丁熙虹靜默不語,瞧著他俊挺的側影。
「你說,像她那樣的寫法,誰不立刻抱著雜志,沖到那家甜不辣店?」
「你記得好清楚,這並不是特別的專欄,只是每周都會有的報導而已。」
「對我的虹彩妹妹尊敬點。」楊尊皺眉,眼里滿是不悅,射向她不以為然的臉,微慍的說︰「每周都會有的報導,但是每一周都是我最期待的寶物,才不像你這麼輕視你自己的工作。」
「你好奇怪,政治、社會和重案才是新聞媒體的招牌,誰會像你一樣,把沒人注意的美食大搜集當作寶?!你抱在懷里的寶,只不過是別人的破銅爛鐵而已,誰做都可以!」丁熙虹不認同他,強硬而無禮的大聲反駁。
「你听著,我不想為了這種事跟一個陌生人喋喋不休,我只想告訴你,會把破銅爛鐵抱在懷里當寶的人,全世界不只我一個,像你視若神聖的政治線和重案線,我也不過當作毫無營養的東西來看。」
「你……」她生氣了。
「雖然你佔用了我很多時間,又請我吃飯喝酒,但我不會特別留意你,我寧願每天去大眾電視台威脅他們一定要恢復虹彩妹妹的美食大搜集,如果可以,我天天站崗就為了見她一面都沒問題。」
「為什麼?她那麼重要嗎?」
是,她就是那麼重要。在楊尊的想象里,用生動、口語化、可愛詞匯來形容食物的虹彩,應該是個嬌小羞怯的女人。做錯事時,她可能會吐著小舌頭;在廚房采訪達人時,她會穿著有花邊的粉紅色格子圍裙……他還常常想象她進入一家好吃的店,點了一桌子菜,食物塞滿了她整張嘴,那鼓鼓的腮幫子是多麼的逗人。
「因為我想問她一件事……」他的眼神變得深邃。
「什麼事?」她不記得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美麗的故事。
「我想問她,上周那個‘如何把硬邦邦的旗魚變得軟女敕好吃’的做菜小技巧,到底是什麼?原本今天應該出刊解答,卻換成了胖媽媽!」楊尊痛苦的說,雙手搔頭,好像不知道這個做法,就會懷恨一輩子。
丁熙虹看著這英氣瀟灑又不可一世的警官一下子變得頹廢,而且是為了旗魚這種小事,情不自禁的噗哧笑出聲。怎麼會有這種人啊?早上他二話不說拿槍抵著嚴德清的狠勁跑哪里去了?
「笑?你盡避笑好了,反正你永遠不會懂,也不需要你懂。」他轉身走人。
「只要選靠近肚子部分的那一塊,就成功了一半。」她忽然開口。
「什麼?」楊尊回頭。
「然後加稀薄的太白粉水,輕輕用指尖按揉兩下,干煎時不要煎到全熟,爆香燒醬汁時再放下去一起燴,就會軟得多,還有,滴一點味醂,會有意想不到的海味喔。」丁熙虹熟練而自然輕松的說出烹調的步驟。
「你……」他連忙掏出筆記本,記下她說的方法,然後不解的看著她。
「我就是虹彩妹妹。」她爬梳比男生還短的褐色頭發。
楊尊不敢置信,一雙利眼直直盯視她。這個身形高瘦、大而化之的女人……這個個性豪邁直接,生氣時一把揮掉桌上酒罐跟他叫囂的前衛女子……這個完全不講究味道,讓筒仔米糕泡在甜辣醬里游泳的家伙……她怎麼會說自己是虹彩妹妹?
早上她還站在高速貨車上,用紅漆潑嚴德清的車,還用啤酒罐敲碎車窗。
苞他夢里面那個粉紅色,系著可愛圍裙,吐著小舌尖的卡娃伊虹彩截然不同啊!
「怎麼啦?我還以為你會很高興。」丁熙虹的臉笑到僵硬了。
「我一定是醉了,奇怪,啤酒里有摻什麼迷藥嗎?」楊尊蹲,撿拾啤酒罐,聞了聞。
「過分!我不能是這樣子嗎?」
「我得快點回去睡覺。」他站起身,根本不想理她。
「喂,警官,我叫丁熙虹,你有沒有記住?如果可以,我想要跟在你旁邊學習,希望可以跟你一起鋤奸鏟惡,請讓我們互相配合,交換情報和獨家新聞,好嗎?」她追在他身後。
楊尊坐進車子里,一聲再見也不說,催足了油門,車子向前疾奔。
什麼意思嘛?她有那麼糟嗎?她有端正的五官,還有一雙長腿,為什麼他象是見到了妖怪?多少拉子愛上她……呃,對,也僅限于T而已,她丁熙虹根本沒有桃花,每個男人都搶著跟她做朋友,但僅止于兄弟而已,沒有人對她有非分之想。
郊區的廢車工廠,方城之戰正熱烈。
「吃!炳哈……情場失意,賭場得意……」衛可仲模了一張好牌。
「你這麼說有什麼意義?在場哪一位有女人陪?」黎焰吸了口雪茄。
「不能這麼說,我們只是萬人迷鰥夫,而不是沒人要的宅男。」柳浪附和。
不等黎焰發飆,杜聖夫搶先質問道︰「你為什麼又在這里?」
模牌模得正高興的柳浪怔了一下,半夜也戴著復古大墨鏡裝神秘的他訥訥的說︰「想你們。」
在場的幾個人惡心得拿牌丟他,異口同聲的大罵︰「鬼啦你!」
柳浪痛得抱住頭,搔了搔蓋在臉前的長發,不平的說︰「應該要問這位救了梁議員又獲得一枚勛章的警官,為什麼跟我們聚賭吧?欸,你不是要在寶旺金控的嚴家安排人馬擔任貼身侍衛嗎?」
已贏了七圈的楊尊叼著煙,老神在在的說︰「不要操之過急,這樣人家一眼就看出我是去找機密的。」
「我知道不能急,但也不必優閑到跟我們打麻將吧?」衛可仲不屑。
楊尊嘿嘿笑了兩聲,「胡!」把牌一推。
其余三煞都不耐煩的往後靠向椅背。這下可好,又是他贏了!
「不在麻將桌上削你們的錢,我清淡瀟灑的人生又少個樂趣,簡直是生無可戀了……」睿智但淡泊的楊尊嘆了口氣。
「怎麼了?」柳浪關心的追問。
身為修羅門五煞的老大,楊尊的興趣就是找各種稀奇古怪的疑難雜癥來破解,甚至為了這個冷門的嗜好,修羅門解散後沒有人可殺也沒有案子供他冒險,楊尊竟然投身警界,憑他過人的才智及冷靜的判斷,一路破案,疾升到國際刑警,甚至還是不受所有警戒規範的「不破之神」。
如今進行到嚴家追查毒品的刺激計劃,他還缺什麼樂趣呢?
「全世界的菜色都被你煮完了嗎?」不愧是醫生,杜聖夫一眼就看出癥結。
「啊,你懂嗎?杜冷血……同是只願自己過日子的孤僻宅男,我就知道你一定懂。」楊尊滿懷熱血的起身,迎向站在窗口等卡位的杜聖夫。
杜聖夫冷冷的盯著他,微慍的說︰「我懂,但我不是宅男。」
楊尊把大眾電視台周刊換掉「虹彩妹妹美食大搜集」這個單元,他此後不但再也無法享受謎底揭曉的樂趣,還不幸遇到真正的虹彩妹妹,卻是與他想象相差十萬八千里的前衛女子的事說了。
「你們說,精神糧食和夢幻偶像被毀滅了,這不是人生一大痛事嗎?」
衛可仲、杜聖夫和柳浪還傻傻的,黎焰已經搭上他的肩膀,慨然同意,因為他所愛的女人,在網絡稱霸的高貴迷蒙形象,與實際上的邋遢、不解人意也同是兩回事,此後看到她的文字,再也無法激起他任何的漣漪。
「虹彩妹妹想跑重案線,你就幫忙牽一下,交換條件是每天听一個做菜的秘訣,或是每天吃她做的一道菜,不就行了嗎?」頭腦最簡單的衛可仲想得很直接,全然忘了已發生過人仰馬翻故事的三煞,最初的餿主意都是他出的。「既不會跟她的專業斷線,又能吃到她親手做的天下美味,不是兩全其美嗎?」
沒想到楊尊不懂得記取歷史的教訓,竟然還點了點頭,「說得也是。」
「像我們道館錢師父的女兒,也是不干美食記者,硬要轉跑重案線,為了從我這個黑陽幫幫主身上得到消息,就每天燒一道菜給我吃,你也可以學我呀。」衛可仲掏了掏耳朵,吸了最後一口煙,把煙蒂彈了出去,一副無賴樣。
楊尊微笑的听著同道中人的建議,但是愈想愈不對……
「你未來丈人道館里的錢師父有一身好武藝,他自己不會燒菜,但是懂得天南地北能吃的東西,當初還因為我送你幾鍋雞湯,特別問過你那些從哪里來的,他做事一板一眼,很無趣,喜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陷自己于不義也無所謂,阿常就在義道門學武,他在工地當工人,常常載著油漆桶和木板……」
「是啊、是啊,你真是有情有義,這些事都記得。」衛可仲傻傻的笑道。
「丁熙虹是誰?」楊尊突然大聲喊叫。
「欸?」衛可仲跳了起來,反射性的回答︰「是錢崇光那老頭的女兒!」
預備看好戲的柳浪幸災樂禍的笑了。
「原來她就是虹彩妹妹,你怎麼從沒告訴過我?」
「我沒看過那個單元啊,不知道她的工作就是……」
「可是她姓丁,不姓錢。」
「錢師父的女兒是跟她媽媽姓,好像有著什麼跟什麼的緣故……」
「難怪她也是做事一板一眼、大義凜然、腦筋不太會轉變,但是功夫很好,跟男人一樣粗聲粗氣,藝高人膽大,果然有什麼樣的爸爸就有什麼樣的女兒。好!既然都算有點關系,我非得要她重新回到美食單元不可!好好的,憑什麼不干?」楊尊對她可不客氣了。
衛可仲和柳浪大感意外,他前頭這麼形容錢師父的女兒,還以為終于受到感動,要拉拔富有正義感又有功夫的她成為重案線記者,沒想到還是想讓她回去重操舊業。
「這不是她一個人的問題,她是被逼退的。」衛可仲說。
「什麼?她那種動手比動口快的家伙,還有誰可以逼她?」
「她一直想跑重案線,所以想挖獨家新聞,有一回她似乎查出嚴德清從事大麻買賣,因此冒險跟蹤他到一家汽車旅館,當她以不當手段進入房間,卻見跟他上床的是當家主播陶怡岑,原本只打算用手機偷拍的她,不小心嚇出聲,便被兩人揪出來啦……」
楊尊哼哼冷笑,「我就知道陶怡岑有問題。」
「其實女主播未婚,愛跟誰在一起是她的自由,但某一天上班時間,電視台小開隨手將喝到一半的咖啡給了新來的小妹,陶怡岑看見眼紅,故意找借口把那杯咖啡潑到小妹的臉上,熙虹仗義執言,陶怡岑說像小妹那種剛來不久就得到重要人物的施舍,必須要讓她清醒才不會得意忘形,不然很快就會失去方向。熙虹立刻用‘你有資格說別人嗎?’這句話反駁她……哈哈,太爽了,熙虹就是一板一眼,沒得商量,像她那一點情趣也沒有的老頭,我喜歡!」衛可仲想到錢崇光邊喝茶邊說起這段經過的情形,便覺得好笑。
原來丁熙虹除了對硬邦邦的重大新聞一頭熱外,還常常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把她和錢崇光那老頭聯想在一起,還真是有幾分像,高瘦的身材、僵硬剛烈的思考模式、嫉惡如仇、面對不喜歡的人便是一句話也無法說出口……難怪她喜歡揭發黑暗面,非得要盡一份心力不可,這是她與生俱來的遺傳。
楊尊抓起幾個牌,丟進衛可仲大笑的嘴里,「陶怡岑那女人好解決。」
「人家就喜歡刀光劍影,你干嘛硬逼人家?」柳浪崇尚自由。
「江湖是很危險的啊!」楊尊心有所感。
「她不是要加入黑道,只是想當記者。」衛可仲覺得他管太多了。
「依她那樣子的查案方式,跟臥底監控黑道有什麼不同?何況她是個女人,女人能濟什麼事?不如好好的待在廚房里做菜給大爺我嘗嘗!」楊尊白他一眼。
愈想愈不對,若是丁熙虹出事,沒人創新菜色,沒人發掘這世界大大小小角落任何一個可能好吃的小店,沒人發明一些做菜小謎題讓他玩……他無法想象舌頭麻痹的日子。好,待他與已出院的被撞孕婦見過面,調查告一段落,就逼她回周刊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