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新聞,陶怡岑正在播報誰去探視住院的梁猛虎和議員們。
丁熙虹無精打采的看著電視,手上拿著一罐甜辣醬,不斷的往碗里擠,直到淹過筒仔米糕還不知道。
「等等,你在研究糯米能不能游泳嗎?」有個男人忽然推開她的手。
她清醒過來,看著眼前的碗,真的,米糕都泡在紅紅的醬里了。
楊尊的心情壞到極點,他三不五時造訪這家虹彩妹妹介紹過、兼賣米糕和四神湯的肉圓店,哪知看到一個不知是喝醬還是吃米糕的小姐這麼不懂得比例原則,破壞了筒仔米糕的原味,他非得制止不可。
但是,這人的背影怎麼有點眼熟?尤其是那眉環……
他側身去看。
她不是早上遇到的那個熱血「青年」?!
「楊警官?」丁熙虹眨了眨眼,沒想到會再遇到他。
「不是我說,米糕可以這樣吃的嗎?雖然你有正義的人格,但是不尊重食物的人怎麼能拿到獎狀呢?」楊尊語重心長,認真得不得了。
「正義跟食物有什麼關系?我才不希罕獎狀。」她的心情本來就不好,還沒來由的被管閑事,叛逆的舀了一大口以紅醬當湯底的黏糊東西,就往嘴里塞。
欸,不說還好,一說她更故意,早上車禍追凶雖然英姿煥發,但終究是個女人啊,女人性還是改不了的!
楊尊一陣火大,老板的用心、種稻米農夫的汗水、燃料的付出,全在她喝甜辣醬湯的同時丟進肚子里了,她應該是吐司饅頭可以塞肚子一星期,只要能飽,什麼味道、什麼火候都無所謂的都會人吧?
她跟他是兩個世界的人,而跟他同個世界的虹彩妹妹也消失了……楊尊不禁感嘆。
「看什麼?」幾大口就把米糕紅醬湯掃進肚子里的丁熙虹,抬頭挑眉問道。
「看你帥呀!」坐在她斜對角那張桌子的楊尊回道。
「謝謝。」
「不客氣。」
下了班的上班族邊看電視邊討論梁猛虎的狙擊事件,警界之光楊尊帶隊趕到,梁猛虎才不致被綁架,其余議員都傷重送醫、心有余悸,說他們差點被蒙面歹徒丟進浴池里電死。
「哎呀,怎麼不電一電呢?」一名女子嘆道。
「不過,到底是誰這麼大膽?又不是不知道姓梁的那只猛虎黑白兩道通吃,橫行了多少年,怎麼會有人敢踩他的尾巴?以前是听說有修羅門這個殺手組織,但他們不是解散了嗎?」一名工程師說出自己的看法。
「梁猛虎說對方是沖著未來親家寶旺金控嚴家而來,但是他打死也不肯供出嚴家的機密,沒想到這個老家伙城府極深,卻挺講信用的嘛,被酷刑威脅還是不透口風。」
這些菁英分子熱烈的討論新聞。
「呵,笨蛋。」獨據角落的丁熙虹冷冷的笑道。
雖然店里生意很好,人多嘴雜,電視音量開得很大,但是這冷冷的嗓音不知怎地就是特別明顯,兩桌菁英不悅的瞥向她。
「哼哼。」丁熙虹自然是接收到了,不置可否的搖頭笑了。
「請問,閣下有什麼高見啊?」另一個角落的楊尊不以為然的問道。
眾人都聞出楊尊和丁熙虹的火藥味。
「像梁猛虎那種深不見底的老江湖,怎麼會跟嚴老狐狸講誠信呢?保護嚴世昌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親家又怎麼樣?要結婚的是他們的兒女,又不是兩個老的!再說,要不是嚴世昌有寶旺金控,梁猛虎會讓兒子叫他一聲岳父嗎?」見到整間小店的人都放下筷子听她解析,在工作環境失去最後一個機會的丁熙虹揚起眉頭,一掃剛才的冷酷模樣,顯得相當有精神,眉飛色舞的繼續說下去,「他是踩著兄弟的頭顱爬上來的,只怕他被挾持時跟歹徒做了什麼協議,才能安全被釋放。」
「你怎麼會知道梁猛虎是出賣兄弟才有這種成就的呢?」老板娘問道。
「我爸跟我說的啊!」她有憑有據,十分有力。
「你爸?是誰?」那名女子又開口。
「這個嘛……他過去跟江湖有些關系,但早已月兌離了……」
忽然,楊尊大笑起來。才不過一段話的時間,他竟已喝干了四罐啤酒。
丁熙虹覺得他的笑聲好刺耳,很明顯就是針對她的言論,她暗罵這男人真是沒禮貌又高傲,剛才已多管閑事的糾正她應該怎麼吃米糕,現在又笑她?
「每個人都喜歡說自己跟黑道有關系,都愛把江湖掛在嘴上,都認識重量級人物,是吧?真有趣,跟黑道人物有牽扯的人還不少,怎麼都不會有人想炫耀自己跟社會版虐童案、家暴案的嫌犯是好朋友?哈哈……」在社會上行走久了,楊尊不得不笑談這種人人皆是同道中人的攀親帶故心理,隨即再喝一口酒。
在場的上班族都不禁偷笑,偶爾會在這里共進一餐的英挺瀟灑男子,那談笑之間的俊逸神態、輕蔑的睿智,實在是風範十足,他們知道他就是「不破之神」楊尊,只是他向來獨來獨往,旁人也不好親近。
「我是說真的!」丁熙虹沉不住氣了。
「我知道,我相信你是真的喜歡跟他們攀關系。」
「我……我其實是……是一個記者!」氣不過,她只好亮牌。
「喔?跑哪一線?」
「現在……現在轉換跑道中,還沒決定。」
「那麼你之前最常跑哪一線?」楊尊背靠著牆壁,蹺腳問道。
「我……」她實在很不想說,因為那跟她現在分析的案情完全無關。
「讓我猜猜……依你高挑的身材,中性的裝扮,有著中性的思考模式,喜歡看新聞、分析趨勢,就算不在辦公室里也有記者的職業病,利落干淨的襯衫加長褲……你應該是……」楊尊眯著眼,將具有冷酷新人類風格的女人從上到下研究了一遍。
她睜大黑白分明的雙眼,期待的望著他。
「說吧!」她多麼希望自己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她想要的那種。
她想,這男人可能會猜她是跑社會線、重案線、政治線,以上都好。
「你應該是跑體育線的吧?」
「啊……什麼?」丁熙虹難以置信的站起身,大步走向老神在在的楊尊,用力一揮,桌上的啤酒罐嘩啦啦掉落地上,她氣怒的說︰「我哪里像跑體育線的?你忘了,早上你才幫我月兌困!」
「因為你高嘛,又像男生,看,你這個力氣、這個脾氣,應該還是每場大大小小籃球賽事都會爭著把它擠上版面的那種人吧?」看著地上那些空罐,楊尊更加肯定的說。
「我才沒有呢!」
「不是嗎?喔,對不起,那麼你準是喜歡足球,沒錯吧?」
「去你的鬼足球啦!我根本不是跑體育線的!」丁熙虹忍不住大吼。
「不可能是婆婆媽媽的家庭婦女副刊吧?」
「那當然!你就不能猜我是跑政治線、重案線、社會線之類的嗎?」
「你是嗎?」
丁熙虹一腳跨到椅子上,豪邁的昂著臉,微微收起下巴,「不是……」
楊尊翻了個白眼,伸腳把她跨在椅子上的右腿踢掉,讓她跌向一旁,他不耐煩的說︰「既然不是,還在這里強調什麼啊?」
「那是未來!」她仍然不死心。
「那你現在到底跑什麼線?不可能是股票財經啊。」
「我們……討論得差不多了,應該還有一、兩個冷門的線沒說到……」
楊尊看著這個時髦冷傲的女子沒了倔強的神情,眼神還左右亂飄,他想了想,猶疑的開口,「難道是……生活美食?」
她咧嘴一笑,「是啊。」
向來冷靜斯文的楊尊突然面露慍色,用力踏踩剛才被她掃落地上的空罐子,質問道︰「結果你把筒仔米糕整個泡在甜辣醬里?」
「干嘛那麼生氣?我是不小心的,看電視太專心了。」她不懂自己為何心虛。
「身為一個美食記者,去過那麼多家一流的餐廳,一定也要采訪過數不清的料理達人,應該要懂得食物的心,電視會比食物還好吃嗎?」楊尊最討厭擅離職守、沒有工作精神的人。
「干嘛?記者也是人,也是要下班的。」
「那我干警察,下班時間看到有人被搶劫,也干脆視而不見算了!早上看見你堵嚴德清,我應該開溜的,管你是被揍還是被殺,都是你活該!為了要速戰速決,害我至少要交一百頁的報告!」
「哈哈……原來耍帥是要付出代價的。」
「好心沒好報,讓開。」楊尊的性格十分堅硬,有稜有角,閃過了她,直接走向老板。
「警官,這一頓我請你,你一定要給我五分鐘自我介紹!」丁熙虹緊追在後,把他擠開,說道︰「一個筒仔米糕二十五,一碗四神湯四十,小菜是鹵蛋海帶一份二十,加上五罐黑啤酒兩百一,總共是兩百九十五……」她一直用背擋著想趕走她,自己付帳以跟她撇清的楊尊,把鈔票遞給老板,忽然回頭,用露出明亮的笑容,「警官,你那麼喜歡喝,要不要再拿一罐湊一手?可以算每罐四十。」
「你怎麼那麼清楚?」楊尊微微頷首,看著她仰起的臉蛋。
「畢竟是跑美食線的啊。」丁熙虹還自以為有魅力的對他拋媚眼。
「好了,我跟T不來電。」
「我才不是同性戀,只是配合未來的規劃,故意弄得帥氣些。」
老板娘眼明手快的遞了一罐黑啤酒到楊尊的手里,很會做生意。
「那加你的,總共三百九十,收你五百,找你一百一,謝謝。」老板說。
步出小店,天色已暗,路燈都亮起了,見他快步離開,她立刻追上。
楊尊大步往前走,見這個十分不尊重自己工作的記者一直緊追不舍,忍不住停下腳步,轉身,沒好氣的說︰「不要跟過來,既然是跑美食線就好好的跑,我最討厭半調子的家伙。」
「不是我半調子,只是我的興趣不在那里……」她抗議。
「美食區塊也很重要,為什麼要小看它呢?」他怒瞪著她。
「每天听小道消息,跑遍全台灣,一家一家店去試吃、拍照片,明明就是蚵仔煎、巧克力蛋糕,卻因為是不同店家開的,還要寫出上百個詞匯來形容。明明外面都已經打仗了,我還窩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寫面包上的柴魚片和肉松有怎樣不同的跳舞法……這麼辛苦,有誰在看?就算是同一家公司,也有很多人不知道周刊有這個單元!」丁熙虹吐苦水。
「原來你是周刊記者,那就寫給會看的人看啊!不然跑體育線的記者不是更冷門?抱怨別人不重視美食版,那你就真的會把體育版從頭看到尾嗎?」
煩惱的她頓住。他這麼說也對,怎麼她覺得天地不公的事,這麼容易便被他的不以為然給掃除了呢?但是,或許體育版的記者也不想跑這一線啊!
「誰說美食單元不重要?只要用心做,小眾市場也可以是細涓長流的力量。你應該跟大眾電視台周刊的虹彩妹妹學學,她的專區是我看過最特別也最有趣的美食報導了,她的撰稿不匠氣,而是用像她自己的口語去寫下每一句形容。」楊尊仰首喝光啤酒,望著遠方的月亮,回憶起令人口水直流的照片和文字,說道︰「就像甜不辣,別人或許會寫‘魚漿打得扎實,每一口都吃得到老板的手勁,讓人一吃就上癮’,這種幾乎可套用在每一家甜不辣店的公式,但是虹彩妹妹就會寫‘虱目魚的彈Q、蝦子的活躍力,被老板的鐵臂神拳狠狠的訓練後,就是這一片片散發出陣陣海味的無敵甜不辣了’……」他悠然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