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芳正陪著小彩在庭院中散步,一見梁覓,她立刻趕過來,開口就道歉。
「梁大哥,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那位王老丈來找我,說是你的遠房親戚,他膝下無子,想在身故後把財產都過給你,要我和他合演一場戲,試試你的人品,我就信了。而且他給我一筆錢,我一時貪心,就……」其實老人還答允要以長輩的身份,主持她與梁大哥的婚事,她起先還存疑,听到這話就完全昏了頭。
阿芳美顏低垂,臉上全是深深的羞愧和歉疚,是她太天真,信了王老頭的哄騙,差點害了心上人的性命,她只求梁大哥能原諒她,哪敢奢望他對她還有一絲情愫?
「別說了,我知道你也是被他欺騙了,我不怪你。」梁覓和顏悅色,阿芳早將受騙經過向玉兒和荊木禮解釋,玉兒轉告了她,王老頭顯然是利用了阿芳對她的迷戀,若非她被以為是男人,老人不會見縫插針,純真的阿芳也不會卷入這事,說來是她自作自受,怨不得人。
小彩也走過來,打量著梁覓,道︰「我夫家有一帖專治斷骨的老方子,我剛交給玉兒,讓她早晚熬兩次藥湯給你喝,會好得很快。」
梁覓微笑道︰「謝謝你了。」
「那天听到你掉下山崖,我嚇壞了,荊大哥聚集人手要去教你時,老實說我是不抱希望,但荊大哥還是去了,還真的把你救回來。听說那晚,荊大哥在崖上找不到你,就直接跳下去了,把大家嚇個半死。」
大概是閻羅王看了荊木禮生死相隨的深情,深受感動,才饒過梁覓一命,她也著實感動,兩個男人相愛又何妨?真心難得呀,只要梁覓好好珍惜荊大哥,她也就默祝兩人白頭偕老了。
「他跳下崖?」可是,他說他是慢慢爬下來?梁覓愣住,望向荊木禮,他挪開視線,望著別處。
阿芳皺眉道︰「可是我不懂,那老頭為什麼推你下崖?他應該不認識你吧?你平日很少離城,人也不錯,怎麼跟他結仇的?對方這麼恨你,要致你于死,你們有什麼深仇大恨?」
「我也很納悶……」當然不能說實話,梁覓敷衍了幾句,將話題帶開。
趁她們三人說話,荊木禮向玉兒使個眼色,走到一旁,問道︰「昨天要你準備的禮物,都送過去了嗎?」為了感謝那天出力相救梁覓的鄰里,他讓玉兒籌辦了一些禮物,送到那些人家中。
「有,都讓伙計送過去了。」
「嗯,我明天再親自上門去道謝。」本來應該由他親自上門送禮,但沒有親眼見到梁覓無恙之前,他不放心離開宅子太久。
「荊大哥,有件事,我想問你……」玉兒瞧了小彩和阿芳一眼,低聲道︰「我看梁姐姐有意願要恢復女兒身,你說要怎麼辦?該怎麼跟大家解釋?」
她終于願意換掉男裝了?他又驚又喜。「哪有怎麼解釋?就盡快替她張一些女衫,將那些男裝都丟掉,只要看她穿著女裝,大家就會明白她原來是女子,不需要解釋。」他不由得想起剛才她在廳內說的話,兩件事一起想,莫非,她願意嫁他了?他內心一陣喜悅。
「哪有那麼容易?梁姐姐跟你住了十年,以兄弟相稱,同進同出,一旦揭穿她是女子,人家會怎麼說她?」
「我會盡快娶她,只要成婚,閑言閑語很快就會平息。」
「你又來了,梁姐姐有說要嫁你嗎?」
「沒有,但我很早就決定,此生非她不娶。」他望著梁覓,眼神難掩戀慕。
「若她有愛慕的男子,我早就離開她身邊,以免壞她名聲,但她沒有。若她恢復女兒身,我願娶她。若她終生都扮作男子,我也願以兄弟身份,陪她終老。不論旁人怎麼想,我們之間以禮相待,她始終是清白無瑕的女子,但我娶她,跟她的名節清白與否無關。」無論她名節如何,他都想要她成為他的妻。
唯一令他惴惴不安的是她的想法,他不介意她的名聲如何,但他不希望她只是為了名聲被他連累,別無選擇而嫁與他。他愛她,愛得近痴,不奢望她有同樣的情感,但求她對他有一絲一厘的依戀,他就心滿意足了。
「好吧,有你這番話,粱姐姐也不算委屈了。」而她呢?她愛慕的男人變成女子,玉兒羨慕她擁有如此深情愛她的男子,她要到何時才能踫到她的那一位?那人也會如此真心待她嗎?
玉兒嘆口氣。「可是,要是梁姐姐沒打算換回女裝,也不想嫁你,偏偏真實身份卻泄漏出去,被人說得很難听,怎麼辦?」
他無言以對。早就擔心過此事,想來想去,保全她名聲的唯一方法還是成婚,但她若堅持不嫁,他難道能強娶嗎?
「依我看,解決之法,只有收買人心了。」
「你是指用金錢去收買?城里這麼多人,收買可不是小數目。」他應該負擔得起,但這有效嗎?
「我不是說花錢去買,何況你拿錢給人時,要怎麼說?「請你收下這筆銀兩,不要在背後討論梁姑娘的名節」?這太蠢啦!」玉兒搖頭。「我的意思是,你用梁姐姐的名義去做好事,例如修橋、鋪路、賑災等等,人家會感激她,若是她出了點小差錯,人家也不會太苛責。」
這倒是個好方法,荊木禮想了想。「但我們這城很平靜,沒什麼道路要修補,大家也豐衣足食……」
「唉,我只是舉例,那些都是大事,不是容易踫上的,沒這種機會的話,你就找些小事出錢出力,總會有人需要幫忙的,積少成多也很可觀,不必急在一時嘛!」
雖然玉兒說不必急在一時,但荊木禮還是希望越快越好。
畢竟,梁覓第一次透露恢復女兒身的意願,他想借此為她鋪路,若順利,不但能讓她永遠換下男裝,也許還能趁此機會完婚,他就能名正言順地與她在一起,怎能不心急?
所謂天助自助者,或許老天爺可憐他苦戀她數年,仍未修成正果,他隔天便去拜訪幫忙救人的鄉親們,才第二家,機會就來了。
「你還親自上門道謝啊?這麼客氣,大家都是鄰里,互相幫助是應該的嘛。」
老獵戶把他迎入屋中坐下。
「那天要不是有各位,我一個人是救不回我哥,來道謝是應該的。」
「說起來,人是你救的,我們只是下崖去接你們,你露那一手飛檐定壁的功夫,真是不得了!我大開眼界啊,沒想到武功是這麼厲害的東西!對了,你哥如何?」
「她昏睡了幾天,總算精神比較好了……」一面閑聊,荊木禮就注意到屋角,老獵戶的孫子正在整理一堆獸皮,他順口問︰「那些是要賣的嗎?」
「不,是賣不掉的,今年山里走獸特多,大豐收,皮色好的都賣了,剩下這些較差的,每年都會剩下不少這種毛皮,只好堆在家里,扔了又可惜,不知怎麼處理才好。」老獵戶一臉傷腦筋的模樣。
這不正是個機會嗎?他沖動地開口︰「交給我吧。」
「你有辦法?」
「有。」其實半點主意也沒有,無論如何還是先應承下來,可不能忘了將功勞歸給她。「我哥有辦法,我們飯館是她做起來的,這幾張獸皮要銷掉,不是難事,您把獸皮賣給我吧,我哥會處理。」
「唉,這怎麼好意思……」
「我哥常說,平日受大家照顧,無以回報,大家有困難,她絕對樂意伸手幫忙,您別客氣……」
就這樣,他收了老獵戶的二十多張獸皮,連往年的庫存也收了,讓老人的孫兒將獸皮送到飯館,跟伙計請款,他自己到下一家去拜訪……漸漸地,麻煩就來了。
他們這座小城,居民多半是獵戶,那天幫忙的都是熟悉山林的獵人,他一路拜訪過去,幾乎各家都有幾張賣不掉的獸皮,他越收越多,開始不安,這些大多是毛色不佳的次等、甚至劣質品,若是量少,留著自用也就罷了,收得這麼多,就算奢侈地當作抹布也用不完啊!
他一開始宣稱梁覓有法子,樂于為鄰里們解決煩惱,又不能改口拒絕,善人哪有好事做一半的?他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收購,但他最後來到一對獵戶兄弟家中時,一位突然登門的中年男子提出的要求,讓他頭皮都麻了。
「阿禮,听說你哥在收購大家不要的獸皮,是不是?」
「不是收不要的,是幫各位鄉親解決一些小麻煩而已。」他正端著茶杯,微笑以對。
「總之是在收獸皮,沒錯吧?我也有些獸皮,你要不要收?」
他笑容微僵。消息是怎麼傳的?「我不是專程來收獸皮……」
「是這樣的,年初時,鄰縣有個商人跟大伙兒訂了一批獸皮,說好上個月交貨,我們訂金收了,貨也備好了,哪知那人生意倒了,付不出尾款,貨也不要了,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收?」
「找不到別的買家嗎?」
「買家是有。但那些每年不大筆訂單的,早就收夠了,來的人都是幾張幾張地挑,我們是希望有人能全部收走,阿禮,你能不能……」
「你們有多少?」這種下訂的,數量絕對不會少,他恐怕幫不上忙,只是順口一問。
「八、九百張。」
他手一晃,差點潑出茶水。「這麼多?」他若收了,要往哪里擱?
「是啊!這是筆大生意,我們幾人整年就忙這個,沒額外收入,拿不到這筆錢,年底就難過了,阿禮,你是我們最後的希望啊!」
「不是我不幫,這實在太多……」
「我們當然不敢照原價,折價賣你,這些皮毛都很豐美,你買了絕對不虧。我們是听說梁公子有這份好心,要幫大家,我才厚著臉皮來求你幫忙,你收了,大家永遠感激不盡……」
他苦笑,「感激不盡」是很誘人,可這量實在太多,收起來不是一筆小錢,存放也是問題,他雖同情,但愛莫能助,助人也當量力而為,他只能挑買幾張,幫這幾位鄰里籌點過年的開銷……
「好吧,你把全部獸皮送到常香館,劉掌櫃會算錢給你。」他一時心軟,還是答應了,對方歡天喜地地連連道謝。
真要命,他總共收了多少獸皮?
他都不敢想了,品質較佳的,可以幫梁覓裁毛帽和皮裝,花點時間也能賣掉,至于劣質的,當抹布也難用啊。幸好,他吩咐人都將毛皮送到飯館,她不會知道,否則就難以解釋了。
從獵戶家中出來,他站在大街上,嘆口氣。
「好人還真難當……」他喃喃自語,沿大街走去,天色漸晚,天邊雲霞如火如荼,絢爛艷美。這晚霞他見過無數次,在他忙碌一天之後,回到山上,她常在屋前微笑迎接他,晚霞將她瓖上溫暖的光芒……
想著她,心底柔情油然而生。
他是不是很傻?只要是對她有益的事,他就埋頭去做,明知她只將他當作弟弟,仍為她奮不顧身,茹素是為她,他沒提過,為她收購這些獸皮,也不期望她明白。她仿佛是纏綿的毒,深入他的五髒六腑,他為她病入膏肓,難以自拔。
曾以為他會滿足于這樣的朝朝暮暮,但自他沖動地隨她跳崖的那一刻起,他已明白,此生不能沒有她,他不甘于再當她的兄弟,他想當她唯一且摯愛的男子。
一個月之內,他定要她換上女裝,過年之前,他就要娶她,最好能一並治愈她的宿疾。
他駐足在路邊,這里離王老頭住的客棧只有幾條街,他懷里藏著一早回山上木屋搜出來的羊皮紙。他已去找過王老頭,當時老頭服了大夫開的藥,熟睡不醒,反正只要他還留在城中,他總有機會去查那陸歌岩的下落。
回家前,再過去找他一趟吧……
罷這麼想,突然一陣咯咯聲傳來,他愕然抬頭,赫見一只大公雞從天而降,他往旁一躲,亂舞的雞爪差點把他抓成花臉。
路旁民宅的矮牆里,一個老太婆驚嚷︰「唉喲,我的雞!阿禮,幫我抓雞!」
牆里亂成一團,好幾只雞在地上亂跑。
他立即抓住鮑雞,翻牆入內,將雞只一一逮住。雞不難抓,就是亂飛的雞毛有點惱人,有只雞飛到庭院的樹上,他看準落腳處,一躍上樹,長手一探,雞還來不及逃,就被他揪下來,交給老太婆,關回雞舍里。
老太婆連聲道謝。「謝謝你啊!罷才有野狗溜進我這里,把雞嚇壞了,我一開門全都沖出來,還好有你,不然我這老骨頭連雞毛都抓不到……
他隨口回應,正要下樹,猛然一股被注視的異樣感受傳來。
他低頭望去,就見圍牆外站著一個男人。
男人身著樸實藍衫,身形修長挺拔,與他四目相對,綻出笑容。「這位小扮,你的身手真好啊!」
荊木禮點個頭,沒開口。城中每個人他都認識,卻沒見過這男子,對方顯然是外地人。看他年紀約莫三十歲,穿著樸素,面目倒是英俊,他側對夕陽,被映亮的半邊臉龐上,劍眉燦眸,嘴角一個稚氣酒渦,看來年輕而無辜,另半邊臉隱在暗影里,卻透著一股陰狠戾色。
忽見那青年緩緩抬手,他一凜,暗暗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