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星期一,白宇靜剛從外頭回到公司,看到座位上幾張便條紙,正拿起電話要回電給留言的客戶,分行經理就跑過來通知她有人在貴賓室等她,似乎是誰介紹過來找她的新客戶。
經理沒說得很清楚,只強調那位客人身價非凡,而且已經等了她一會兒,催促她快點過去接待。
有大客戶主動上門,白宇靜當然不敢怠慢,畢竟銀行理專也是業務的一種,每個月也是要背負不少業績壓力的。
她趕緊整理一下儀容,走到貴賓室,豈料看到的卻是正喝著咖啡,一邊瀏覽筆電的任凱!
「你怎麼……你來這里做什麼?忘了我上次跟你說過的話嗎?」她收起笑容,靜下幾天的心又被提到喉嚨,直覺這男人「來者不善」。
「到銀行找理專當然是想做理財規劃,沒想到還有咖啡喝,真不錯。」他舉高手中的咖啡杯,從容不迫地合上筆電,笑得像個勝券在握的王者,瀟灑自若。
念頭一想通,整個心情都變好了,乍見她的眼神炯炯有光,那是他認定某個目標時的自信眼神。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才不信他的動機有這麼單純。
「都說了是要投資。」他氣定神閑地放下杯子,神情、語氣何其無辜。
若不是老早認識他幾年,她一定會被這男人蒙騙過去。
哼,投資理財咧,那根本是他的強項!在她開始學習金融知識準備考證照前,他都已經靠投資股票、期貨賺進不知第幾桶金了,還需要她來幫他理財嗎?
「那麼請問任先生對哪方面的金融商品比較有興趣,基金、股票、債券、期貨?目前打算作多少金額的規劃呢?」既然他堅持要扮演客戶,她自然也得當個稱職的理專,把他當成「生財工具」,擺出職業微笑。
任凱從皮夾里拿出一張開好的支票,表情怡然自得得像掏出一張百元鈔。
「一千萬!」她被上頭的七個零嚇到。
「太少了?」
「不,怎麼會。」她痛恨他的明知故問,和那臉存心放電的帥氣表情,假裝視若無睹地走開。「稍等一下,我去拿開戶表格來讓您填寫。」
她沿途吸了好幾口氣,才重新回到貴賓室面對那個男人,他卻看也不看地把表格又推回給她。
「你來寫,我想幫兒子開個戶頭,做份理財計劃。」
「我說過壯壯跟你沒有關系!」她神經緊繃,就猜到這男人八成是在打她兒子的主意。
「壯壯是他的小名嗎?他常生病?」他自然而然地關心,上次也听到她這樣叫那個孩子。
「現在不會了……」不對!她干麼跟他聊起來了。「任凱——」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過他也是我兒子,你沒有權利阻止我關心他或去探視他。」
他這麼一說,她更緊張!
「請你不要這樣,你的出現會讓他覺得很混亂。」
「我是他爸爸,每個人都有爸爸,這再正常不過了。」他理所當然地說,不喜歡自己被她形容成「亂源」。
「他的爸爸已經死了。」她丟出另一枚炸彈。
「你……是這麼告訴他的?說我已經死了?」他愣了下,隨即意會過來,面色如鐵地質問這個沒良心的女人。
他明明還活得好好的,她怎麼可以這樣對他!
「不只是孩子,我也一樣。從我們分開以後,我就當作你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是一個永遠都不會再踫到面的人。」這就是她離開他時抱定的決心,不只是對孩子的白色謊言,而是連她自己都得催眠的信念,否則她怕自己會變得軟弱,會忍不住想去找他,依靠他。
「你真的可以這樣想?真的可以完全忘了我?」他怒氣填胸,直瞪著那個讓他又愛又恨的女人。
「可以。」她毫不猶豫地回答,仿佛急于得到他的信任。
這個該死的女人……
他瞪著那張故作無情的面容,她也睜大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楮,嬌容因為情緒激動而泛紅……
他忽而一笑,想到這不正是讓他愛上她的原因。這女人可以嬌柔得惹人憐惜,又能堅強得讓人心折,不惜一切扞衛她想保護的對象。
「你騙人,每天看著那個孩子,你不可能會忘了我。」他口氣柔了,黑眸中也多了幾分看穿她的篤定。
他都忘不掉她了,何況是這個為他生下孩子,悉心呵護的女人,怎麼可能將他逐出腦海。
她怔忡,因為他的不怒反笑,以及那雙過于溫柔,像是要望進她心底的邃亮眼眸——
她撇開臉,拒絕被他窺探,也不準自己受他影響。
沒錯,她是永遠忘不掉這個男人,因為他一直在她心里,伴隨著一段太過美好的回憶……但回憶只能是回憶,她不能讓他再次走入自己的生活,因為她的生活里還有壯壯。
「宇靜,我要你和孩子回到我身邊,我們重新開始。」他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接言明自己的心意。
「我說過我們不需要你負責。」她內心一震,仍不看他,顧忌他那雙迷惑人的眼。
「我愛你,這才是我要你回來的理由。」他抓住她的手,懇切地告白,想了幾日,愈覺得自己是個笨蛋,為什麼當初會放她離開,懦弱的恐懼那些早已傷不了他的過去,否則現在他就是一個擁有老婆、孩子的幸運男人。
所以,他一定要抓住她,不會再讓她逃開。
白宇靜緩緩抬頭,望著他,頃刻間有回到初次被他告白時的錯覺,說不心動是假的。但如同那段只能藏在心底的回憶,即使對他有再深的感情,也抵不上她得守護孩子的責任。
他愛她,她相信,可是他能愛他們的孩子嗎?
就她認為,母愛或父愛並不是天性,也不是一種能強迫的來的感情,因此她不要任凱勉強自己接受孩子,也不能貿然讓壯壯多一個不愛他的父親,再次因為她自私的愛而受害。
「你走吧。」她硬是從他手中掙月兌,急著離開他的視線,像要逃離女人的身分,只當自己是個母親。
他們一前一後走出貴賓室,分行經理立即迎上前來關心結果。
「都談完了?」
「是,不過我忘了帶證件過來,所以要麻煩她明天親自跑一趟我的辦公室辦理開戶和其他相關手續。」他對經理說,兩眼卻直盯著面前的女人看,唇邊掛著一抹略帶歉意的淺笑。
在她看來,那根本是要周旋到底的挑釁。
她回瞪,他居然拉起她的手,把那張支票塞回她手中。
「這張支票就先擺在白理專這里,證明我不會言而無信。」一雙大掌穩穩地包覆她的手,他堅定的口吻似乎延伸了更深一層的涵義。
那勢在必得的眼神,令她心悸又心驚。而支票上的七個零,也再次嚇到一旁的分行經理。
「這金額這麼大……不太好吧,還是明天過去再一起——」
「不必,我很相信白小姐的為人。」他松開她的手,卻在她身上留下更重要的東西,無法用數字衡量的感情。「這是我的名片,明天見。」
他無害的笑容,看在她眼里根本是無賴的表現,接在手里的支票和名片,簡直是最難處理的兩顆燙手山芋。
「任總慢走,明天我們小靜一定會準時去拜訪您。」分行經理鞠躬送客,還以為他們倆已經約了時間。
豈料才站直,貴賓又退回他面前,而且換了一副冷冰冰的表情,目光帶殺氣。
「你叫她什麼?小靜?」
「是……有什麼不對嗎?」同事都是這樣叫的。
「太親密,這里是辦公場所,你應該稱她白理專、白小姐,或白宇靜小姐。」倨傲冷臉微揚,他姿態高得像是經理的經理,不準其他男人用那麼親匿的稱呼叫「他的」女人。
「呃……也對,多謝指教,我們白理專明天一定會準時去拜訪您。」
經理也不生氣地立刻更正,就怕得罪貴客,少了上千萬業績,對一家小分行可是莫大損失。
「我等你。」任凱稍感滿意地頷首,轉向她的神情乍暖如春陽,綻放一圈和煦燦亮的光暈。
分行經理不太能適應,她則很想裝作「不知情」。
終于,大貴賓走出銀行,她松了口氣。
「經理,明天可不可以請其他人去拜訪任先生?」
「不行,他都親自指名要你服務了,而且這麼難得的大客戶,別忘了你還有個兒子要養。」為了她好,也為了分行好,經理命令她一定要赴湯蹈火,還提醒她的工作就是要跟客戶維系好關系,用力推廣全方位金融產品,把他們的錢全弄進來——不,是代為規劃,發揮最大的投資效益。
「是。」想到壯壯,她當然得拼嘍。
去就去吧,那男人又能拿她怎樣!
「不過剛才看任總經理說話的態度,他是不是對你有意思?你們之前認識啊?」經理推推眼鏡,突然八卦了起來。
「這個……呵,我還有電話要回,失陪了。」她裝傻兼裝忙,一溜煙地跑開。
棒天下午,她和任凱約了三點見面。
到了他的辦公室,秘書助理說他還在開會,很客氣地請她入內稍等。
這一等,居然超過二十分鐘,使她原本就有點緊張的情緒變得更為焦躁,坐立難安,心煩地干脆站起來走走,順便參觀這間充滿時尚感的辦公室。
走到辦公桌前,她看見桌上散落著文具和幾份公文,角落居然還擺了個吃到一半的便當餐盒,干硬的白飯上擱著竹筷子。
她忍不住多瞄幾眼,那些油膩的菜色令她皺眉,而那個男人的壞飲食習慣也令她感到不悅。
可以想像,他一定是邊吃飯邊工作,扒了幾口就忘了便當的存在,然後直接去開會。
唉,他為什麼就是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老是這樣揮霍他的健康?
還有,明明旁邊走兩步路就有衣架,他的西裝外套卻隨意披在皮椅邊,委屈地壓縐,下面好像還擠著一團……領帶?
唉,只能說這男人的生活習慣真是遠不及他的工作能力。
她再嘆口氣,看不慣凌亂的順手整理桌面,再將他的外套、領帶攤了攤,掛回旁邊的衣架上——
「你來了。」任凱無預警推門而入。
她倏然轉身,突然對自己站的位置有些尷尬……
對呀,她干麼幫他整理東西?!他們現在是什麼關系!
「如果沒空就不該叫我這時候來,讓人坐在這兒空等。」她迅速走回原來的位置,惱羞成怒地對他發火,都怪他沒準時出現,才害她「沒事找事做」。
「對不起,會議臨時延長。」他走近點,瞄了眼整齊的辦公桌和衣架上的外套,微微一笑,跟在她身邊坐下。
那不說什麼,卻像是了解出自她之手的笑容,讓白宇靜內心更感懊惱。
「這是我幫任總經理做的理財規劃,請您參考一下,還有這邊的資料是要辦理開戶用的,麻煩幫我填寫。」她拿出昨天那張鉅額支票和一份整理好的資料,企圖轉移焦點。
「我說了那筆錢——」
「任總經理,雖然我並不富有,但還不需要別人幫我養兒子。」她嗔睨著那個自以為是的男人,要他別想用錢來「收買」她的心。
「你兒子?你一個人生得出來嗎?要不要我提醒你當初是怎麼受孕的,嗯?」他忽然貼近,勾起她慌張的小臉,俊魅臉孔直逼眼前,突擊她的心跳,害她嚇得屏住呼吸。
「請你……放尊重點。」她假裝鎮定,聲音卻泄漏了她的慌。
「如果不尊重你,我就不會問,會直接示範。」他非但沒退開,帶著木質香味的體溫反而更朝她撲近,拇指輕撫她微顫的紅唇,像是正在考慮付諸實際行動。
面對如此迷人的誘惑,他或許不該為了贏得她的好感而壓抑,其實他比較想直接在這張沙發上重溫他倆過去的激.情,像頭野獸般吃了她……
「我今天來是幫任總辦理投資手續的,如果您不需要,我就告辭了。」眼看那男人的眼神愈來愈危險,她猛然推開她,掙月兌那片可能會害自己失守的陽剛魅力,急急收拾帶來的資料就想逃跑。
「我今天為什麼叫你過來,你也很清楚不是嗎?」他按住她的手,瞬間又以深邃的柔情鎖住她,不準她擅自逃避他的真心。
「我想見你,宇靜,還有我們的兒子,雖然過去我說過不要孩子,但真的看到他……那孩子跟我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又是我最愛的女人生的孩子……你說我怎麼能不想到他、不喜歡他?」自從見過那孩子後,他便忘不了那張稚女敕紅潤的臉龐,猶如他思念她一樣,他也打從心里掛念著自己的兒子。
問他為什麼,他無法解釋,或許血脈相連,或許是愛屋及烏,或許他比自己想像的還喜歡小孩……反正,他無法討厭那個孩子,也不能逼自己遺忘,想到她就會想到兒子,想到兒子也會想起她,所以這對母子老是一起出現在他夢里,可惜他不能把她帶進夢鄉證明給她看。
「……」白宇靜突然語塞,望著他眼里沒有半絲虛假的誠懇,只覺得心里好難過。
想相信,又卻步,因為她不能拿自己的孩子來打賭,即使知道他並不是個矯情的男人,也不會這麼堅持說一個做不到的謊來哄騙她,但站在她的立場……
他不知道她有多害怕……
一陣沉默中,她的手機鈴響,顯示幼稚園的室內電話。
她有不好的預感!因為還沒到小朋友的放學時間,心髒一陣抽緊——
「請問是祈安媽媽嗎?」
「我是,他怎麼了?」
「小朋友玩蕩秋千的時候沒抓穩,摔傷了頭,老師已經把他送到附近的醫院……」園長在那頭解釋,白宇靜在這頭已經嚇得臉色發白。
「壯壯發生什麼事了嗎?」一掛上電話,任凱就急著問她情況。
「醫院,我要去醫院……」
她起身就想往外沖,被他快一步拉住——
「等我,我們一起去。」
他回頭拿了車鑰匙,帶著她搭主管專用的電梯下樓。
電梯里,她的手被他緊緊握在大手里,掌心傳來他沉著的力量……
這個剎那,她真的慶幸這個男人就在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