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干嘛哭成這樣?知道是誤會,要開心呀!」衛澤欣瞪著她淚流不止的面容。
「澤欣。我覺得我好糟糕。我竟然這樣誤會碔哥。我以為他不讓我知道是因為我還不夠重要。」她雙手掩面,晶瑩淚水從指縫間滑落。
「當面跟他道歉不就好了?」也不用哭成這樣吧?這里可是公園,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被他欺負的咧!
「道歉?」小臉從掌間探出,一臉迷惘。
「是啊。」他把男娃舉高,男娃咯咯笑了起來。「碔哥一樣還在顏音教吉他。他父親的遺囑公開後,閻氏企業是留給祏哥,至于碔哥擁有的仍是顏音。碔哥他二媽若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當初也不會費盡心思綁架你吧。」
她笑了笑,低首思忖一會兒,「那都不要緊了,我。我先回去換個衣服,再過去找他。」這麼多年沒見,總不能要她一身面粉味就跑到昔日情人面前吧?
「這兩天閻氏召開股東大會,他北上去參加,明天才會回來。」捏捏男娃頰肉,衛澤欣玩得不亦樂乎。欺負不到這小表的老子,玩玩小子也不錯!
「明天嗎?」她真的很想見他,但知道他對她情意依舊,那麼也不差多等一天。
「喂,你這臭小子,敢捏我!」衛澤欣嚷嚷著,因為男娃模仿他,也伸手捏他的雙頰。「碔哥說明天回來就是明天回來。」他玩歸玩,不忘回應她。
見他如同小孩子似的和男娃玩成一塊,葉品妮終于恢復笑容,輕聲問︰「他該不會是你兒子吧?」
「啥?你說這小表?」衛澤欣一臉怪異,「我要是有兒子,一定比這小表帥上幾千幾萬倍的啦!他是澤一的孩子。」
這幾年下來,澤一都有孩子了。
「我很帥!」小男娃抗議。
「你哪里帥?跟你爸一樣,丑不啦嘰。」明明很寵這男娃的,但衛澤欣就是要這樣逗弄他。葉品妮笑著搖頭。
「爸爸說,再怎麼丑,也一定比花生米叔叔帥啊!」小男娃又出賣了親爹。
「什麼花生米?他那個人啊。」衛澤欣像孩子般說個沒完沒了,「喂喂喂,誰要你把挖出來的鼻屎黏在我身上的?你這臭小表!」他咆叫出聲。
夕陽西下,落日余暉細灑在公園長椅上的三人身上,和樂的畫面讓人難以想像,他們三人其實一點關系也沒有。
一個孩子氣的男人,男人的兄弟的兒子,男人的另一個兄弟的情人。能料想得到,這一家子皆屬衛門的人,往後生活必定很愉快。
葉品妮提早半小時出現在顏音的門口。
她從衛澤欣那里得知閻靖碔今天傍晚有兩堂課,上到六點結束,所以她提前半小時來到這里等候。
她佇立許久,看來有些局促不安,似乎是緊張,又像是遲疑著。
她透過玻璃大門,發現除了坐在櫃台後面的音教小姐是新面孔之外,其余整個店面的擺設,幾乎和當年她在這里任課時是一樣的。彎起一道笑弧,她想起那段教大提琴的日子。
在顏音里,坐在櫃台後方剛結束一通電話正放下話筒的音教小姐李芳文,發現了站在門口不停張望的她。
李芳文走了出去,詢問她有何需要,她笑著說只是看看而已。
然後,她轉身走到以前等待他的牆柱旁,靜靜等著。
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知道天空慢慢由橘轉深藍。太陽下班了,月亮上工了。她再看了看門市一眼,那個她期待的身影始終未出現。
看看腕表,已是晚上八點。
旋過身子,她背靠牆柱,雙眼望著熱鬧的街道。
他沒出現,是因為澤欣記錯他的上課時間?還是他人尚在台北開會,並未回來?抑或是他從澤欣那里得知她要來找他,所以他回避了?
他不想見她嗎?
但。有可能嗎?倘若他不想見她,他也不會在接受電視節目專訪時,還說那種話啊,那他究竟是為了什麼才沒出現?
輕嘆口氣,她決定先回面包店。這里距離面包店雖有一段路,但十點半才打烊,她慢慢走路回去就可以的。
她轉向右方,沿著商店林立的街道,緩緩走著。
當她離開從玻璃大門望出來的視線範圍時,一道頎長的身影正好推開大門。
男人站在門口,他看了看表,像是在考慮什麼似的停頓了一會兒,決定先去買個東西,再回來開車。他修長的雙腿邁開沉穩的步伐朝右邊走去。
如果,葉品妮能晚個幾分鐘後再轉身,就不會與他錯過。
這個錯過,是他們今晚的第一次。
葉品妮沿著街道慢慢走,雙眼隨意張望。她經過書店、經過小吃店、經過運動用品店,然後經過服飾店。
越過服飾店,她看到賣發飾的小攤位,假人頭上面的裝飾物引起她的注意,她停下腳步,仔細一看,是發箍。
回台灣這半年來,她發現發箍這種東西又開始流行起來,到處可見戴著發箍的女孩,甚至四、五十歲的女人也會戴上這個東西。
她拿起一個試戴,好像還不錯,接著又拿起另一個,也還不賴,她一共試了三個樣式的發箍,決定三個都買下。她問了老板娘價錢,準備要付錢時,一陣歌聲像是突然奪去她的神魂似的,她登時愣在原地。
習慣在你手心練習那首歌,習慣有你指尖輕輕跟著和,歌里不再有你了,你還在回憶住著,愈想忘了,愈會記得,有你多快樂。揮別春天的綠袖子。
多麼熟悉的樂曲,又是多麼哀痛的歌詞啊!
下意識地,她抬起自己的右手,舉至眼前。
曾經,在台東的小木屋,她把心愛男人的大掌當吉他練習;曾經,她在心愛男人的手心上寫字。後來,他還補上她未完的字。
愈想忘了,愈會記得,有你多快樂。
是啊,這幾年來她不流淚,就怕自己想起他,但事實證明,她從來沒有一天不想他。
綠袖子、綠袖子,這首歌曲也叫「綠袖子」嗎?
她發現歌聲是來自前方的唱片行,匆忙放下手中的發箍,快步走進唱片行。
就在她前腳離開發飾攤位,老板娘才剛將她未買的發箍套回假人頭上時,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走近攤位。
她沒發現那道俊挺身影,一如那道身影未發現早一步轉進唱片行的她。
這個錯過,是他們今晚的第二次。
進了唱片行,葉品妮向老板詢問她極少听的流行歌曲。
「這首是一個新人歌手的歌,這個月剛發專輯,歌名就是叫‘綠袖子’。」肚子有點大,年紀看來四十上下的老板答道。
真是「綠袖子」。她眼角微微濕潤,朝老板頷下首,「我想買這張專輯。」她不想去了解這位新人歌手的名字,也不必知道對方今年幾歲,共出了幾張專輯,她想知道的是歌詞的背後,是否也有一個與她一樣的故事,否則為何會如此牽動她的神魂?
「小姐真幸運,這是最後一張,賣完了就要等補貨才有。」老板收下錢,笑容滿面。
「謝謝。」迫不及待想知道這首「綠袖子」的故事,她一面低首拆開CD包裝,一面移動雙腳往唱片行門口走去。
腳甫跨出門口,另一雙大腳與她反方向地跨入店里。
未扎的長發因低首而垂散在兩頰,掩去了她清麗的臉蛋,與走入店里的男人擦身而過時,誰也沒發現誰。
今晚,他們第三度錯身。
閻靖碔站在顏音門口,看了看手表。
罷過八點,還算很早,距離面包店打烊時間,還有兩個多小時。他心念一轉,決定在這附近的商店逛一逛,買個小禮物後,再過去面包店。
他知道對女人來說,他不是好情人,不會甜言蜜語,也沒送過禮物給心愛的人,不僅如此,他還讓心愛的人離開自己,而這一走,就是五年半。
昨晚他在台北接到澤欣的電話,他說他找到品妮了,還轉述他們之間的對話,也知道她果真實現當年的夢想,開了家面包店。
他連夜趕回來,本打算一早就去見她,卻因為顏音早上有會議,下午又莫名其妙多了幾堂新學生的課,所以遲到現在他才有空閑。
今天的課原本只排到六點,但早上一進來,就听音教小姐說另一位吉他老師辭職,在找到新老師前,只好先將那些學生轉到他這里,他才會到現在才下課。
這麼多年不見,不知道她變了模樣嗎?一樣是長頭發嗎?
走過幾家商店,閻靖碔在騎樓里一攤賣發飾的攤位前停步,他被一顆假人頭上閃著璀璨光芒的發箍奪去視線。
今年,好像很流行發箍?
記憶中,他心愛的女人似乎很少在發上做變化,總是隨意披在肩背上。他想,以她清麗的模樣,戴上發箍一定很好看,會像個公主吧?
和老板娘交談幾聲後,他選了三只不同樣式的發箍。
「真巧,剛剛有位小姐也是看上先生你拿的這三個發箍,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丟下發箍就匆匆離開,你真幸運呢!」老板娘把發箍裝入印著粉色小蝴蝶結的紙袋里,交到他手中。
「是嗎?那我還真幸運。」他笑說。
岸錢後,他噙著愉悅的笑弧轉身往回走,準備去開車,未料才跨出兩步,便被一陣歌聲奪去心魂。
怔了怔,他頓在原地听著歌聲。
揮別春天的綠袖子,秋天開始,愛成飄落的葉子,你的左手,有我許多沒寫完的字。獨奏的綠袖子,是我一支鑰匙,鎖著想你的住址,我會記得,曾經有你愛我一次。
多麼熟悉的樂曲,又是多麼哀痛的歌詞啊!
下意識地,他抬起自己的左手,舉至眼前。
曾經,他心愛的女人也在他左手心寫字,但尚未寫完,便累到睡去,而他,接續她未完的字。那時,他想告訴她,他愛她。
綠袖子、綠袖子,這首歌曲也叫「綠袖子」嗎?
轉頭看看四周,他發現音樂來自他身後的唱片行,想也不想地,他轉身走進唱片行,向老板詢問他幾乎不听的流行歌曲。
「哦?你說這首,歌名是叫‘綠袖子’沒錯。」肚子有點大,年紀看來約莫四十上下的老板答道。
「可以給我這張專輯嗎?」他不需去了解這是哪位歌手的歌,他想知道的是歌詞的背後,是否也有一個與他一樣的愛情故事,否則為何會如此牽動著他的心魂?
「先生,你晚了一步,最後一張剛被一位漂亮小姐買走了。」老板搔搔黑黑的胖臉,憨笑著。
「這樣啊。」俊顏略顯失望。「沒關系,謝謝你。」頷首道謝後,閻靖碔拎著裝有發箍的紙袋,慢慢往車子停放的地方走去。
他離開後,老板若有所思,喃喃道︰「奇怪了,怎麼這兩個人听到這首歌的表情會那麼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