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歲月如梭,轉眼,已經過了十個寒暑……
這天,冬陽艷艷,天朗氣清,陳管事率了一干家丁在園子里忙著。
「快點快點嚴動作快一點!二少再過幾個鐘頭就要到了,你們這樣慢吞吞的,是要急死我嗎?」陳管事一邊催促著,一邊拭拭汗如雨下的額際,抬頭看向天空--
嘖,這是什麼鬼天氣?明明都已經十二月天了,選熱得讓人頭暈!
他拿起隨身的小扇子,噗噗噗地搧著。「快點,把雜草清除干淨之後,記得再澆點水,還有,大門那邊記得要掃干淨,否則二少爺要是發起脾氣來,你們全都慘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二少爺也真是的,出國三年,那為所欲為的個性還是一點都沒改變……明明說了後天才到,卻又一聲不吭地更改班機,害他們這班做下人的差點沒被嚇死。
想想,還是大少爺好,大少爺為人寬厚又仁慈,這幾年二少爺不在,大夥兒的日子悠閑得跟什麼似的,簡直就像放了一個長假。
只可惜,好景不常啊!他們的好日子終究還是結束了。
「陳管事,你一個人在那邊嘀咕什麼?」
陳管事一抬頭,只見從花園的小徑上,一名樣貌清麗絕倫的女子笑著走來。
她穿著亞麻色的針織連身洋裝,柔軟不及盈握的縴腰上,松松地掛著一條尾端垂著流蘇的小豐皮寬腰帶,足上踩著一雙細跟的波希米亞長皮靴,她步伐優雅、笑靨如花,如絲緞般的秀發迎風飛揚著。
「唐慈?」陳管事見來人是她,雙眼登時一亮。「嘩?!你今天穿得真漂亮呀!」簡直是艷光四射哩!老管家呵呵笑著。
也對,二少爺回國,最開心的人莫過於唐慈了吧?
想當初,二少爺還曾經為了她的性別狠狠地臭罵他一頓,沒想到,幾年下來,他們倆的感情倒是與日俱增,到後來簡直就跟親兄妹一樣,形影不離了。
而他,雖然一開始也不怎麼喜歡唐慈,然而隨著相處的時間日久,知道她這個孩子心無城府,做事也夠勤快,便慢慢地對她改了觀,甚至不由自主地喜歡起她來了。
就像現在,看見唐慈穿得這麼漂亮,儼然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他可是打從內心感到高興呢!
「謝謝。」唐慈微赧地抿唇一笑。
其實,她也是考慮了好久才決定這樣穿的,否則平常的她,都是一件簡單的上衣再加一條牛仔褲就出門了,哪還需要特地打扮?
只不過,今天對她來說可是個大日子哪!
她的老板兼監護人--韓紹元,在服了兩年的兵役、又出國進修三年之後,今天終於要回家了。也就是說,從今以後,她不用再透過電話或者E-mail,就能面對面地跟他說話,甚至同桌吃飯了!
這麼一等一的大事,她怎麼可以穿得太隨便呢?
「二少爺有說他幾點到嗎?」她滿懷希望地問。
「嗯……二少爺搭的那班飛機,到台灣大概也接近四、五點了吧?我已經派人到機場去,只要飛機沒有誤點,應該七點以前就可以回到家……對了,你來得正好,這邊交給你了,我要進去廚房看看那邊準備得如何。」那廚子是新來的,不曉得他的手藝合不合二少爺的口味?
「好。」唐慈點點頭,一邊目送著陳管事離開。
再過幾個鐘頭,她就可以見到二少爺了,此刻,她的心中真有著說不出的愉悅和激動。
他們已經太久沒有見面了。
還記得,當年她剛來韓家的時候,因為什麼都不懂,所以經常闖禍鬧笑話,那時候的她,真的只能用一個慘字來形容,不光是老女乃女乃,就連陳管事和府里的一些下人,全都瞧不起她。
然而,盡避如此,二少爺卻從來沒有放棄過她,他不但親自教她禮儀、教她應對,到最後,甚至還讓她跟著一起出席重要場合,參與一些名流盛宴……
這輩子,她都不會忘記是二少爺把她教育成一位上流社會的淑女,是他的一雙手改造了她。
唐慈抿唇而笑,她的臉上流露出戀愛中的女人獨有的神情。
哎……只要一想到二少爺,她的心髒就會撲通撲通地狂跳哩!
此時,在她身旁不遠處工作的家丁們,已經將雜草和落葉鏟上小推車,他們嘿咻一聲將鐵鏟拋上推車頂。
「唐小姐,你看這樣可以嗎?雜草全都除掉了。」
唐慈一怔,回過神來。「嗄?喔……可以了。」她低頭看看手表,唔,時間好像差不多了。「我也來幫忙吧!小江,你們把這些雜草跟葉子拿去燒了。老李,我們一起把車道旁邊掃一掃。」
語畢,她卷起袖子,和老李兩人拿著竹掃帚開始唰唰唰地清掃起路面。
不遠處,韓家的大門外,一輛橙黃色的計程車緩緩駛近。
一名穿著鐵灰色風衣、戴墨鏡的男子坐在後座,他發鬢濃黑,肩膀寬闊,眉宇之間散發著一股渾然天成的自信,他從容地拿出手機,撥了幾個鍵接通韓府,很快地,深黑色的鍛鐵大門「喀!」的一聲徐徐開歇--
在此同時……
「二少爺回來啦!陳管事……陳管事……二少爺他已經到啦!」女佣扔了電話便高聲喊道,接著,韓家上下全都亂成了一團--
抹桌子的撞翻水桶,擦窗戶的差點摔下樓,連廚房里幫忙切菜的大嬸,都駭得割破了手指頭。
「什麼?你說什麼?二少爺他到家了?!」陳管事從廚房一路嚷嚷著出來。「好了,別擦了別擦了,你們趕快把這邊收拾一下,到門口迎接少爺啊!」
這會兒,屋里所有的人全都放下手邊的工作,戰戰兢兢地迎接老板歸國,可屋外的唐慈卻還毫不知情地繼續努力清掃花園旁的車道,唰唰唰地,把落葉和灰塵揚得漫天飛舞。
在她的身後,韓紹元所坐的計程車緩緩駛過,他黑眸一眯,凝目注視著夕陽下那背著光、縴細美好的身影。
唐慈。
他一眼就認出她來。隔著車窗和淺色墨鏡,他專注漆黑的眸子對上了那驀然回顧的剪水雙瞳,而後者被他這麼一看,渾身汗毛霎時豎起,一顆心像被什麼緊緊揪住。
「二……少爺?!」
雖然相隔了一段距離,可唐慈還是認出他來了。
她的胸腔驀地發熱發燙,她看見他朝自己微微勾了下唇角,她的雙腿竟因此而發軟,只能握緊竹掃帚勉強站立。
老天,真的是他!
這感覺太熱悉了,除了韓紹元以外,沒有任何人的眼神能令她心跳飛馳,恍若著魔。
「那是誰啊?這麼囂張?」一旁,老李張大了眼楮,看著那部計程車如入無人之境地一路往主屋駛去,不禁疑惑地搔著頭問。
唐慈聞言笑了開來,她轉身將掃把交給他。「老李,抱歉,剩下的就交給你了。」然後邁開腳步,循著她來時的小徑一路奔了回去。
快,她得趕緊將這消息告訴大少爺!
韓家二樓的書房里,韓繼元正在和自己下棋。
他穿著一襲藏青色唐裝,和一雙黑色布面手工鞋,在他面前的矮桌上,則擺了一副棋盤和一杯冒著蒸氣的熱茶。他的神情專注而寧靜,食指和拇指間掐著一枚圓潤光滑的白棋,正要擱下……
忽地,書房大門被人推了開來,唐慈雙頰緋紅、一臉興奮地沖到他桌前--
「二少爺回來了,現在人就在樓下。」
真的嗎?韓繼元俊眉一挑,臉上綻出笑容。
他放下手中棋子,起身整理了一下儀容。「我以為他要晚上才會到,怎麼?他坐旱一班飛機回來?」
「可能吧?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確定剛剛看見的那個人一定是二少爺,他居然坐計程車回來呢!」唐慈開心地笑著,很自然地上前替他扣好松開的盤扣。
一陣淡淡的香氣霎時撲鼻而來,韓繼元一怔,低頭覷著近在咫尺的佳人。
橙黃色的夕照,映在她柔美細致的臉蛋上,他注意到她今天化了點淡妝,也灑了香水,連絲緞般的長發都特別梳理過,不像平常,只隨便用個發圈套住就算。
是為了紹元吧?他似笑非笑地扯著嘴角。
「嘖,這扣眼是不是太小了……」
眼前,唐慈還在和那盤扣奮戰,可是好困難,韓繼元太高了,而身高只有一百六的她,只能費力地仰著頭,一雙小手略嫌笨拙地扯著那扣子。
韓繼元等了好一會兒,見她懊惱地直皺眉頭,他不禁覺得好笑,搖搖頭,並按住她的小手--
我自己來吧!他用眼神告訴她。
不,唐慈固執地噘起嘴。「等一下,就快好了。」不過是扣個扣子而已,這麼簡單的工作難不倒她的。
她輕咬下唇,踮起腳尖,湊上前去想要看清楚一點……然而,就在此時,韓紹元也已經來到了門外。
他站在書房門口,眼露詫異地注視著房里頭狀甚親密的兩個人。
那是……
濃眉不自覺地鎖緊,他不動聲色、緩緩地退到門外的長廊上,將自己隱匿在陰暗的一角。
這是怎麼回事?
大哥和唐慈……他們互相喜歡嗎?他們是什麼時候變成這種關系的?
窗外,金色的夕陽成片灑落,也長長地拖曳出兩人親匿倚偎的身影。韓紹元耳里听著唐慈銀鈴般清脆的笑聲,眼底映著牆上那幅名為「日出」的畫作,向來冷漠如湖水般平靜的心房,頭一回起了淡淡的漣漪……
晚餐時間,老夫人如同往常一樣,坐在長桌最前端的主位上,她的左手邊坐著唐慈和韓繼元,而韓紹元則坐在他們倆的對面。
偌大的長桌上,擺滿了各式精美的菜肴,所有的菜色,全都依照韓紹元喜好的口味烹煮,連飯後的紅酒,都是韓繼元交代陳管事,特別請代理商從法國原產地限時空運來台的。
「大哥,這幾年公司和家里的事有勞你了。」席間,韓紹元向韓繼元敬酒。
「別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韓繼元笑笑,端起酒杯輕啜了一口。「你真正該謝的人是唐慈,這幾年她可幫了大家不少忙。」
聞言,韓紹元只淡淡一笑,目光移向一旁的唐慈--
她並沒有留意他們倆的對話,她正忙著幫視力退化的老女乃女乃剔去魚肉里的刺,神情十分地專注。
「女乃女乃的視力已經大不如前了,這些年,都是唐慈親自幫她挾菜的。唐慈夠仔細,又懂得討老人家歡心,所以久而久之,女乃女乃也習慣了有她在一旁陪著。你不曉得,她老人家還曾經不只一次地抱怨,說我把唐慈給霸佔住了呢!」韓繼元笑著解釋道。
是嗎?韓紹元挑眉,點點頭。
看來,他不在的這幾年,唐慈在韓家的地位已經明顯的不一樣了。想當初她剛來到韓家的時候,因為人生地不熟,除非他在,否則她連房門都不敢踏出一步,成天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旁,甩都甩不掉……
黑眸閃過一絲不知名的情緒,他舉杯,將杯中紅酒一飲而盡。
「對了,你剛剛上哪去了?」韓繼元問。
他和唐慈找了他好久,就是不見他的蹤影。
「回了家也不曉得來問候一聲,真不曉得現在的年輕人到底在想什麼?」老女乃女乃恰好也想到這件事,回頭睇了韓紹元一眼,雖然老人家視力不佳,腦子也有些糊涂了,可是那雙老眼瞪起人來,還是頗有威嚴。
「……抱歉,女乃女乃,當時您在午睡,我不想打擾您。」
「嘻,廢話一大堆!反正你就是沒把我這老太婆放在眼底。」老女乃女乃拿手帕抹抹嘴,輕哼了聲。
見狀,唐慈忙將碟子里的魚肉撥進老女乃女乃碗里。「女乃女乃,這魚肉蒸得恰到好處,又滑又甜又女敕,您快嘗嘗看!」
「是嗎?這麼好吃?」老女乃女乃稀疏的白眉一挑,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
沒辦法,年紀大了,牙齒沒力,能吃的東西不多,幸虧有唐慈在,否則她連這點口福都沒有哩!
她呵呵笑著,露出一口假牙。「好好好,我嘗嘗看……嗯,真的很好吃!」
「我沒騙您吧?您再嘗嘗這紅燒豆腐,還有開陽白菜……」唐慈索性把老女乃女乃喜歡的菜全挾了一些過來,哄老人家開心。
一旁,韓紹元默默地注視著她,那灼熱的視線,無聲地牽動了唐慈的心弦。
她舌忝舌忝唇,臉頰發燙地垂下眼廉。「呃……好像還有幾道菜沒上,我去廚房看看。」說著,她擱下筷子站起身來。
「不用了。」韓紹元卻制止她。「讓陳管事去就行了……老陳,去看看,順便再拿一些冰塊過來。」
「是,二少爺。」一旁陳管事領了命,立刻便帶著女佣離開了飯廳,唐慈只能乖乖地坐下。
「你最近好嗎?」韓紹元微笑。
這是他回來之後對她說的第一句話,那笑容是如此的熟悉且令人懷念,唐慈忍不住靶到有些暈眩。「好……我很好,大家都很照顧我。」
「看得出來。」他點點頭,黑眸淡淡地掃過那嫣紅的雙頰,水女敕的唇,和那頭烏黑秀麗、令人忍不住想要撫模的長發。
她確實不一樣了。打從傍晚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明顯地感覺到她的改變。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蹺家的叛逆女孩,如今的她,出落得亭亭玉立、清純可人,一舉一動都像個大家閨秀,甚至就連當初最反對她進門的老女乃女乃,也已經放棄成見接受了她。
這樣的改變,應該是值得慶幸的吧?
至少,對唐慈而言,她已經是真正地融入這個家庭,不再需要倚靠誰了……包括他這個「監護人」在內。
他抿唇,嘴角淡出一抹笑,那笑……竟是有點苦。
「紹元,你們倆怎麼那麼生疏啊?」韓繼元忍不住在一旁笑問。「我記得,以前你和唐慈總是形影不離,連吃飯睡覺都要在一起的,不是嗎?」
睡……睡覺?!唐慈臉色乍紅。
誤會啊!那次是因為半夜突然打雷,又刮大風,她因為害怕才會跑到二少爺的房里去的,他們……他們只是睡在同一張床上,又沒做什麼!大少爺未免也記得太清楚了吧?
她尷尬地咬住下唇。「那時候是我不懂事,給二少爺添了不少麻煩。」不過,小時候的她,確實很快樂呀!可以毫無顧忌地成天跟在「他」的身旁……
她悄悄拾眼,剛好對上韓紹元如黑夜般深邃的黑眸,她的心跳陡然失速,那晚與他同床而眠的情景,霎時浮現眼前,她仿佛還依稀能感受到,那只整晚輕覆住她耳朵、溫暖的大掌。
對座,韓紹元沈默著,看著她的眼眸讀不出一絲情緒。
形影不離嗎?
或許吧!那段時間為了要讓她盡快融入韓家,並擔負起照顧大哥的責任,他確實額外付出了不少的心力;然而,奇怪的是,他從來都不覺得她是個麻煩,他甚至……有些樂在其中。
胸口凝聚著一種陌生而異樣的情感,他微怔,抿唇拿來酒瓶為自己斟滿紅酒,然後端起酒杯,若有所思地輕輕搖晃著。
眼前,大哥和唐慈兩人不知道在聊些什麼,聊得十分起勁,他沒細看,也無心發問,只獨自啜飲著紅酒,一口接著一口。
從前,坐在唐慈身旁的人是他,能讓大哥卸下心防、展顏歡笑的,也是他,可如今……
他撇唇輕嘆。
有些人和事,似乎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