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狠狠地掛斷電話,深深吸口氣再緩緩吐出,如此反復不下十次,才暫時把火氣壓了下去。幸虧她剛才及時克制住自己,不然她真會把這部剛買沒多久的三星手機摔到牆上。自從酒會第二天安逸拒絕幫她轉交風衣之後,她連續一星期都聯系不上他,手機、電話沒人接,家里、學校、公司都找不到人,他這分明是在躲她,再沒有比這更讓她惱火的事了!她瞪著放在沙發上裝著風衣的袋子,恨不得把它拽出來撕個粉碎,真不明白她怎麼還會把它送到洗衣店洗好、熨好才還給他!她閉上眼又做了幾分鐘深呼吸,認命地找出那天安逸硬塞給她的便條,撥號的同時,希望這次之後再也不要見到這個叫安適的男人。
安適剛把車停好就听到手機響,他一看來電顯示不禁笑了,「心有靈犀一點通啊!我是安適。」
「安先生,我是慕容。請問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把衣服還給你。」
「真巧,我現在就在東華。」
「那太好了,請在圖書館門前等我好嗎?我馬上就到。」
「好的,待會兒見!」
慕容下樓來一眼就看到院子里停著一輛熟悉的銀灰色「索納塔」,好容易壓下去的火頓時又燒了起來。有本事就不要再出現在她面前,現在送上門來,可不要怪她不懂「尊師重道」,安逸呀安逸,看你還往哪兒跑,這筆賬連本帶利還有得算呢!
車門開了,下來的卻是安適,他微笑著向她打招呼。說實話,要再強壓下一腔怒火可真不容易,但她總不能無緣無故一見面就沖他發火吧?他怎麼知道她的住處?一定又是安逸,她給他加上一筆賬。
「我以為是安逸。」
「他出差去了。我的車送去保養,剛好借他的用。」
難怪找不到他!慕容的怒氣稍平。
他接過她遞來的袋子,看到上面洗衣店的標志,說了聲「謝謝」,將袋子放到車里。
「不用謝。如果沒什麼事,我要回去了。」她勉強笑了笑,出于禮貌又說了句︰「要上去坐坐嗎?」
「好的,謝謝。」
慕容不禁一愣,那不過是句客套話,一般人都會說謝謝改天之類的話,然後走人,他的反應可真與眾不同。她真恨死了自己多這一句嘴。
「會不會不方便?」他笑問。
「怎麼會呢?走吧!」
話已出口哪還能收回?他的溫文有禮倒讓她遲鈍地記起他是只「海龜」,看來國內人情禮數那一套用在他們身上多半是行不通的。
回到家里,感到自在多了,畢竟是自己的地盤。盡避接待這位不速之客她有些不情願,但還是要盡盡地主之誼的。
「隨便坐。要喝點什麼,咖啡、可樂,還是茶?」
「茶,謝謝。」
「我以為久居國外的人都喜歡咖啡。」
「久居國外的人其實更希望喝到地道的中國茶。」
「抱歉,我家沒有綠茶。」
「沒關系,客隨主便。」
她轉身去了廚房。他隨意打量起她的住處︰老式兩室一廳的格局,簡單的裝潢卻很有味道;餐桌上放著一台嶄新的筆記本電腦,十分醒目,相比之下,其他的家電和家具顯得有些陳舊,房間收拾得很整潔,可見主人是個很注重家居環境的人。
不多時,她端來一個托盤放在茶幾上,里面有一只白底青花細瓷茶壺、兩個杯子、一份小點心和一盤水果。看到這些,他不禁笑了,「你家政課的分數一定很高。」
「多謝夸獎。」她白了他一眼,給他倒茶。
茶香中帶著股淡淡的玫瑰和檸檬的香味,是玫瑰檸檬紅茶。茶湯色澤紅亮透徹,配以白色瓷質茶具看起來賞心悅目,僅茶色和茶香已經十分誘人,想必味道也一定非常不錯。
他嘗了一口,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微笑著說︰「很少有人能沖泡出這麼好的紅茶——紅茶沖泡時很容易白霜化,茶的色香味都會失色,有時不得不加入牛女乃做成女乃茶。在沖泡時保持紅茶原有的色香味是門很講究的學問。你的手藝不錯。」
听到比較專業的贊賞總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慕容對自己這點業余愛好花了不少心思,可惜朋友當中少有人懂得欣賞,難得遇到個知音,對他的好感恢復了一些。她微笑著說︰「謝謝。听起來你對紅茶似乎很有研究。」
「我有幾位很要好的英國朋友。你知道,英國人很喜歡紅茶,所以我比較留意這些事。至于‘研究’可談不上。」他啜了口茶,又說︰「在英國,喝下午茶是一天當中很重要的一項活動,許多事甚至是公事都可以在這段時間進行,這是英國傳統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盡避現代生活節奏加快,但對于大多數英國人來說,喝下午茶仍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事情。不過他們喝茶時喜歡加糖加女乃,我對此一直不太習慣。」
「之前你一直在英國?」
「不,在美國。」他微笑著說,「我大學同窗杰瑞的太太是英國人,在他家總能喝到地道的英國茶。」
「你知道安逸什麼時候回來嗎?」
「大約一個禮拜吧!你找他有什麼事?也許我可以幫忙。」
她聳聳肩沒有說話,難道能告訴他她想找安逸算賬,而原因還與他有關?不過現在看來這似乎已經沒什麼必要了。說來奇怪,之前每當想到他,她心中總是一陣無名火起;見了面,她出乎意料地能克制住自己;與他交談,不知不覺心情就平靜下來,仿佛他的聲音就有種安定人心的魔力。想來他和安逸都是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的那種人,以至于讓她覺得剛才那陣怒火來得沒什麼道理。正想著,頭部一陣抽痛令她不禁皺眉,習慣性地伸手輕揉著額角。
注意到她的動作,他關切地問︰「不舒服嗎?」
「有點兒頭痛……」
她話未說完,安適探身捂住她額頭,她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他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又坐回對面的沙發上,微笑著說︰「抱歉,我這是……嗯……職業習慣。還好,沒有發燒。」
她不怒反笑,「我沒那麼脆弱——你是醫生?」
他笑著點頭。
她微笑著問︰「什麼科室?」
想起安逸的話,他反問道︰「這很重要嗎?」
「也沒什麼。」她聳聳肩,看了他一眼,「你真是醫生?安醫生,听起來很恐怖的!」
「你是非要看到我的執照才放心嗎?」
「對不起,我沒有冒犯的意思。不過你看起來不像醫生。」
「是嗎?那你認為醫生該是什麼樣子呢?」
她側著頭想了一會兒,微笑著說︰「不知道,至少不是像你這樣。我原以為你是企業界的精英或者海歸派的學者。介意告訴我你的母校嗎?C市醫科大學?我知道令尊曾是那里很有名的教授。」
「不,我在同濟上到大二,然後就去了美國,94年畢業于明尼蘇達大學。」他微笑著說,「這樣你該放心了吧?感覺好些了沒有?」
「不要緊,大概是近來太忙的緣故。你知道,加班熬夜對于上班族來說像吃宵夜一樣平常。何況我是在校生,承受的壓力自然更大,我已經習慣了。」
「適當的休息才能更好地工作。不要讓自己太累了。」他看了下表,「我該走了,你早點休息。」
「不多坐一會?」這一次倒不是出于客套。
「不了,謝謝。」
她也不再挽留,起身送他到門口。
「請留步,謝謝你的紅茶。」
「不客氣,再見!」
她目送他下樓,直到看不見他,這才關上門,去收拾杯盤。不一會兒,手機響了。
「你好,是哪位?」
「我是安適。」
她愣了片刻,走到窗前向下一看,車還停在那里。
「你忘拿什麼東西了?我幫你送下去。」
「沒有。」他稍作停頓,又說︰「注意休息,如果有什麼問題,給我打電話好嗎?」
「還有其他事嗎?」她問。
停了片刻,他才說︰「沒有,就這樣,再見。」
幣斷電話,她仍有些模不著頭腦,他打這個電話就是為了說這幾句話?電話里和面對面交談,他的語氣簡直判若兩人。他剛才的話令她莫名其妙地感到溫馨卻又有些……曖昧?!天,她這是想到哪去了?他們這才見兩三次而已!
「真是發花痴了,我!」她自嘲了一句,隨即搖了搖頭,將剛才那奇怪的感覺甩開。
收拾好東西,她又向窗外看了一眼,車剛發動起來,這時和剛掛掉電話那會兒已隔了好幾分鐘。
「真是個奇怪的男人!」她不由得想到。但她依然認為他們已經沒有必要,也不太可能再見面了。
世上很多事從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兩個人不經意的相遇,如果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是巧合,那麼第三次又該是什麼,緣分?也許!
周五下午六點,慕容強打精神走出寫字樓,剛剛完成一件重量級的Case,全體同仁如蒙大赦,相約去輕松一下。她婉言謝絕,大家知道她是半工半讀,所以並不介意。緊張了近一個月,一旦放下來,疲憊便從每一個毛孔滲透到全身。現在她最想做的是趕快回家好好睡上一覺,即便是再度失眠也不要緊,明後兩天是真正的「雙休日」——沒有功課,不用加班,有足夠的時間她補覺。想到這些真令人心情愉快,今天就奢侈一下吧!
她在路邊等了幾分鐘,不見一輛計程車,正想認命地去搭公交車,這時,一輛深藍色「凌志」在她面前停了下來,車門打開了,下來的是安適。
「真巧,你在這里工作?」他看了看她身後的寫字樓。
「是啊,你到這里有什麼事嗎?」
「不,我剛從健身房出來,正要回家,看到你就停了下來。下班了嗎?我送你回去吧!」
有順風車可以搭,她一般是不會拒絕,笑問︰「會不會不方便?」
「不會,剛好順路。」他微笑著進一步提出邀請,「一起吃晚飯,好嗎?」
她看著他,不確定這是一般性的邀請還是另有深意。在她印象中,除去公事應酬,一男一女共進晚餐是件很浪漫的事。為避免誤會,還是拒絕為好。
正當她要婉言謝絕,一個交警走了過來,向安適敬個禮,「對不起,先生,請出示您的駕照。」
安適笑著聳聳肩,從車里取出裝證件的皮夾遞給他,他拿出隨身的小文件夾迅速填好一張單子,夾在皮夾里還給他。
「先生,這里禁止停車,您違章了,請依法接受處理,謝謝合作!」說著,警察又敬個禮站在一邊。
看來再不開走就不是罰款可以了事的,不等安適開口,她忙打開這邊的車門上了車。
「對不起!害你被罰款!」
「這跟你沒關系。」他淡淡地說。
慕容猶豫片刻,「一起吃晚飯吧,我請客,算作道歉,可以嗎?」
他迅速瞄了她一眼,「我沒有讓女士付賬的習慣。」
等紅燈的空檔,他得以仔細打量她。透過精致的彩妝,她的黑眼圈隱約可見,就說︰「你很累了,我還是先送你回家吧!」
「不是說一起吃晚飯嗎?」她倒不是非要和他吃這頓飯不可,但他被罰款也算與她間接有關。不表示一下歉意怎麼過意得去?
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他說︰「那就到你家吃頓便飯,可以嗎?」
這個要求很唐突,如果不是今天這樣的情況,他也不會提出,如果她能答應,那他真應該謝謝那位交警才對。
他的意思是要她親自下廚?這也未免太得寸進尺了。可一轉念,當作日行一善吧!就說︰「好吧!那我們順道去超市買些菜。」
安適嘴邊浮現一抹隱忍多時的笑意。其實他根本不在乎這點罰款,倒是她能轉變態度讓他覺得這筆罰款「物超所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