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的腳,無奈的表情又爬上他的臉,「公主,我記得您一直都有在上禮儀課吧?難道負責教您禮儀的女官沒有告訴過您,將腳放在桌子上是多麼不雅的一件事?」
飛快地收回腿,站起身,華彩努力地昂起頭,「要你管!」
「公主——」低沉的聲音里十足警告語氣,林耶不悅地看著她一身皺巴巴的裙裝,上衣的扣子都開了,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胸脯,讓人看得心驚肉跳,「公主,您就是裝也要裝上幾個月,至少得讓您的國民認可您才行,別以為您真的就高枕無憂了——」
「唔!」沖他吐吐舌頭,華彩示威地揚著下巴︰來啊,來啊,誰怕誰!
林耶在心中數一二三,將怒火壓下去。跟她生氣沒有用,她是個小賊罷了,難道還要讓她理解什麼國家大義嗎?別妄想了,只求她乖乖扮演好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主就好了,其他的可不要再奢望了。
「拜托您了,公主!」林耶怒極反笑,望著眼前這個挑釁的小不點,「您的父親,還在翹首企盼著您的‘學成’歸來,請您為了他,努力完善自身的不足吧!」
搬出國王老爸來壓自己?華彩的眼骨碌骨碌地轉了幾圈,使勁地咬著拇指的指甲︰好吧好吧,這個家伙真沒意思!明明就年紀輕輕的嘛,偏偏學得跟那個叫莫吉的老家伙一樣的老氣橫秋,並且還陰陽怪氣的;明明說話聲音就很悅耳嘛,偏偏卻要壓得低低的,活像大家全體欠他錢不還似的!
本來是還想教訓教訓她的,可見了她那烏溜溜、靈動的眸子,林耶覺得心底那股火氣已經神奇地全消了。她剎那間千變萬化的表情,更是讓他心動得悚然;一時間,所有準備好的話到了唇邊,卻全化為烏有。
那個孩子般咬著指甲的女子,竟是祖國未來的女王嗎?那個只會偷東西的無知小賊,她知不知道自己身處怎樣的漩渦之中?她知不知道等待著她的將是莫測的命運?
想到無盡的未來,霜色漸漸罩上了林耶的面孔。
羅莉驚訝地看著神色突變的將軍,不知道是什麼事情使得他的心情突然變壞了。
難得霧都的天空露出明媚的陽光,一掃所有陰霾之氣,讓行走在戶外的人感覺神清氣爽。唯一的不爽大概就是心不甘情不願被拽來當保鏢的林耶了。相較于走在前面的華彩同女官沙林娜言談甚歡,他的臉色就顯得更難看。
難得的周末,華彩今天的日程安排是游歷大學城——牛津城距離他們的住所不到二十分鐘的車程。大學里廣庭式的建築群,肅穆的回廊,滲透著中世紀生活的點滴片段。而安排這個參觀的主旨,大概是想讓她這個沒文化的小賊感受一下世界上歷史最悠久的大學古城的氛圍吧!華彩在心里暗暗吐了吐舌頭,大學城嘛,美則美矣——反正她又沒可能來上學了,不就跟上公園一樣嗎?
半天沒听到林耶的聲音,華彩回過頭沖他做了個鬼臉,「你走得那麼慢,莫非是想偷偷開溜?我告訴你哦,你可是我的保鏢,你要負責保護我的!」
「是。」
不用你一再提醒了,大小姐!斌族的內涵氣質還沒學到,貴族的排場倒學了個十足!林耶暗暗咬著牙,可他這副模樣卻讓她笑得更開心了。她發現,她實在喜歡看到他因她生氣的臉!
沿著大學城的古舊街道緩緩地散步,原來是一件如此愜意的事情!華彩深呼吸,叉開雙腿,伸展著四肢。不過在沙林娜「不雅」的責難眼神下,她又賠著笑,重新恢復了淑女的優雅站姿。
為什麼以前自己在倫敦的街道上跑來跑去的時候,就從來沒有過這種閑淡的感覺呢?不過,那個時候也有最舒服的感覺,那就是自由自在了。比起現在的苦悶日子,當個小偷還要更自在一些呢!
他們幾個人在一個露天咖啡廳坐下。望著各色學子、游客來來往往地穿梭在石子小徑上的景色,竟然讓她覺得樂趣無窮。
華彩驚訝于自己心境的轉變,真的不一樣了,連看到衣著光鮮亮麗的過往行人,自己也不會再有忿忿不平的感覺了;不僅是外表不再像個小偷,就連她的內心也跟從前不太一樣了呢。
人的變化,真是不可捉模呀!如果在從前有人告訴她︰有一天她能這樣悠閑地坐在咖啡廳,從頭到腳的名牌服飾,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欣賞風景,身後還跟著保鏢——她會笑死。而現在,那種流落在街頭討生活的日子,似乎離她已經非常遙遠了。
命運,可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輕啜一口香醇的咖啡,華彩輕輕嘆息一聲。如果再加上小偷一般的自由就完美嘍!
「你又有什麼不滿?」林耶用眼角瞄了她一眼。步行著觀賞了牛津最著名的新學院,他奇怪她還這麼有精神,到底是個小賊!同行的沙林娜已經明顯有倦意了,她還一臉神采飛揚的!
「我有許多不滿,可是不告訴你!」她眯著眼挑釁地沖他吐吐舌頭,然後不再理他。
林耶看她手執咖啡杯與女官談笑風生的模樣,心里居然也冒出一絲奇怪的愉快之感,她現在這個樣子,還真的看不出一丁點小偷的痕跡了!
林耶轉過頭,四下里巡視著,心里卻轉著無數的念頭。
到現在為止,她的學習生活也就過了月余;想不到莫吉那老鬼還真說對了,看來真的用不上三個月,那個小女子便能將「公主」的表面功夫學成;只要她不開口,就沒人能看出她的底細——只要她不開口,在民眾面前抵擋一陣是絕不成問題了。
一抹冷笑浮現,原本在國王無嗣的情況下,他的好友,近衛將軍裴洛——手握實權的王族中血緣與國王最近的人——將會繼承王位的事情已經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一項事實了;可是在宰相大人的主持之下,一個有著不容置疑的繼承權的公主就這麼憑空而降,將裴洛所有關于政權的計劃全部打得七零八落。
這就是宰相大人的如意算盤嗎?將一個無知的女子送上女王的寶座,到頭來她還不是傀儡一個?大權還不是牢牢握在宰相的手中?
林耶的眼變得陰沉,這是他不願看到的,也是裴洛不願看到的,更是伽德里亞的民眾不願看到的。弄得不好,事情將會向著極端的方向發展;搞不好就會有人成為犧牲品,這更是他不願看到的——一直以來他就是在擔憂這個問題︰就算是個小偷好了,她本是無辜的;至少在這場政治的斗爭中,她沒有成為炮灰的必要。
納悶自己為什麼會替一個自己極度不齒的小賊擔心,林耶皺了皺眉,遠眺著倫敦妍麗晴朗的蔚藍天空。小賊俏麗的笑臉映著絲絲縷縷的白雲,有著異樣動人的美。
林耶的心里在不停地思索著,但身子並沒有放松警戒。
突然間一股危險的味道竄入他鼻端。說不上具體是什麼,但有一種致命的直覺——在無數次的危險境遇中,就是這種直覺救了他的命。
他下意識地飛快回身,猛地一躍跳到華彩面前。那個正滿臉笑盈盈的小女子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但還來不及開口就已經被他一把抱住,從桌子一側跌倒在碎石子鋪成的路面上。
隨著,「哧」的一聲輕響,華彩原來坐著的地方被子彈穿了一個洞。一陣安靜過後,沙林娜的尖叫聲高亢地響徹雲霄。
彼不上安撫受驚的女官,林耶將她整個身體納入自己的懷中,以自己的身體為盾罩住她,然後低頭緊張地察看懷中緊緊抱著的小人兒。她微微張著嘴,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淨淨,白得——像玉。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在如此危險的境地中竟會冒出這個怪異的念頭,但這個念頭一旦出現了就沒辦法再壓抑下去︰原本就知道她有著東方人細膩柔女敕的肌膚,現在由于驚嚇臉色變得慘白,倒真是應了那個詞︰凝脂。
不知道是被什麼蠱惑了自己的心志,下一刻,林耶的手已經不由自主地輕柔地撫上了她蒼白的臉頰。
他的手有點冰冰的,也是小心地,珍惜地輕撫在她蒼白若玉的臉龐上。華彩震驚于他如此親昵的動作,一時間竟忘了呵斥他的無禮才是她應該做的事,只怔怔地睜大了一雙水靈的眼楮,張著嘴,傻呵呵地望著他深不見底的瞳,好看的瞳。任憑一種曖昧的氣氛在兩個人之間無聲地流轉著。
他有一雙深褐色的眸子,深潭一般,像是能把她吸進去的深潭一般;這不是平日里冰冷無情總是嘲笑輕視她的那雙眼楮,這是一潭溫柔得要將她溺斃的秋泓。在這雙眼楮的注視下,她整個人幾乎要融化了。
「將軍……將軍!」女官首先回過神來,話里帶著哭腔,無力地站起來,卻是腿上一軟坐倒在地,「怎麼……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正在相對凝望的兩個人這才大夢初醒。
林耶首先飛快地收回放在她臉上的手,然後才扶著她坐起來。他擔憂地注視著她的臉,「你沒事吧?」
「……我沒事。」華彩垂下眼不敢再與他對視,回憶著剛才心里涌動的異樣情愫,「……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如果他知道怎麼回事就好了!林耶扶起華彩站好,苦笑地看著那被射穿的椅子。子彈射來的時候是無聲的,並沒有驚動更多的人,沒人發現這里發生了什麼;反倒是女官剛才的那一聲驚叫令得周圍眾人側目。
「沒事,沒事,我們不小心跌倒的!」沙林娜已經恢復了鎮靜,蒼白著一張面孔,向注意著她的人們解釋道,「很抱歉驚擾大家了,沒事了!」
「你有沒有受傷?」林耶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正常,如果自己有什麼異常的情緒,這兩個小丫頭將會更加受驚的。
「……我很好。」意識到自己竟然還依偎在林耶的懷中,華彩的臉上有一絲淡淡的緋色。她意外地發現,靠著他的感覺居然很好,很舒服,讓她覺得有一種溫柔的歸屬感;這種感覺在她以前的生命中是從來不曾出現的。所以,她不想現在就提醒他的逾越。
「將軍?!」這一聲將軍包含了太多的疑問,沙林娜瞪著一雙大眼楮,里面滿是驚恐與無助。她不是完全不了解國家形勢的華彩,顯然她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沒關系的,只要有我在,公主——她一定沒事的。」林耶望著近處的幾幢建築物,是從哪個方向射來的呢?
一擊不中,馬上撤退,絕不拖泥帶水。這是誰的行事風格?又是誰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得到了風聲?
按常理說,莫吉應該不會讓找到公主的消息這麼快傳開。自己知道了公主的事情,莫吉就馬上安了個保護公主的理由把他留在倫敦。可是,為什麼現在公主會遭到襲擊?
是誰?會是誰最希望公主消失?
林耶的眉頭擰成一個大疙瘩,凝神思索著每一個可能。他的手臂下意識地摟緊了還在他懷中的華彩,他要如何才能護得她周全?
唔,他的胸膛暖暖的,一點也不像他冷硬的表情;他的肩膀寬寬的,靠上去真的很舒服。真想一輩子就這麼靠下去了。唔,這是個不壞的主意!華彩縮在他的懷抱里,完全不知道他內心的焦躁不安,自顧笑得像只滿足的貓兒。
罷剛被襲的事情嚇不倒貧民窟長大的她,反正她現在人還不是好好的?而且,剛剛不是還有人承諾會保護她?呵呵,這種感覺,真是太——太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