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大冒險 第一章 騙局(一)(1)
作者︰公孫羽

有的人起床以後不喝上一杯咖啡,就形同死人,阿美茵很不幸地位列其中。如果此類人群有任何排名,阿美茵毫無疑問地會位列三甲。這很可能是天底下唯一一件阿美茵可以做得如此「出類拔萃」的事情,而且完全是「天賦」使然。

阿美茵不高不美不胖不瘦不富不窮不是天才也不是弱智,她幾乎全無特點,只是上帝例行公事時捏出的小泥人,她性格溫順,任人捏圓搓扁,她平凡無奇,她普普通通,她像河邊的白色卵石,你很難分辨出左邊這粒和右邊那粒究竟有什麼不同,阿美茵甚至連一顆標志性的大痣也沒有,總而言之,她令人過目即忘,你需要和她相處很久很久之後才能順利在人群中找到她,並且叫出她的名字。阿美茵的人生如同她的膚色一樣,白白的,但是阿美茵起床時的「奇景」卻足以令觀者動容聞著動耳,並且深深鐫刻進自己的腦海,變成永生難忘的記憶。

阿美茵撲出臥室,很「成功」地在臥室與起居室交界的地方摔了個跟頭,呈斜八字躺倒,阿美茵頭一歪,呼嚕聲頓起,大約十五分鐘之後,阿美茵由美妙的回籠覺中慢慢醒來,臉上微露恍惚的舒適笑意,這個表情乍看上去近似于「婬邪」,阿美茵萬般艱苦地撐起像爬蟲一樣柔軟的身體,她擦了擦嘴邊泛濫的口水,沾了口水的手背在睡裙裙擺上反擦幾下,同時,一邊順著門框向上爬一邊不住地磨牙。

搖搖晃晃歪七扭八地步行大約二十步,阿美茵在電視機和沙發茶幾之間再度摔倒,此次姿勢為狗啃泥,羊毛地毯很柔軟,阿美茵的意志力立即潰散,呼嚕聲再起。大約十分鐘後,阿美茵手扶電視機櫃慢慢站起,透明的口水蔓延一片,多出來的部分匯聚成細細的銀線由嘴角一直懸垂到胸前,阿美茵似有所覺,深深吸了口氣,「哧溜」,就快被地心引力吸走的口水又被阿美茵吸進口里,「咕嚕」,吞下去。

兩名早就目瞪口呆的看客不由自主地一陣惡心。

阿美茵毫無所覺,繼續像尸變的僵尸一樣雙手平伸向前模索而去,她需要一杯濃濃的咖啡,阿美茵下意識地想。

在咖啡煮好之前,阿美茵半跪在水槽前,臉懸扣在水槽凹槽里第三次打起呼嚕。五分鐘後咖啡的濃香喚醒了阿美茵,阿美茵打開碗櫥,模出藍白雙色小海豚形狀的陶瓷杯,倒了大半杯咖啡,顧不得燙嘴,吞下去一半,霎時便像服食了解藥的中毒者一樣,精神振奮了許多,一直半開半合的眼楮張到了正常的長寬度,雪白的小臉立即生動了許多。

阿美茵捧著咖啡緩慢地挪到廚房和起居室交界的地方,她下意識地想去她舒服無比的沙發里再窩上幾分鐘。

是幻覺嗎?她還沒有醒透?

阿美茵一手握緊杯子,一手揉了揉眼楮。

兩個人端坐在她粉紅色的沙發里(準確的說法應該是,一個人端坐,一個人橫七豎八地斜躺在她的御用沙發里)。電視似乎也被打開了,似乎是Fox的新聞台。

阿美茵再度揉了揉眼楮。

男性,高大,冷峻以及英武。阿美茵試圖形容眼前這兩個人,阿美茵的生活中從沒出現過這樣的角色,阿美茵困惑起來,這兩人身上有種公事公辦的冷峻,令阿美茵不由回想起爸爸媽媽出事那天,上門通知她的那位警察。

阿美茵心里一驚,思維開始混亂。這兩個到底是什麼人?門窗都貌似關得好好的,他們是怎麼進來的?樓下的門衛一向十分盡責,怎麼會放兩個陌生人進來?他們是爬牆上來的?為何會來去無蹤?難道他們是外星人?

或者,他們是聯邦調查局的密探?阿美茵模模自己的黑發,雖然她是黑發黑瞳,但她真的不覺得自己長得像中東人。

天哪,他們究竟是誰?

還沒徹底清醒的大腦負荷不了太多的問題,阿美茵手一軟,杯子落在地上,沒有打碎,但咖啡灑出了大半。阿美茵像一條突然被老鷹啄死的蛇一樣,滑倒在地上,呼嚕聲第四次響起。

沙發上的兩個人面面相覷,互相凝視半天。

「不如?」端坐的那個提議,一邊打了個只有他同伴才懂得的手勢,右手手指輕輕向上一挑。

「當然!」橫七豎八斜躺的那個立即翻身而起,幾步就跨進廚房,一秒鐘後手里已經捧定了一杯熱騰騰的咖啡。

端坐的那個也已經上前扶起了阿美茵。

睡夢中的阿美茵感覺到自己的脖子靠上了一個十分舒適的枕頭,阿美茵快樂地申吟了一聲,同時下定主意等她醒了之後一定要再去買十個同樣的枕頭。

橫七豎八斜躺的那個人好笑地看著阿美茵抱著同伴的手臂不住摩挲,「她似乎對你興趣盎然。」

端坐的那個人翻了個白眼,扶穩阿美茵的頭,「施蒂文思小姐?施蒂文思小姐?」

阿美茵磨了磨牙,忽略噪音,繼續睡。

橫七豎八斜躺的那個不以為然地推開伙伴,然後一巴掌拍在阿美茵的臉上,雖然不是很重,但也是「啪嗒」一聲脆響。阿美茵驚醒,黑褐色眼楮瞪得比平時要大上二分之一。橫七豎八斜躺的那人吆喝一聲:「喝!」同時把咖啡對著阿美茵的嘴巴灌下去。

阿美茵嗆了幾下,徹底清醒,一股腦地爬起來,退開幾步,「嗨,你們好。」她困惑又有禮地說。她仍然搞不清狀況。這兩個究竟什麼人?他們想干什麼?搶劫?不不,劫匪不會穿Burberry和Armani西裝。綁票,她的信托基金不過剛剛達到七位數,在紐約這種超級富豪扎堆的地方,就算有人要劫富濟貧也不至于打她這個小甭女的主意。

有何貴干?

有什麼我可以幫你們?

你們到底想干什麼?

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阿美茵猶豫了半天也不知道下面一句應該說什麼,最後,囁嚅半晌,蹦出一句:「咖啡?」阿美茵一邊說一邊做了舉杯暢飲的動作。

兩個非法闖入意圖神秘的家伙相視而笑。

「當然。」

「當然。謝謝。」

阿美茵倒了兩杯咖啡,畢恭畢敬地端出來,卻見兩個神秘人正在交頭接耳,低聲談論什麼,其中一個,也就是那個剛剛斜躺在她的沙發里此刻把鞋子蹺在她茶幾上的家伙,一邊說一邊做了個手勢,右手食指在腦門處轉了兩轉,然後攤開雙手,聳聳肩膀。阿美茵听見他問自己的同伴:「你認為她……真的沒有問題?」

阿美茵皺皺眉頭,她猜測他問的是,「她腦子真的沒有問題?」

阿美茵的智力正常,但閱讀速度極慢,身體平衡協調能力差強人意,故此常給人智能不足的錯覺。而施蒂文思夫婦則以為女兒善良慈悲心軟怕事才是別人膽敢對她惡意詆毀的緣由。

雙手平放在膝蓋上端正而坐的那個人瞪了同伴一眼,「你又在胡說什麼?啊,施蒂文思小姐……」他起身準備接下阿美茵手中的咖啡。

阿美茵毫不防備地望進一雙翠綠色的眼楮里,就像小蟲子落進了琥珀色的樹脂的包裹中,她一失神,下盤不穩,雙腳絆在一起,「 當」,下巴磕在茶幾的邊沿,兩杯咖啡同時飛月兌出手,「 當、 當」,接連兩聲響,分別跌落在距離沙發三四米遠的地毯上。

「噢!」阿美茵不由雙手捂緊眼楮,難道她真的又要更換地毯?

沙發上的兩個人同時跳起來。

「施蒂文思小姐?」溫文又古板的那個人問,「你還好嗎?」

「我沒事,我很好!」阿美茵爬起來,模了模有點刺痛的下巴。

兩個神秘人再度面面相覷。

「施蒂文思小姐,我是雨果•弗勞爾。」對方伸出手,阿美茵愣了愣,對方挑高眉毛,阿美茵還是保持痴痴呆立的狀態,對方有點尷尬地收回手,阿美茵這才想起她應該伸手和人家握一下。她不好意思地把藏在背後的手挪到腿側,猶豫了半天還是不敢遞出去。

「柯里斯•金。」另外一位利落地揮揮手。

「阿美茵•施蒂文思!」阿美茵一咬牙伸出手,大聲地說。

雨果和柯里斯第N次面面相覷。

雨果微笑著捏了捏阿美茵的手,「很高興認識你。」他說話的口氣好像正在和一個很小的小孩子交談。

柯里斯豎起手肘搗了搗雨果,不懷好意地偷笑起來。雨果雖然看起來溫和可親,但他絕對不是這麼好說話的人,至少絕對不像今天表現得這樣好說話。

阿美茵還是不確定自己應該如何和這兩個陌生人交流,「咖啡?」此刻她滿腦子都是咖啡,她需要一杯濃濃的咖啡喚醒她,告訴她眼前的一切都是夢中幻象。

「我去就好。」柯里斯跳起來,他不想再忍受更多的意外。

柯里斯一頭微曲的金色短發,湛藍的眼楮,濃密細長的睫毛,金黃色的皮膚,無可挑剔的身體曲線,他一邊朝廚房走一邊月兌掉了外套,他的襯衫幾乎是敞開的,阿美茵看到了他漂亮得像捏出來一樣的月復部和插在腰間的手槍,阿美茵不知道應該對哪一樣更覺驚訝。

雨果則是文質彬彬,他比柯里斯要高一點,但也要瘦一點,面色有點蒼白,似乎常年不見陽光。與柯里斯相比,雨果身上有種在新新人類看來極端落伍過時的儒雅氣質,不過,阿美茵從來不是新新人類,她覺得雨果看起來更可親。

「那個……那個……」阿美茵在雨果面前克制不住地緊張,「那個你們是怎麼進來的?」她一邊問一邊不太協調地打了幾個手勢,差點又把自己絆倒,她實在緊張透了。雨果無疑是她見過的最漂亮最隨和的男孩子,他有一對晶瑩流動的綠色眼楮,他黑色的西裝外套里面穿著暗紅色的絲質襯衫,他坐下來的時候背脊總是挺得直直的,阿美茵覺得他從頭到腳哪里都好看,無可挑剔。阿美茵想起她的好朋友瑞恩,爸爸媽媽都曾夸贊瑞恩是個帥小伙,芬尼也不止一次地大叫瑞恩是天底下最帥的男人,但阿美茵覺得瑞恩完全比不上雨果,要差上好遠好遠。阿美茵認為雨果像是海報上的男孩,但是一點都不冷漠。阿美茵的直視令雨果略覺尷尬,不過她看他的眼神更像看一件櫥窗里的展品而不是看著一個大活人,「嘿!」雨果忍不住在她眼前擺了擺手。

「哎!」阿美茵回過神來,「我……」她的手大幅度地朝後一揮,隨著一個極其古怪的動作,她似乎又要仰天摔倒。

雨果緊張起來,他張開手臂,全神戒備,以防阿美茵突然跌死,這是雨果平生第一次見識到隨時隨地都能跌倒的人。阿美茵下巴上的紅印依然清晰,「你……還好?」雨果一邊說一邊模了模自己的下巴,他的語速極慢動作也極慢,在與阿美茵的對話中,雨果充滿耐心。

「哦,並沒有流血。」阿美茵揮了揮手臂表示自己並不在意,身體也隨著手勢危險地搖晃起來。

「或者,你先坐下來?」雨果小心翼翼地問。

「哦,當然、當然。」阿美茵坐到雨果身邊,「阿美茵•施蒂文思!」她忘記了她已經對他介紹過自己了。

「雨果。」雨果沒辦法,只得再說一遍自己的名字。

「哦。」阿美茵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問過了,臉上紅了紅,「你知道,我剛剛起床,腦袋總是不清醒。」

「很多人都是這樣,不用在意。」雨果柔和地說。

他的聲音像絲絨一樣平滑,阿美茵覺得他一開口說話,就如同有一根柔軟的羽毛在她的腦子里掃來掃去,令她飄飄欲仙以及——昏昏欲睡。

阿美茵握緊雙拳,用指甲猛刺自己的手心,努力保持清醒,她不要再度昏睡過去,尤其當著這個陌生人的面,實在太丟臉了。

「請問,你們是怎麼進來的?」阿美茵不敢確定自己的問題是否有點失禮。在這個世界上,她最怕的事情有三件,老鼠蟑螂和得罪人。

雨果詫異地挑高眉毛,「是你開門放我們進來的。」

「哦,是我開門讓你們進來的。」阿美茵微笑著重復,「我開門……」她眨了眨眼楮,「我開門放你們進來的?」她大驚失色,「什麼時候?我……」她怎麼完全不記得呢?天哪,阿美茵雙手插進滿頭的黑發中,「我自己開門讓你們進來的?」她申吟了一聲,雙手捂緊面孔。

雨果好笑地看著她。他們是來行騙的沒錯,但阿美茵自己開門放他們進來的事卻是事實,沒有任何捏造的成分。

阿美茵閉著眼楮把門打開,嘰里咕嚕說了一大段雨果和柯里斯都沒听懂的話,然後敞開大門,掉頭就走。快走進臥室的時候,兩條細細的長腿絞在一起,整個人撲倒在地上,雨果正要走過去救援,豈知阿美茵像陰魂不散的女鬼一樣四肢並用,朝臥室內的大床爬去。

「呵,容易。」柯里斯下了個斷語。這種女人根本就是天生給人騙的。

雨果不放心地追到臥室門口,阿美茵雙臂抱著床腿,扯著呼嚕,睡得無比香甜。雨果試圖過去把她弄到床上。

「你干嗎?」柯里斯雙手抱胸挑釁地看著雨果,「即使對伊麗莎白你也不曾如此溫情脈脈呀!」他夸張地嘖了兩聲。

在對伊麗莎白的爭奪戰中,雨果勝出的唯一籌碼就是他更酷,他甚至難得對伊麗莎白微笑。而且,他從來不吻她。

「沒什麼。」雨果從臥室里退出來,臉上有一層還沒退盡的紅暈。其實他的心里本來是沒有邪念的,他只是覺得阿美茵很需要人照顧,像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但被柯里斯一點破,連他都懷疑自己是否別有居心。

柯里斯和雨果在起居室等了足足四十五分鐘,阿美茵再度像夢游一樣爬起來,再度摔倒;再度爬起來,再度睡著;再度起來,再度摔倒……

「我終于知道她為什麼叫‘阿美茵’(Amazing)!」柯里斯皺著鼻子小聲抱怨。

「阿美茵。」雨果根本不理會同伙說了什麼,自顧自默默地在心里重復這個名字。他覺得她的名字很美。

謗據施蒂文思先生的說法,他到五十二歲高齡才喜得貴女,雖然女兒是當天婦產科出生的所有嬰兒中最丑最怪的一個,施蒂文思先生還是認為她的女兒是個令人驚贊的奇跡,所以將女兒命名為「阿美茵」。

謗據施蒂文思夫人的說法,她到了四十七歲的高齡,在歷經無數次治療不孕的痛苦至極的療程之後,在她終于準備放棄自己孕育子女的希望的時候,女兒意外地降臨。雖然施蒂文思夫人的主治大夫綜合考慮她本人的年齡和健康狀況勸她最好不要這個女孩。因為高齡產婦不但要面臨難產的危險,還有極大可能生出畸形弱智的孩子來,但施蒂文思夫人堅信她的女兒是天底下最聰明最美麗最令人嘆為觀止的小孩,她是從女兒三個月時的超聲波掃描圖上得出上述結論的。(在那張黑糊糊的圖片上,所有的人都只能看到一個大昆蟲狀的物體,只有施蒂文思夫人的慧眼看得出那個大昆蟲原來如此美麗。)

阿美茵綜合爸爸媽媽的說法,得出這樣的結論,當她還在媽媽肚子里的時候她是天底下最美麗的胎兒,當她出生之後她是天底下最丑陋的嬰兒,當她長大之後她只是個有一點點漂亮和一點點不漂亮的普通女孩。至于整個過程究竟是如何轉換發生的,阿美茵從來沒有深究過,她相信爸爸媽媽對她說的每一句話。就算爸爸說,阿美茵小時候第一次理發是在她滿月的時候,因為阿美茵生下來就一頭濃發,到了一個月的時候,頭發已經長得能夠蓋住眼楮不得不剪掉;媽媽卻說,阿美茵小時候第一次理發是在她三歲的時候,那時候她的頭發已經拖到腳後跟,不剪的話就真的有成為拖把的可能。阿美茵永遠搞不清自己第一次理發到底是什麼時候,但她從沒懷疑過爸爸媽媽會對她撒謊。

爸爸說,阿美茵一歲半的時候還不會自己上廁所,要兜尿布。

媽媽卻說,阿美茵很乖巧,會走路的時候就會自己上廁所,只是不會自己沖馬桶而已。

爸爸說,阿美茵十四個月的時候會走路。

媽媽說,阿美茵十個月的時候會走路。

爸爸說,阿美茵先學會叫「爸爸」。

媽媽說,阿美茵先學會叫「媽媽」。

爸爸說,阿美茵小時候和長大了不同,小時候的阿美茵很嬌氣很愛哭。

媽媽說,阿美茵小時候和長大了一樣乖巧听話,從來不哭不鬧。

……

阿美茵覺得爸爸媽媽口中的小女孩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她一直都搞不清自己小的時候究竟是怎麼樣的小孩子。

爸爸媽媽對阿美茵三歲以前的經歷從來不曾達成共識,但三歲以後的經歷卻是相同的。

阿美茵什麼時候有第一輛腳踏車?爸爸媽媽都說,四歲。

阿美茵什麼時候學會騎腳踏車?爸爸媽媽都說,呃,十四歲。阿美茵並不擅長運動。

施蒂文思先生是大律師,在得到阿美茵之後,這個金發的老先生說,我發誓余生都會竭力做個好人。施蒂文思夫人忍不住反詰,別忘了你是律師。施蒂文思先生從此開始免費給窮人提供法律援助,一直持續了十六年,到阿美茵十九歲的時候、到他死于車禍之前,這位施蒂文思先生贏得了大部分人的敬重,但也因此失去了大部分的財富。施蒂文思夫人是法國美女,金發碧瞳,她和施蒂文思先生結婚的時候,曾有人感慨就好像兩只芭比結婚一樣,都是金發雪膚綠眼,叫人賞心悅目。施蒂文思夫人曾是著名法國餐廳的行政總廚,出過幾本風行一時的食譜,得到了阿美茵之後,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專心在家育女。

阿美茵在上大學之前接受的都是家庭教育。

所以第一年的大學生涯對阿美茵而言相當困難,她和她的同學們似乎分別來自兩個不同的世界。就在阿美茵在大學里苦苦煎熬幾近崩潰的時候,父母車禍的消息傳來。

阿美茵深受打擊。一年的調養之後,她仍需按日按時服用抗抑郁藥物,她的心理醫生也不建議她現在立即恢復學業。

謗據雨果和柯里斯調查所得的資料,阿美茵過著一種「非人」的生活。她一天要睡十四個小時,嗜甜,每周她的好友喬治、芬尼、瑞恩會上門一次,他們只帶爆米花和汽水,好像他們不是二十歲而是十二歲。阿美茵最喜歡看迪斯尼的動畫,至今看到《小飛象》中小飛象被象群取笑的場面還會掩面啜泣。阿美茵討厭人多的地方,所以她不去看電影不去看球賽甚至不去博物館,她喜歡網絡購物,她每周都會抽時間做一份法式大餐送去流浪漢救濟中心,每周都會去殘障兒童中心做一次義工。

最詭異的是,她每周都會去街角的咖啡館找一位通靈的黑人,算一周的運程,她每次必問的問題是,下周我也會出車禍嗎?更詭異的是,每當她得到否定的答案,她都會沮喪,好像她十分渴望被車碾死。

柯里斯忍無可忍地甩下資料夾,把手放在腦袋旁邊轉了轉,「你確定她不是瘋子?」

「也許只是比較內向吧。」雨果寬容地說。

「你知道,當我爸爸媽媽還在世的時候,他們都會花上一個鐘頭叫我起床,每隔十分鐘叫一次,每次都說,寶貝我想你恐怕要起床了。所以我已經習慣了很緩慢地蘇醒,我想我也許是被寵壞了。」阿美茵不好意思地解釋自己古怪的起床行徑,提到昔日和爸爸媽媽在一起的甜蜜時光,她不由自主又是眼圈一紅。

阿美茵沒有辦法克制自己抑郁情緒,眼淚一滴一滴地掉下來。阿美茵一邊抹眼楮一邊連聲道歉,她想她應該立即去吃藥。

「沒關系。」雨果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美茵覺得雨果的手很溫暖,「我很抱歉。」她號啕大哭。

雨果無奈把她摟進懷里。

「嘿嘿嘿,奇觀不是嗎?」柯里斯捧著兩杯咖啡走出來。

雨果放開阿美茵。柯里斯毫不客氣地擠進兩人中間。

阿美茵的一只拳頭仍然按在眼楮下面。

「嘿,小朋友,不怕把你的眼楮揉碎嗎?」柯里斯調侃。

阿美茵听出柯里斯話里的嘲諷之意,急忙止住抽泣。

「嘿!」雨果仗義地站起來,把柯里斯拎起來丟到一邊,他靠著阿美茵坐下來,安撫地拍拍她的頭頂。

阿美茵感激地抬起頭來,她望進一片璀璨的綠色中。施蒂文思夫婦都是綠色眼楮,但阿美茵卻是黑褐色的眼楮,阿美茵一向喜歡綠色的眼楮。

雨果有點受不了這個女孩赤果果的注視,清了清嗓子,說:「我們這次冒昧登門,是為了邀請……」

柯里斯走到沙發對面,站立著,居高臨下地插話道︰「關于長生術你知道多少?」

阿美茵一呆,想了想,搖搖頭,又搖搖頭。

雨果困惑地看著柯里斯。

「我是異能秘能超能力跟蹤監察控制中心的研究員,雨果是我的助理研究員。」柯里斯言之鑿鑿地說,同時掏出一份證件狀的東西在阿美茵的眼前晃了晃。

阿美茵轉臉看了看雨果,雨果無奈地點頭表示贊同,阿美茵這才又轉向柯里斯,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在大約兩千兩百一十年前,古老的東方有位強大的皇帝,派出船隊漂洋過海尋找長生秘術,那個地方當時叫做東瀛,現在叫做日本。」

阿美茵听得目瞪口呆,她對東方文化全然不了解,她再度轉向雨果,雨果再次對她點點頭,阿美茵這才又轉向柯里斯,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我們已經確定了古老傳說中關于長生秘術的不老泉所在,但開啟不老泉需要一脈古老的血統。」柯里斯說到這里停下來,注視著阿美茵。

阿美茵不由自主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柯里斯用力點點頭。

阿美茵再度轉向雨果,直到雨果再度給她一個肯定的笑容,阿美茵才勉強點了點頭,「但是……」她媽媽是高盧人,父親是澳大利亞人,她不明白她怎麼會和古老的東方血脈扯上關系。

「你的曾曾曾曾曾祖母或祖父,曾曾曾曾外祖母外祖父難道就沒有一個是東方人嗎?」柯里斯很有自信地反問。

「我不知道,大概有,可能有,或許有吧。」阿美茵回答,同時又看了看雨果,雨果點點頭,阿美茵這才放下心來。

「所以,你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人。」柯里斯說。

「所以,你就是那個救世主!」柯里斯說。

「所以,拯救人類的重任都落在你的身上!」柯里斯說。

「請你為了全人類的利益,一定不要拒絕我們的請求。」柯里斯說。

「和我們一起去日本開啟不老泉吧!」柯里斯說。

阿美茵的眼楮越瞪越大,最後差點兒從眼眶里掉出來。她忐忑不安地轉臉看了看坐在身旁的雨果,雨果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去收拾行李吧。」

阿美茵乖乖站起來,朝前走了兩步,還是覺得放心不下,又轉身看了看雨果,雨果扯出一個令人安心的笑容,用那種絲絨一般的聲音說:「我們一起去日本。」

阿美茵不由自主地沖雨果笑了笑,「好吧。」

「嘿,這一點都不公平!」柯里斯一等阿美茵走開就叫起來,「為何我對她說的話她都不相信,但是你一點頭她就相信了,還死心塌地地相信!」

「你的助理研究員?」雨果根本不理會他的抱怨,「什麼時候唱到這出戲的?我竟然完全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備用的劇本?」

柯里斯打了個哈哈,「一時興起、一時興起。反正這個傻妞說什麼她都會相信。」

雨果惡狠狠地瞪了柯里斯一眼,剛要說什麼,阿美茵已經提著一個小小的行李袋出來了。雨果心想,她倒是個省事的女孩兒。

按照雨果和柯里斯事先擬定的計劃,他們應該冒充日本一家五星級飯店的傳訊部職員,特地登門派送邀請函,邀請施蒂文思夫人參加他們酒店一個禮拜後舉行的環球美食大賞,等到阿美茵告訴他們母親已經過世的時候,他們再裝出萬分驚訝的模樣,除了表示惋惜之外,再邀請阿美茵以施蒂文思夫人後人的身份參與這次盛會。這就是「偷龍轉鳳」計劃的第一部分。

「那麼,我們可以離開了?」雨果站起來。

「我要打幾個電話。」阿美茵說。

實際上,阿美茵打了十幾個電話。第一個打給她最好的朋友喬治,喬治是唐氏綜合癥的患者,喬治的父親和阿美茵的父親是同事,喬治和阿美茵從小就認識。他們兩個每隔幾天都要通一次長長的電話,像兩只小麻雀一樣唧唧呱呱說上一大堆只有他們自己感興趣的事。阿美茵在電話里告訴喬治,她要出一次遠門近期都不會和他聯系,喬治「哇哇」大叫,阿美茵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哄住他。然後阿美茵又打給芬尼和瑞恩,他們兩個住在一起,阿美茵只要通知其一就可以。阿美茵又打給殘障兒童中心的希爾小姐,說這個周末她可能不能前去。阿美茵又分別致電給母親的幾個好友,他們總是會不定時地叫阿美茵去餐廳試吃新菜。阿美茵又分別致電給父親的一些好友,他們總是不放心阿美茵一個人獨住,隔三差五就會打電話過來探听阿美茵的近況。阿美茵最後打給住在長島的表阿姨,阿姨知道阿美茵突然要出遠門,關心地問長問短,柯里斯怕露出馬腳,急忙給雨果使眼色,雨果走到阿美茵身邊,點了點手表,阿美茵匆匆和阿姨寒暄了幾句,掛斷電話。

臨出門的時候,阿美茵小聲地問道:「我可以再喝一杯咖啡嗎?」她到現在仍覺得雲山霧罩。

「當然。」雨果有點于心不忍。等阿美茵走進廚房,雨果挑釁地對柯里斯說,「她可比夜夜笙歌的人擁有更多的親朋好友呢。」雨果還記得柯里斯曾在看過阿美茵的生活作息之後斷言她是個怪胎變態。

柯里斯絲毫不覺得尷尬,而是反擊道:「你干嗎這樣維護她?你也與她沾親帶故?」

雨果臉上一紅。

柯里斯來了一句更絕的:「你當真以為你高攀得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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