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靜等她回來。
他完全不曉得他為什麼要等?他為什麼不干脆起身,繼續走向夢境里的其他地方?可是,他曉得自己為了某種莫名其妙的理由,他竟甘願繼續坐在這片樹林子邊,躲在這塊大石頭後面。
不過,他畢竟不像瑪格麗特修女,他可能會被看見,因為有只狗剛才已經小心翼翼地接近他身邊,湊鼻喚了嗅,然後又相當不屑地掉開頭,大搖大擺地丟下他一個人,彷佛他根本不值一顧似的。
喔,還有剛才跟那名老婦人的相遇,她叫什麼來著?呃,布里基太太….她還真是個老古板的怪人,而且她講話還有種口音,就好像誰一樣……咦,她要人家叫她什麼來著?麥姬?
他搖搖頭。
這實在是個怪夢!他居然能夠把她真實投射在他自己的睡夢里,這種現象不正代表他的確已經被這個女人迷得著魔了嗎?他今天早晨醒過來的時候還在想︰她看起來是多麼迷人啊,當時的他還曾心動得差點低下頭去吻她。
吻她?!
可是,他還來不及付諸行動,她就已經搶先發覺情況不對,迅速抽身月兌離了他。其實,假使其中有任何一件事真的發生的話,他一定會對她非常生氣。難道說是想像力讓他相信她是個修女不成?一個已經受過完整訓練,具有充分資格也宣過誓的修女?一個已經向上帝立下此生遵守安貧、服從、貞潔等等神聖誓言的修女?
可笑的是他居然還記得這些誓言。尤其是那條關于「貞潔」的誓言。但是,話說回來,這個女人簡直是快把他給逼瘋了,這個夢不就是個證明嗎?他甚至不記得他上回作夢是什麼時候了?然而,如今他卻深深受到這個名叫「麥姬」的女人影響,以至于他連在夢里都能夢到栩栩如生的她——他甚至能聞得到夏日清晨的微微香氣,融合著干淨的空氣、青草,以及泥土芬芳,他還能听得到飛蟲湊近野花,欲親芳澤的翩翩振翅聲,以及原野上大自然創造出的和諧萬籟。他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氣,從其中他能察覺到一絲剛出爐的面包香,還有一絲……也許是肉桂香吧。湯馬士咽了口水,立刻感到胃部一陣緊繃,一股意想不到的饑餓感頓時襲了上來。這股感覺讓他立即停下來一想。
咦,他怎麼會感覺到肚子餓呢?他只不過是在作夢啊?難道不是嗎?他簡直被搞胡涂了。他試著回想,努力回想他以前作過的其他夢境,但是不可能啊。無論如何,他可不認為他曾經在夢里感覺過餓,或者是感覺過這些氣味與聲音。然而這一切顯得如此逼真,如此確實,而當他忽然听見一陣女孩子的咯咯輕笑聲傳來時,他一點也不驚訝自己看見她就站在他面前。「看看我給你帶回來什麼東西!」她欣喜地宣布道。
他並沒有抬起頭去看。因為他正被眼前那雙美腿完全給迷住了。
瑪格麗特修女把她擄獲來的戰利品統統攬在一塊兒,堆在她用睡袍前半部圍成的大口袋里面。他好不容易眨了眨眼,目不轉楮看著她垂下那個大布袋,向他展示她的豐富成果。靴子、隻果、襪子、一件外套,還有一大堆小鞭頭,像是耶誕禮物似的紛紛掉落下來,圍滿了他身邊。
「哦!湯馬士,你真該親自去那里瞧瞧!」她笑著說,「沒有人看得見我!我可以自由白在拿我想要的東西!」
她歡笑著一骨碌跌坐在地。「可憐的馬丁.唐雷普——我敢保證他一定以為自己神智不清了!還有那個老巫婆,美芙.黑根……」
「你對人家做了什麼事?」
湯馬士真怕听到答案,因為,此刻在他面前的這名女子一點兒也不像那個闖進他生命,然後把它搞得天翻地覆的溫順小修女。他夢里的這名女子充滿了生命活力……她的兩頰笑得通紅,而她那對亮得不可思議的藍眼楮里正閃耀著淘氣。
她活潑可愛,天真愉快,而他……他簡直是為她著迷,幾乎克制不住唇邊自然而然露出的微笑。她快樂的心情具有教人難以抗拒的傳染力,讓他也不由得陶陶然。顯然是他自己創造出這麼活力四射的女人,因為馬格力特修女絕不會這樣毫無壓抑或掩飾真情,把自己的睡袍拉到膝蓋高,撈出一雙靴子到他面前來。麥姬這時正一面拍著頭,一面試著系上靴面的鞋帶。
「對她做了什麼事?!炳!當黑根大太坐在地上旁徨無助的時候,我差點就伸出手去扶她一把哩!就是這麼回事而已!」她說著,又忍不住噗味一聲笑出來,「我想她是失去平衡滑了一跤吧。」他斜瞥著她,「你是說她跌倒了?」
麥姬聳聳肩,「我最後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她全身上下都沾滿了面粉!」她笑得更開心了,「我只希望當時她嘴巴干得像這片泥巴才好。」她看出他驚訝的表情,于是趕緊為自己辯護。
「黑根太太本來就是鎮上的長舌婦和管家婆。你簡直沒辦法想像她那根惡毒的舌頭傷害過多少人,她自許為礦區里的審判長,我不曉得這世界上還有誰比得上這麼武斷、滿懷偏見的老女人……」「听你講話的語氣,好像你自己曾親身經歷過她傷害似的!」
湯馬士看得出她一提及對方時的臉色立刻轉為厭惡。
麥姬再度聳聳肩,彷佛這件事無關緊要似的。
「反正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你總不能把你對別人說過的話統統收回來吧,總有一天她會得到應有的報應的!」她話說完,鞋子也系好了,于是她垂下睡袍,抬頭望著無雲的藍天,盡情呼吸著新鮮空氣。
「我一直都信相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最後總會有報應的。世間萬事就是這樣循環不息。」
他正專心注視著她,注視著那股浮現她眼中然後又迅速消失不見的痛苦,彷佛是很久以前她就已經拒絕再讓這股痛苦的力量傷害她了。他真的可以在她用力深呼吸的動作中,看出她掙扎著想把它逐出、拋諸腦後。
「穿上你的鞋,湯馬士,」她平靜地說,「我想要去找我哥哥,布萊恩。」湯馬士毫無異議照著地的話做,開始努力穿上那雙老式靴子,可是它實在是太大、太緊、太僵硬了,而且它居然還有個尖頭,活像是籃球運動鞋一樣。等到他試著踏出腳步之際,更證明了它只會使走路變得更加困難。
不過當他披上那件軋別了呢的夾克時,他向自己保證不再埋怨,畢竟,她也費了不少工夫才給他弄來了這些衣物,而且,畢竟,這反正也只是場夢罷了,他只需要繼續順勢走下去就行了!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鐘聲響起,嚇得麥姬和湯馬士都不約而同停下腳步,盯著對方。「今天是禮拜天嗎?那該不會是教堂的鐘聲吧?」她搖搖頭。「商店在禮拜天是不開門的。來吧!我們去瞧一瞧是怎麼回事。」于是,他們倆一起爬上了一座小山丘,一路上似乎也沒有人多注意他幾眼。因為,每個人似乎都一心一意急著趕到山頂的那座老教堂。從他們交頭接耳的低語聲中听來,顯然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即將發生了。他們倆找了個靠邊的位置以便觀察。
麥姬開始逐一念出每個人的名宇,而湯馬士則驚訝于他們的模樣倒不是他們雖干淨怛破舊的衣服上露出的無數補釘,而是他們臉上的表情,尤其是他們的眼楮,似乎都在訴說著故事。他甚至無法在其中發現一絲希望,彷佛凡事都已成定局,不能改變,沒有轉機。
湯馬士不禁在猜想這些人已經掙扎多久了,因為,男人們個個看起來憔悴而嚴肅,而且都站在女人後而,而女人們則面帶笑容,或緊抱著懷中尚在襁褓的嬰兒,或緊拉著沉默听話的小孩跟在她們裙邊。
而除了他以外,每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教堂的那道綠門上。就在此時,門彷佛應聲一般打開了,一位神父隨即出現在門口,後面還跟著兩位身穿老式雙排扣外套的男士。
「安德魯神父,」麥姬低聲說道,雖然也沒有人會听得見她,「他旁邊那個一臉卑鄙的小矮子就是納特.高溫,也就是‘芮汀煤礦公司’的老板,至于那個高個子的,我不認識。」湯馬士可以從地語氣中听出仇恨與不屑,當她念出那名煤礦主人的名字時曾厭惡地噘起嘴巴,幾乎想要對那人吐口水似的。
湯馬士覺得這個自稱她是麥姬的女人真是充滿了驚奇,她是這麼地純真率性,完全不同于那個害羞靦腆的小修女。此刻,他追隨著她的視線,發現她正極目在人群中尋找她的哥哥,不過才一下子,他們倆的注意力又被神父低沉響亮的聲音吸引住了。
「雷海伐鎮的居民們,我有個好消息要向大家宣布。納特.高溫先生今晨前來找我,並且向我提出一項我也認為很好的和解建議,希望能結束這場已經主宰大家生活這麼多個月來的紛爭。」
湯馬士感到四周的人紛紛發出不安的嚷聲,似乎都不相信這項聲明。此時,神父又揚起下巴,繼續發言。
「我們都曉得在芮汀大樓辦公室里發生的不幸意外,這次意外不僅造成重要紀錄被損,同時據可靠的目擊者證明,我們也深信在這場爆炸中損失了一位成員。試問,還要有多少人必須為這場罷工犧牲性命?」
他環視著群眾的臉,「高溫先生因此向我提出一項得以釋放康納.洛弗提的和解……」在隨即響起的歡呼聲中,有人大喊︰「這樣一來豈不是太慷慨了嗎?難不成是因為他在這場大火中損失了他一手捏造的‘證據’?我看高溫根本就是沒戲唱了!」神父並未理會那人的抗議,只是舉起手來,要求安靜。
「令年五月份的所有債務紀錄也同時被毀……」
話還未完,又響起一陣更大的歡呼聲,神父不得不拉開嗓門大喊,控制整個混亂的場面。「我們都曉得雷海伐鎮的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負擔,尤其是欠公司的錢,而這些債務還「怎麼解決?」有個惱怒的聲音追問著,「就連唐雷普那個賊小子也不曉得我們每個人欠了多少錢。」
安德魯神父探吸一口氣,就連湯馬士這個外人也看得出這個動作意味著神父即將要宣布極重要的大事。「所以每一戶將計以三十元的債務……」
那陣不滿的騷動果然一如預期,而安德魯神父又得嘶聲大喊。
「不過這一切都得以達成和解為前提。高溫先生已經同意,只要你們願意回去工作,便會考慮此事,工資暫以一天一元計算,加上——」「那麼損壞的費用由誰來負責?還有租用的東西又怎麼算?還有我們下坑的油燈錢哩?!那一塊錢馬上就會少得連我們目前之所以罷工抗議的五毛錢都不如!」麥姬忽然喊出那人的名字。
「布萊恩……」
她說著,伸長了脖子去望他。他正站在林恩.鄧李維、杰克.唐納休和巴比.漢尼根旁邊。但她的目光只集中在她哥哥身上。棕發藍眼的布萊恩,他帶給人尊貴威嚴的形象,即使他那件襯衫還需要補上一兩個扣子,麥姬心想。這時,納特.高溫湊近神父身邊,低聲說了幾句悄悄話,安德魯神父聞言後點點頭,清清喉嚨,再度準備向群眾發表聲明。
「布萊恩,你和林恩.鄧李維將代表雷海伐的全體礦工,還有詹米.羅安提!」大家似乎都很滿意這個決定,除了麥姬。
「這是個騙局!筆意設計的圈套!」她破口大喊,盡避沒有人可以听到她,「詹米.羅安提是個該死的叛徒!」
湯馬士張大了嘴,吃驚地盯著她!此刻的她,氣得兩頰通紅,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她眼里似乎盈滿淚光,隨時都會奪眶而出,但並非出于悲傷。
這位瑪格麗特修女,抑或「麥姬」,似乎正準備沖上前去,跟礦場主人拚個你死我活似的,而且,似乎也沒有旁人能阻止她。
「鎮定下來!」他輕聲低語,「沒有人听得見你,你也知道。」
她嗤之以鼻。「那麼你來告訴他們,他們可以听得見你啊!」
湯馬士搖搖頭。
「告訴他們那個羅安提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他交叉手臂,圍在胸前,再一次搖搖頭,只希望不會有人注意到他。
「我才不要!」他低聲說,「我又不認識他們,靖你安靜下來,仔細听!」
奇怪了!他干嘛要跟他自己的夢爭吵哩?!她投給他一個不屑的眼光。
「你為什麼還要在這里擺出高高在上的紳士姿態?我出身在這里,我認識這些人。詹米.羅安提是個窩里反的內奸,他會害死布萊恩的。你為什麼不相信我?」神父正繼續說明礦區主人的和解內容,湯馬士便趁此機會,慢慢退出人群,而她只好跟著他退出來,正如他原先預期。「好了,現在你給我听著,」他一直等到遠離鎮民之後才開口,「你別想在這里指揮我,告訴我該怎麼做。這是我的夢,我甚至不知道你怎麼也會在這里面。所以,你或許跟這些人很熟,或許你真是奉派來當我的導引,可是,你別想對我下命令。你難道不了解他們很可能會懷疑我,甚至連你哥哥也會?!我在這里只是個外人,我不能就這樣無憑無據地告訴他們誰是內奸,而且還是個沒人看得見的女人告訴我的!」她垂下顫抖的嘴唇。
「那你一定得想辦法認識我哥哥布萊恩,想辦法贏得他的信任,好讓他相信你講的話。我沒辦法救他!湯馬士,只有你能了。」這樣的一個夢未免也太戲劇化了,然而他竟發現自己在說,「那你到底要我怎麼做?」她忽然對他露出嫣然微笑,而他感覺自己一顆心立刻融化在她甜美動人的笑容里。「你是個體面的男人,湯馬士,你的第一步就是得通過費茲休斯的酒館,而我,一定會幫你到底!你放心吧!」「繼續向前走!」
湯馬士可以感覺到在他一路穿越過這間老式酒吧之際,十幾對眼楮投過來的懷疑目光。他從眼角瞥見酒吧後面有間理發店,但大部分的男人都戴著帽子,沿著長桌排排坐,玩著棋子或紙牌。雖是夏天,老人們的肩膀上還圍著披肩。人人臉上表情灰暗,彷佛已經沒有多少生命力了。而他只能努力地提醒自己別盯著人家看,耳邊听著麥姬的命令,繼續走向那道長長的吧台。
「告訴他你要來一品月兌!」麥姬吩咐著,同時望著吧台後面的提米.費茲休斯,「別垂下你的視線!湯馬士,因為他正等著你這麼做。快上前去啊!版訴他你要一品月兌他店里最好的酒。」
湯馬士試著擠出一絲微笑,「我…我要一品月兌你店里最好的。」
費茲休斯只是瞪著他。「我最好的什麼?」
「你最好的酒。」湯馬士開始被這個酒館主人的態度弄得惱火了。
「那你就應該說出來啊。一個男人,想要什麼就該直說。我又沒辦法看穿別人的心!」「那就告訴他你反正也沒這個期望!」麥姬在旁搶答,語氣里有絲怒意,「告訴他你並不是有意給他添麻煩。」「我並不是有意給你添麻煩!」湯馬士以較平靜的口吻再重復一遍,「我只是口渴而已。」」
他真想告訴麥姬別太失望或太心急,因為他實在也很難在她講的話中分辨出,究竟那是她真心想要試圖幫忙,或者只是她一時氣憤的情緒反應。酒堡這時倒滿了一品月兌的麥酒,放在他面前。
湯馬士拿起來,啜了一口酒。老天!這種酒遠比他平日喝慣的啤酒要烈得多了。他趕緊制止自己,千萬別當場吐了出來。「你是新來的!」
這根本也不是句問話,但湯馬士還是點點頭。「今兒個早上才來的!不過從教堂前由宣布的事看來,我這回來得正是時候。礦場八成又要重新開工了!」費範休斯繼續瞪著他,似乎準備隨時跳起來打一架。
「喔,這麼說來,那你豈不是最幸運的小子了嗎?這會兒他們一定在招募人手了。」湯馬士發覺有兩個人這時正慢慢走過來,靠近他兩邊,並朝酒保點點頭。于是那名酒保不發一語地又端了兩大杯酒來,擺在新來者的面前。
湯馬士瞄了麥姬一眼,發覺她正以無限敬慕的眼光望著其中較高的那個。原來這就是布萊恩。這個以如此猜疑的眼神盯著他看的家伙,現在他得以近距離看得更清楚,也看得出他與麥姬相似之處——特別是那對眼楮和嘴角。「那你又是打哪兒來的啊?」布萊恩盯著吧台後面的鏡子問道。
「告訴他們你是從亞胥蘭來的。」麥姬說道。
「亞胥蘭。」湯馬士復述一遍。
「那麼你該認識歐弗雷提一家人羅?」
麥姬對她哥哥咧嘴一笑。
「他是想要試探你,套你的話,告訴他你認識道爾一家人,尤其是邁可。快啊,只要聳聳肩,就好像…」湯馬士聳聳肩,打斷了麥姬。「我也不能說我認識他們啦!」他拿起他的酒懷,再啜了一口,「不過,這回倒是邁可.道爾建議我試試看雷海伐!,」
「邁可?呃?」布萊恩應著,「一頭紅發紅得跟狐狸似的,我還記得。」麥姬再度對她哥哥微微一笑。「告訴他邁可灰得像只獾一樣!」
湯馬士不由得露出微笑。他發覺自己竟然開始喜歡起這挑戰,也開始有點樂在其中了。于是他以略帶愛爾蘭口音的輕快語氣回答。
「喔,我倒記得老邁可的灰發灰得像只獾一樣,你一定是在講另外一個人吧。」好一個大夢!湯馬士心想,也許它還是充滿樂趣的!突然之間,就在此刻,事先毫無一點預警,待在湯馬士左邊的那個人從背後抓住他,把他的兩只手臂往後一擰,同時用大手繞住湯馬士的脖子。「嘿!這是怎麼回事?!」
布萊恩使勁抓起湯馬士的右手,仔細檢查了一番。
「哈!!這雙手女敕得跟女人的手似的,八成這輩子從來沒下過礦坑。你的靴子還是全新的,還有你外套上的縫線,居然還是濕的。我倒是奇怪老邁可干嘛要派你來?!還是你根本就是另外一個人派來的?或許是納特.高溫先生派你來的,這樣子才好查出我們這些小人到底在計劃些什麼,你說是不是啊?!」湯馬士根本沒時問去想出答案,布萊恩的大拳頭一下子揮了過來,擊上了他的臉頰。一陣劇痛如箭矢般刺穿了湯馬士的鼻眼,就好像給熱火棒戳了一下。
他的兩腿本能地一彎,差點就倒了下來,同時他也听見了麥姬的申吟。「喔……老天!耶穌基督、聖母瑪利亞和聖約瑟!布萊恩!你這是干什麼?為什麼你每次都非得用拳頭解決事情?難道你就不能先用用你的腦子?!」
麥姬一邊責問,一邊瞪著地的哥哥,懊惱地搖搖頭,同時伸手去扶起湯馬士。「我對這件事很抱歉,湯馬士,」她說著,扶他站起來,「瞧瞧我哥哥,他人可真甜!不是嗎?有一點點頑固不化,但畢竟是個道地的愛爾蘭人!」湯馬士在狂亂中望著四周,不敢相信居然會有夢能讓他的臉這麼痛。這時,酒吧里其余的成員紛紛拋下手上正進行中的游戲,旁觀著他們這幕好戲,但是對于口角之後的必然結果卻顯得毫不在意。湯馬士的眼光落到麥姬身上,同時向她輕聲耳語。
「閉上你的嘴!跋快把我弄出這個鬼地方!」
「你在那兒喃喃嘀咕個什麼啊?小伙子,準備要講實話給我們听了嗎?」「你得跟他打一架!湯馬士。」
他死盯著她,彷佛她瘋了似的。拜托,他自從高中畢業之後就再也沒有用拳頭跟別人打過架!這不是青春期血氣方剛的小伙子才會干的事嗎?成熟的男人怎麼還會用這種方法解決問題呢?!
他越想越覺不對勁。人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從夢里解月兌出來哩?這個夢已經開始變得有點太逼真、太……
他還來不及想完這念頭,又一記大拳頭揮了過來,直接擊中他的肚子,逼得他忍不住彎下腰,單膝跪下來。這次他心想他要吐了,但是他的肚子實在是太痛了。「你一定得爬起來,湯馬士,然後反擊他。我如果能幫得上忙,我」定會……」他真想一手指死她。害他落得如此下場的人就是她。是她想出的餿主意要進來這個鬼地方,現在她居然還要他繼續撐下去?腦筋有沒有問題啊?!
一時之間,湯馬士忽然感到從他心底深處,彷佛有股埋藏已久的憤怒開始冒出來,他的心跳逐漸加速,腎上腺素也開始分泌,于是,那個平日在華爾街上操縱金錢風雲的雅痞紳士不見了,而被梅德小鎮來的毛頭小表給取代了。他感受自己又再度回到了十七歲,強而有力,而且,這回他還有個秘密武器。「把他那要命的右手臂給我抓住!」
他緩緩起身,面封布萊恩,同時對麥姬低語。他靜靜等待她照著他的話做,然後滿意地看著布萊恩臉上驚訝的表情。太好了!這正是他所需要的!
蹦起他謹剩的所有力氧,湯馮士握起他的拳頭,然後使勁一揮。
當湯馬士的指關節撞上布萊恩的鼻子時,他不禁露出微笑。他真希望能打斷它,不過,恐怕他自己的拳頭倒可能先被撞壤。布萊恩被這股力量撞擊得左搖右晃,而麥姬在他旁邊卻又無法幫上他的忙,只能捂住嘴巴,眼睜睜看著鮮血開始徙他鼻孔裹滲出來。「幄,布萊恩,」她悲哀地申吟一聲,「原諒我……」
湯馬士氣得胃部一陣糾結。
她居然要「他」原諒她?這簡直是教人不敢置信!他望了望旁邊那涸還緊抓他手臂不放的家伙,這才看出這場決斗只介放他輿布萊恩之同,旁人根本無意插手干涉。湯馬士于是滿意地抽回手,再度往麥姬哥哥的肚子插上一拳。當布萊恩一如預期地彎下腰,跪倒在地之際,他感到一股強烈的自得貫穿全身。「女人的手?呃?」
湯馬士丟下一句嘲諷,拉平身上的外套,要不是他的右手還痛得跟見鬼似的話,他還真想抹抹掌心,擺出一副已成定局的姿態給他們瞧瞧。
他這只手臂一定是斷了!瞧!他都可以看出淤青已經開始從他的關節處浮現,逐漸擴散。
「你干嘛又揍他一拳?湯馬士?你不是已經打得他鼻子出血了,難道這樣子對你還不夠嗎?」麥姬一面抗議哭訴,一面用力緊糾著地的睡袍,發泄她的懊惱,「好啦,這下子你可滿意了吧!瞧瞧他,還有我,呆站在這里,活像個幽靈,甚至沒辦法幫上忙。
他真想告訴她滾一邊去,別來煩他,讓他好好品嘗勝利的滋味,可是,酒吧里每一對眼楮都在注視著他下一步行動。老實說,就算是她老哥那個鼻子從此之後再也不能呼吸了,又關他什麼事?可是……
最後,湯馬士還是決定慢慢小心繞過布萊恩和他那個朋友身邊!回到吧台前,拿起他的酒。
這回他是背靠牆坐下來。
「好啦,」他裝出若無其事的口吻宣布,「我是從亞胥蘭到這里來找工作的,現在還有沒有誰對此有疑問?」
「我有疑問!」
麥姬把視線從哥哥身上拉回來,死瞪著湯馬士。此刻布萊恩正在用手帕止血。湯馬士無視于她的杭議,只是環顧著酒吧里的其他人。
天哪,這女人還真是嘮叨,他幾乎要開始同情布萊恩了——如果他每天都得听她這樣嘮叨個不停。「哈!現在你倒是舒舒服服坐下來了!」她正喃喃數落著他的不是,「表現得像個高高在上的領主似的,只因為你打斷了一個可憐人的鼻子。
還有,你是從哪兒學來那副街頭小混混的調調?這輩子我從來就沒听過這麼下流的話,我可警告你喔,從此以後在我面前,你得多注意一下你那張嘴,否則別怪我不客氣!」瞧她兩手擦腰,就好像是他老媽似的在狠狠教訓他。
麥姬.吉布萊,或是瑪格麗特修女?對他來說都沒什麼差別。反正,此刻的她是個惱人精,而他要她知道誰才是真正控制和主導這場……這場夢的主人。他投給她最嚴厲的目光,然後滿意地看著她垂下雙手。她站得挺直,盡避下巴仍抬得高高的,表示反抗,不過,這點他還能容許。他的視線再度拋向她背後的哥哥。
「要是你按住鼻子,仰頭休息個幾分鐘,血就會停下來了。」
布萊恩並沒有吭聲回答,但湯馬士看得出對方仍接受了他的建議。于是他再用左手拿起杯子,啜了一口。如今這酒嘗起來還真不賴。他已經逐漸習慣了它的苦味。盡避他的肚子感覺像火燒,右手像針扎,但是他從來沒有感覺這樣好過……尤其是當布萊恩走過來,在他對面的凳子上坐下來的時候。
布萊恩一手還抓著沾血的手帕按住他鼻子,一手則向他伸過來。
「你一直還沒有說出你叫什麼名字。」
湯馬士回以他同樣平靜的神情,「湯馬士.葛雷.卡特。」
「英國人?」
湯馬士微微一笑,盡避笑得很疼。
「愛爾蘭,我母親那邊姓麥坎納。」
麥姬的哥哥也露出微笑,這回是真誠的微笑。
「布萊恩.吉布萊。歡迎到礦區來。」
站在一邊旁觀此幕情景,麥姬不禁伸手用袖口抹抹眼角。在她記憶之中,再也沒有比今晚更教人高興的了。
她親愛的哥哥和她的天使,這世界上最好的兩個男人,而且,這兩個男人都是屬于她的。這真是場好戲,真的!「你喝醉了!」
麥姬一邊埋怨,一邊支撐著湯馬士的肩膀,一路攙扶著他走回中央街上的那排屋舍。他幾乎把全身重量都倚靠在她身上,重得像頭牛似的,她敢說要是有人這會兒正好從窗口一望,八成會以為湯馬士是個殘廢,而且他們一定會覺得奇怪,這個殘廢已經醉得不像話了,瞧他東倒西歪搖晃不穩,每一步都是難上加難,一邊肩膀還比他旁邊另一個人高。
「你看到這里的每個人有多窮嗎?麥姬?」他低喃著,「我今天還看到孩子們腳上沒穿鞋,想想看……」他悲哀地搖搖頭,想要掩飾酒醉之後的打嗝兒,「孩子們——」他繼續說下去,「總是要為大人們犯的錯付出代價。」
「難道你以為我是瞎了眼不成?」她反問著,「我一輩子都住在這個礦區里,什麼事沒看到過。更何況,現在是夏天啊,孩子們都要把鞋子保留到星期天早上做彌撒的時候才穿啊。」
她說著,更用力加緊了握在他腰際的手勁。「還有你!湯馬士,羞不羞臉啊你,跟布萊恩喝酒喝到最後一滴也不剩!就好像你們倆都相見恨晚似的。唔!你們倆啊,活像兩個老酒鬼,喝得爛醉如泥,而我,還得在旁邊听你們倆胡亂吹噓……」
「別盡是在那兒嘮叨個沒完!女人,」湯馬士怒喝一聲,強忍住臉頰上傳來一陣劇痛。他曾听見酒吧里有個人就是這樣子對他老婆說話,听起來現在說它正是時候。「難道你看不出來我正痛得要命嗎?」
「痛得要命?你根本是自大無知得感覺不到痛了!」
他猛然停下腳步,試圖集中視線好好對準她。
「無知?我可要你知道我是從一所聲望非常高的學校畢業的!呃……它叫什麼名字來著?等一下,我馬上就會想出來!」
她厭惡地咋咋舌,發出不屑的聲響,然後更用力夾緊他。
「喔,你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紳士。好吧!那麼,請問一下,我們該怎麼做才能把你安然送進布里基太太的客房里?瞧你這一身酒氣,還有你這副傻模樣?」是達特茅斯!我就知道我還記得!」他忽然叫出來,然後對她咧嘴一笑,她保證這是他臉上出現過最蠢的表情,尤其是在還滿臉淤腫之際。「麥姬?你不覺得你哥哥是個棒透了的家伙嗎?麥姬抬起頭來望著地。
盡避他淤腫的臉頰上滿是黑青,但是他看起來顯得年輕而快樂,而她不得不掙扎著壓抑住自己,千萬別情不自禁湊上去吻他的唇,雖然他或許根本就不會記得這件事。但想歸想,最後她還是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下來。
「這不是正像你們所謂的‘男子漢’嗎?首先你要打斷人家的鼻子,然後你要把他當作是你的哥兒們看待。我永遠也沒辦法了解你們這些男人!」
「我才不相信他鼻子斷了哩!」湯馬士說著,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可是我想我的手倒是斷了!」他試著彎曲其中一根手指頭,結果卻痛得大皺眉頭。
「你胡說!」麥姬說著,又拽著他爬了好幾級階梯,「你最好是深呼吸幾口氣,注意一下你的嘴巴,因為我們已經到老布里基家門口了。
而且,如果你不想今晚睡在星空底下的話,你最好趕緊把腰桿挺直,抬起頭來!」一提到睡,湯馬士站得更直了,同時把眼前的發絲撥到一旁。
喔!老天,他真迫不及待想立刻躺進布里基那張床上!
在她的指導之下,他終于通過了與房東太太應對的這一關,最後當房門在他身後關上之際,他甚至也沒听見,只听到麥姬在他耳邊輕聲低語。「你現在可以躺下來了,布里基太太已經走了。」
他應聲一倒,整個人垂落到床鋪的軟墊上,同時又痛得申吟一聲。
「我曉得它一定斷了!」他把手指頭攬在胸前,閉上眼楮。
麥姬在床邊坐下來,「除非它跟你的頭痛得一樣厲害。來!讓我檢查看看。」她說著,便輕輕拉起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仔細檢查了一番。
「嗯,是腫起來了沒錯,不過我不認為它斷了。」她頭也不抬地再把他的手輕輕放回到他胸前,又補充一句說,「也算是你活該!誰教你那樣子對付布萊恩!」他一下子張開眼楮,「那才叫作求生之道!你那個哥哥差點就把我給打死了!」她咧嘴一笑,「他很厲害吧?!對不?」
湯馬士對她低吼了一聲,然後垂下眼瞼,似乎它已經重得睜不開了。他耳邊猶听見有倒水的聲音,但是疲憊的他也無力查看了,直到他感覺一股清涼貼上臉頰,才不得不睜眼一看。
「我也不曉得還有什麼可以幫得上你的。」她輕聲說,同時輕按著他臉頰上的淤腫。他看著她再從自己身上的睡袍撕下一片棉布,把它浸入水中,然後擰吧,拿過來為他冷敷。
「幸好明天是禮拜天,你不必用這只手干活。」「你在說什麼?我…………」她一臉驚訝地望著他,「可是你說——你不是跟每個人說你要在這里找工作嗎?」他發出一聲虛弱無力的輕笑。
「那只是你編的故事啊,麥姬,你不該信以為真吧!我會在這個礦區工作?這只是個夢啊!看在老天份上,它根本不是真的!」
「你還是以為這只是個夢嗎?」她忍不住追問著。「如果這一切都不是真的,那你怎麼會感覺到痛引?還有你的手傷又怎麼說呢?你不是說它痛得就像火燒似的嗎?!」一道失望畫過她的臉。「你又怎麼會感覺到肚子餓?而且還會醉得跟死魚一樣?我問你,上一次你在夢里喝醉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湯馬士閉上眼,搖搖頭。「你為什麼不放過我,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我只想睡一覺。因為我也想不透這一切是什麼道理。我已經照你吩咐做完每一件事了,現在你還要我怎麼樣?」他的話越說越小聲,最後終于完全听不見了。
然後,他又忽而張開眼皮,似乎想要確定一下她是不是還在那兒。
「別生我的氣,麥姬,」他的唇角擠出一絲傻笑,「你知道嗎?你在夢里整個人變得好多了,也變得更有人性了。」他松了口氣,發出疲倦的嘆息,「我真希望你不是修女。」「我告訴過你了,我不是!」
他眨了眨眼又閉上了。「那我就放心了。我很高興,高興你不是修女。你太美了……太迷人了……」他的呼吸漸漸變緩,她看得出他已經睡著了。現在終于安全了。她也可以放心伸出手,靠近他的臉。起先猶豫不決的她,逐漸鼓起勇氣,輕輕撥開他額前柔軟的發絲。
自從她在那艘飛船上初次見到他的時候,她就一直想要撫模他,然而,當時的他充滿了權威和勢力,曉得如何處理任何突發狀況。但是在這里,在她的時空里,他簡直是完全迷失了;而她,幾乎是本能地對這個男人產生一股保護心。
瞧他此刻的模樣,天真地像個嬰兒。唉,男人啊,她大概永遠也不會明白他們,而湯馬士居然一直認為這一切只是個夢罷了。或許他是對的,因為目前實在也沒有什麼答案可以用來解釋這一切經過。但是話說回來,這又是誰的夢呢?
是她的?還是他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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