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等她回来。
他完全不晓得他为什么要等?他为什么不干脆起身,继续走向梦境里的其他地方?可是,他晓得自己为了某种莫名其妙的理由,他竟甘愿继续坐在这片树林子边,躲在这块大石头后面。
不过,他毕竟不像玛格丽特修女,他可能会被看见,因为有只狗刚才已经小心翼翼地接近他身边,凑鼻唤了嗅,然后又相当不屑地掉开头,大摇大摆地丢下他一个人,彷佛他根本不值一顾似的。
喔,还有刚才跟那名老妇人的相遇,她叫什么来著?呃,布里基太太….她还真是个老古板的怪人,而且她讲话还有种口音,就好像谁一样……咦,她要人家叫她什么来著?麦姬?
他摇摇头。
这实在是个怪梦!他居然能够把她真实投射在他自己的睡梦里,这种现象不正代表他的确已经被这个女人迷得著魔了吗?他今天早晨醒过来的时候还在想:她看起来是多么迷人啊,当时的他还曾心动得差点低下头去吻她。
吻她?!
可是,他还来不及付诸行动,她就已经抢先发觉情况不对,迅速抽身月兑离了他。其实,假使其中有任何一件事真的发生的话,他一定会对她非常生气。难道说是想像力让他相信她是个修女不成?一个已经受过完整训练,具有充分资格也宣过誓的修女?一个已经向上帝立下此生遵守安贫、服从、贞洁等等神圣誓言的修女?
可笑的是他居然还记得这些誓言。尤其是那条关于“贞洁”的誓言。但是,话说回来,这个女人简直是快把他给逼疯了,这个梦不就是个证明吗?他甚至不记得他上回作梦是什么时候了?然而,如今他却深深受到这个名叫“麦姬”的女人影响,以至于他连在梦里都能梦到栩栩如生的她——他甚至能闻得到夏日清晨的微微香气,融合著干净的空气、青草,以及泥土芬芳,他还能听得到飞虫凑近野花,欲亲芳泽的翩翩振翅声,以及原野上大自然创造出的和谐万籁。他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气,从其中他能察觉到一丝刚出炉的面包香,还有一丝……也许是肉桂香吧。汤马士咽了口水,立刻感到胃部一阵紧绷,一股意想不到的饥饿感顿时袭了上来。这股感觉让他立即停下来一想。
咦,他怎么会感觉到肚子饿呢?他只不过是在作梦啊?难道不是吗?他简直被搞胡涂了。他试著回想,努力回想他以前作过的其他梦境,但是不可能啊。无论如何,他可不认为他曾经在梦里感觉过饿,或者是感觉过这些气味与声音。然而这一切显得如此逼真,如此确实,而当他忽然听见一阵女孩子的咯咯轻笑声传来时,他一点也不惊讶自己看见她就站在他面前。“看看我给你带回来什么东西!”她欣喜地宣布道。
他并没有抬起头去看。因为他正被眼前那双美腿完全给迷住了。
玛格丽特修女把她掳获来的战利品统统揽在一块儿,堆在她用睡袍前半部围成的大口袋里面。他好不容易眨了眨眼,目不转睛看著她垂下那个大布袋,向他展示她的丰富成果。靴子、苹果、袜子、一件外套,还有一大堆小鞭头,像是耶诞礼物似的纷纷掉落下来,围满了他身边。
“哦!汤马士,你真该亲自去那里瞧瞧!”她笑著说,“没有人看得见我!我可以自由白在拿我想要的东西!”
她欢笑著一骨碌跌坐在地。“可怜的马丁.唐雷普——我敢保证他一定以为自己神智不清了!还有那个老巫婆,美芙.黑根……”
“你对人家做了什么事?”
汤马士真怕听到答案,因为,此刻在他面前的这名女子一点儿也不像那个闯进他生命,然后把它搞得天翻地覆的温顺小修女。他梦里的这名女子充满了生命活力……她的两颊笑得通红,而她那对亮得不可思议的蓝眼睛里正闪耀著淘气。
她活泼可爱,天真愉快,而他……他简直是为她著迷,几乎克制不住唇边自然而然露出的微笑。她快乐的心情具有教人难以抗拒的传染力,让他也不由得陶陶然。显然是他自己创造出这么活力四射的女人,因为马格力特修女绝不会这样毫无压抑或掩饰真情,把自己的睡袍拉到膝盖高,捞出一双靴子到他面前来。麦姬这时正一面拍著头,一面试著系上靴面的鞋带。
“对她做了什么事?!炳!当黑根大太坐在地上旁徨无助的时候,我差点就伸出手去扶她一把哩!就是这么回事而已!”她说著,又忍不住噗味一声笑出来,“我想她是失去平衡滑了一跤吧。”他斜瞥著她,“你是说她跌倒了?”
麦姬耸耸肩,“我最后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她全身上下都沾满了面粉!”她笑得更开心了,“我只希望当时她嘴巴干得像这片泥巴才好。”她看出他惊讶的表情,于是赶紧为自己辩护。
“黑根太太本来就是镇上的长舌妇和管家婆。你简直没办法想像她那根恶毒的舌头伤害过多少人,她自许为矿区里的审判长,我不晓得这世界上还有谁比得上这么武断、满怀偏见的老女人……”“听你讲话的语气,好像你自己曾亲身经历过她伤害似的!”
汤马士看得出她一提及对方时的脸色立刻转为厌恶。
麦姬再度耸耸肩,彷佛这件事无关紧要似的。
“反正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总不能把你对别人说过的话统统收回来吧,总有一天她会得到应有的报应的!”她话说完,鞋子也系好了,于是她垂下睡袍,抬头望著无云的蓝天,尽情呼吸著新鲜空气。
“我一直都信相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最后总会有报应的。世间万事就是这样循环不息。”
他正专心注视著她,注视著那股浮现她眼中然后又迅速消失不见的痛苦,彷佛是很久以前她就已经拒绝再让这股痛苦的力量伤害她了。他真的可以在她用力深呼吸的动作中,看出她挣扎著想把它逐出、抛诸脑后。
“穿上你的鞋,汤马士,”她平静地说,“我想要去找我哥哥,布莱恩。”汤马士毫无异议照著地的话做,开始努力穿上那双老式靴子,可是它实在是太大、太紧、太僵硬了,而且它居然还有个尖头,活像是篮球运动鞋一样。等到他试著踏出脚步之际,更证明了它只会使走路变得更加困难。
不过当他披上那件轧别了呢的夹克时,他向自己保证不再埋怨,毕竟,她也费了不少工夫才给他弄来了这些衣物,而且,毕竟,这反正也只是场梦罢了,他只需要继续顺势走下去就行了!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钟声响起,吓得麦姬和汤马士都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盯著对方。“今天是礼拜天吗?那该不会是教堂的钟声吧?”她摇摇头。“商店在礼拜天是不开门的。来吧!我们去瞧一瞧是怎么回事。”于是,他们俩一起爬上了一座小山丘,一路上似乎也没有人多注意他几眼。因为,每个人似乎都一心一意急著赶到山顶的那座老教堂。从他们交头接耳的低语声中听来,显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即将发生了。他们俩找了个靠边的位置以便观察。
麦姬开始逐一念出每个人的名宇,而汤马士则惊讶于他们的模样倒不是他们虽干净怛破旧的衣服上露出的无数补钉,而是他们脸上的表情,尤其是他们的眼睛,似乎都在诉说著故事。他甚至无法在其中发现一丝希望,彷佛凡事都已成定局,不能改变,没有转机。
汤马士不禁在猜想这些人已经挣扎多久了,因为,男人们个个看起来憔悴而严肃,而且都站在女人后而,而女人们则面带笑容,或紧抱著怀中尚在襁褓的婴儿,或紧拉著沉默听话的小孩跟在她们裙边。
而除了他以外,每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教堂的那道绿门上。就在此时,门彷佛应声一般打开了,一位神父随即出现在门口,后面还跟著两位身穿老式双排扣外套的男士。
“安德鲁神父,”麦姬低声说道,虽然也没有人会听得见她,“他旁边那个一脸卑鄙的小矮子就是纳特.高温,也就是‘芮汀煤矿公司’的老板,至于那个高个子的,我不认识。”汤马士可以从地语气中听出仇恨与不屑,当她念出那名煤矿主人的名字时曾厌恶地噘起嘴巴,几乎想要对那人吐口水似的。
汤马士觉得这个自称她是麦姬的女人真是充满了惊奇,她是这么地纯真率性,完全不同于那个害羞腼腆的小修女。此刻,他追随著她的视线,发现她正极目在人群中寻找她的哥哥,不过才一下子,他们俩的注意力又被神父低沉响亮的声音吸引住了。
“雷海伐镇的居民们,我有个好消息要向大家宣布。纳特.高温先生今晨前来找我,并且向我提出一项我也认为很好的和解建议,希望能结束这场已经主宰大家生活这么多个月来的纷争。”
汤马士感到四周的人纷纷发出不安的嚷声,似乎都不相信这项声明。此时,神父又扬起下巴,继续发言。
“我们都晓得在芮汀大楼办公室里发生的不幸意外,这次意外不仅造成重要纪录被损,同时据可靠的目击者证明,我们也深信在这场爆炸中损失了一位成员。试问,还要有多少人必须为这场罢工牺牲性命?”
他环视著群众的脸,“高温先生因此向我提出一项得以释放康纳.洛弗提的和解……”在随即响起的欢呼声中,有人大喊:“这样一来岂不是太慷慨了吗?难不成是因为他在这场大火中损失了他一手捏造的‘证据’?我看高温根本就是没戏唱了!”神父并未理会那人的抗议,只是举起手来,要求安静。
“令年五月份的所有债务纪录也同时被毁……”
话还未完,又响起一阵更大的欢呼声,神父不得不拉开嗓门大喊,控制整个混乱的场面。“我们都晓得雷海伐镇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负担,尤其是欠公司的钱,而这些债务还“怎么解决?”有个恼怒的声音追问著,“就连唐雷普那个贼小子也不晓得我们每个人欠了多少钱。”
安德鲁神父探吸一口气,就连汤马士这个外人也看得出这个动作意味著神父即将要宣布极重要的大事。“所以每一户将计以三十元的债务……”
那阵不满的骚动果然一如预期,而安德鲁神父又得嘶声大喊。
“不过这一切都得以达成和解为前提。高温先生已经同意,只要你们愿意回去工作,便会考虑此事,工资暂以一天一元计算,加上——”“那么损坏的费用由谁来负责?还有租用的东西又怎么算?还有我们下坑的油灯钱哩?!那一块钱马上就会少得连我们目前之所以罢工抗议的五毛钱都不如!”麦姬忽然喊出那人的名字。
“布莱恩……”
她说著,伸长了脖子去望他。他正站在林恩.邓李维、杰克.唐纳休和巴比.汉尼根旁边。但她的目光只集中在她哥哥身上。棕发蓝眼的布莱恩,他带给人尊贵威严的形象,即使他那件衬衫还需要补上一两个扣子,麦姬心想。这时,纳特.高温凑近神父身边,低声说了几句悄悄话,安德鲁神父闻言后点点头,清清喉咙,再度准备向群众发表声明。
“布莱恩,你和林恩.邓李维将代表雷海伐的全体矿工,还有詹米.罗安提!”大家似乎都很满意这个决定,除了麦姬。
“这是个骗局!笔意设计的圈套!”她破口大喊,尽避没有人可以听到她,“詹米.罗安提是个该死的叛徒!”
汤马士张大了嘴,吃惊地盯著她!此刻的她,气得两颊通红,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她眼里似乎盈满泪光,随时都会夺眶而出,但并非出于悲伤。
这位玛格丽特修女,抑或“麦姬”,似乎正准备冲上前去,跟矿场主人拚个你死我活似的,而且,似乎也没有旁人能阻止她。
“镇定下来!”他轻声低语,“没有人听得见你,你也知道。”
她嗤之以鼻。“那么你来告诉他们,他们可以听得见你啊!”
汤马士摇摇头。
“告诉他们那个罗安提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他交叉手臂,围在胸前,再一次摇摇头,只希望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我才不要!”他低声说,“我又不认识他们,靖你安静下来,仔细听!”
奇怪了!他干嘛要跟他自己的梦争吵哩?!她投给他一个不屑的眼光。
“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摆出高高在上的绅士姿态?我出身在这里,我认识这些人。詹米.罗安提是个窝里反的内奸,他会害死布莱恩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神父正继续说明矿区主人的和解内容,汤马士便趁此机会,慢慢退出人群,而她只好跟著他退出来,正如他原先预期。“好了,现在你给我听著,”他一直等到远离镇民之后才开口,“你别想在这里指挥我,告诉我该怎么做。这是我的梦,我甚至不知道你怎么也会在这里面。所以,你或许跟这些人很熟,或许你真是奉派来当我的导引,可是,你别想对我下命令。你难道不了解他们很可能会怀疑我,甚至连你哥哥也会?!我在这里只是个外人,我不能就这样无凭无据地告诉他们谁是内奸,而且还是个没人看得见的女人告诉我的!”她垂下颤抖的嘴唇。
“那你一定得想办法认识我哥哥布莱恩,想办法赢得他的信任,好让他相信你讲的话。我没办法救他!汤马士,只有你能了。”这样的一个梦未免也太戏剧化了,然而他竟发现自己在说,“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她忽然对他露出嫣然微笑,而他感觉自己一颗心立刻融化在她甜美动人的笑容里。“你是个体面的男人,汤马士,你的第一步就是得通过费兹休斯的酒馆,而我,一定会帮你到底!你放心吧!”“继续向前走!”
汤马士可以感觉到在他一路穿越过这间老式酒吧之际,十几对眼睛投过来的怀疑目光。他从眼角瞥见酒吧后面有间理发店,但大部分的男人都戴著帽子,沿著长桌排排坐,玩著棋子或纸牌。虽是夏天,老人们的肩膀上还围著披肩。人人脸上表情灰暗,彷佛已经没有多少生命力了。而他只能努力地提醒自己别盯著人家看,耳边听著麦姬的命令,继续走向那道长长的吧台。
“告诉他你要来一品月兑!”麦姬吩咐著,同时望著吧台后面的提米.费兹休斯,“别垂下你的视线!汤马士,因为他正等著你这么做。快上前去啊!版诉他你要一品月兑他店里最好的酒。”
汤马士试著挤出一丝微笑,“我…我要一品月兑你店里最好的。”
费兹休斯只是瞪著他。“我最好的什么?”
“你最好的酒。”汤马士开始被这个酒馆主人的态度弄得恼火了。
“那你就应该说出来啊。一个男人,想要什么就该直说。我又没办法看穿别人的心!”“那就告诉他你反正也没这个期望!”麦姬在旁抢答,语气里有丝怒意,“告诉他你并不是有意给他添麻烦。”“我并不是有意给你添麻烦!”汤马士以较平静的口吻再重复一遍,“我只是口渴而已。””
他真想告诉麦姬别太失望或太心急,因为他实在也很难在她讲的话中分辨出,究竟那是她真心想要试图帮忙,或者只是她一时气愤的情绪反应。酒堡这时倒满了一品月兑的麦酒,放在他面前。
汤马士拿起来,啜了一口酒。老天!这种酒远比他平日喝惯的啤酒要烈得多了。他赶紧制止自己,千万别当场吐了出来。“你是新来的!”
这根本也不是句问话,但汤马士还是点点头。“今儿个早上才来的!不过从教堂前由宣布的事看来,我这回来得正是时候。矿场八成又要重新开工了!”费范休斯继续瞪著他,似乎准备随时跳起来打一架。
“喔,这么说来,那你岂不是最幸运的小子了吗?这会儿他们一定在招募人手了。”汤马士发觉有两个人这时正慢慢走过来,靠近他两边,并朝酒保点点头。于是那名酒保不发一语地又端了两大杯酒来,摆在新来者的面前。
汤马士瞄了麦姬一眼,发觉她正以无限敬慕的眼光望著其中较高的那个。原来这就是布莱恩。这个以如此猜疑的眼神盯著他看的家伙,现在他得以近距离看得更清楚,也看得出他与麦姬相似之处——特别是那对眼睛和嘴角。“那你又是打哪儿来的啊?”布莱恩盯著吧台后面的镜子问道。
“告诉他们你是从亚胥兰来的。”麦姬说道。
“亚胥兰。”汤马士复述一遍。
“那么你该认识欧弗雷提一家人罗?”
麦姬对她哥哥咧嘴一笑。
“他是想要试探你,套你的话,告诉他你认识道尔一家人,尤其是迈可。快啊,只要耸耸肩,就好像…”汤马士耸耸肩,打断了麦姬。“我也不能说我认识他们啦!”他拿起他的酒怀,再啜了一口,“不过,这回倒是迈可.道尔建议我试试看雷海伐!,”
“迈可?呃?”布莱恩应著,“一头红发红得跟狐狸似的,我还记得。”麦姬再度对她哥哥微微一笑。“告诉他迈可灰得像只獾一样!”
汤马士不由得露出微笑。他发觉自己竟然开始喜欢起这挑战,也开始有点乐在其中了。于是他以略带爱尔兰口音的轻快语气回答。
“喔,我倒记得老迈可的灰发灰得像只獾一样,你一定是在讲另外一个人吧。”好一个大梦!汤马士心想,也许它还是充满乐趣的!突然之间,就在此刻,事先毫无一点预警,待在汤马士左边的那个人从背后抓住他,把他的两只手臂往后一拧,同时用大手绕住汤马士的脖子。“嘿!这是怎么回事?!”
布莱恩使劲抓起汤马士的右手,仔细检查了一番。
“哈!!这双手女敕得跟女人的手似的,八成这辈子从来没下过矿坑。你的靴子还是全新的,还有你外套上的缝线,居然还是湿的。我倒是奇怪老迈可干嘛要派你来?!还是你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派来的?或许是纳特.高温先生派你来的,这样子才好查出我们这些小人到底在计划些什么,你说是不是啊?!”汤马士根本没时问去想出答案,布莱恩的大拳头一下子挥了过来,击上了他的脸颊。一阵剧痛如箭矢般刺穿了汤马士的鼻眼,就好像给热火棒戳了一下。
他的两腿本能地一弯,差点就倒了下来,同时他也听见了麦姬的申吟。“喔……老天!耶稣基督、圣母玛利亚和圣约瑟!布莱恩!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你每次都非得用拳头解决事情?难道你就不能先用用你的脑子?!”
麦姬一边责问,一边瞪著地的哥哥,懊恼地摇摇头,同时伸手去扶起汤马士。“我对这件事很抱歉,汤马士,”她说著,扶他站起来,“瞧瞧我哥哥,他人可真甜!不是吗?有一点点顽固不化,但毕竟是个道地的爱尔兰人!”汤马士在狂乱中望著四周,不敢相信居然会有梦能让他的脸这么痛。这时,酒吧里其余的成员纷纷抛下手上正进行中的游戏,旁观著他们这幕好戏,但是对于口角之后的必然结果却显得毫不在意。汤马士的眼光落到麦姬身上,同时向她轻声耳语。
“闭上你的嘴!跋快把我弄出这个鬼地方!”
“你在那儿喃喃嘀咕个什么啊?小伙子,准备要讲实话给我们听了吗?”“你得跟他打一架!汤马士。”
他死盯著她,彷佛她疯了似的。拜托,他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用拳头跟别人打过架!这不是青春期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才会干的事吗?成熟的男人怎么还会用这种方法解决问题呢?!
他越想越觉不对劲。人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从梦里解月兑出来哩?这个梦已经开始变得有点太逼真、太……
他还来不及想完这念头,又一记大拳头挥了过来,直接击中他的肚子,逼得他忍不住弯下腰,单膝跪下来。这次他心想他要吐了,但是他的肚子实在是太痛了。“你一定得爬起来,汤马士,然后反击他。我如果能帮得上忙,我”定会……”他真想一手指死她。害他落得如此下场的人就是她。是她想出的馊主意要进来这个鬼地方,现在她居然还要他继续撑下去?脑筋有没有问题啊?!
一时之间,汤马士忽然感到从他心底深处,彷佛有股埋藏已久的愤怒开始冒出来,他的心跳逐渐加速,肾上腺素也开始分泌,于是,那个平日在华尔街上操纵金钱风云的雅痞绅士不见了,而被梅德小镇来的毛头小表给取代了。他感受自己又再度回到了十七岁,强而有力,而且,这回他还有个秘密武器。“把他那要命的右手臂给我抓住!”
他缓缓起身,面封布莱恩,同时对麦姬低语。他静静等待她照著他的话做,然后满意地看著布莱恩脸上惊讶的表情。太好了!这正是他所需要的!
蹦起他谨剩的所有力氧,汤冯士握起他的拳头,然后使劲一挥。
当汤马士的指关节撞上布莱恩的鼻子时,他不禁露出微笑。他真希望能打断它,不过,恐怕他自己的拳头倒可能先被撞壤。布莱恩被这股力量撞击得左摇右晃,而麦姬在他旁边却又无法帮上他的忙,只能捂住嘴巴,眼睁睁看著鲜血开始徙他鼻孔裹渗出来。“幄,布莱恩,”她悲哀地申吟一声,“原谅我……”
汤马士气得胃部一阵纠结。
她居然要“他”原谅她?这简直是教人不敢置信!他望了望旁边那涸还紧抓他手臂不放的家伙,这才看出这场决斗只介放他舆布莱恩之同,旁人根本无意插手干涉。汤马士于是满意地抽回手,再度往麦姬哥哥的肚子插上一拳。当布莱恩一如预期地弯下腰,跪倒在地之际,他感到一股强烈的自得贯穿全身。“女人的手?呃?”
汤马士丢下一句嘲讽,拉平身上的外套,要不是他的右手还痛得跟见鬼似的话,他还真想抹抹掌心,摆出一副已成定局的姿态给他们瞧瞧。
他这只手臂一定是断了!瞧!他都可以看出淤青已经开始从他的关节处浮现,逐渐扩散。
“你干嘛又揍他一拳?汤马士?你不是已经打得他鼻子出血了,难道这样子对你还不够吗?”麦姬一面抗议哭诉,一面用力紧纠著地的睡袍,发泄她的懊恼,“好啦,这下子你可满意了吧!瞧瞧他,还有我,呆站在这里,活像个幽灵,甚至没办法帮上忙。
他真想告诉她滚一边去,别来烦他,让他好好品尝胜利的滋味,可是,酒吧里每一对眼睛都在注视著他下一步行动。老实说,就算是她老哥那个鼻子从此之后再也不能呼吸了,又关他什么事?可是……
最后,汤马士还是决定慢慢小心绕过布莱恩和他那个朋友身边!回到吧台前,拿起他的酒。
这回他是背靠墙坐下来。
“好啦,”他装出若无其事的口吻宣布,“我是从亚胥兰到这里来找工作的,现在还有没有谁对此有疑问?”
“我有疑问!”
麦姬把视线从哥哥身上拉回来,死瞪著汤马士。此刻布莱恩正在用手帕止血。汤马士无视于她的杭议,只是环顾著酒吧里的其他人。
天哪,这女人还真是唠叨,他几乎要开始同情布莱恩了——如果他每天都得听她这样唠叨个不停。“哈!现在你倒是舒舒服服坐下来了!”她正喃喃数落著他的不是,“表现得像个高高在上的领主似的,只因为你打断了一个可怜人的鼻子。
还有,你是从哪儿学来那副街头小混混的调调?这辈子我从来就没听过这么下流的话,我可警告你喔,从此以后在我面前,你得多注意一下你那张嘴,否则别怪我不客气!”瞧她两手擦腰,就好像是他老妈似的在狠狠教训他。
麦姬.吉布莱,或是玛格丽特修女?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差别。反正,此刻的她是个恼人精,而他要她知道谁才是真正控制和主导这场……这场梦的主人。他投给她最严厉的目光,然后满意地看著她垂下双手。她站得挺直,尽避下巴仍抬得高高的,表示反抗,不过,这点他还能容许。他的视线再度抛向她背后的哥哥。
“要是你按住鼻子,仰头休息个几分钟,血就会停下来了。”
布莱恩并没有吭声回答,但汤马士看得出对方仍接受了他的建议。于是他再用左手拿起杯子,啜了一口。如今这酒尝起来还真不赖。他已经逐渐习惯了它的苦味。尽避他的肚子感觉像火烧,右手像针扎,但是他从来没有感觉这样好过……尤其是当布莱恩走过来,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的时候。
布莱恩一手还抓著沾血的手帕按住他鼻子,一手则向他伸过来。
“你一直还没有说出你叫什么名字。”
汤马士回以他同样平静的神情,“汤马士.葛雷.卡特。”
“英国人?”
汤马士微微一笑,尽避笑得很疼。
“爱尔兰,我母亲那边姓麦坎纳。”
麦姬的哥哥也露出微笑,这回是真诚的微笑。
“布莱恩.吉布莱。欢迎到矿区来。”
站在一边旁观此幕情景,麦姬不禁伸手用袖口抹抹眼角。在她记忆之中,再也没有比今晚更教人高兴的了。
她亲爱的哥哥和她的天使,这世界上最好的两个男人,而且,这两个男人都是属于她的。这真是场好戏,真的!“你喝醉了!”
麦姬一边埋怨,一边支撑著汤马士的肩膀,一路搀扶著他走回中央街上的那排屋舍。他几乎把全身重量都倚靠在她身上,重得像头牛似的,她敢说要是有人这会儿正好从窗口一望,八成会以为汤马士是个残废,而且他们一定会觉得奇怪,这个残废已经醉得不像话了,瞧他东倒西歪摇晃不稳,每一步都是难上加难,一边肩膀还比他旁边另一个人高。
“你看到这里的每个人有多穷吗?麦姬?”他低喃著,“我今天还看到孩子们脚上没穿鞋,想想看……”他悲哀地摇摇头,想要掩饰酒醉之后的打嗝儿,“孩子们——”他继续说下去,“总是要为大人们犯的错付出代价。”
“难道你以为我是瞎了眼不成?”她反问著,“我一辈子都住在这个矿区里,什么事没看到过。更何况,现在是夏天啊,孩子们都要把鞋子保留到星期天早上做弥撒的时候才穿啊。”
她说著,更用力加紧了握在他腰际的手劲。“还有你!汤马士,羞不羞脸啊你,跟布莱恩喝酒喝到最后一滴也不剩!就好像你们俩都相见恨晚似的。唔!你们俩啊,活像两个老酒鬼,喝得烂醉如泥,而我,还得在旁边听你们俩胡乱吹嘘……”
“别尽是在那儿唠叨个没完!女人,”汤马士怒喝一声,强忍住脸颊上传来一阵剧痛。他曾听见酒吧里有个人就是这样子对他老婆说话,听起来现在说它正是时候。“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正痛得要命吗?”
“痛得要命?你根本是自大无知得感觉不到痛了!”
他猛然停下脚步,试图集中视线好好对准她。
“无知?我可要你知道我是从一所声望非常高的学校毕业的!呃……它叫什么名字来著?等一下,我马上就会想出来!”
她厌恶地咋咋舌,发出不屑的声响,然后更用力夹紧他。
“喔,你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绅士。好吧!那么,请问一下,我们该怎么做才能把你安然送进布里基太太的客房里?瞧你这一身酒气,还有你这副傻模样?”是达特茅斯!我就知道我还记得!”他忽然叫出来,然后对她咧嘴一笑,她保证这是他脸上出现过最蠢的表情,尤其是在还满脸淤肿之际。“麦姬?你不觉得你哥哥是个棒透了的家伙吗?麦姬抬起头来望著地。
尽避他淤肿的脸颊上满是黑青,但是他看起来显得年轻而快乐,而她不得不挣扎著压抑住自己,千万别情不自禁凑上去吻他的唇,虽然他或许根本就不会记得这件事。但想归想,最后她还是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
“这不是正像你们所谓的‘男子汉’吗?首先你要打断人家的鼻子,然后你要把他当作是你的哥儿们看待。我永远也没办法了解你们这些男人!”
“我才不相信他鼻子断了哩!”汤马士说著,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可是我想我的手倒是断了!”他试著弯曲其中一根手指头,结果却痛得大皱眉头。
“你胡说!”麦姬说著,又拽著他爬了好几级阶梯,“你最好是深呼吸几口气,注意一下你的嘴巴,因为我们已经到老布里基家门口了。
而且,如果你不想今晚睡在星空底下的话,你最好赶紧把腰杆挺直,抬起头来!”一提到睡,汤马士站得更直了,同时把眼前的发丝拨到一旁。
喔!老天,他真迫不及待想立刻躺进布里基那张床上!
在她的指导之下,他终于通过了与房东太太应对的这一关,最后当房门在他身后关上之际,他甚至也没听见,只听到麦姬在他耳边轻声低语。“你现在可以躺下来了,布里基太太已经走了。”
他应声一倒,整个人垂落到床铺的软垫上,同时又痛得申吟一声。
“我晓得它一定断了!”他把手指头揽在胸前,闭上眼睛。
麦姬在床边坐下来,“除非它跟你的头痛得一样厉害。来!让我检查看看。”她说著,便轻轻拉起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仔细检查了一番。
“嗯,是肿起来了没错,不过我不认为它断了。”她头也不抬地再把他的手轻轻放回到他胸前,又补充一句说,“也算是你活该!谁教你那样子对付布莱恩!”他一下子张开眼睛,“那才叫作求生之道!你那个哥哥差点就把我给打死了!”她咧嘴一笑,“他很厉害吧?!对不?”
汤马士对她低吼了一声,然后垂下眼睑,似乎它已经重得睁不开了。他耳边犹听见有倒水的声音,但是疲惫的他也无力查看了,直到他感觉一股清凉贴上脸颊,才不得不睁眼一看。
“我也不晓得还有什么可以帮得上你的。”她轻声说,同时轻按著他脸颊上的淤肿。他看著她再从自己身上的睡袍撕下一片棉布,把它浸入水中,然后拧吧,拿过来为他冷敷。
“幸好明天是礼拜天,你不必用这只手干活。”“你在说什么?我…………”她一脸惊讶地望著他,“可是你说——你不是跟每个人说你要在这里找工作吗?”他发出一声虚弱无力的轻笑。
“那只是你编的故事啊,麦姬,你不该信以为真吧!我会在这个矿区工作?这只是个梦啊!看在老天份上,它根本不是真的!”
“你还是以为这只是个梦吗?”她忍不住追问著。“如果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那你怎么会感觉到痛引?还有你的手伤又怎么说呢?你不是说它痛得就像火烧似的吗?!”一道失望画过她的脸。“你又怎么会感觉到肚子饿?而且还会醉得跟死鱼一样?我问你,上一次你在梦里喝醉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汤马士闭上眼,摇摇头。“你为什么不放过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我只想睡一觉。因为我也想不透这一切是什么道理。我已经照你吩咐做完每一件事了,现在你还要我怎么样?”他的话越说越小声,最后终于完全听不见了。
然后,他又忽而张开眼皮,似乎想要确定一下她是不是还在那儿。
“别生我的气,麦姬,”他的唇角挤出一丝傻笑,“你知道吗?你在梦里整个人变得好多了,也变得更有人性了。”他松了口气,发出疲倦的叹息,“我真希望你不是修女。”“我告诉过你了,我不是!”
他眨了眨眼又闭上了。“那我就放心了。我很高兴,高兴你不是修女。你太美了……太迷人了……”他的呼吸渐渐变缓,她看得出他已经睡著了。现在终于安全了。她也可以放心伸出手,靠近他的脸。起先犹豫不决的她,逐渐鼓起勇气,轻轻拨开他额前柔软的发丝。
自从她在那艘飞船上初次见到他的时候,她就一直想要抚模他,然而,当时的他充满了权威和势力,晓得如何处理任何突发状况。但是在这里,在她的时空里,他简直是完全迷失了;而她,几乎是本能地对这个男人产生一股保护心。
瞧他此刻的模样,天真地像个婴儿。唉,男人啊,她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他们,而汤马士居然一直认为这一切只是个梦罢了。或许他是对的,因为目前实在也没有什么答案可以用来解释这一切经过。但是话说回来,这又是谁的梦呢?
是她的?还是他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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