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孝宗淳熙十四年
「陸記茶莊」內,陸勻香正托著下巴,看著眼前那本字數稀疏的賬簿嘆氣。都三月底了,茶莊茶葉買賣的收入依舊沒有什麼進展,只怪今年年初的春雨水量不足,導致春茶采收的品質欠佳,看來接下來幾個月的生活不會好過了。
她闔上帳本,起身將之鎖進一旁陳舊厚重的木櫃,轉身走出了房間,來到年僅十歲的弟弟陸滌香房前,推開門走了進去。
「小姐。」正在里面照顧陸滌香的女乃媽辛蘭,看見她進來,連忙起身迎了上去。
「辛媽,滌香他還好吧?」她緩步走到弟弟床前,看著他那張天真稚女敕的睡臉,輕聲問道。
「很好,剛剛自己在玩呢!累了就讓他小睡一會兒。」辛蘭回答。
「辛媽,你先去忙吧!我來陪他就可以了。」
「听見小姐要接下照顧小少爺的擔子,她趕緊起身走出房去,因為外頭還有許多雜事等著她去處理呢!誰教如今的陸府除了管家常林外,只剩下她、長工阿柱和婢女小梅四人。平時人手還算足夠,可是一到采茶的季節,還要再張羅一幫采茶工人的飲食,區區幾個人實在忙不過來。
陸勻香何嘗不知道這個狀況,想起當年爹娘還在的輝煌盛況,府中光是長工就有二、三十人,加上其它管家、婢女以及固定住在府中的采茶工人,上上下下加起來起碼有上百人之譜。要不是七年前那場無情大火吞噬了陸府所有的一切──包括她的爹娘,只留下那時年僅十三歲的她、三歲的弟弟以及少數逃過一劫的奴僕,現在也不會是這個樣子。
災難後的陸府,在叔父陸展祺的幫助下好不容易重建,但規模卻比之前小了許多,同時也因為茶園的產量及品質日益下滑,導致原先往來的商家紛紛轉向她叔父的茶莊購買。可陸勻香不願放棄這片父母辛苦建立的產業,因此她婉拒叔父的收留,帶著僅剩的幾位奴僕及年幼的弟弟,留下來繼續經營。
在接下來幾年里,她每天清晨即起,努力學習所有有關茶的知識,直到三更時分才休息。
「唔……」陸滌香在睡夢中輕輕翻了個身,小嘴吐出幾聲咕噥,拉回她神游的思緒。
不知為何,在火災發生後,弟弟就突然像是沒了靈魂似的,整日不言不語,雖然在經過悉心照料後,現在好不容易有了一點情緒反應,不過依然無法開口說話。
她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會打斷弟弟的睡眠,在替他蓋好一旁的薄被後,就輕輕地走出房門往前廳走去。
「進前廳就發現叔父正坐在那里,她忙出聲道︰「叔父,您來了怎麼沒讓辛媽通知我一聲。」
「我听辛媽說你在照顧滌香,就沒讓她去叫你了,何況我來也只是想問,你和滌香怎麼那麼久沒上我那兒去?我和嬸嬸都挺想你們的,最近你們過得還好吧?」
「謝叔父關心,我和滌香都很好。」陸勻香看著叔父滿臉堆笑,忍不住暗自猜測他真正的來意。
對叔父一家的照顧,她理所當然十分感謝,可是卻往往從叔父關懷善意的臉龐上,感到一絲難以言喻的不安。
這種不安,是從爹娘還在世的時候就已經有的感覺。表面上叔父和爹爹總是保持著極為密切的互動,兩家來往也相當親密,可是有時她會從工人嘴里听到一些關于叔父在生意手段上不好的傳聞。所以即使叔父在爹娘去世後,對她和弟弟非常照顧,她還是不敢輕易地相信他。
自從陸記茶莊重建以來,每年所生產的茶葉,全部都是交給叔父的「善祺茶莊」代為對外買賣,日漸優異的品質也為善祺茶莊打下響亮的名號。直到這幾年,陸續有商家跳過叔父直接向她購買,她也覺得應該要為爹爹重新打響陸記茶莊的名號,便與叔父商量,希望能月兌離善祺茶莊,再次以陸記茶莊的名號參加評鑒大會。
而為了今年的評鑒大會,她用爹爹留下來的方法,制出一品名為「祥龍黃芽」的茶,還特地交代制茶師傅要暫時保密,但看叔父在這敏感時期來訪,恐怕還是讓他探听到一點風聲了。
「對了!勻香,你們茶莊今年的春茶好不好?」陸展祺捻著唇上的兩撇胡須,微微瘦削的臉頰顯現出他的精明能干。
「托叔父的福,今年陸記茶莊的春茶雖然比以往的產量要減少許多,不過在品質上應該沒有問題。不知叔父您的善祺茶莊的春茶狀況如何?我想在今年的大會上一定又能拔得頭籌吧!」陸勻香禮貌性地回答。
陸展祺看著眼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佷女,忍不住將視線集中在她美麗卻冷淡的臉龐上。在兄嫂死後,他對他們姐弟著實下足了一番苦心,希望能從他們身上,得知兄長長年經營陸記茶莊成功的機密。
因此面對佷女如此保留的說法,陸展祺只好再次誘導地說道︰「這個嘛……我想應該不差吧,不過我反倒比較擔心佷女你的茶葉品質,不要忘了,今年是你們茶莊在這麼多年之後,第一次獨立參加評鑒,相信對陸記茶莊來說,是很重要的一步。」
「勻香在此謝謝叔父的關心,相信爹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善祺茶莊以及陸記茶莊在此次大會都能獲得優秀的成績。」她努力斟酌用字遣詞,希望借著亡父名義,能讓叔父不要心生刁難。
「听說今年許多家茶莊都是用龍井來參加這次評鑒大會,你們今年的春茶茶品也是,不知道佷女是不是真有把握可以用‘一般’的龍井技壓群雄?」
他試探的話語已經很明顯了,陸勻香心想,這只老狐狸終于露出他真正的目的了。
「佷女這次已經盡了全力,相信先父在天之靈會保佑勻香的。」她依舊淡淡地回答。
「是嗎?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陸展祺听到這里,知道佷女不會再透露什麼口風了,不過卻也更加證明了,她的確另有「準備」來應付這次的評鑒大會,這次前來果然達到試探的目的了!「那叔父先回去了,有空記得常帶滌香過來探望你嬸嬸啊!」
「我知道了。」陸勻香帶著一貫的淺笑,恭送叔父出府回去。
可惡的老狐狸!看著陸展祺離去,她忍不住在心底狠狠罵了一句。
人常雲道「商場如戰場。」這局她著實棋差一著,戰敗的苦果不住地在她心里蔓延。特意保密的祥龍黃芽還是被叔父發現了,現在所能做的,就是在評鑒大會要有最佳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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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勻香帶著婢女小梅來到街上,準備穿過城鎮前往後山的茶園,視察工人們采茶的進度。
由于目前正是春茶采收的季節,街上各個商家也陸陸續續擺上當季的新茶販售,即使市集雜沓紛亂,也絲毫抵擋不住茶葉那股天生的清香氣味飄向行人鼻端,正如楊萬里的詩所形容──不待清風生兩腋,清風先向舌端生。
在這樣茶香飄揚的街上,陸勻香的思緒不禁飄回小時候,和爹爹以及一干文人雅士品茶賞花的時光。記憶中她常常是一手端著一杯新茶,一手拿著娘親手制作的茶點,听著大人們品茶、論茶,也跟著似懂非懂地不時插上幾句童語,然後惹得堂上眾人哈哈大笑。
想著昔日那段美好,她的嘴角逸出一抹不易察覺的溫柔又純真的微笑。
出了西城門,沿著一條蜿蜒的山路直行約莫數里,便可抵達陸記茶莊的茶園,站在山腳下,遠遠可以看見數條人影在山腰上來回忙碌走動。
她每天這個時候,都會和小梅提著采茶工人的午膳來此,順便關心茶葉采收的進度。其實茶園里大多數的茶葉已于數天前采收完畢,現在剩下的僅是一部份萌芽較晚的茶樹。
頂著紅日,陸勻香香汗微滲,她一面招呼四名采茶工人到茶園角落的大樹下乘涼吃飯,一面掏出白色手絹擦拭額上的汗滴。
「小姐。」四名茶工月兌下頭上的斗笠後,禮貌地向陸勻香問好,她也適度地點頭微笑回應。
接著她讓小梅替工人們擺好午膳,再倒了幾杯涼茶後,便一個人轉身走到茶園後方斜坡的偏僻角落,探視另外栽植的幾株茶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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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這幾株枝葉瘦弱的茶樹,在青翠的茶園中顯得十分不起眼,就好像是被遺棄在院子旁的殘枝弱干一般,誰都不會對它們產生興趣,唯有陸勻香一人知曉它們的來歷。
這幾株茶樹種在這里已經十余年了,是她的爹爹從一位朋友手上得來的茶樹枝條栽植而成。這幾株茶樹的發育,遠比一般茶樹要來得慢上許多,其它同時期栽植的茶樹都可以摘葉制茶了,這幾株茶樹卻依舊枝葉稀疏,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
爹曾對當時年紀尚幼的她說過,這幾株茶樹的枝干,是來自四川邛崍山某座峰頂的一株數百年的茶樹。
傳說,那株茶樹是四百年前「茶聖」陸羽游歷到邛崍山巔時,被他降服的一條千年神龍所化成的,臨行前他摘下數片葉子下山將之制茶飲用,沒想到當晚竟然就此羽化升天,只留下一身衣物,還有一本繪有「千年龍王茶」所在地圖的《茶經》。
而那本唯一繪有地圖的《茶經》經過無數次的輾轉流傳,早已佚失,不過在一次偶然下,爹爹的友人在祖先留下的書中發現那幅失傳已久的地圖,經過二十余年的斷續查訪,終于找到千年龍王茶的所在。可惜卻因為時節不對,茶樹上並沒有適合的茶葉可供制茶,他只好折下幾支枝條下山,希望能成功培植,再現陸羽傳說。
至于最後他為何會將枝條贈與爹爹,她完全沒有印象,不過爹爹那幾年灌注在這幾株茶樹上的心血她是知道的,也因此在爹爹死後,換她肩負起照顧的責任,也希望有一天真能夠成功培育出流傳數百年的千年龍王茶。
她蹲在地面仔細地摘除茶樹根部的雜草,不讓土壤的養分為雜草所吸收。
必于千年龍王茶的傳說她並不是非常相信,可看那向上蜿蜒盤錯的枝干,和枝干上細密的金毛,在陽光的照耀下像極了張牙舞爪、極欲飛天的蟠龍。
陸勻香看著、看著,不禁發起楞來。忽然一陣大風吹起,她握在手里的手絹,一個不注意竟然飛了出去,眼見手絹在半空中回旋飄蕩,她趕緊起身向前追去。
那手絹兒在空中轉啊轉的,就是不願落地,最後飄落在離茶園已有一段距離的雜林樹上。
陸勻香小心翼翼穿過腳旁茂密的雜草叢,來到鉤住手絹兒的樹下。眼前這株小樹雖然只有半人的高度,但手絹兒卡住的位置卻是在樹的最高點,因此她只得踮起腳尖、伸長著手向上抓取,但卻依舊無法夠到,子是她干脆將整個身子向前傾去,單腳站立企圖拉近指尖與手絹兒的距離。
豈料又一陣風吹起,她一個重心不穩,導致身子左右搖晃,眼見即將向前面的小樹一頭撞去!
情急之下,她的縴腰一扭硬是將整個身子偏移到右邊,樹是躲過了,可是原本向前傾的身子此時卻摔進樹林,她有預感即將發生在身上的痛苦,忍不住閉起雙眼,等待重重摔落地面。
說巧不巧!雜林後方的草地還有名男子在那兒打盹,美夢正甜的他,猛然被上方摔落的物體重重壓住,憑著多年的經驗反射動作,他一個翻身,將突然襲來的物體反壓在地,一睜開雙眼,卻見一張絕美的臉孔出現在眼前,他的鼻前飄來一股濃郁芬芳的溫熱香氣,身子下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柔軟震撼。
另一方面,陸勻香所受到的驚嚇絕不亞于他,因為她原本以為會撞到的堅硬地面,如今竟被一道堅實溫軟的牆壁所取代,更恐怖的是,等她張開雙眼,卻愕然發現原來那堵「活牆」竟是一個成熟男子的軀體!一個陌生男子壓在她身上!這個震撼讓她短時間忘記了張嘴呼救,一雙美目驚訝萬分地看著眼前這張男子的臉。
而那名男子也忘記了他這樣的舉動,對一個女子而言是多麼的無禮,只覺得她就像是從天而降的仙女般出現,對于眼前這張超乎尋常的美麗臉孔,他忍不住忘情地注視。
陸勻香此時也被他俊秀的臉給吸引住,兩人就這麼一上一下緊貼在一起,要是這時有人闖了進來,恐怕會以為他們是在這隱密之處幽會的情人呢!
終于,最先恢復反應的是陸勻香。
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讓她一下子掙月兌他的懷抱,接著揚起右手──
「啪!」
清脆的響聲,讓處于失神狀態中的人恢復了意識,輕撫著臉上那道鮮紅的巴掌印,他茫然地注視著她,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事。
「呀……這……」在打了人家一個巴掌後,她才想起眼前的他根本沒有任何錯。她收起疼痛的手,站在距離男子幾步距離的地方,紅著臉又羞又愧地看著他。
這時候,他才發覺,原來眼前的女子並不是從天而降的仙子,只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臉上火辣辣的痛感也提醒著,自己對她似乎做了什麼不好的事,他趕緊向她道歉,「對不起!」
益慶此話一出,反而讓陸勻香更加感到過意不去。
「這位公子,對不起的應該是我,是我不小心……」話說到這里停住了,內心的羞愧感令她不好意思繼續說下去。
兩人就這樣對立了許久,直到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在他們周遭響起。
「小姐!」
「勻香小姐。」
原來是茶園里的小梅一直等不到她歸來,還以為她發生了什麼意外,趕緊要茶園的工人一同尋找她的下落。
「小姐,你在哪里?小姐!」
瞬間,陸勻香回復理智,趕緊開口揚聲回道︰「小梅,我在這兒。」
不到幾秒,小梅偕同幾位茶園的工人出現在雜林中。
「小姐,你到哪去了?我好擔心你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小梅話說到一半,終于發現不遠處站著的男子。
他身上一襲灰色的僧服搭配著一頭不相稱的長發,讓小梅瞪大雙眼,目不轉楮地注視著他,臉上充滿疑問。
為了避免重提方才的尷尬,陸勻香主動向眾人介紹。
「這位公子是……」這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眼前這位究竟是何方神聖,但他卻十分鎮定地接下她的話尾。
「我叫益慶,是和師父榮西禪師從日本國坐船過來的。在我們國家中有很多人喜歡喝中國的茶,師父和我都是,我們同時也想看看中國茶樹生長的樣子,所以當師父告訴我建安有很多好茶時,我就來了。」
原來如此!陸勻香內心終于松了口氣。幸好他不是什麼奇怪的人。
「既然益慶公子遠道而來,那不妨到我們茶莊稍作休息,順便品嘗我們茶莊制作的茶品吧。」
「小姐!」小梅再次瞪大了雙眼。一向冷淡,刻意與人保持距離的小姐,居然會邀請一個陌生男子回去莊里品茗,這可是前所未聞的怪事!
「益慶公子,請隨我來。」
「喔,謝謝。」
為了不讓小梅有機會追問,陸勻香連忙領著益慶返回茶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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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是從日本國來的,可是他對于茶的知識卻是出乎意外驚人的豐富。
他可以輕易辨別出綠茶類的西湖龍井、太平猴魁、黃山毛峰以及金壇雀舌之間的差別,更能道出綠茶、白茶、青茶、黑茶等茶類制程的不同。
「好喝,真是好喝!」益慶喜孜孜地品嘗茶莊內珍藏的各式頂級茶品,陸勻香則仔細端詳他臉上滿足的笑容,暗自揣測他品茗的實力究竟有多深厚。
眼見他一一品嘗、道出茶種的品名、特色和產地,連一向自負的陸勻香,也為他細膩驚人的品茶功力嚇了一跳。
「怎樣?你最喜歡哪一品?」她給他品嘗的諸多茶品當中,有幾項是陸家茶莊近年來評價頗高的茶品,她有自信自家的茶可以從中月兌穎而出。
「嗯……雖然當中有幾品不錯,可是我在京城喝過更好的。」
陸勻香不信自家茶園的茶品差人甚多,她隨即走入房中取出一罐陸記茶莊去年獲選為「貢茶」的茶品,以茶杓挑出指尖大小的茶葉,放入他桌上的空杯當中。
隨著熱水徐徐注入,茶杯中原本卷曲的茶葉像是突然獲得了生命力,在熱水中恣意伸展身軀,上下盤旋飛舞起來。
益慶贊嘆著觀賞杯中茶葉舒展的曼妙舞姿,同時享受著撲鼻而至的清新茶香。
「這、這是……」淺啜了一口,一股蘭花香氣隨即入侵了他的鼻腔,他忍不住閉上雙眼,享受這股香味帶來的沖擊。
「是龍井啊!我喝過。」他將嘴里的茶緩緩咽下,心滿意足地說。
「什麼?!你喝過?」陸勻香訝異驚呼。
這可是去年呈往朝廷的貢茶之一,是專屬皇帝的御品,除了宮中的權貴外,一般百姓根本就沒有機會可以品嘗。
「是啊!我記得沒錯的話,這茶還有個御賜的名字叫‘白鶴蘭香’,是由此品茶葉在熱水中舒展的型態,以及茶葉本身濃厚幽雅的香氣所命名的。」
他和師父一到中國時,便去師父的好友六王爺府上拜訪,白鶴蘭香就是在那里品嘗到的。
言及至此,陸勻香不得不相信益慶所說的話。上個月她才從叔父那兒得知,由于此貢茶極受太後和宮中眾多嬪妃喜愛,所以皇上大喜之下賜了個御名──白鶴蘭香,而它對成了犒賞百官功績的御品。
這個消息為善祺茶莊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龐大名利,京城中有許多達官貴人為了能嘗上一口白鶴蘭香,不惜花費鉅資向城里的茶商重金訂購,導致前一陣子各地茶商大量涌進叔父茶莊,手捧千金只為求得一兩茶葉。
當然,白鶴蘭香自是產于陸記茶莊。可惜當初它是以善祺茶莊的名義參加評鑒大賽拔得頭籌,然後再獲選為貢茶的,要不然此刻揚名天下的不會是善祺茶莊,而是陸記茶莊了,而這也是今年陸勻香會堅持以陸記茶莊名義參賽的原因。
「我師父說,這品茶是他這些年來在中國喝過最好的。不管是茶質、茶色、茶香……等方面皆屬一絕,能夠種出此茶的人一定非常懂茶,他還說想見見制茶之人,和他暢論種茶之道呢。」
听他如此由衷地贊美種茶之人,陸勻香反而不好意思承認白鶴蘭香是出子她親手種植的茶樹,不過內心的喜悅卻是可想而知。
「謝謝。」
「嗄?」面對她突如其來的道謝,益慶反而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
「沒事,我是說如果種出這品茶的人,得知你和師父都喜歡喝,‘他’也會很高興的。」她淺笑解釋。而淺笑,已是她對外人最親切的態度表現。
「是啊!如果有緣的話,我也想見見他。」他點頭說道。
陸勻香話里的「他」,當然是指已經去世多年的爹爹陸展祥,只是她還不想向認識未深的人提起這件傷心往事,因此淺笑帶過,無意澄清。
「對了,既然提到令師,怎麼沒見到他跟你一道前來?」
「喔!我師父還在京城和友人敘舊,他說要再過一陣子才會前來與我會合。」
「原來……」她沉吟了會兒,忽然像下定什麼決心似地,向他說道︰「既然如此,就請益慶公子暫時住在我們茶莊,等待日後令師前來與你會合吧。」
「這、這怎麼好意思!」益慶感覺相當受寵若驚,盛情難卻之下,他答應了這項邀請。
「對了,陸姑娘,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他此番前來建安的目的,除了品嘗天下好茶外,還有一項師父親自交代的任務──要他代為拜訪多年前的一名好友。
他想,或許同是經營茶莊的陸勻香會認識那個人,可是正當他想詢問時,大廳外忽然匆忙走進一個人,打斷了他未出口的問話。
「小姐、小姐,辛媽請你趕快過去一趟。」只見小梅焦急地沖進大廳,氣喘吁吁地對她說道。
「怎麼了?是不是滌香出事了!?」會讓辛媽離不開,需要小梅代為傳達的事,一定是跟滌香有關。
陸勻香臉色瞬間慘白,不待小梅回答隨即沖出大廳,往弟弟的房間跑去。
「小姐、小姐。」小梅瞥了廳上的益慶一眼,也顧不得是否該招呼客人,便跟在她身後離去。
益慶一個人被莫名其妙地留在廳里,對于方才緊張不安的氣氛感到相當疑惑。雖然知道不應該沒有經過主人同意就離開這里,可是他實在擔心陸勻香的臉色,所以也跟在兩人身後跑了出去。
對這名見面不到一個時辰的女子,他似乎有著超乎尋常的關心。他喜歡看她微笑的樣子,如果她傷心,他一定也會跟著難過。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對女子有如此異樣的情緒反應,他不懂,不過此時也不容他深思。
眼見陸勻香主僕倆的身影即將消失在回廊轉角,他趕緊加快腳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