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吃早餐?」在到店里的途中,歐嘉芝把車停在一間Starbuck的門口,準備下車買早餐。
「我不餓。」事實上,從他變成現在這樣後,就沒再感覺餓過了。
「那你在車上等我一下。」說完歐嘉芝便拿著錢包下車了。
再回車上的時候,她的手里多了一個紙袋。
「幫我拿著。」她把紙袋交給Gordon,然後又繼續開車。
「好香喔!」Gordon聞到濃濃的咖啡香味,這種香味他似乎並不陌生。
「我買了焦糖瑪琪朵,還有一塊藍莓乳酪蛋糕,啊,別再說了,我都快流口水了。」
一想到好幾天沒吃到的可口早餐,歐嘉芝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病了好幾天沒上班,她只有要去店里的途中,才會來買這家的早餐。
「這麼好吃?」Gordon看到她期待吃早餐的模樣,像個小孩子一樣,既天真又可愛。
他的薄唇不禁勾起了一抹笑容。
「哎呀,你不懂啦,只能說你沒口福。」歐嘉芝炫耀似地調侃他,誰叫他不吃東西。
車子才行駛了五分鐘又停下,歐嘉芝找了個停車格把車停好。
「下車吧。」她對著他說。
「你的店開在樹林里面?」他挑了挑眉,臉上寫著懷疑,因為望眼看去根本沒有半間婚紗店。
「天機不可泄漏,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把車鎖好後,歐嘉芝一手拿著自己的袋子,一手拿著紙袋,走進一大片林蔭中。
而Gordon則乖乖地跟在她後頭。
他想,她應該常來。
因為樹林里有很多小岔路,每條小路看起來幾乎都一模一樣,但她總是知道什麼時候該轉彎。
領著他走的腳步,從未有半分的遲疑。
走在林蔭的小路里,有種春天的氣味,他從來不知道都市里也會有這樣的好地方。
在小路的盡頭,出現了一大片的陽光。
原來一大片林蔭包圍著的正中間,有一塊留給人們休憩的天地,沒有流浪漢、也沒有垃圾,只有老人們在那里下棋,還有媽媽帶著小朋友在沙堆中玩堆城堡。
「當當當當,秘密揭曉了!」這里就是她每次買了早餐後,用餐的地方;也是她心情不好時,會來的地方。
她找了張長椅坐下,這個位子是她的專屬座位。
Gordon也跟著在她身旁坐下,望著眼前的一片和樂融融,雖然平凡,但卻很令人感動。
「你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這個地方若從外面看,只是一個平凡無奇的樹林。
「這個地方是我外公蓋的,他是個大地主,年輕的時候是個有名的建築師,你現在看到的那些人,都是我媽媽那邊的親戚。」歐嘉芝咬了一口藍莓乳酪蛋糕,酸酸甜甜的滋味真令人懷念。
原來如此,難怪她一坐下,就有許多人對她點頭微笑。
「全部嗎?」
「沒錯。」歐嘉芝看著前方,點點頭。
「小時候,我媽每天都會帶我來這里。她去世了以後,就葬在另一邊的墓園里。」她轉頭對他微笑。
「那你媽去世後,都是誰在照顧你?」難怪她現在一個人住。
「我媽去世了之後,我的小阿姨自願到家里來照顧我,她接下我媽的責任,陪我度過青春期。」
「那你爸呢?」Gordon想起昨晚的那通電話留言。
「我爸是個很有名的外科醫生,從小到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可能只有五天能陪我跟我媽。」
「我記得我媽去世的那天,我爸還在醫院的病房里替一個病人急救。」從未對人說過的童年記憶,不知為何地,她竟很輕易地就對他吐露了。
盡避她的臉上還是掛著笑容,但他知道,這是她心里永遠無法抹滅掉的不好回憶。
「你怪他嗎?」
他的問題,讓歐嘉芝握著咖啡杯的手顫了一下。
這是第一次有人這麼直接地問她這個問題,一個連她都不想去正視的問題。
「不,我不怪他,他是我爸爸,也是一名醫生,他的職責是救人,我尊敬、崇拜他;況且我也沒有資格怪他,有資格怪他的人,只有我媽。」
「但是昨天我去醫院找他,他竟然告訴我說,他要跟另一個女人求婚,而那個女人就是我的小阿姨!難道她不知道跟我爸結婚以後,將獨自承受什麼樣的壓力嗎?」
笑容從歐嘉芝的臉上消失。其實她並不反對爸爸再婚,但她不希望小阿姨跟媽一樣,都過著有老公卻像沒有老公的日子。
「嘉芝,或許時間過了這麼久,事情已經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樣了。」第一次,他喚了她的名字,因為眼前的她讓他覺得好心疼。
「或許吧,但誰能保證呢?」
一陣涼風吹來,自兩人的頭頂飄下如雪般的黃色花瓣,一地的金黃,美不勝收。
Gordon抬頭向上看,才發現原來他們兩人坐的長椅上方,開滿了形狀像風鈴的鮮黃色花朵。
歐嘉芝彎,從地上撿起一朵黃色花朵,凝視著它。
「這棵樹叫作黃金風鈴木,當它開滿花時,整棵樹會像是系滿了黃色絲帶,仿佛是盼望著思念的人回家。」她的語氣淡得像在自言自語。
美麗的臉龐此時呈現著一種靜謐,看不出悲喜。
淺淺淡淡的金黃色日光,撒落在她細致的瓜子臉上,彷佛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粉。
這樣的她,教他看傻了,猶如一個發著光的女神正誘惑著他。
「我們走吧,時間不早了。」歐嘉芝突然意識到自己對Gordon說了太多隱藏的心事了。
她站了起來,拍拍上的灰塵。
他也跟著站了起來,仰頭望了下那棵樹。
「你好像很了解這棵樹?」他很認真的問她。
Gordon的問題讓歐嘉芝停下了動作,她望著他,眼神里帶著懷念,卻沒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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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你終于來了!」歐嘉芝一進門,就听見助理們此起彼落的驚呼。幸好現在時間還早,店內沒有客人。
「你看起來很受歡迎嘛!」剛才一路上都沒再開口說話的Gordon,忽然靠近她耳邊說道。
「閉嘴啦!」歐嘉芝瞪了他一眼,要他噤聲。
罷剛在店門口要下車前,她就交代Gordon不要在第三者面前跟自己說話,因為她可不想被當成是個自言自語的神經病。
「老板,人家又沒說話!」站在離歐嘉芝最近的助理,一臉委屈,以為老板叫自己閉嘴。
厚,你看吧!
「沒啦,我不是在說你。」
看吧,都是你害的!歐嘉芝又賞了一個白眼給他。
Gordon從耳從耳肩,裝了個既sorry又無辜的表情。
「小雅,跟我進辦公室。」
歐嘉芝喚了一個助理跟她進辦公室。
「有沒有什麼事是要我立刻決定的?」看到自己桌上有那麼多的文件,歐嘉芝不禁皺起眉頭。
「老板,這是前幾天會計師送來的帳目,他說你看完如果有問題,再跟他聯絡。另外,這是幾間雜志社的名片,他們都想邀你做個專訪,我拒絕不了,所以就先把他們的名片留下來了。」
有先見之明的小雅,早把要給老板的資料一次準備齊全,分區放在她的桌上。
其實店里的所有助理都希望老板接受專訪,因為這麼美的「天使花嫁」,再配上這麼漂亮的設計師,名號一定會更響亮的。
「好吧,關于訪問的事,我會再考慮看看的。」歐嘉芝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動手開始處理一些文件。
「還有,今天市長夫人要帶她女兒來看婚紗,她們過年前就跟你約好時間了。」小雅再補充,她怕老板早已經忘了。
「她們如果來了,你再用內線通知我。還有其它事情嗎?」
病了一場,歐嘉芝真的把這個約給忘了,但市長跟爸是好朋友,所以這個面子她一定得賣。
「嗯……應該沒了,啊!還有,老板,我把去年底有關‘天使花嫁’的相關報導都剪下來了,放在你的書架上,有空你可以看看。」
「天使花嫁」是她們店里的招牌,身為設計師也應該注意一下相關的報導才是。
「我知道了,有空我會看。」
歐嘉芝回答得很敷衍,因為她一向對自己的作品很有信心,所以根本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它。
「喔,那我出去忙了。」
小雅才剛走,消失一段時間的男聲,不甘寂寞地又在歐嘉芝耳邊出現。
「原來這就是天使花嫁?」
Gordon手上拿著剛才助理說的那本剪報,在她面前翻開到某一頁,一張「天使花嫁」的大張特寫照片出現在眼前。
他不得不佩服,難怪有這麼多家雜志社想訪問她,這件婚紗真的美得出眾。
歐嘉芝挑了挑眉,不想理他。
她要開始訓練自己,以後只要一出了家門口,就不要再跟他說話,以免被人當成神經病。
「報導上面說,之前嫁入汶萊皇室的華裔小姐,也是指定要穿你設計的婚紗進禮堂耶!」
不管她搭不搭理他,他自顧自地說得很開心,反正她有耳朵,他說的,她—定會听到的。
「唉,還真是看不出來呢!」他夸張的搖搖頭。
「什麼東西看不出來?」他不怕死的挑釁,終于挑起了她不悅的反應,這家伙真是吵死人了!
Gordon偷笑自己的引誘計畫成功。
「沒……我是說,看不出來你的字寫得這麼丑,竟然還可以畫出這麼漂亮的婚紗。」
他不知從哪里拿了張有她簽名寫字的紙,跟婚紗的設計草圖放在一起比較,不知死活地取笑她。
歐嘉芝額頭出現三條黑線,火氣開始冒出,從小到大,字寫得丑一直是她的痛。
「你不想活啦!」隱忍不住的火終于噴出。
只是這把火非但沒燒到存心找罵挨的非人類,還不小心錯燒到剛推門進來的助理。
「老板,我只是送茶進來給你而已……」可憐兮兮的啜泣聲,彷佛在控訴她是個凶惡的老板。
「我不是在說——你……」話還沒來得及說完整,自以為挨罵的助理早已經落荒而逃了。
這下她惡老板的形象,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我不是故意的。」他舉起手發誓。要怪也只能怪她們看不到他,不能怪他。
「你是存心的!」歐嘉芝氣死了。
「那是因為我喜歡跟你聊天嘛。」他繼續擺出皮皮的笑容,惹得歐嘉芝心里一把火愈燒愈旺。
「拜托,我在工作耶,你如果再吵,從今天開始就不要再住我家,而且有多遠就滾多遠!」被一大堆帳目搞得頭昏眼花的她才不吃他這套。
氣過頭的她,忘了自己是唯一能看得到他及跟他說話的人;也忽略了他心里那種被全世界遺忘的孤單。
一張俊臉倏地垮了下來。
「算了。」
丟下這句話,一眨眼,他消失在歐嘉芝眼前。
「Gordon?」她對著空氣喚著,但辦公室里已沒有他的任何氣息了。
其實剛話一說出口,她就後悔了,她不該把話說得那麼重的。
懊惱像朵烏雲,不斷盤旋在她的心頭上。
「老板,市長夫人帶女兒來看婚紗了。」內線廣播響起。
「我馬上出去。」歐嘉芝按下回答鍵,回覆了助理。
步出門口前,她在門邊的鏡子里看到有點悶悶不樂的自己。唉,算了,等他氣消回來後,再跟他道歉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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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那滿樹的金黃,Gordon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氣之下會跑回來這個地方。
難道因為他忘了以前大部分的事,所以分享著歐嘉芝的回憶嗎?
想起剛剛跟她之間的不愉快,他覺得有點喪氣,他到底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干嘛要惹她生氣?
模糊記憶中的自己,似乎不是個會因為這種小事影響心情的人……
很難想像,他們倆才認識短短三天不到,卻對彼此之間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萬一有一天,他無法再待在她的身邊,那他該何去何從?
難道他注定一輩定就只能當個失去記憶的靈魂,看著身邊來來往往的人們,卻永遠無法參與?
媽的!自己究竟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以前過著什麼樣的生活,為什麼他一點都想不起來呢?
Gordon耙亂自己的頭發,氣自己不爭氣的腦袋。
「爸,您小心走。」
身旁響起的說話聲,引起了Gordon的注意,剛才他沉浸在自己的心情里,沒注意到有其他人來了。
他看到一個約四十幾歲、長相古典的美麗女人,扶著一個老先生在早上嘉芝坐過的長椅坐下。
「听他們說,早上嘉芝那丫頭有來過?」一坐下,老先生不急不徐地開口,頗具威嚴。
原本想走開的Gordon,在听見嘉芝的名字後,自動停下腳步。
難道他們是嘉芝的親戚?
「嗯,她可能是要去上班,所以順路買早餐過來這邊吃。」
柯靜芳替爸爸把外套拉好,雖然已經二月了,天氣不若過年時冷,但是老人家身體弱,禁不起一點風吹小靶冒的折騰。
「嘉芝丫頭每年在黃金風鈴木開花時,幾乎天天都會來,只可惜,花期偏偏短了點。」
老人望著頭頂那片花海說著,語氣中有著疼惜。
黃金風鈴木的花期很短,一年里只開花二個星期就會凋謝了。
「這棵樹是當年姊姊帶著嘉芝一起種下的,才一眨眼,沒想到樹長這麼大了。」她嘆了口氣,想起了從前。
原來,這棵樹是嘉芝跟她媽媽一起種的,難怪早上她的眼神和語氣里,總帶著淡淡的想念。
頓時,他對那兩個人的談話內容更加好奇了起來,靜悄悄地張大了耳朵听著,早忘了非禮勿听的禮節了。
「對了,你跟厚德要結婚的事跟嘉芝提了嗎?」
老人突然問道,他這個小女兒從年輕時就一直照顧佷女長大,卻誤了自己的終身大事。
「厚德跟嘉芝提了,但是她的反應很大,所以我想,結婚的事還是再延一陣子好了。」結婚的時間她並不在乎,她在乎的是這段婚姻能不能得到嘉芝的祝福。
「還要再延?女兒,你的青春已經貢獻給他們父女倆了,不能再拖下去了!要不要我跟嘉芝丫頭聊聊?」
「爸,不用了。嘉芝長大了,也是個懂事的孩子,再多給她一點時間吧。」
柯靜芳婉拒了父親的好意,她希望一切能順其自然。
「對嘉芝而言,大姊是她最愛的母親,從她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來這兒就知道她有多思念大姊了。萬一我跟厚德要結婚的事她不能諒解,那她會離我們愈來愈遠的,所以,別再逼她了。」
嘉芝是她一手帶大的,她對她有信心。
她相信有一天,嘉芝會接受她成為歐家的一份子的。
「好吧,那丫頭是你一手帶大的,最了解她心里在想什麼的人就是你了。」既然女兒自有主張,那他這個當人家父親跟外祖父的也不便再多說什麼了。
「但爸爸老了,希望能快點看到你出嫁,要不然百年之後,我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媽。」老人嘆了口氣。
「爸,您別這麼說,您還這麼健康,別說是我,您還有好幾個孫子、孫女的結婚典禮要參加呢!」
「從小到大,你們姊妹之中,就你最會哄人。」女兒的一席話,讓笑容又重新回到了他蒼老的臉上。
「爸,我哪是哄人,我說的是實話。」柯靜芳也笑了出來,只要她身邊的人都開心,她就開心。
「中午了,我再扶您繞過去墓園看一下大姊,然後就回家吃飯。」
「好吧,走了。」老人站了起來,讓女兒扶著自己離開。
兩人離開後,現場只剩下風跟樹葉的聲音,以及一縷站在樹下發呆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