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認真的?」
「是……」
「你不會後悔?」
「……不會。」
「清雨,听師兄一句話……」
「師兄,不用再說了……」
陰雨蒙蒙的天氣,飄飄渺渺的心思。
華山上的雲霧依舊,人呢……
懊是午夜夢回時分,然而,那掛在窗邊的發帶卻依舊迎風展揚。墨綠色的、帶著斑斑血跡的……
只要伸出手,就能把它摘下。
然而,窗邊的華清雨卻只有繼續撐著額,茫茫然地瞧著那似乎正呼喚著他的墨綠發帶……
終于,不自覺地,華清雨伸出了手。然而,那枝芽卻再也留不住直欲乘風歸去的墨綠,飄啊飄,再度飄入了深谷……
墨綠的情絲離開了自己的世界,一去不回。
即使摀著雙眼,卻也留不住那滿溢的淚光。
「長老,有華山派的人……」正當那古長老皺著眉,繼續喝著黑漆漆的補藥時,一個男子走進了長老的帳篷,在他耳旁輕輕說著。
听完了之後,長老一口干完了藥湯,望向一旁的蕭子靈。
蕭子靈正蹲著馬步,朝他瞪著一雙大眼楮。
床上的唐憶情則用著幾許擔憂以及尷尬的表情,輪流看著兩人。
「是你惹的禍?」長老微笑著。
「才不是呢!我才沒笨得讓他們發現!」蕭子靈氣呼呼地說著。
「喔,這樣啊……」長老聳了聳肩。「真笨假笨,我出去問了就知道。」長老站了起身。
「還差半個時辰,蕭大俠敢做敢當,可別忘了。」
長老悠悠然地說了之後,又悠悠然地走了出去。
那男子好奇地打量兩人,然而,隨著長老的離去,也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蕭子靈繼續蹲著,在那些排著隊伍、等著長老批示的送信人面前。
唐憶情也繼續尷尬著。
當夜,蕭子靈送自己回來之後,就被長老罰著蹲馬步。
蕭子靈自然是不服氣。
「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
那長老只說了一句話,蕭子靈就乖乖地蹲了。
一罰就是六個時辰。
蕭子靈在第四個時辰之後就開始冒著冷汗。然而,寄人籬下的唐憶情就算是想替蕭子靈說個情,也實在不曉得該從何說起。
「小弟,不是我們不幫你……」看著眼前的少年微微顫著腳,幾個人也有點不忍了。不過……咳……有賞就有罰嘛,替他求情不就是讓長老為難嗎……幾個人心虛地想著。
「長老,剛剛他們擅闖營區……」
「嗯……有傷到人嗎……」身後跟著一大群人,古長老一邊走著,一邊問著。
路上,幾個人看見長老出了帳篷,也跑了幾步,跟著一路報消息。
「打傷了四個,跑了一個,傷勢都不重,沒見血。」
「嗯……有說出我的名字嗎?」
「未得長老允許,我們只說是從西域回來的商隊。」那人連忙說著。
「我曉得,接下來我來處理。」
「是。」
眼前的幾個人,是都穿著淡黃的衣衫……有點狼狽。想必是因為剛剛的爭斗吧……
正當古長老打量著那四個有些驚慌的少年,一匹馬就急急忙忙地從山上沖了下來。
「手下留人!」馬上的騎士高聲喊著,遠遠傳了過來。
長老微微轉過了頭,登時一百多個人拿著竹棒和絆馬繩跑向了騎士。
霎時間黃沙滾滾,馬上的青年看見這聲勢,連忙勒住了韁繩、跳了下馬。
「在下是華山派二弟子羅清江,有事求見,絕無惡意。」
那些人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團團把青年圍了住。
打量了眾人之後,青年舉高了雙手,遠離懸在腰上的長劍。「有事求見丐幫幫主,請大伙兒替敝人通報一聲。」
那群人中,有一個男子瞧了瞧他的臉後,撤離了崗位往古長老跑了去。
他一走,後頭的人又補上了他的位置。
看著那群圍得固若金湯的幫眾,羅清江也只得靜靜等著回音。
餅了一會兒,隨著那男子的奔回,人群才漸漸散了開。
「丐幫謝幫主?」
即使被接見,跟眼前那位「幫主」的距離,也起碼隔了十來丈。
而且,就算繳了劍,那群繼續圍著自己的人,可還是虎視眈眈的,似乎隨時就要狠狠敲上自己的頭。
羅清江自認應該躲得過……五棒。不過,剩下的二十幾棒,也許也夠把自己的頭打爆了。
「我不是。」古長老朝他笑了笑。
不是幫主有這麼大的陣仗?羅清江有點疑惑了。真不是?還是,假不是……他是沒親眼見過那位丐幫的謝幫主……不過,嗯……也對……想來,這天下第一大幫之主,也不會是面前這一個臉色蒼白的文弱書生……
而且,穿著不像、氣質也不像……
反而比較像是……準備繼承家業的巨賈子弟……
「想必你是來接他們回去的?」古長老指了指那四個一臉期待的少年。
「……啊,是的!」羅清江連忙躬了身。「師弟們不懂事,冒犯了大駕,本該萬死也不辭其咎,然而……」
听著那滔滔不絕的告罪辭令,古長老連忙打了住。
「算了算了……」古長老揮了揮手。「反正留著也沒用,我不會為難你們的。」
「……多謝大駕!」羅清江喜出望外地謝了。
「不過,一人收個一百兩補貼給受傷的弟兄,應該不過份,對吧?」長老此言一出,幾個受了傷、靜靜坐在一旁包著傷口的人,也都興奮地大聲叫好了起來。
「這……」羅清江看了看四個欲哭無淚的師弟。「這麼大的數目,晚輩不能做主……」
「既然你不能做主,那叫個能做主的人來跟我談。」古長老皺了眉。
眼見那長老的臉色不豫,羅清江也知道了不妙。
「不然……」羅清江遲疑著。「二百兩可好……若是只有二百兩,晚輩應該就能做主……」
「一文也不能少。」那長老的臉垮了下來。「從來沒人可以跟我討價還價,我可不想為了你們開先例。」
「沒錯!沒錯!把銀子拿來再放人!」一旁的眾人也大聲應和著。
「要錢」的聲音響遍了整個山谷,羅清江當真哭笑不得。
這……這究竟是何方的神聖……
「沒錢的話,我讓你回去慢慢籌錢。」古良看了看天色。
「要我們給你師弟糧食飲水嗎?」
「……是的,勞煩了……」羅清江嘆了口氣。「我這就回去請示掌門……」
「一餐飯每人加收十兩,過夜的話也要加個二十兩,飲水就算我送你們的……」古良揮了揮手。「就這樣,慢走,不用急。」
「……大駕……」
「除了現銀,只收古記錢莊的銀票。記住了。」古良一個示意,幾個人連忙就把羅清江駕了走。
「啊……是你,鐵公雞!……不不不,是古長老!」羅清江連忙改了稱呼。「古長老!請讓晚輩見見貴幫幫主!」
迸良又一個示意,那些人便放開了羅清江。
迸良緩緩走了近,臉色凝重。
「現在才發現未免太晚。早知如此,又何必擅闖我的營區。你該知道,這是犯了我的大忌……」
「晚輩曉得!」羅清江連忙說著。
「既然曉得,還不快去?要不是我念在你們事先不知情的份上,今日就別想只用銀子打發我。」古良的臉色還是很嚴肅。
「這……晚輩曉得了。只是,晚輩有事求見貴幫幫主,煩勞長老引薦。」羅清江深深低下了腰。
若是請不來丐幫的人觀禮,縱使有青城派的人撐腰,師弟的名份只怕還是岌岌可危的。
「請他來也沒用。」古良皺了眉。「在幫里,他只管大事。錢的事情只有我能做主,量他也不敢插手的。」
此言一出,一個原本送信來、此刻正湊著熱鬧的人,低下了頭看著手中的信。
冷汗直流。完了,竟然叫我做替死鬼……
「不是的,長老。晚輩只是想請他老人家來觀禮。」羅清江又低下了頭。
「觀禮?什麼禮?」
「敝師弟接任本派掌門,同時與青城柳練羽師妹完婚。」
「他不管這種小事。」古良了眼楮。真是的,他是听不懂人話嗎?不是才剛說過他只管大事的?
「那……既然貴幫掌門貴人多事……請古長老務必賞個臉撥空上山。」羅清江連忙說著。
「我不管事。」古長老從從容容地回絕了。
「可是,貴幫幫主不是也……」
「你去找岳心蓮,這種事該歸她管。」古長老說著。
「……那麼,請問岳長老的大駕在……」羅清江在心里暗暗嘆著氣。
「靖州城。」
「那麼……多謝長老,晚輩這就派人去……」羅清江告了退。然而,又再停了下來。
「怎麼了?還有事?」
「古長老。」羅清江猛然回過了頭。
「請問您在這兒停留多久了?」
「……我沒注意,約莫幾個月了吧。」古良的眼里閃著光芒。「問這個做什麼?」
「……是這樣的,敝派有兩個客人不告而別,晚輩想追去問問原因,可是方圓二十里之內都沒有蹤影……」
「所以?你懷疑我把他們藏了起來?」古良起了眼。
是他們耶……其余的人也咋著舌,擔心地看著自己的長老。
「不……晚輩不敢。只是想問問長老,不曉得有無見過這兩位?」
「……長什麼樣的?多大的?是男是女?」
「兩個都是少年……一個約莫十五歲,另一個……也許受了一點傷,約莫十八左右……」
「……路上有見過,他們往西邊去了。」古長老說著。
「……西邊?」
「不然,你問問他們。」那個古長老只是揮了揮衣袖,于是接下來就是異口同聲到令人疑心的一句話。
「是的!長老!」
其實,就算長老說他們都飛上了天、做了神仙,他們也只會回這一句。
……是了,那石青是唐門的人,想必蕭子靈把他送回四川去了……
「你們啊……真是好大的膽子……」回到帳篷內的長老,看著靠在唐憶情身邊揉腿的蕭子靈,不由得就是深深的一嘆。
「啊?」蕭子靈疑惑地抬起了頭。
「廢了人家的掌門,又毀了青城派掌門愛女的容……嘖嘖嘖,你們真想一次跟兩個門派門上?」
「咦?你怎麼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剛剛華山的二弟子來要人,我听他說的。」長老坐了下來,喝起了水。
「您……您說了嗎?我們在這里的事情?」唐憶情連忙問著。
「怎麼可能……」長老輕輕笑了笑。「想斗得過我,叫他多修煉個幾年再來。」
「嘖,果然是老狐狸。」
「承讓承讓……」那長老伸出了手。
身邊的那個丐幫弟子遲疑著。
「怎麼?不是輪到你了嗎?」
「……長老,請您先看看別封信吧……」那人戰戰兢兢地說著。
「……拿來。」
「嗚……長老……」
拉扯了一會兒,幾個在一旁等著的人,幫著他們的古長老把那人架了開。
拆開封了泥的信,細細讀著……
「……三……千……兩?
眉頭抽搐著。
「長老饒命啊……」那名男子發出了細細的哀鳴。「我只是個帶信的……」
「怎麼了?」蕭子靈好奇地拖著腳靠近。
迸長老緩緩回過了頭。
「蕭子靈?」
「……干嘛……」
「喂……喂……你要做什麼!」
「你給我畫押!」
「押什麼!」
「叫你家的皇帝還我銀子來!」
「我不要!」
「……乖……我都幫你寫好信了,你只要署個名字……」古良微笑著。
「……我不要!玄武會找到我的!」
「再不給我畫押,我將把你綁上京!」
「哈!」
「……不要緊,我有人質……」古良緩緩轉過了頭。「你說對嗎?唐小弟弟?」
唐憶情的眼角瞄了瞄蕭子靈,也只能尷尬地點了點頭。
「……長老……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
「好吧,那只好把許掌櫃辭了。」古長老哪過了一張新的紙,開始寫著批示。
「嗚啊!不要啊長老,掌櫃的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啊!」
「听命行事?我不就是他的老板!他到底要听誰的命令!」古長老往桌子一拍,那人也立刻噤了聲。
「三千兩!三千兩換一顆來歷不明、怎麼樣也月兌不了手的珠子!當我真有吃不完的金山銀山!」
「可……可是……長老,許老掌櫃的年紀也大了……」那人改用哀求策略。
聞言,古良的臉色才緩了一緩,不料,那人卻又誤犯了大忌。
「再說,那是幫主……」
那人咋了舌,只暗中道了個糟糕。
「所以咯,想必是我的不對……」古良又拿過了一張新的紙,開始寫著。
靜默了約莫兩刻鐘,眾人面面相覷的兩刻鐘。
拆好了信,封好了泥,古良把信交給了那個在他身旁發著抖的人。
「把信親手交給你們幫主。」古良站起了身,拍了拍衣服。
不顧眾人欲哭無淚的表情,古良開始收拾著行囊。
「既然他做主,看來就不用我這麼多事了。我回江南去,你叫他自己再找個淨衣長老。」
「長老!長老!」
闢道上,古良背著輕便的小行囊,悠悠然走著。沒人敢攔他,不過,身後倒是跟了一大群不斷求著情的小伙子。
「長老,您也知道的,幫主就是這個性子嘛……」
「就是說的,長老。要不然,我們給幫主稍個信,請他給您陪個罪,不就沒事了?」
「對啊,長老,幫主不懂事,您就別在意了……」
「長老,您走了以後,大伙兒又該怎麼辦啊?」
「嗚……長老……」
「古良!等一下!」只見黃沙漫漫,蕭子靈策馬追了上來。
勒住了馬,停在古良面前,蕭子靈遲疑地看著古良,而後者則毫不在意地繞過了馬匹。
「古良……」蕭子靈懦懦地開著口。「只是三千兩而已……不用做到這麼絕吧……」
「這不只是錢的問題……」古良沒有停下腳步,越走越遠。「這是我的原則問題。」
「……我還你就是了!」蕭子靈眼見古良就要消失了蹤影,連忙喊著、策馬跟上古良。
「三千兩就想打發我?我的人格就值這麼一點銀子?」
「……我還你四千兩……」蕭子靈勉強說著。
「說定了。」古良轉過了身子,走了回去。
簡直就是一場鬧劇……在心中哭泣著,蕭子嶺含淚畫了押。
迸良就只是抱著手在一旁盯著。
也許我真要替他做牛做馬一輩子……唐憶情有點絕望地望著。
「師兄……你……你多少吃一些好嗎……」
謝衛國低聲不住勸著,然而他面前的人卻還是沒有反應。
只見眼前的人日漸消瘦,那一盤晌午才親自端進門的菜肴,看來還是仍得再端了出去。
自從醒轉了之後,冷雁智便沒有開過口。
看著冷雁智冰冷的側臉,謝衛國只是微微低下了目光。
平和……的日子延續著。就當長老繼續喝著補藥,而唐憶情在蕭子靈的驚喜中開始學走路的時候,一匹快馬把信送給了長老面前。
「凡事都有先來後到的,兄弟。」幾個早已等了一個多時辰的人狠狠說著。
「十萬火急的事!」那人把信遞了向前。「長老!十萬火急的事!幫主說,如果您不趕快回來,他就要親自殺過來的!」
「喔?那正好。」接過了信,長老一邊斯斯文文地拆著,一邊緩緩說著。
「我順便剝了他的皮。」
「……我想見你?」低低的聲音。
「小孩子偷看什麼。」長老一把將蕭子靈的頭推了回去。
「……我還以為是什麼機密大事 ……」蕭子靈嘆了口氣。
「這是暗號,小孩子不懂的。」長老悠悠然地說著。
「……你不跟我們一起回去嗎?」
「是的……晚輩在幫里還有一點事情……」
「……那麼,你多久之後可以回到莊里?」
「快則一個月,慢則約莫半年……」
「……我叫莫言跟著你可好?」
「多謝您關心……只是……」
「……你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生死有命,請讓晚輩派人送前輩們回莊。」
「古良……這衣服也未免……」
「未免什麼?」
再過一天就要到了靖州城。此時,坐在轎里的古良,身上卻不再穿著錦衣玉服。
蕭子靈看著古良身上那套,雖然干淨卻綴滿了補丁的衣裳,再看了看自己以及大家都是一樣寒酸的打扮,不免發起牢騷來了。
先前的帳篷、美服跟轎上的華貴披肩,都用油布妥善地包了好,放在板車上的木箱里運著。
「做生意有做生意的樣子,丐幫有丐幫的樣子。再說,這轎上可還有軟鋪……」古良微微看了蕭子靈一眼。「如果蕭工資不坐不習慣的話,只要一百兩,我就租輛轎給你,隨你布置。」
「……你簡直是錢鬼投胎的……」蕭子靈咬著牙說著。
「客氣客氣……」古良微笑著。
靖州城外,有座荒涼的大宅院。
雖說佔地挺廣,然而,從外面看來,卻是殘破不堪的景象。
只有幾個乞丐一邊摳著腳丫,一邊坐在幾個院子的地上哼著小曲。
顯然就是個被乞兒佔據的地盤,所以靖州城里的人都管它叫叫花子屋。
一听到要在這里停留幾天,蕭子靈的臉就垮了下來。
「我還沒有被蟲子咬過。」蕭子靈擔憂地看著古良和唐憶情。
「只是會癢幾天而已。」唐憶情連忙安慰著。
「這也算是人生的歷練。」古良帶頭走了進去。
「古良!」
雖然沒有什麼擺飾,不過,寬敞的大廳里卻是一塵不染。二十來個丐幫子弟,站在大廳兩旁好奇地瞧著他們。身上的衣裳依舊是綴滿補丁,不過顯然是要髒多了的。
本來還一路不滿地扯著自己衣裳的蕭子靈,看到了他們,實在也是欣慰了不少。
也許是早先就收到了消息,古良一踏進了大廳,那高高坐在主位上的謝衛國,邊綻開了笑顏、迫不及待地飛躍過來。
「且慢。」古良似乎有些受到了驚嚇,連忙遠遠閃了開去。
于是,身後的蕭子靈和唐憶情便露出了臉。
「師叔?」蕭子靈睜大了眼楮。
「咦?你們兩個……怎麼……」謝衛國大感詫異。
「師叔,我跟你說……」蕭子靈一臉期待地想跟他告華山的狀。
「等一下,我明天再听你講。」謝衛國的身體轉了幾圈之後,就見到了正遠遠坐在一旁喝著涼水的古良。
謝衛國奔了幾步,來到了古良的面前。
「古良……」
听到了謝衛國的聲音,古良慢條斯理地喝完了水、慢條斯理地放下了杯子、再慢條斯理地抬起了頭。
「謝幫主有事?」古良微微眯起了眼。
山雨欲來,風滿樓。
「跟我來,我有很要緊的事情要跟你商量!」
還來不及作出反應,訝然睜大眼楮的古良便被謝衛國拉出了大廳。
「長老!那我們怎麼辦!」跟著進來的眾人連忙喊著。
「……你們就由我來安頓吧。」一個坐在主位旁的老婦人緩緩說著,似乎帶了些無奈。
「謝幫主!謝衛國!你輕點好嗎!我的手要被拉斷了!」一路莫名其妙地被拖著走,古良氣地大罵。
沒有理會古良,一連穿過了幾個院落,謝衛國把古良拉進了一個最里層的院子。
「長老!幫主!」幾個守在門口的乞兒連忙喊著。
「我有機密要事跟長老商量,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許進來。」一面說著,謝衛國腳下沒有停。
「是!」
「謝衛國!你再不放手我翻臉了!」
「長老!幫主!」幾個守在院子里的乞兒也連忙喊著。
「都出去,幫著守住門口,沒有我的吩咐不許進來院子。」
「是!」
「謝衛國!」
把古良拉進了一間屋,謝衛國才松開手。古良還在揉著自己手腕的時候,謝衛國已經開始乒乒砰砰地閂著門和窗子。
「喂……」古良冷著臉,看著謝衛國一連串的動作,可不曉得他究竟是為了什麼事。
豈料,過了不久,謝衛國便是轉過了頭,深情款款地看向了古良。
「喂……」幾滴冷汗。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會來!」古良一個閃避不及,就已經讓謝衛國撲了上。
「謝衛國,你……」古良睜大了眼楮,卻是想推又推不掉。
不久,柔軟的唇瓣貼了上來,于是古良便沒了話語……
「等……等一下!」理智一閃而過,古良連忙把緊緊擁著自己的謝衛國一把推開。
離開了一寸的距離,兩人面對面,臉色潮紅地相對著。
「要緊事先說。」古良認真地說著。
「先來再說。」謝衛國走近了一步,古良連忙也退了一步。
「你不說的話,我先說我的。為什麼要插手我的事情?」
「……什麼事情?」謝衛國歪著小臉,無辜地問著。
「三千兩!」
「什麼三千兩的,這不重要啦!」謝衛國根本沒有在听,又撲上了古良的身軀。
「不重要?」推開了謝衛國,古良沉下了臉。「我要養活一萬多個人,你卻跟我說這不重要!?三千兩夠填飽他們三天的肚子了!你慷慨解囊、我日夜奔波,我存銀子、你花銀子前門進、後門出,你!」
「古良……」無懼于古良的怒火,謝衛國卻只是緊緊擁著他,用著討好加上「委屈」的表情說著。「你別生氣了,我以後不敢了。」
「你已經說過幾百次了!」
「古良……」
「……我這次一定要剝了你的皮……」
「……噗……那你是要先剝我的皮,還是要先剝我的衣服……」
「……我想我這輩子是完了……」
「別這樣說嘛……」
「你知道你這樣是在玩命?」
「兩個月之內回來莊里,一天都不能遲。」
「我們沒在你身邊的這兩個月內,諸多禁忌,也莫要忘了……尤其,務必清心寡欲……我想,你懂得不是?」
迸良緩緩睜開了眼,而枕在他胸膛上的謝衛國,依舊熟睡著。
散亂的及肩黑發覆上了自己的臉。
謝衛國睡得很熟……很熟……
拂開了謝衛國的發,古良輕輕在他額上印了一吻。
「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
當謝衛國的呼吸聲漸漸紊亂起來之後,古晾知道他快要醒了。
天已經大亮,透著窗縫射進的日光,照在古良的側臉上。
迸良輕輕撫著謝衛國的發。
「……醒得這麼早……」謝衛國喃喃說著。
「不早了,是你睡得太遲了。」古良輕輕說著。
「……什麼時辰了……」眼楮似乎還不想睜開。
「……時辰了。」古良繼續輕輕撫著。
「……我有好多好多事要跟你說……」
「我在听。」
「我錯了……」
「知道錯就好,下次不要再犯了。」溫柔的聲音。
「我早該陪著趙師兄回去的……古良……我早該……」
「……我早該想到,你還是死性不改!」
「痛……」被一把推下了古良的胸膛,謝衛國抱怨著枕邊人的粗魯。
迸良跨下了床,開始穿上衣服、束著發。
「說吧,什麼天大的事要把我叫回來。」古良坐上了椅子。那嚴肅的面容,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不先幫我穿衣服?」謝衛國笑得有點淘氣。
「先不用穿,等一下方便我剝皮。」
謝衛國怨懟的眼神,古良沒有理會。
「少搞花樣,你身上有幾根毛我可是一清二楚。」
「哼……想必是數得太清楚,沒了興趣,所以才找了別人。」謝衛國叉著腰。
「……你說什麼?」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營區里藏了個人,還是個眉清目秀的男人!」
「……你到底是想吃醋還是想談正事?」
「……哼。」謝衛國在床上也坐直了身子。包著棉被,瞪著眼前的男人,謝衛國才繼續說了。
「我剛剛說到,我做錯了一件事。」
「……繼續說……」
「所以?」
「所以,我前幾天收到了一封信。」謝衛國指了指床下散亂的衣裳,古良彎下腰翻了一會兒,才拿出了一封沒有署名的信。
「冷公子。福州,一人前來。您曉得何處。」古良喃喃念著。
「這有什麼好煩惱的。」古良把信又丟回了桌上。
「我弄丟了師兄的遺體!現在他要我拿冷師兄去換!」謝衛國氣憤地喊著。
「一具尸體有什麼好爭的,丟了就丟了,難不成拿來供在大廳不成。」古良冷冷說著。
「生于地、葬于地,我不想讓趙師兄曝尸荒野!」
「荒野又怎的。百年之後還不都是一堆腐土。」
「這……古良我是在跟你說正經事!」
「我難道說的就不是正經話?」古良的聲音依舊有些冰冷。
「你不曉得的,見不著趙師兄的遺體,冷師兄他……」謝衛國面露痛苦之色。「我答應過他,讓他陪著趙師兄一起回莊的,可是……」
可是,先前早已南下的十來個人,加上一具棺木,卻仿佛從世間消失了。眼見約定的日子已過,重病初愈的冷雁智,再也不肯進食。
「這事不難辦。」古良說著。「第一,照信里說的,讓你的冷師兄去福州。」
「不行……如果冷師兄又出了差錯,我萬死不辭其咎……」
「……第二,把這封信燒了,就當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不行,見不到趙師兄的遺體,就當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不行,見不到趙師兄的遺體,冷師兄粒米不進。」
「……第三,拖得一日是一日,繼續瞞著他,暗中派人去找。」
「……我已經拖了快十日。」謝衛國按著額頭。「不能再拖了,冷師兄只剩一把骨頭!」
「……第四,你取代趙飛英。」
「……你這是什麼意思?」謝衛國抬起了頭。
「就是我說的意思。」古良淡淡說著,接著起了身。
「靖州城里我得打點一些事情,三天之後我就得南下處理其他的城。」
……古良……」謝衛國似乎有些慌了。
「不是我不幫你……」古良看了謝衛國一眼。「只是,我真的沒時間問了。」
臨走前,剛推開了門,身後的謝衛國便微微激動地說著。
「沒時間……陪我幾天又花得了你多少時間?你有時間跑去西域,一待就是半年,卻連幾天的時間的也不肯給我?」
「……如果你想,我很樂意讓你陪我一起南下……」古良轉回了頭。「只是,你模著自己的心想一想,你的心思,根本都在你的兩位師兄身上。」
「……古良……」
「我沒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別對我吼,我很不習慣。」古良轉過身體,緩緩走了出門。
「……我只是……」謝衛國低聲說著。「知道嗎,古良,冷師兄到現在,連說都不曾對趙師兄說過……」
「人還活著的時候不說,死了以後,還後悔不成?」
「不是的……只是……我只要一想到,如果當初我跟他一樣……」謝衛國捂著自己的眼楮。「我好難受,古良。我知道冷師兄沒有權力繼續糟蹋師兄的尸身,可是……可是,只要一想到冷師兄可能真的錯過,我的心就好痛……」
「這本來就不關你的事。」
「你不懂的,古良。我從小沒了父母兄弟,山莊里的人可能我在這世上的親人。」
「是了,他們都是你的親人。」
迸良關上了門。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正在跟許掌櫃調帳冊看的古良,听到了小孩兒們嬉戲的聲音。抬起了頭,從窗外看去,兩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子,正在跳著繩。
小女孩兒的長長辮子在風里甩動著,粉女敕女敕的小臉頰泛著興奮的紅暈。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兩個男孩子甩著繩子,高興地喊著。
迸良有些出了神。
「古長老也該娶幾房媳婦了。」許老掌櫃悠悠說著。「生個十來個孩兒,也好繼承古長老的家業。」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小孩兒的聲音,既清脆、又稚女敕。
「小表頭煩,花錢。」古良收回了眼神,繼續批著帳冊。
「養兒防老,大去之時也可以扶棺。」許老掌櫃繼續說著。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一封信、一包銀子。一瓶解藥、一份口糧。
「你是誰……」冷冷的聲音。
「希望你走的人。」
「我被你們幫主軟禁在此,放我走可要你的腦袋。」
「只望你莫再出現在面前。」
「求之不得。」
「古良!是你……是你對不對!」
「是我什麼?」古良的眼神十分平靜。
「除了我之外,就你知道那封信!」謝衛國把冷雁智的留書甩在了古良面前。
拾起了信,古良緩緩讀著。
自尋師兄,後會無期。
「不是我。」古良看著謝衛國。「我這幾日不是跟許掌櫃一起,就是跟岳心蓮一塊兒。你若不信,大可去問他們。」
「除了你以外,還有誰能進師兄房里!」
「有誰看見我進他房里了?」
「……除了你以外,還有誰能讓六個弟兄都噤聲!」
「我不會武,解不開他的穴道。」
「以師兄的功力,只要藥效退了,他片刻之內就能解穴!」
迸良看著謝衛國。
「是了,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能進藏藥房。看來,真的只有我能放他走了。」
「……你承認?」
「我能否認嗎?」古良淡淡說著。
「我……」
「就算真是我做的,你又要拿我怎麼辦?殺了我?為了你的冷師兄?還是為了你的趙師兄?」古良淡淡說著,仿佛只是在談論著別人的事情。
「我……古良你……該死的,到底是誰放他走的!」謝衛國抓著頭。
「不就是我嗎……」古良替自己倒了杯水。
「……古良,你別這樣……你該知道,那封信分明是個陷阱。」謝衛國柔聲說著。
「什麼陷阱?要他的錢,要他的命,還是要他的身子?」
「古良!」
「……事以至此,你還想怎的?」
「……我正要跟你商量這件事……我想……去福州接應……」
「不要去。」
「為什麼?」
「去了之後,你一定後悔。」
「我不會後悔。」
「你會!」一拍桌子,古良氣得臉色更加青白了。「堂堂的一個丐幫幫主,幫里的事情不管,只知道跟著師兄跑,就不怕整個丐幫毀了!」
「……古良,幫里有你們顧著,就不需要我插手了……」
「……明天早上,你跟我一起南下,你得也學著處理一些事情。」古良緩緩說著。「你這幫主也游手好閑太久了,難怪管到了別人莊里。」
「古良,我說過,他們是我的親人。」
「你若去了,就莫再回來見我。」
走出了自己的房里,讓出一片空間給謝衛國煩惱。古良沿著小路緩緩走著。
迎面,那位老婦人,岳心蓮、丐幫的污衣長老,也朝他緩緩走了過來。
交會而過。
「多謝。」
「不謝,這也是為了幫里。」
「抱歉。」
「……務必珍重。」岳心蓮的聲音有些沙啞。不曉得是因為這微涼的天氣,還是即將離別的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