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靈劍(四)孽徒 第十六章 丐幫長老
作者︰小林子

「長老,您瞧。」

「……紫稜劍?」

手所觸及的,是光滑而柔軟的棉被。迷糊之中,蕭子靈還以為回到了自己在定邦將軍府里的寢室。

直到……睜開了眼楮,他見到了用布鋪成的「屋頂」。

渾身睡得酸痛,蕭子靈一邊捶著肩膀,一邊跨下了床。

一踩上了地,蕭子靈不自覺得微微呆了呆。連地上,都是用布鋪成的?

這里到底是哪里?

還有……唐憶情呢!

這一驚,蕭子靈連忙把其余還游離在夢鄉的魂魄都收了回來。舉目四望,果然是陌生的地方。

站起了身來,蕭子靈的心仿佛正不斷收縮著。

唐憶情呢?

模了模左手腕上,早先緊緊纏著的紫稜劍也不翼而飛!

由不得蕭子靈呆楞在當地。

他只記得……那些人……以及那個被叫作長老的男子……

「房間」內只有他一個人,自己的身上,也換掉了泥濘不堪的衣裳。雖非錦衣華服,不過卻也是舒適的、米白色的布衣。

他……應該不是壞人吧。蕭子靈的心撲通通直跳。他太大意了,對方是一個陌生人,

他竟然安安心心地就把唐憶情交了出去……

……算了,多想無用。反正,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找到唐憶情。天知道,他是有多擔心……

掀開了「門簾」,蕭子靈不由得驚呼了一聲。

門外的沙地上,豎立著許多……蒙古包?棚子?帳棚?還是……蕭子靈苦苦思索著以往在書上看過的圖樣。

原來,自己現在的房間就是一座帳棚。

沙地上,搭起了起碼五、六十座大小不同的棚子。

現在已經是快要正午時分了,帳棚圍起來的空地上,那巨大的火堆正在烤著幾只山豬。

幾個人席地而坐,目不轉楮地盯著眼前冒著陣陣水汽的菜肴。

正當蕭子靈一臉好奇地打量四周時,一個身後跟著十幾個人的男子,便朝他這里緩緩走了來。

注意到了他們,蕭子靈轉過了頭去。

依稀還記得,昨天……還是前天?

反正就是上一個晚上,他就是站在自己面前,接過唐憶情的……那個長老。

蕭子靈還有點遲疑,不過,那男子已經先開了口。

「你醒了?」

「……嗯。」

「餓了沒有?飯快做好了,過來一起吃吧。」

……原來,自己手腳沒力氣不是被下了迷藥啊……

不過,比起吃飯,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我那個朋友呢,他現在怎麼樣了?」

「……你說的是,你那天手里抱著的人嗎?」

「對,他怎麼樣了,你知道嗎?」

「有人正在救他。」那男子微微笑了一笑,指了指附近的一座極大的帳棚。

「先吃飯,等一會兒我再帶你過去。」

蕭子靈總算是大大松了一口氣。正在救的意思……至少沒有死嗎。

「我想先看看他,我很擔心。」蕭子靈說著。

「別急。」男子走了過,牽起了蕭子靈的手。「小孩子什麼事都別擔心,把飯吃飽、把覺睡好就好。」

「我不是小孩子了!」蕭子靈瞪著他。

「喔?既然這樣,那蕭公子想必就有這個耐心等。」

「……你知道我姓蕭?」

「你的劍我先幫你收著了。」那男子半拉半勸地把蕭子靈扯著一起走。

「可是,我真的很擔心……」

「放心吧。普天之下,三個神醫聯手都沒救的傷患,就算你去看一百次,也絕對活不了。」

「……三個神醫?」

「噓……這可是秘密喔。」那男子神秘地眨了眨眼。

「秘密?」

「等吃飽了飯,我再帶你去。不過呢,做個大人間的約定吧。如果你把里頭的情形泄漏了出去,我就把你們千刀萬剮,知道嗎?」

盡避看見了蕭子靈有些驚愕的表情,男子仿佛沒事一般地繼續把蕭子靈拉去火堆旁吃飯。

不曉得這個男子為什麼要這麼神秘。

一吃完飯,就迫不及待地沖來帳棚的蕭子靈,歪著頭想著。

那帳棚前,站了十來個或坐或站的人,就連午飯,也是別人幫他們送過來的。他們一邊吃著、一邊緊張兮兮地看著從剛剛就一直盯著他們的蕭子靈。

「辛苦了。」遠遠的,那長老的聲音傳了過來。

幾個坐在地上,偶而還摳著腳丫子的人,看到這個男子之後,都連忙跳了起來。有的還打翻了飯盒。

「長……長老好!」十幾只竹棒重重地擊在了地上,揚起了好大的一陣沙塵。

蕭子靈連忙掩住了口鼻,以免吸了一鼻子的沙。

「有事發生嗎?」

「沒有!」

「辛苦了。」那年輕到不可思議的長老又笑了一笑。

掀開了「門簾」,那長老領先走了進去。

「不管看到了什麼,不準給我大喊大叫,知道嗎?」

「喔……好。」

只有蕭子靈跟著長老進了去,其余的人都自動退到了帳棚外。

等眼楮略略適應了有些昏暗的光線之後,蕭子靈才發現帳棚里總共有六個人。

其中之一的唐憶情……躺在一張床上,一個三十幾歲的男子正在替他把脈。

蕭子靈又驚又喜地奔了過去。總算他還記得約定,沒有大喊出聲。

把脈的男子听到了腳步聲,回過了頭,微微皺了眉。

「你就是十一師弟的徒弟?」

「啊?」蕭子靈微微楞在了一邊。

「我看不像。呆了點、又毛躁了點。」

「你……」蕭子靈火氣陡生。

「噓!」那被叫作長老的男子,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袖。

蕭子靈心不甘、情不願地把話又吞了進去,委屈地嘟起了嘴。

「呵……別理他。他正為了听不出脈象在遷怒哪。」男子身旁,一個約莫三十幾歲的女子正朝蕭子靈溫柔地笑著。

微微一回頭,那正在診脈中的男子果然立刻就苦起了臉。

「誰說我听不出來的,要不是這小表頭蹦蹦跳跳的,我早就听出來了。」

「別急別急,我的小徒孫。這樣的脈,是真的少見。听不出來就听不出來,有什麼好大驚小敝的。」一個年約五六十歲的男子,撫著胡子朗笑了出來。

等一下,為什麼他就可以這麼大聲說話。蕭子靈瞪著那長老,無言地抗議著。那長老也許是自知心虛,根本就不理他。

「來,給師祖看看。」一個年約四十幾歲的女子,輕聲喚著蕭子靈。

什麼?

那長老把他狠狠地推了過去。

「喂……」蕭子靈正要回頭罵上個一、兩句,一雙細白柔軟的、不像是一個四十幾歲女子擁有的手,就輕輕搭上了蕭子靈的手腕。

蕭子靈正詫異,那三十幾歲的溫柔女子已經搬過了一張椅子。

「來,師佷,先坐著,讓師祖給你把個脈。」那女子輕輕笑著。然後,在驚愕的蕭子靈面前,悠悠補了一句。

「真是時光匆匆,沒想到一下子就老了一輩。」

「你哪次沒這麼說。」那把脈的男子也說著。

一下子就小了三輩的蕭子靈,還楞楞地輪流盯著六人。那幫自己把脈的「師祖」,也淺淺笑了,放下了蕭子靈的手。

「脈息還有點弱,等下回去的時候記得打坐一會兒,調一調氣。知道嗎?」

「……嗯。」蕭子靈呆呆看著自己的「師祖」。

「真是難為你了,是你一直用內力替他續命的嗎?」那師祖慈祥地撫著蕭子靈的頭。

「……他還好嗎?」蕭子靈問著。

「性命暫且是保住了。」那師祖輕輕說著。

「為什麼說是暫且?」蕭子靈有些驚慌。

「他這一劍傷到了心脈,一切都很難說。」那師祖輕輕嘆著。「不過,這孩子很勇敢,既然撐到了現在,也許就能繼續撐下去。」

蕭子靈看著他的師祖。

「多陪陪他,多跟他說話。把他留下來,知道嗎?」

「……你笑什麼。」那長老偶然進來,就看見了蕭子靈手里握著唐憶情的手

正呆呆地傻笑著。

「沒有啊……」蕭子靈無辜地說著,然而臉上還是那種傻笑。更有甚者,還把唐憶情的手放在臉頰上親熱地摩搓著。

「怪人。」那長老嘆了口氣,開始喝著一碗黑漆漆的湯藥。

之前,蕭子靈還以為這種湯藥是要給唐憶情的,差點就要喂錯人。

及時歸來的長老連忙搶救了回來。

沒錯,唐憶情的傷勢已經越來越穩定。就在前天,幾個人把唐憶情小心地搬進了長老的帳棚。而蕭子靈,也自然地跟著搬了進來。搶著喂藥、搶著拭汗,雖然有時險象環生,不過看起來倒真算是有模有樣。

「……我還以為,他真的又要丟下我了……」蕭子靈高興地說著。「不過呢,呵呵,他果然還是舍不得我的……」

「真的嗎?我要是他,我才不肯活過來呢。」那長老潑了蕭子靈一頭冷水。「

一身武功都廢了,搞不好還不能走路。活著有什麼意思?」

「喂!你自己不想活,人家憶情可想活呢!」

「活著干嘛,坐吃等死嗎?」

「哼,不理你。」蕭子靈吐了個舌頭,就轉往了身旁的唐憶情。「憶情,你別听他亂說話喔。武功沒了可以再練,就算不能走路也可以雇轎子。你要趕快醒來,我好想你呢。」

「好惡心,你干嘛講得這麼溫柔,他又听不見。」

「哼,你就知道他听不見?他就是听見我說的話,所以才活下來的。」蕭子靈不甘勢弱地挺起了胸。

「喲喲,你是說,他是為了你才活下來的?」

「當然。」

「喂,你也未免太自滿了吧。」那長老揚起了眉。

「這是自信。我可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當然就要為了我醒過來。」

于是,當門簾被掀開的時候,日光照在了唐憶情的臉上。就當唐憶情下意識掙扎著想要遮住刺目的光線時,那剛剛走進來的蕭子靈,就歡喜若狂地撲了上去。

「唔……」

唐憶情還來不及察覺那重量的真面目,蕭子靈就已經大喊了起來。

「憶情!憶情!」

誰?

「憶情!喂!」

被大力搖晃著,唐憶情只覺得天旋地轉。

「別搖得太大力啊,小心又把他搖死了。」那長老隨後走了進來,悠悠說著。

「啊……對喔。」蕭子靈可愛地笑了一笑。

「沒事了。」

那自稱是蕭子靈二師伯的男子,連早飯都還沒來得及吃完,就被蕭子靈拖來了唐憶情身邊。

雖然嘴角始終沒有上揚過,不過,還是拉過了唐憶情的手,仔細地診了腕脈。

「可是,他看起來好虛弱的樣子。」蕭子靈擔心地看著眼簾微閉的唐憶情。

「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又沒了內力,自然得再躺幾天。」

這樣啊……蕭子靈松了口氣。

「真是抱歉,你的武功是保不住了。」那男子對著唐憶情說著。

唐憶情睜開了眼,勉強笑了笑。「能保住……一條命……就是萬幸了……」

「哎呀,重新練起就可以了啊。反正他本來……」蕭子靈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本來就也沒有多深的底子。」唐憶情一邊笑著、一邊補充著。

「……你生氣啦?」蕭子靈小心翼翼地問著。

「這是實話啊,我生氣什麼?」唐憶情虛弱地笑著。

站起身來,那男子一手搭著唐憶情的腕脈、一手搭著唐憶情的鼠膝,過了一會

兒之後,緩緩問著。

「……你小時候,是不是不良于行?」

「咦?您……」掩不住詫異的表情,唐憶情睜大了眼楮。

「八成是因為受過重傷,所以下肢血行滯流。」那男子又緩緩說著。「跟以前一樣,多練內力,打通血脈,就能再度行走,不用慌張。」

「……大夫……」

「我開點通血的藥給你,你的腿就不會酸麻了。」

唐憶情的眼楮,越睜越大。他……他根本就還沒說出來,為什麼他會知道……

「傷口還疼嗎?」無視兩個吃驚的小表頭,那男子繼續說著。

「……不會。」

「不會?那你的脈象為什麼這麼亂?」

「……這……有一點。」

「我最恨的就是逞強的病人。」

「……大夫,我胸口很痛、很悶。」唐憶情輕嘆一聲。

「我再加點止疼的藥給你。蕭子靈,你過來,我教你怎麼幫他運氣,他會好受一點。」

看著兩人,唐憶情的心里有點百感交雜。

而較遠的地方,先前自稱是丐幫長老的男子,正在讀著幾份書信。幾個人恭立在一旁,靜靜等著那長老的裁示。

其中,一個男子注意到了唐憶情的目光,微微抬起了頭。

唐憶情朝他微微笑了笑,然而,那名男子卻是回給了他一個白眼。

黯然地移開了目光,唐憶情閉上了眼楮假寐著。

當蕭子靈跟著他二師伯去煎藥,亦或是去替唐憶情拿飯的時候,長老的棚里,往往就只剩唐憶情和長老一行人。

那長老似乎有永遠都讀不完的書信,而在一旁的人,給唐憶情的臉色,也是越來越難看了。

「長老,您再這麼耽擱下去也不是辦法。靖州那兒、杭州那兒、京城那兒、泉州那兒,都在等著您裁示哪。」

「我這不就在看了。」

「可是,書信里寫的有限,況且,這來來往往的也耽擱了不少時辰。咱家的掌櫃,一天到晚在等您的大駕,給您看帳冊、對清單哪。」

「就是說!長老!您一不在,那林記就撈過界啦!」

「泉州的酒商,一股腦兒嚷著要漲價,咱們就快要吃不消了!」

「長老!」

「這里有病人,你們講話聲音小一些。」

「是……」

一直假裝睡著,唐憶情不敢睜開眼楮。

他知道,因為自己的傷,他們這行人已經耽擱了快要半個月。

長老的商隊剛從西域回來,本來要直接去靖州、然後再往南走。可是,為了不讓他的傷勢因為旅途的顛簸而更重,從他們救回自己以後,就一直停留在離華山不遠的地方。

自己的腿雖然說不上殘廢,然而,就跟最初的幾年一樣,軟弱地連扶著牆壁都不能站起。幾年的努力全成了泡影,想起以往的種種,唐憶情不由得懷疑起自己是不是能再熬一次。

不過……就算想要再練,憑他現在的身子,卻又根本沒有體力。這一耽擱,又會是好幾年。連站都站不起來的廢人,就連煮飯、灑掃這些最基本工作都做不來……只能讓人伺候著……眼睜睜地吃白飯……

「憶情,你……你怎麼哭了?你哪里痛?我替你找二師伯來,好不好?」

不要對我這麼好,蕭子靈……我不配……

「憶情……」

「我想回家……蕭子靈……我想回唐門……」

「唐門?」

當蕭子靈嗚咽地跟長老說著的時候,長老不由得詫異十分。

唐憶情剛醒來沒幾天,就嚷著說要回唐門,蕭子靈勸也勸不住、哭也哭不贏,只好拉著早已忙昏頭的長老訴苦。

隨著日程的耽擱,越來越多抱怨的、哀求的、擔心的書信,被快馬送了來。長老待在帳篷里的時候,除了睡覺之外,幾乎都在處理著成堆的事。

等著晉見的人,已經排出了帳篷外,將近有十來丈。

現在,蕭子靈還是把等著的人都趕出了帳篷,才能跟那長老說上幾句話。

「他要回去,就讓他回去啊。等一下我叫人送封信過去,請人來接他。」那長老瞄了一眼床上的唐憶情。唐憶情依舊是雙目緊閉。

「不要!我不要他走!」蕭子靈喊著。

「……可是,他的家又不在這里……」那長老看了看兩人。「他想回去,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我不管,我要留住他!」

「……他現在又走不動,沒人帶他走,他又要怎麼離開?」

天,這麼簡單的事也要來煩我。那長老嘆了口氣。

「可是……可是他說他要走……」

「隨他說去,你假裝沒听到不就得了。」

「可是……可是……可是他一直在哭……」

沒辦法。那長老終于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緩緩走向唐憶情,而唐憶情听見了腳步聲,也睜開了眼楮。

一見到是那長老要跟他說話,唐憶情甚至掙扎著想要坐起來。

「小心傷口,憶情!」蕭子靈連忙喊著。

然而,唐憶情早已坐了起來。支撐著上身的兩只手,還微微發著顫。看得蕭子靈的心里是一陣的發酸。

「我听他說,你想回唐門,是也不是?」那長老溫言地問著。

「是的。」唐憶情低下了頭。「打擾多日……救命之恩……憶情他日必定餃草結環以報……」

眼淚滴了下來,唐憶情的頭,直叩到了床板。

「憶情!你不要這樣!」蕭子靈慌了,七手八腳地就把唐憶情扶了起來。

「我不記得我曾經做過什麼,救你的人又不是我。」那長老微微笑了笑。「你最大的恩人,可是現在哭得淅哩嘩啦的這個小表頭喔。」

「我哪有哭得淅哩嘩啦的。」蕭子靈吸了吸鼻子。

「如果是蕭子靈惹你生氣了,你盡避罵他、打他去。把傷養好再走,就這樣。」那長老又走了回自己位子。

幾個人正朝里頭探頭探腦的,那長老朝他們招了招手,示意他們繼續進來。

「長老……我……我實在是沒有這個福氣繼續受您的大恩啊!」唐憶情哭著。

「傷沒養好就走,遲早死在半路上。姓唐的,你可花了我不少銀子,在你把藥材錢、飯錢連同利息一起還我之前,我可不會放你走。」

「噗……長老,您少算了衣服的錢。」一個送信來的男子,嘻皮笑臉地說著。

「還有哪,這住宿的開銷、守衛的津貼,都得一起算。」

「我怎麼會忘?等會兒開張單子給他,叫他看個仔細。」

「……長老,您……」

「就是這樣,別再給我討價還價。」那長老輕喝了一聲以後,打開新的書信繼續看著。

「我古良從不做虧本生意。唐憶情,你給我記仔細了。」

盡避有些受寵若驚,唐憶情自知不敵兩人聯手,也只能默默接受了好意。

傷雖重。然而,只要熬過了生死這一關,在靈丹妙藥的幫助,以及蕭子靈不太純熟的照料之下,傷口已經漸漸結了痂,也長出了新肉。

唯一的缺憾,也許,就是仍然無法行動自如。

蕭子靈,那個長老,以及那些大夫都不急。

急的是唐憶情自己。

眼見因為自己的緣故,拖累了這麼多人,那歉疚以及感激交雜的心情,讓唐憶情始終無法像蕭子靈一般從容不迫地接受他們的好意。

而且……他心里總是在擔憂著,要是華山那群人追下了山,兩方人馬難免要起沖突。

畢竟……自己,害死了華山派的大弟子,也就是華山掌門的親生兒子……也傷了青城派掌門的獨女……也就是華清雨的未婚妻子……

扁是華清雨一人,就不是尋常高手所能敵。更何況……傾盡華山以及青城兩派的人馬,要是來個前後夾殺,他豈不是害慘了丐幫……

日思夜想,擔心的事情似乎永無止盡。而他,最為掛心的,就是華山派至今似乎毫無動靜。

雖然听得蕭子靈所述,華山派遭受了不小的挫折。然而,據他所知,對于蕭子靈的項上人頭……就如同唐門一樣,華山、青城兩派,都不可能如此輕易地善罷甘休。

那麼……又是為了什麼……

「我好無聊喔,憶情……」

一天,就當唐憶情捧著藥碗慢慢喝藥之時,坐在一旁的蕭子靈玩著手指,無限寂寥地說著。

眼楮偷偷瞄著蕭子靈,唐憶情決定先不要答話。

反正,蕭子靈在想什麼,到最後他會自己說出來的。

「我好想出去走走喔……憶情……」水汪汪的眼楮看向唐憶情,唐憶情險些被嗆到。

「你……你不用顧慮我啊,我在這里很安全的。」唐憶情戰戰兢兢地接著話。

不過,他知道,事情也許沒有這麼簡單。

廢話,要是蕭子靈只是想出去,就算是把華山都踩了平,這里也沒有人想去阻止。

「……一個人去不好玩的……」蕭子靈可憐兮兮地看著唐憶情。

……來了……來了……

「陪我出去啦,憶情……」

……我能拒絕嗎……

好說歹勸下來,也只能乖乖爬上了蕭子靈的背,讓他偷偷地把自己背了出去。

晴天白雲。華山腳下的風景,雖然沒有山上的俊偉,也自有其清靈之姿。

「蕭子靈!慢一點!」

蕭子靈一時興起,在唐憶情的尖叫聲之中,就在遼闊的草地上飛奔了起來。

正在吃草的幾匹馬、幾頭驢子,都嚇得拔足狂奔,幾個看守的人怪叫著也追了過去。蕭子靈一邊跑著、一邊也學著他們怪叫。而那耳邊吹著狂風的唐憶情,更是嚇得抱緊了蕭子靈的脖子。

跑到一身都是汗,那無窮的精力才似乎發泄了一些。蕭子靈大呼一聲過癮,才停下了腳步。

「真是的……」盡避有些無奈,唐憶情也只能低低抱怨著。

敝得了誰,蕭子靈也是因為要照顧自己,所以才關在那營地里好幾天的。

對這樣一個十五、六歲的大孩子來說,那可也是一大折磨哪。

「我好久……好久都沒這樣跑過了呢,憶情……」

苞還有些距離的唐憶情不同,蕭子靈似乎已經很習慣直接喊他的名字了。

蕭子靈重重喘著氣,臉上紅咚咚的,還掛著好大一個笑容。

多麼令人忌妒的身體……不行不行,唐憶情微微搖了搖頭,蕭子靈可是自己的大恩人,怎麼可以去妒忌他。

餅了一會兒,見到蕭子靈流汗,唐憶情順手就用衣袖幫他擦掉那大顆大顆的汗珠。

「小心點。等一下夜風一起,會得風寒的。」

「喔……」蕭子靈只是害羞地笑了笑,低著頭,繼續背著唐憶情走。

「憶情,你有沒有想去哪里玩?」

……沒有……

「哪里都好……」

「你會覺得無聊嗎,憶情……」似乎察覺到唐憶情的敷衍,蕭子靈低聲問著。

「……不是的。」唐憶情在蕭子靈的耳邊笑了笑。「這地方我也不熟啊,我也不知道哪里有好玩的地方……還是,我教你編燈籠?燈籠編好的時候,抓幾只螢火蟲進去,就很漂亮喔。」

「好啊,那我們現在就去編,上次的蚱蜢我都沒來得及帶下來……啊。」蕭子靈自知失言,連忙咬了咬自己的舌頭。

唐憶情也不說話了。

兩人靜默無言地走了一會兒,蕭子靈心里七上八下的,想要道歉呢,可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今日是十五,華山上,清風明月之景一定很美。我們一面編燈籠,一面看月亮,你說好不好?」唐憶情柔聲說著。

「……憶情……」蕭子靈正要說些什麼,然而,那響遍了整個原野的聲音,卻讓他們一起回過了頭。

「蕭公子!長老有話要跟您說……」

靜寂了一會兒……

「不要鬧了!快把唐憶情帶回來!否則不給你飯吃!」

應該是許多人一起喊著的吧,那聲音真像是雷打似的。

被指名道姓地威脅著,蕭子靈的脖子也反射性地縮了一縮。

「怎麼辦,要回去嗎?」唐憶情問著。

「我才不要回去。現在回去了,晚上怎麼可能出得來。」蕭子靈朝聲音的方向做了個鬼臉。

「那……」

「我們現在就上華山。」

大樹上,兩個人交頭接耳地,低低說著話。

圓月從懸崖峭壁旁緩緩升起,簡直就像是要掛在樹上似的。

美景如畫,蕭子靈卻只是專注著手中的一堆「草」。

「就這樣,頂上留一個小洞,等抓到蟲了之後、將它放進去,把洞補好、綁上桿子就成了。」唐憶情示範著。

「嗯……嗯……」蕭子靈心不在焉地喃喃應著聲,一面有些笨拙地編著。

蕭子靈正埋頭苦干,唐憶情笑了一笑,也不打擾他。看向了身旁的月亮,唐憶情為這美景輕輕贊嘆了一聲。

難怪……難怪清雨總是說著,這華山之月有多美多美……雖然,帶自己來的人,已然不是他……

靜謐的山上,微涼的秋風,淡淡的雲從月前飄過。柔和的月光把這險惡的山谷染上了一層鵝黃色的薄紗,就真像是……蓬萊仙境中,仙子的浴池。

唐憶情往身旁的蕭子靈看去,月色照著他光潔的臉龐,簡直就像是玉琢成的小仙童。

蕭子靈盯著手上的玩意,簡直就要瞪出了斗雞眼。唐憶情忍俊不禁,連忙轉過

了頭。山下,那丐幫的營地早已升起了火。遠遠看去,幾行人正巡邏著營區,火旁,也有三個人守著。

我究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唐憶情輕輕一嘆。非親非故的他們,雖然嘴上不說,對他卻比自己門里不知要好上幾倍。蕭子靈也是,即使自己的師姑害死了他的師父,不但沒有遷怒于他,反而不惜得罪華山派,也要救出自己。

這份恩情……這輩子真的還得清嗎?

自小,門里的人便訴說著種種蕭家的凶狠以及惡行。門里的眾人,莫不把蕭家母子視為毒蠍。連他自己,都曾經躍躍欲試地,想把蕭子靈的人頭送回門內、當上掌門,讓那些自小輕視他的門人,都對他另眼相待。

然而……如今,他最深愛的人,毫不留情地給了他致命的一劍;他最想殺的人,如今卻不求回報地陪在他身旁。這世界……真是開了他一個大玩笑……

衣袖被微微拉著,唐憶情回過了神。

蕭子靈正看著他,也不曉得看了多久。

「你可以把你的燈籠送我嗎?」蕭子靈似乎很小心地問著。他手里,正拿著唐憶情剛剛放在腿上的草燈籠?

「為什麼?你不是也編了一個?」唐憶情微微笑了笑。

「我自己做的,跟你送的又不一樣……」蕭子靈低下了頭。

「嗯……然後呢?」

「……今天是我生辰呢,你也該送我一個賀禮啊……」

看著眼前的蕭子靈,萬般的憐愛、萬般的疼惜,讓唐憶情緊緊咬起了唇。

是自己門里……其實他也知道,當年,讓他家破人亡的人,唐門也是其中之一。他本該是個爹親疼、娘親愛的孩子,如今,卻寂寞地連一只草燈籠都視若珍寶。這世上,究竟誰是善、誰是惡……

「來,子靈……你過來……」唐憶情輕輕喚著,看了他一眼,蕭子靈有些難為情地捱了近。

「你生辰的時候,我也會回送給你……」蕭子靈緊緊拿著手里的燈籠?

唐憶情輕輕攬過了他的脖子,在蕭子靈的額上吻了一記。

蕭子靈有些驚愕地抬起了頭,然而,看到了唐憶情柔情的目光之後,又悄悄低下了頭去。

「在我娘親還沒去世之前,每年我生辰的時候,她都會輕輕吻著我的額頭……」攬著蕭子靈,唐憶情低聲說著。「她常常一邊親著,一邊說著……情情……我的寶貝,恭喜你又長大了一歲……」說到最後,唐憶情已然有些嗚咽。

「子靈……恭喜你長大了一歲……」唐憶情一邊親著他的額,一邊讓眼淚掉在了蕭子靈臉上。「恭喜你……生辰快樂……」

蕭子靈沒有掙扎,他安安靜靜地讓唐憶情抱著。

唐憶情的身上,有淡淡的草藥味。那親密的溫度,緩緩流過了他的胸口。

「我爹娘都叫我靈兒……」在唐憶情的懷里,蕭子靈小聲地提醒著。

「情情,你接下來想去哪……」

「……」

「情情,你肚子餓不餓?」

「……」

「情情,你傷口會不會痛?」

「……」

「情情……你不要不理我嘛……」

「……蕭子靈,你給我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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