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著斗篷,撐著紙傘,莫言緩緩走在路上。
夜已經深了,然而在這大雨之中,他還是見到一人倒在路旁。
微微皺起了眉,莫言走了上前,端詳了一會兒後便是蹲了下來,把那伏地趴著的人扶了過來。
身上看來沒有明顯的傷口。
莫言把手搭上了那人的腕脈,然而,那人卻是突然睜開了眼楮,就是一掌擊出。
這一掌,結結實實地擊在了莫言的胸口,于是莫言便是硬生生地,被擊飛了五步之遠。
身軀沉重落地的聲音,卻似乎是嚇壞了那人。
只見那人翻身而起,便是走向了莫言身旁,蹲去小心探著他的鼻息。
一抹鮮血還殘留在莫言嘴邊,而莫言手上的傘,則已然是落在了身旁。
「……他怎麼不會武功……」那人低聲說著。
「怎麼可能……」傾盆的大雨自天而降,淋濕了發,也遮住了趙飛英的眼楮。
情急之下沖出了客棧,然而,面對著大雨滂沱的街道,卻是不曉得方向。
撥開了遮在額前的濕發,顧不得傾盆大雨,趙飛英左右望著,最後才往張家渡的方向追了去。
奔到了鎮外三里,一株高大的樹下,趙飛英見到了那人。
撐著把紙傘,那人的背上依舊有著細長的劍。
然而,臉上卻少了以前的和氣。
「我師兄呢!」冒著雨,站在了那人面前,趙飛英低聲喝著。
難得的怒氣在他身上沸騰著。
「你這是做什麼!我師兄不會武功,有什麼事情找我好了!」
那人的瞳孔仿佛縮了一下,然而,臉色卻是沒有改變。
「我師兄呢!」趙飛英又是低聲喝著。
「……一命,換一命。」那人低聲說著。
「……用誰的命換?」沉默了一會兒,趙飛英問著。
「北方的獠面親王。」
大雨形成了一道屏障,遮去了玉郎君一半的臉,也遮住了趙飛英的眼楮。
「做不到。」趙飛英說著。
「那就收尸吧。」
那人轉回身,就是緩緩走了遠去。
「……等等!」趙飛英追了上前,擋在了他的面前。
「你這樣做有什麼好處?得罪了我們蝴蝶山莊,你在江湖上就無法立足。」
「……哼,好大的口氣,當我不曉得蝴蝶山莊已然沒落?」那人帶著冷笑的聲音,在雨夜中顯得格外刺耳。
「得罪了又如何?若曉得那獠面親王本就是蝴蝶山莊門人,你們得罪得起所有的江湖人嗎?」趙飛英沉默了。
「好好考慮考慮,如果你把他的頭交了出來,我假裝不曉得這件事情,也不會再有其他人知道。」
「你不怕我現在就殺了你滅口?」趙飛英緩緩說著。
「那你一輩子也不會曉得你師兄在那里。」那人低聲說著。
「我得提醒你,他受了傷,只怕再也撐不了多久。」
趙飛英的眼楮只是看著那人,那明顯的怒意降低了溫度,卻是變得比現在的大雨還要冰冷。
趙飛英不再說話了,因為在他的心髒里,一只有著銳牙利爪的生物,正掙扎著想要從層層的厚繭里掙月兌出來。
他的表情越來越嚴峻,一直到冰冷的怒火靜靜地在眼里燃燒著。
「我說過,我師兄不會武功。他一生救人無數,卻是從未傷人。若你膽敢加害于他,森森閻羅殿上,只怕要受盡苦楚。」
「你師弟傷人無數,你如此護他,就不怕那森面閻王?」那人卻是冷笑著。
「只听你這偽君子大話連篇,兩面做人,想來一切都是你說了才算不是?我今日以惡人與你換那善人,殺惡揚善,不就是兩倍的功德?」趙飛英沒有說話。
「今日你護他,害得了你師兄,就要與他一同下地獄去。你想清楚了。」
趙飛英還是沒有說話。
「天亮之前,帶著那人的頭來。不然,就來這里領你師兄的頭。」
「別逼我。」閉起了眼楮,趙飛英低聲說著。
「就逼得你跳牆又要怎的?」那人卻是大笑了起來。
「一個極惡之人,一個是極善之人,又是這麼難以決斷嗎?」
「……」緩緩張開了眼楮,趙飛英只是輕聲說著。
「兩人我都想救,你不用再說了。」
「……只怕難如你的意。」那人又是冷笑著。
退後一步,那人抽出了森冷長劍,臉上依舊是那抹冷笑。
「……初次見面的時候,我本想不到如今會是這種場面。」趙飛英低聲說著。
「……少說胡話,誰與你見過面了。」那人冷冷笑著。
趙飛英愣了一下,然而,那人已然出手。
細長的利刃劃了下,森森的劍氣帶下了一陣的落葉。
趙飛英順著劍氣避了開去,待要回擊,那人卻已劃回了劍,險險擦過趙飛英的手臂。
那人的劍招辛辣而縝密,不屬于武林大宗,趙飛英更是見所未見。
趙飛英少了兵器在手,那人手上卻是握有著成名的利劍,不要說回擊了,趙飛英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兩面的劍鋒總擋在趙飛英的掌前,那劍尖也連連刺向身上要害。
剎那間便是過了五十余招,趙飛英是有守無攻。
不愧是成名的劍客。
趙飛英凝神閃避,那森森的長劍卻與那大雨混成了一塊,在那微弱的月光下,往往分不清何者為劍,何者為雨。
雨水冰寒刺骨,而那劍氣更是森冷。
「殺了你,我也可以得到他的頭。給你一個大好的買賣,竟然不懂得珍惜。」那人冷冷說著,一把長劍更是使得綿密。
吧淨利落的劍,不留余地。
他沒有想過放趙飛英活口。
「你以為你是誰呢?跟我談條件?」
然而,玉郎君的話,趙飛英根本沒有听得進耳。他全心全意都在他的劍招上,忘卻了應答,忘卻了這場雨,忘卻了兩個他要救的人,也忘卻了自己手上無劍。
「一樣的笨,你們這師兄弟。師弟用肉掌擋我的劍,師兄也是傻傻地去救一個陌生人。」
趙飛英的目光轉到了玉郎君的臉上。
「我怎曉得他不會武功,他的幾個師弟妹武功都高得嚇人。我怎曉得該用幾分的掌力,又沒有人跟我說過。」
跳開了三步,趙飛英呆愣地看著玉郎君。
「你說什麼?」
「我說,他的死不是我的錯。我怎曉得他敢靠得我這麼近?我是個陌生人啊,在這雨里倒在路上不是很奇怪?他干什麼靠得我這麼近!我又不曉得他不會武功!我只是要打傷他,不是要打死他啊!」玉郎君低聲喊著。
「……你說什麼……」
「看你是他師弟,給你個機會,你也不珍惜?這又要怎麼怪我?」玉郎君的眼神依舊冰冷。
「一樣的笨。」
「你殺了他……」趙飛英低聲說著。
「你竟然殺了他,你是畜生嗎!」
「……早曉得莫言是個大夫,要是在以前,我怎麼會動他。要不是你們這些師弟,我又怎麼會傷他,江湖上又沒有人曉得莫言不會武功,我又有什麼錯?」
「……畜生……」趙飛英顫著唇。
「……你就沒有錯傷過人!你膽敢如此辱罵于我!」玉郎君也是顫著唇。
「你該下十八層地獄。」趙飛英顫著唇。
「……殺了那了面親王,想必可以提升個幾層。」玉郎君冷冷地說著。
「……我要你永劫不復!」趙飛英是在盛怒之中,而玉郎君的劍依舊使得極為純熟。
劍鋒在趙飛英的身上劃開了幾道的缺口,而鮮血卻是給大雨洗得干淨。
蒼白的皮膚上只見綻開的傷口,趙飛英即使負了傷,卻是連眉頭都沒有皺上一下。
飽多守少,似乎是將自己的性命都豁出去了。
「……你別以為我不敢殺你,殺了你,我就可以直取那獠面親王的性命!」玉郎君一邊回守,一邊喊著。
不曉得是喊給趙飛英听,還是喊給自己听的。
然而,趙飛英越是豁了出去,玉郎君卻越是遲疑。
也許是因為心中有愧的關系。
但是,見到了趙飛英胸前要害已然就在劍尖,玉郎君還是刺了進去。
一招得手,卻是少了幾分的喜悅。
然而,玉郎君的勝利卻沒有持續太久。
因為,就在那個停頓之中,趙飛英已經伸手奪去了他的長劍。
鮮血流到了手上,玉郎君驚愣地放了開他的兵器,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趙飛英自己拔出了透胸的長劍,表情卻沒有絲毫的痛苦。
在下一個瞬間,比流星還要快的劍已經劃過了玉郎君的喉頭。
模著自己頸上的熱血,玉郎君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師兄在哪里?」把劍尖按在他的胸口,趙飛英低聲問著。
「若想死得痛快,就快點說。」
玉郎君只是顫著唇,用著沾血的手指向東方。
走過了幾百尺的路,在一個草叢中,趙飛英見到了他要見的人。
莫言躺在那兒,臉色比現在的趙飛英還要蒼白。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臉上,他的雙眼緊閉。
趙飛英仔細看著自己的師兄,胸口的熱血一滴滴地落在莫言身上。
要不是他要師兄趕來這兒,如此的夜里,莫言該在張家渡那盧員外家中,陪伴著自己的愛妻。
玉郎君說的不錯,要不是他們這兩個師弟……坐倒在莫言身旁,趙飛英的心髒痛得厲害。
要不是我們……要不是我……
「……飛英……」微弱的聲音傳到了耳里,趙飛英連忙俯身向前,凝神去听。
「……帶我回張家渡去……」懷里抱著莫言,顧不得大雨,趙飛英就是直奔西方的大鎮。
只有那兒,才有馬車可坐。
經過了官道,玉郎君的尸首躺在血泊之中,然而趙飛英只是從他身旁急奔而過。
濺起的泥水灑在玉郎君的臉上。
只是,急著趕路的趙飛英並沒有留神去看。
從玉郎君的臉上,一層面具被大雨沖了落,露出了下方俊秀的臉龐。
那泥水就是濺上了面具下的臉,然而,趙飛英自然是不會去注意的。
跑到了鎮上,天已經是大亮的了。
看見了一身是血的趙飛英,更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趙飛英只想快些找到馬車,送師兄回張家渡。
「……師叔!」玉成又驚又喜的聲音從遠方傳了來,然而趙飛英卻是沒有听見。
直到玉成擋在了他的面前,趙飛英才停下了腳步。
「師叔,您怎麼全身是血,您……天!莫言師伯!」
「救他,送他回張家渡,你們想要我做什麼,我都做。」
有力的手抓起了玉成王胸口的衣襟,那深沉的聲音,仿佛是另外一個人在說話。
「師叔,您別急,您先……」
「我們死不足惜,可師兄絕對不能死。」一邊說著的趙飛英,胸口的鮮血一邊流到了他的腳邊,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血泊,嚇壞了鎮民,也嚇壞了玉成。
「好……好……師叔,您快放開我,我這就去安排……」玉成連忙說著。
閉起了雙眼,仿佛四周的世界都在旋轉,趙飛英的腳,卻是站得穩當。
他的肩上,現在有著兩條人命。
而他,兩個都要救。
一夜的大雨過後,今早的天氣顯得格外的晴朗。
小紅起了一大早,第一件事就是為冷雁智熬上一盅雞湯。
大病一場,耗去他不少元氣,即使曉得他心底趕著上路,可總也是千勸萬勸,讓他先把身體養好。
炖好了湯,小紅捧進了冷雁智的房間,卻發現冷雁智早已經醒了。
坐在床上的冷雁智,只是有些茫然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連小紅進了門來都不曉得。
有了莫大夫的藥物調養,以及他師兄的內力相助,冷雁智如今的臉色,比起數月之前,已經不曉得要好上了多少。
曾經黯淡的眼神,如今亦是有著炯炯的光明。
褪去了灰敗的外殼,如今雖是同一個冷雁智,卻比以前還要更加地耀眼了。
「冷公子?」小紅把雞湯放在桌上後,輕聲提醒著。
于是,冷雁智也才轉過了頭。
「小紅嗎?」
「是的。」
小紅微微一個行禮後,就是掀開了湯盅。
「照著大夫留下的食補藥方煮的,冷公子得多吃些才行。」
小紅盛著湯,一邊低聲說著,而冷雁智又是沒有回話。
悄悄朝冷雁智看去,只見他又在看著自己的一雙手了。
「……冷公子覺得現在身體如何了呢?」小紅只是低聲問著。
「……很暖和。」
出乎意料之外,冷雁智卻是如此說著的。
小紅有些驚愕地向他看去之時,早晨的陽光灑在他的側臉上,而他的嘴角,卻是微微揚起的。
應該是高興的,可小紅的心里卻是有著微微的酸楚。
「……是因為玄英回來的關系嗎?」小紅勉強笑著,為冷雁智送上了熱湯。
「……在我身子里好像有著一股暖流。」冷雁智低聲說著。
「該是那人注入的內力。打通我四肢百骸,說不出的舒服。」
小紅的手微微顫著。
冷雁智接過了熱湯,小口小口地喝著。
「好奇怪啊……」自己推了門進來,玄英只是喃喃念著。
「奇怪什麼?」冷雁智只是低聲問著。
「他們怎麼還沒有回來?」坐在冷雁智的床邊,玄英看著冷雁智,疑惑地問著。
「昨晚外頭下了好大的一場雨,他們還出去做什麼呢?」
「……想是不願我們答謝,徑自走了。」冷雁智只是輕嘆著。
小紅只是咬著唇。
「喔……那你現在覺得怎麼樣?」玄英問著。
「……很暖和。」冷雁智只是微微笑著。
有些疑惑地捉起了冷雁智的手,玄英也是低聲驚呼著。
「真的耶,好暖喔……該不會是發燒了吧?」玄英連忙去模冷雁智的額頭,然而那並不是發燒。
「不是這兒,最暖的是這個地方。」捉著玄英的小手移到自己的胸膛,冷雁智帶著微笑說著。
「……那叔叔真的很厲害。」玄英只是低聲贊嘆著。
「我沒看過比他更好的大夫了。」
「你曉得那大夫叫什麼名字?」冷雁智問著。
「……不曉得,不就是叔叔嗎……」玄英靈活的雙眼只是來回看著冷雁智與小紅兩人。
「咦咦,我還以為你們是早就認識的啊。」
「……什麼早就認識?」冷雁智問著。
「我听那叔叔一直叫你十三師弟、十三師弟的,你們不是同門的師兄弟嗎?哇!好疼啊!」冷雁智不曉得為了什麼原因,捉著玄英的手突然收了緊,惹得玄英連聲叫疼。
茫然地放開了玄英,冷雁智只是低聲說著。
「你再說一次?」
「……那叔叔叫你十三師弟的哪,八成是你師兄吧。」
「怎麼可能!」一氣之下,揮開了空碗,冷雁智怒聲喝著。
空碗落在小紅的腳邊,摔成了碎片。
小紅嚇了好大一跳,而玄英又何嘗不是?他只是有些畏懼地看著冷雁智,情不自禁地往後縮了一縮。
「怎麼可能!他該恨不得我死!又怎麼可能會救我!不可能!」
「就是他救的啊……」小聲喃喃說著,玄英有些委屈。
「……我不相信……」看著自己的雙手,冷雁智只是喃喃說著。
「……小紅,你說,救我的大夫是誰。」
「……是我去張家渡請來的莫言神醫。」
那一個瞬間,冷雁智射來的銳利眼神讓小紅甚至忍不住發著顫。
「誰要你多事?與其讓他救,我不如死了算了。」
「……原來他就是莫言神醫啊……」喃喃說著的玄英,語氣里卻是充滿著向往。
「……小紅,讓人送一萬兩黃金去張家渡,我不想欠著他什麼。」
「……是……」
「原來他們師兄弟處得不好啊。」
陪著小紅準備行李,跟前跟後的玄英,只是夸張地嘆著氣。
「害得冷哥哥大發脾氣,我們也跟著遭殃。」
「……沒事的,等冷公子氣消了,就會沒事的……」小紅只是低聲說著。
「只可惜了那些藥方子。」玄英說著。
「那是莫言神醫特地寫下來給冷哥哥補身體的啊。現在好啦,冷哥哥一定是不肯再吃的,只可惜了人家的一番苦心。」
「……玄英,這件事別再提了,不然冷公子又要不高興了。」
「喔……」馬車上,一直沉默著的冷雁智,偶爾的,卻還是不經意地模著自己的胸口。
因為,那就像是在寒冬里早已跋涉了三年的旅人,心里放進了一顆暖陽一樣。
在胸膛里發著光跟熱,干裂而枯萎的心,也得以緩緩地修復著。
自從那天過後,馬車又走了三日,終于,冷雁智才開了口,問著身旁的玄英。
「玄英,莫言是大夫,那麼另外一個大哥哥呢?幫我運功療傷的那個?」
「……不說,你一定又要生氣了。」
玄英嘟囔著。
「那大哥哥是個好人,我才不要听你罵他。」
「……我討厭莫言是有原因的,玄英。」不願意被想成忘恩負義之徒,冷雁智解釋著。
「我以前讓他們軟禁過,他還打算喂我吃忘憂草。」
「……什麼是忘憂草?」玄英問著。
「是讓人忘卻煩惱的藥材啊。」冷雁智說著。
「只要我吃了,就什麼都會忘了。」
「……忘記煩惱不好嗎?那你不就會變得很快樂嗎?」玄英又在嘟囔著。
「……你這小表頭,什麼話都幫莫言說,到底是他親還是我親!」冷雁智話里的字語雖然是責備著的,但是語氣卻不是。
玄英听了以後只是嘻嘻笑著,鑽到了冷雁智的懷里。
「……冷哥哥,你先不要生氣,听我說。莫言神醫真的是個大好人。那天晚上天氣很冷,我的手都凍僵了,可是他卻冒著雨來了。他身上的斗篷都濕透了,重得跟結了冰一樣。小紅姐姐也是,凍得嘴唇都發了紫。」
聞言,在車廂另外一頭的小紅,只是略略低下了頭,而冷雁智則是沒有說話。
「他從晚上忙到天亮,又忙到了中午。他忘了吃早膳,也忘了換下濕衣服。我就在他身旁看著他,想著他什麼時候才會記得起自己身上還穿著濕衣服,什麼時候才會想到忘了吃早膳。可我只等到他身上的衣服干了,等到小紅姐姐端來了午膳。那時候我就在想,啊,就算是傳言中的莫言神醫,也沒有他好吧。」
冷雁智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地听著玄英說。
「冷哥哥,那天惹你生氣後,我一個人跑走,身上沒有銀子,在外頭流浪了七天。這七天來,好的人、壞的人我都遇過。我還小,可能看得還不夠多,可是,我總覺得,只要有人像莫言前輩一樣地對我好,就算他以前真的對我做過了什麼,我都會原諒他的吧。」抬起了頭,玄英純真地看著冷雁智。
「冷哥哥,你說我說得對不對?」沉默地看著車廂底的冷雁智,嘴邊本似還有著一些倔強,然而,到了後頭還是瓦解了。
「我還是個人,我曉得。」冷雁智只是緩緩說著。
「那麼,我就告訴你,另外一個人叫做什麼名字。」玄英仰頭望著冷雁智,輕聲說著。「冷哥哥,莫言前輩就叫他飛英。」
假的、假的、是假的!莫言師兄與那些師兄弟姐妹一樣,既然盼得我去江南,一定沿途灑些誘餌,讓我心甘情願地投羅網去。
對這兩個沒見過他的人,只要隨便叫叫,就會讓我以為他就是師兄。
是啊,不管是誰,只要透過他們轉述,一個叫做趙飛英的男人來過,活生生的,我就會相信了,我就會瘋狂了。
但是,這只是他們的一個伎倆,一個縝密計劃的一部分!師兄如果真醒了,他必定來尋我,又怎麼會悄悄走了,連只字片語都沒有留下。
是啊,我不可以隨便相信,我不可以隨便相信他們,我不可以……我不可以……對著突然之間抓著自己頭,表情痛苦的冷雁智,玄英只是疑惑地看著身旁的小紅,然而,小紅卻只是靜靜地坐在了她應該要坐的地方。
她獨自緊緊抱著秘密,不肯放手。
如果冷雁智問她什麼,她必定不會欺瞞。
然而,要她主動說出他心愛男人的蹤跡,抱歉,做不到!曾經她以為,可以祝福他們,然而,在他病倒的時候、垂危的時候,那種椎心刺骨的痛,在他醒來之後,已經變得酸楚。
他曉得自己有多愛他?愛到就連自己的心髒,如果他想要,也許她也會毫不遲疑地給他吧。
他是她的王,她的天,為了他,她什麼事情都可以做的啊!
「……冷哥哥?……冷哥哥!」突然的,發覺了冷雁智的眼淚,玄英登時慌了手腳。
「冷哥哥!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還是我說錯話了,做錯了什麼事?你說啊,不要只是哭啊,冷哥哥!冷哥哥!」于是,小紅的帝王,小紅的天,倔強的男人,靠著車廂,捂著眼楮,淚流滿面。
于是,小紅的心髒,整個的緊縮了起來,痛得她雙唇蒼白。
「冷公子……」爬過了他身邊,小紅捉著他的肩頭,低聲喚著。
「冷公子……」
「別管我!」冷雁智怒聲吼著,推開了小紅。
玄英嚇得往後跌了去,而小紅的背則是重重撞上了車廂的牆。
很痛,可是更痛的是胸口。
「他們是騙人的……對吧……是啊……一定是這樣的……騙人的……是騙人的……」
「冷哥哥!停車!傍我停車!」玄英撲了上去,接著就是氣急敗壞地喊著。
駕車的車夫連忙停了下來,而小紅則是顫著身軀,呆愣在了角落。
在冷雁智的身前,他的嘴邊,有著殷紅的鮮血。
他的臉色比紙還要蒼白,而玄英則也是嚇得臉色發白。
「沒事的,冷哥哥……沒事的,冷哥哥……您是太累了,又剛生病,沒全好,所以才這樣的……」玄英顫著唇不住說著。
「睡一覺,把莫神醫開的補藥吃個幾帖,就會沒事的……」
藥香彌漫,本已回復血色的臉龐,又再泛著青白。
她曉得,這樣下去,又會回復到以前一般。
他會被折磨得日漸憔悴,最後,就與那日一般,在她的手臂上咳到昏厥。
她好愛好愛他,她自認愛得不會比冷雁智淺。
可是,她注定著要輸給冷雁智的。
因為他可以放任著自己身體敗壞下去,可她只要再听得他咳上一聲,她的心就要碎了。
「冷公子?……冷公子……」服侍他喝藥的時候,小紅情不自禁地握上了他的手,柔聲說著。
冷雁智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冷公子,您瞧瞧,您認得嗎?」小紅把那沾了血的黃絲帶,輕輕放在了他的手上,再緊緊握著。
她不斷喃喃重復著剛才的話語,直到冷雁智把那絲帶拿到了自己眼前看著。
「……這是大夫的發帶。他回張家渡去了,可那日有人用飛箭把它送了回來。趙公子看了,心急如焚,匆匆追了出去,就再也沒回來了。」
「……趙……?」突然坐了起身,冷雁智驚疑地看著小紅,手里緊緊握著那條帶血的絲帶。
「……我見過他的,您忘了不是?」小紅用著帶淚的笑容,對著冷雁智說著。
「那日在竹山腳下,您惱了昏官放火,我就站在趙公子身旁,見過一面。」
說不出話的冷雁智,只是呆呆看著她。
「那日您病倒,大夫讓我準備後事。我一個人坐在棺材店前發愣,遇上了玄英,以及帶著他的趙公子。」
幽幽看了冷雁智一眼,小紅只是繼續說著。
「見您病重,趙公子用他的內力為您續命,又讓我請莫神醫過來一趟。最後,莫神醫走後,不曉得出了什麼事,趙公子追出門後,也就再也沒回來了。」
「……你怎麼現在才跟我說!」突然高聲喊著的冷雁智,怒意好比冰冷的利刀。
小紅的身子下意識地縮了一縮,盡避忍著不哭,然而眼淚卻是停不住地流了下來。
「你現在才跟我說!如果師兄也出了什麼事,我就拿你祭他!」
「……冷公子,您別生氣,小紅罪該萬死,可您得保重身體……」
「……滾。」揮開了小紅,冷雁智起身下床。
看了看手上的絲帶後,把它放在懷里,就要出門。
「……冷公子……冷公子!」連忙擋在了他面前,小紅顫聲說著。
「您想上哪兒去?您的病還沒養好啊。」
「我去找他。」
「您……您曉得該去哪兒找嗎?」
「回孤山去,把孤山鎮翻過來找。」
「好,那您等我,我這就把行李……」
「不用了。」冷雁智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
「你這就自己走吧,放在你那兒的銀票我也就不拿回來了。」
小紅的臉泛了白。
「冷哥哥?為什麼小紅姐姐不跟我們走了?」跟著冷雁智坐馬車,靠在冷雁智懷里,玄英有些擔心地問著。
「她有自己的事,怎會一直跟著我們。」輕輕撫著玄英的頭發,冷雁智低聲說著。
「……喔……」
「舍不得?還是你想要小紅做老婆?」冷雁智挑起了眉。
「哇!你說什麼啊!」忙不迭地捂著冷雁智的嘴,玄英連忙說著。
「怎麼?不是?」
「當然不是了!……我只是……有點不習慣,小紅姐姐人這麼好……」
「哼……」冷雁智只是輕哼一聲,卻是什麼都沒有繼續講了。
直到馬車駛回了孤山鎮,冷雁智訂了本來的那間房後,玄英才開始覺得奇怪。
而在冷雁智問起客棧老板有關于六天前的事情時,玄英才恍然大悟。
「冷哥哥,您在找叔叔他們嗎?」
「當然,我沒說過嗎?」是沒說過啊。
玄英歪了歪頭,怎麼也想不透,然而,看著冷雁智往官衙的地方走了去,也是連忙跟著。
「這具尸體,大概是六七天前,在官道旁發現的。」指著棺木,捕頭皺著眉頭。
「兩道致命傷,都是劍傷。一道脖子,一道左胸。奇怪的是,看他背的劍鞘,應該是他自己的劍。這人好狠,用他自己的兵器殺了他。」
「不至于吧。」冷雁智看了看那把細長的劍,卻是不置可否。「那要看他做了什麼事,不全然是凶手狠心。」
「……這位兄台可認得被害人?」
「不認得。」
「……他是不是叫做寶玉?」玄英卻是低聲說著。
「啊?」冷雁智跟捕快都望向了玄英。
「我看過這把劍,那天有人要我偷它。」玄英對兩人說著。
「喔?是什麼人?」捕頭連忙問著。
「一個畏畏縮縮的人,等下我畫來給你好了。」玄英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著那把劍。
「這人是不是長得很丑,一張臉好像被火燒過一樣?」聞言,想起了一人,冷雁智也是沉思地看著那把劍。
「……事實上,是面具。」捕頭沉吟著。
「一個好好的人,卻戴著這麼丑的面具,我怎麼樣也想不通。而且,更讓人想不通的是,幾個線報都說,這人七天前就已經在江南城了,怎麼可能飛回來讓人殺死。」
「……冷哥哥……」
「啊?」
「……冷哥哥,不要再笑了啦。」
聞言,望向了玄英的冷雁智,嘴邊的微笑還沒有消失呢。
「什麼事這麼高興啊,你笑到連那個捕頭都在懷疑你了。」
「唉,你不懂啊。」隨意模了模玄英的頭,冷雁智只是繼續笑著,向前走著。
「我見到的不是兩個師兄的尸首,就表示出事的不是他們。我心里頭的大石頭,這時候才放了下來啊。」
「……喔。」玄英其實還是不大懂,尤其是並不了解到底他們師兄弟的感情是好還是不好。
「走吧,我們去江南吧。」
「啊?」玄英還是疑惑地看著冷雁智。
「既然大家都在江南等我,我不去,似乎就太不給面子了。」
「很多人在等你嗎?」玄英疑惑地問著。
「是啊,想來不少。」微微伸了個懶腰,冷雁智說著。「既然他們處心積慮地想要我去江南,我就去會上一會。」
「……他們是想要對你不利嗎?」玄英驚呼。
「當然了,畢竟我是罪大惡極之人啊。」冷雁智說著的時候,並沒有難過的意思。
「為什麼?」
「因為我引大軍滅了玄武帝的王朝。」
「……那你還去!不要去了啦!」玄英連忙說著。
「為什麼不去?我去了也許就能見到他啊。」冷雁智說著。
「你到底是要見誰啊!很危險的!」
「……就是帶你回來的人啊。」
「……你找他做什麼?道謝嗎?」
「……是啊。」
「……他一定在那兒嗎?也許他不在啊。」
「……他不在那兒的話,我再找就是了。」
「……等一下等一下……冷哥哥,你怎麼不先確定一下就去了!你剛剛不是才說過那兒很危險的!」
「……玄英,我跟你說。」總算停下了腳步,冷雁智有些無奈地跟玄英說著。
「我總不能躲一輩子,如果這件事情不解決了,就算我找到了師兄,難不成要他跟著我躲嗎?」
「……不行嗎?」
「嗯,不行。」冷雁智繼續走著了。「我不要他難過。」
「就算你得賠上一條命?」玄英拉住了冷雁智。
「……嗯。」冷雁智的回答,幾乎可以算得上是隨便的語氣。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玄英氣急敗壞地說著。
「你在為我擔心嗎?」
「廢話!」
「……玄英,也許,有一件事情你不曉得。」
「……什麼事?」
「為了保護自己所愛的人,男人就算受了傷,也不會覺得痛的。」華清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