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元年
這一年朝廷初穩,戰事方休。由于泉州人自古便是以商事為重,所以在國都應天府發生的事,到了這兒,也是風撫花微顫,船過水無痕,大家都管著自己的生意能做下去,日子能過下去就行了。
至于那些慘烈的宮廷內斗、靖難之戰役、火燒皇宮、皇帝失蹤這樣轟轟烈烈的大事件,只要戰火的硝煙沒有彌漫到這里,泉州城就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安詳。
又是春節將至的日子。
這一年的冬天特別冷,也來得特別早。剛過了立冬,氣溫就直落下來,清晨的時候,窗欞之上都結著薄薄的霜,按一下便留下一個圓圓的手指印。
葉清越最近迷上了這個小游戲,別怪她無聊,她從前都不知道霜是什麼樣子,到了這里之後,才算是見識到了真正的冬天。
她看看在窗欞上她用拇指印出來的小狽臉,嘿嘿地笑了一聲。
一陣寒風刮過,吹得她笑容凝在臉上。她縮縮脖子,將臉埋在黑色長棉襖中。
真是冷啊,這是一個沒有空調、沒有電腦、沒有汽車的世界。
對于她這個現代人來說,她不但活著,而且還活得挺好,她自己都不免自我佩服一把。
只是那所謂能保她一世富貴的姻緣,她連鬼影子也沒看到。
她已經十九歲了呢,還在女扮男裝,戀愛于她一點曙光也沒有。所以說,年紀輕輕就位高權重不是一件好事情。
唉,她微微地嘆了一口氣。
今年真是多事之秋啊!先是小姐堅決不嫁,而後索性出走,徒留完美姑爺成為泉州笑話。而姑爺也不是省油的燈,隨小姐後腳奔去應天府趕考,據說得了探花,女扮男裝的小姐居然也高中狀元!兩人再續前緣。
還有那得了重病的清華少爺,一夜之間失蹤,從此不知去向,急得老爺夫人和大少爺很長一段時間寢食難安,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現在這府里,對外的事幾乎都是今年才二十二歲的大少爺在打理︰對內呢,嘿嘿,說出來也不怕大家吃驚跌倒,就是她這位年僅十九歲,就登上了謝府總管一職,號稱泉州城里最年輕能干的下人--張來福在打理。
她揮揮自己的棉袍袖子,當上了總管就是不一樣啊,雖然還是黑色長袍僕人服一件,但是這件衣服可是泉州城最好的裁縫做的,黑色棉布里塞的也不是普通棉花,而是老爺、夫人們才能穿的絲棉,又輕又軟又保暖。這可是裁縫師傅偷偷塞給她的,希望她能把明年謝府的制衣訂單下給他。
所以說嘛,三百六十行,行行都出狀元,就算是個下人,她也要當最棒的。
正得意時,一陣中氣十足的叫聲在院子中響起--
「張總管,張總管。」
一听就知道是王大女乃女乃來了,上一次她幫小姐做媒失敗,這一次就把目標轉到大少爺身上。
可是大少爺長大之後,越來越像個商人,說話做事長心眼,現在除了生意,別的一律免談。
想一想,還是做他伴讀的時候最有意思,兩人不停地結下梁子,針鋒相對,有趣極了。當然大部分責任在她,現在想想,也許是被轉生到古代,她心理不平衡才會故意挑釁他。
幸虧謝老爺與謝夫人對她寵愛有加,如果等到這個人一旦掌權,第一個要倒楣的人肯定就是她。
還好她有先見之明,這些年攢下了不少銀子與人脈,而小祿也和小姐一起出走了,免了她的後顧之憂,到時候,她就拍走人,還怕找不到新東家嗎?
「我在這里。」她慢條斯理地應了一句。總管嘛,總要有點總管的樣子。
上一次看到王大女乃女乃是好幾個月前的事,那個時候的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鮮艷奪目的綾羅綢緞裹著龐大的身體,像一座可移動的綢子花鈿店,燦爛得令人瞠目,華麗得令人結舌。
這一次看到她,不像花鈿店了,倒像是一盆炭火,熊熊燃燒著,紅光四射,熱情四溢,驅走這漫天的寒氣。
「王大女乃女乃,今天怎麼有空到我們府上來?」葉清越移步走向大廳,示意丫鬟點起火盆,端來熱茶。她身為總管,禮數當然要做到最好。「不過,老爺、夫人今早出門了,要過好幾天才會回來。」
「沒事,您在也一樣。」王大女乃女乃一身通紅,臉上還撲著兩團胭脂,頭發上戴的泉州最流行的緝制東洋人造花,也是大紅色調。
看到她這個樣子,葉清越忍不住說︰「王大女乃女乃,您今天真喜氣,怎麼,又有哪一家的謝媒宴?」
「張大總管這張嘴喲,真是會說話。」王大女乃女乃拿著帕子掩著嘴,笑得樂不可支。「我今天是專程帶了些畫像給你們大少爺看的。不過,張總管是這個家里半個主子,不妨也來參詳參詳。」
她就知道。適婚年紀的有錢公子,哪個不是炙手可熱的做媒目標。
「來來來,張總管。」王大女乃女乃從包袱里掏出一堆大大小小的畫軸,一一攤開,然後開始口沫橫飛起來。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艷若桃李,雅如蓮花,燕瘦環肥,各有千秋。看來這個時候的女子如果不是特別出色,就只有等著被挑揀的份,而且嫁人都是憑著媒人的一張嘴、父母的一聲令,很多人不到出嫁那一天,都不知道自己的新郎倌長得是什麼樣子。
有時候,她想自己做男子打扮是對的,至少,她還能在最不利的環境下,盡她所能過著自己想過的生活。只是,屬于她的那條紅線呢,到底會牽在誰的身上?
小黑與小白,也沒給她一個明確的答案。
謝木棟走進家門,就看到新任的總管正看著滿桌的畫像。
不,他其實沒有在看畫像,只是低著頭,隨著王大媒婆的話語無意識地翻動著桌上的畫像,他的眼神飄忽,顯然是有心事。
這個人會有什麼樣的心事呢?他看來有一點點的憂郁,一點點的陰沉。真是奇怪,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張來福,這個人給他的印象一直都是陰陰地在一旁冷笑,要不就是一臉純良,讓所有人以為他是世上最忠誠的僕人。
他第一次注意到,這個人還是有不隱藏自己情緒的時候,看起來帶著不可名狀的脆弱。
他赫然發現,這個他平時看不慣的人其實很瘦,個子比當初來的時候長高了許多,但是比起他來還是矮了將近一個頭;他的膚色極白,襯著黑色的僕人服,讓他聯想起落了陰影的薄霜。
看來,府上的丫頭們老是背地里說他長得如何英俊秀氣,也不是沒有道理。
可是啊,人不可貌相,這句話用在張來福的身上是最合適不過了。
且不說他們之間那些不足與外人道的老鼠冤,就憑這個人不知道施了什麼法子,讓上一任的老總管收他做義子,然後又收買了府上老老少少的心,順利地在他不在家的時候坐上一府總管之位,就知道這個看起來風一吹就倒的人,是多麼的陰險與心機深沉。
不可不防。
「嗯,哼。」他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成功地引起了里面兩人的注意。
「大少爺回來了。」葉清越立刻放下畫像,起身恭迎。
「張總管,趁著我不在,你又在做什麼?」
「大少爺此言差矣,您不在的時候我身為謝府的總管,更加理所當然地要為謝府、為大少爺分憂啊。」葉清越臉上堆起職業化的下人笑容。
又來了,就是這張笑臉,騙死人不償命,他最討厭了。
「這是林府的大小姐,玉府三姑娘,個個是賢良淑德,能生會養。大少爺,您看看。」王大女乃女乃自然是不知道他與總管之間的恩怨,只是一個勁兒地把畫像遞到他眼皮底下。
能生會養?!他又不是要娶母豬!
謝木棟抬起眼楮一看,張來福正趁著他應付王媒婆的時候偷笑呢。
這個人表情真多,一會兒工夫就變臉了三次,從初時的憂郁,後來的狗腿,到剛剛的暗嘲。
「張來福,送客。」看到他這副樣子,他就滿心不耐,一點也沒心思陪著這個媒婆耗下去。
王大女乃女乃僵立當場,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讓這位大少爺發脾氣了。
葉清越趕緊送王大女乃女乃出門,賠禮道歉後,還不忘給她塞了點銀子,畢竟,這媒婆大人可不能得罪,所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大少爺遲早有一天用得著她。
返回到客廳中,謝木棟正在椅子上悠閑地喝著茶。
「英吉利運來的紅茶,張總管你要不要嘗一嘗?」他凝著一張臉,刀削一樣的眉眼上揚著。
「那在下就卻之不恭了,謝謝大少爺。」葉清越伸手為自己倒了一杯,然後坐下,好整以暇地等待待會的唇槍舌劍。「果然與我們的綠茶味道相異。」
人人都說謝家大少爺是難得一見的忠厚老實之人,就像人人都說謝府的新任總管是泉州城里最可靠、最得寵的下人一樣。
這句話只能用以下三個字來概括--不可信!
葉清越放下茶杯,心里就冒出這個念頭。
謝木棟的本性的確是忠厚老實,但他可不是老實到任人捏圓搓扁的那種人。事實證明,狡猾的老實人,有時候比狡猾的小人更加難以提防。
首先,他的風評就能讓人對他少了三分戒心,也不知道是不是這麼回事,謝木棟打理謝家的生意至今,一直都是順順當當。
越是這樣越不能對其掉以輕心,這個人可沒有小時候那麼好對付了。
吧脆幫他找個娘子算了,不,找兩個,讓他被女人纏昏頭,就沒時間來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了。
好,就這樣辦。葉清越決定了,她要沒事就找事,有事就找碴,轟轟烈烈地為大少爺辦一場相親大會。
跋緊把這個老是與她不對盤的大少爺套上婚姻的枷鎖。
讓他走進愛情的墳墓、人生的黑洞,一旦娶妻苦如海,悔叫當初春心萌啊。
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妙不可言,越想越覺得自己真是高明。
哦呵呵,她好想跑到沒有人的地方大笑三聲啊!
他又在打什麼歪主意?謝木棟看他雙眉微皺,眼中精光亂閃,嘴唇似笑非笑,就知道他一定不是在想什麼好事情。
「大少爺在外面奔波真是勞苦功高,小人想了一下,覺得大少爺單身無妻妾,生活起居乏人照料,再說古人雲,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大少爺今年二十有二,是否應該要開始準備一下了?」
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這家伙連他的終身大事都要插手?
謝木棟語氣不善地應了一句,「張總管真是為謝府盡心盡力啊。」
「應該應該。」
「我應該要請爹爹把你年底的酬金再提高一點才對。」
「哪里哪里。」
「我更要謝謝張總管手腳足夠長,連主子的私事都管上了。」
「不謝不謝。」稍停片刻,聲音依舊恭敬到不行,「不敢不敢。」
「張來福!你有什麼不敢的。小時候你摔了硯台,就把墨水弄到我的手上,害得我被罰!」
「這個……那個……」
「你想偷看書,卻騙我說,你是要去曬書!」
「那個……這個……」他好會記仇,那麼久之前的事還記得,真是一點也不可愛。
「說,你現在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笨啊,要是鬼主意我會告訴你嗎?「大少爺,您是大人不記小人過,您是心胸寬大,有容乃大,您是英明神武,洞察燭火。小人對大少爺的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小人對大少爺的忠心可表日月示天地……」周星星啊,剽竊了你的台詞,請不要找我要版稅。
「我還驚天地泣鬼神呢!」謝木棟大吼一句,真恨不得用什麼東西堵住這張說個不停的嘴巴。
謝木棟惡狠狠地看著他,那些亂七八糟、莫名其妙的話,怎麼就這麼順利地從這張線條優美的嘴巴里滔滔而出,渾然天成,一點草稿都不用打。
這個位置,他剛好可以居高臨下地看到張來福的側面。
額頭光潔,眉毛與眼楮漆黑如墨,屋外照進廳內的微光,勾勒出他的臉部輪廓,帶著透明的秀麗,他長得的確有一點好看。
忍不住,又想起幾年前和他在藏書閣時發生的那一件糗事了。
那張鮮明得讓他噴血的圖,就那樣大剌剌地攤在他們面前,這個刺激帶給他一個後遺癥,往後他只要看到圖,或者是類似的景象,他就會想起張來福這個混蛋!
與張來福,變成了相連貫的聯想。
還有一件更可恨的事,令他難以啟齒。不久前的某一天,三五好友嚷嚷著要終結他的處男之身,硬把他拖去倚紅挽翠樓。
找了一堆香噴噴的姑娘,將他圍了個密密實實。
他是個二十二歲的正常男人嘛,也是有那種名叫的感覺。
幾杯薄酒下肚,香氣燻得人發慌,只覺得眼前都是白玉做的蓮藕,脆生生的讓人很想咬一口。
可是,等他倒在床上,耳畔鶯聲燕語酥得人骨頭發麻,他好像看到了從畫里走出來的人,然後,他就很不幸地想起了張來福,並且在腦海中自動將女子的臉換上了張來福的臉。
天哪,那情況怎是一個亂字能形容。
當時他立刻跳下床,頭也不回地逃跑,一度成了眾人嘲笑的對象。
他再也不要一踫到那種事就想起張來福這張可惡的臉,所以,他一定要把他趕走。
跋走他的第一步就是,與他對著干!
「你是不是想幫我找媳婦?」
「大少爺英明。」
「我不要。」
「啊?」
「再說一次,我不要!」
「難道大少爺不喜歡正經女人,偏好青樓女子?」
「你在說什麼?!」謝木棟听他故意歪曲他的意思,就火冒三丈。
「小的猜錯了,原來青樓女子也討不到大少爺的歡心,難道大少爺偏好男色?」
「張來福!我要是喜歡男人,第一個就把你壓倒!」
寂靜無聲中,一只黑色的烏鴉在兩個人中間款款地飛過。
兩人都被剛剛那話搞得很尷尬,半晌說不出話來。
「原來……原來大少爺您真的對我圖謀不軌!」把錯誤推給他人藉以模糊焦點是葉清越最拿手的。
「沒有這回事!」謝木棟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將這話月兌口而出的,他只是氣急敗壞地反駁,「我喜歡女人。」
「那就用相親做證明吧。」葉清越順水推舟。
「我不……」
「時間就訂在元宵節的晚上,府里剛好出了點銀子給泉州燈會,我可以和主辦的人說說,讓我動一點小手腳。」
「我不要……」
「就這樣定了,泉州的未婚少女只有在燈會的時候才能出來逛逛,這真是大好機會啊。」
「我不要這樣。」
「難道說,大少爺真的喜歡男色,所以看到女人就要閃?」
「你!」
「沒什麼你你我我的,就這樣決定了。」葉清越極其瀟灑地一揮衣袖,「大少爺,您一定能在那天找到命定之人的。」
謝木棟低下頭,已經完全被他搞得說不出話來。
他只有可恥地承認,在與張來福數不清多少次的交手過程中,他又在他的失敗紀錄添上一筆,並且非常恐怖的是,這一筆可能會斷送掉他的終身。
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張來福那個家伙果然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他居然又一次趁著他不在的時候,提前將元宵燈會的事稟告爹娘,並且得到了他們首肯。
他果然夠陰險、夠狡詐,故意將爹娘回來的時間推遲一天告訴他,剝奪了他申訴的機會。
等他知道的時候,才發現這件荒唐到了極點的事已成定局,無法更改了。
「大少爺,我請了錦繡坊的人來為你裁制元宵節要用的新衣。」葉清越帶了個人過來。
元宵節要用的?這人還真是會抓緊時間譏笑他。
「浪費謝府的錢就讓你這麼開心。」謝木棟沒好氣地道。
「大少爺,瞧您這話說的,給您做衣服怎麼是浪費呢?您可是要穿著新衣去見女子,見了女子生孩子,孩子多了滿院子,院子里面堆銀子。」
張來福從來都是出口成章,讓旁人听了都替他喘不過氣來。
「好了,好了。」早八百年前,他就知道想要跟他逞口舌之快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謝木棟暗自搖頭,「我去就是了。」
「大少爺,我們這些做下人的還不都是為了您好,希望您早日娶妻生子。所以啊,您得是心甘情願地去。」葉清越低頭為他扯起袖子,好讓裁縫為他量身。
不可否認,這人能當到總管的確是有他的本事,比如他的察言觀色就讓人非常受用。
「張來福,那你呢?」他望著低著頭的他,細細的黑發間,露出白如玉色的頸後肌膚,讓他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
真是瘋了,從前他是看到圖就想起這個人,現在是看到這個人就會想圖,要是不把話題挪開,他會被這種混亂的心情給活活掩埋。
「我?!」葉清越不知道今天這位大少爺是怎麼了,怎麼會突然把話題轉移到她身上?
元宵燈會,如意郎君,攜手同游,共度佳節。這等良辰美事,誰人不心馳神往。不過,先別說她那一天要伺候好老爺、夫人,光安排大少爺的相親大會就得要忙上一陣,再說她現在這男不男、女不女的狀態,有哪個青年才俊會看上她啊?就算有,那也肯定是心理變態的。
「小人全部心力都投入府里,暫時不考慮個人的戀愛問題。」葉清越特別誠懇地答道,讓謝木棟差點岔了氣。
這人就是有這個本事,無時無刻地表示他的忠心,那話能讓人听了雞皮疙瘩掉落一地,用掃把掃都掃不完。
「這樣吧,等我的事告一段落,我叫爹娘從府里幫你物色一個丫頭,免得有人說謝府刻薄,連總管的終身大事都不關心一下。」謝木棟慢條斯理地說道,很得意的看著張來福抬頭,一雙不大不小的眼楮里射出逼人的寒光。
「為了感謝大少爺對于小人的關心,小人決定傾盡全力為大少爺安排一場賓主盡歡的相親宴。」哼,這麼快就想要對付她了,她會以十倍之力打回去的。
葉清越直起身子,看著這位可以算是一起度過年少時光的大少爺。
他很高,而且很壯,一副四肢很發達,頭腦也不簡單的樣子。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他那看上去非常忠厚老實的臉上,嵌了一對生意人才有的靈活眼楮。
唉,這個人真是越來越不好對付了。
他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一招都用到自己身上了。
看樣子,她的確是要好好地考慮一下跳槽的問題了。葉清越低下眼楮,悄悄地退了出去。
宋代文豪歐陽修有詞雲︰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這首詞說的便是年輕女子趁著一年一度的元宵節,與情人相會的故事;同時也說明了古時候未出閣的女子只有在元宵燈節,才有機會出門一游。
于是乎,古往今來有多少美麗動人的故事,都發生在這華燈溢彩的元宵夜。
今年的元宵節,謝府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這天下午,天氣依然冷得讓葉清越直想發狂,心中只想著趕快跑到屋里擁抱暖爐。然而她可是謝府的總管,這個時候不忙,什麼時候忙?
「注意點,彩燈要掛牢,不要掉下來砸了夫人、小姐們的頭,那個時候就唯你是問。」
「張總管,我們做事您放心,絕對要讓大少爺的相親大會順利進行。」
「大家都明白今天晚上的事情對于府里的意義就好。大家忙吧,做得好,明天我再給大家補發紅包。」
實質的獎勵果然魅力最大,听到這樣的話,眾人都是一陣歡呼,叫到最後連「張總管萬歲!」這樣夸張的話都出來了。
這人用別人的錢財收買人心,真是其心可誅。
謝木棟躲在離這些人二十步遠的樹叢之後,看著這位年輕的總管有條有理的指揮著眾人。
他看起來是那樣的年輕與單薄,卻又那樣的鎮定與自若,有時候他覺得張來福身上有一股特別的氣質。
不屬于這個世界的超月兌氣質,真是讓人難以捉模。
他看了看那一抹黑色的身影,然後轉身邁著步伐走開。
相親大會一定不會成功。
原因僅僅是因為--這是張來福為他辦的。
當晚,太陽剛剛沉下西邊,各色華燈就迫不及待地點亮了夜空。
空氣里不但溢滿了流光,更加溢滿了湯圓那香香甜甜的膩人香味。今夜過後就算過完年了,忙碌的一年從明天起就要正式開始。
所有人都趁著過年的最後一天,盡情追逐最大的歡樂。
猜燈謎、吃湯圓,放煙火。
一時之間,夜幕之下亮如白晝,那五彩繽紛的燈籬照亮一城,此時的人間比繁星點點的夜空還要美麗幾分。
泉州城這一天是普天同慶,不但宮府會在泉州城外點放煙火,泉州城內的善心富戶也會開放自己的前院作為與人同樂的場所。
謝府也不例外,而且這一年,謝府的花燈特別漂亮,從蜀地請來的扎燈匠扎了以一組以「西廂記」為主題的燈籠,栩栩如生的造型,千回百轉的故事,可說是今晚泉州城內最令人驚艷的燈組。
尤其是這種情意綿綿的情景燈,最能吸引各家小姐的目光。
看著府外越來越多的人,葉清越趕快多安排了幾個人去發入門燈籠。那是一種小紙燈,有蓮花、金魚、小貓、小狽和小兔子等各種造型。
這可是別有深意的喲,其他造型的燈是見人隨便發,只有兔子燈,只發給年輕的姑娘們,因為她早就放出風聲,說拿到同樣款式燈的異性就是姑娘們命中注定的姻緣。
而今夜唯一拿兔子燈的男性,就只有謝家大少爺謝木棟。
喲呵呵,只要想到謝木棟被滾滾而來的姑娘所淹沒,她就開心得想要大笑三聲。
不過,她現在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就是去確認這謝家的大少爺不要給她來個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吩咐下人照看大門情況,她一人穿過前院的花燈陣,向謝大少爺的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