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森的目光掃視會場,看見凱蒂正在和譚迪娜說話。凱蒂穿了亮麗的黃裙子和同一色系的外套,很容易辨認。她散發著生命與活力的光彩,露出微笑,表情生動,雙手隨著談笑風生而舞動。她好美。光看著她,路森的胸口就開始疼痛。一定是消化不良,他想起早上那頓油膩膩的早餐。
自從昨晚回到套房,發現柏軒寄來的箱子之後,她就不大跟他說話了。她甚至沒有尾隨他進入臥室查看箱子里裝著什麼,只將藏有六包偷來的血袋的背包遞給他,喃喃道聲晚安就回房間去了。這令路森覺得夜晚變得十分乏味。
他在自己的房間里打開箱子,將所有的血袋都放進迷你冰箱--包括柏軒寄來的血袋,以及他們冒險的斬獲。他必須將冰箱里面的東西清出來,才放得下血袋。他把幾罐汽水、一些小瓶的酒精飲料,還有零食都堆在梳妝台上,然後晃到客廳,和克理一起看了一會兒的電視,暗暗希望凱蒂再次出現。她並沒有出現。
去找凱蒂的念頭是一種強烈的誘惑。對血液的需求已經被滿足了,路森發現別的渴望正困擾著他--其中最讓他困擾的,就是凱蒂的存在。不知道為什麼,有她作伴讓他感到比較輕松、比較年輕,仿佛六百多年的歲月並沒有讓他對生命逐漸感到厭倦。這女人已經大肆蹂躪他的心靈。
在看了一部很難看的吸血鬼電影之後--天老爺,為什麼吸血鬼總是壞蛋?--路森就離開克理去睡覺了。他今天很早就醒來,吸了一、兩袋血液之後,在通往外面走廊和通往客廳的兩道門上掛出請勿打擾的牌子,避免清潔人員發現冰箱里的血袋會嚇得花容失色,然後就加入凱蒂和克理的行列,一起出去吃早餐。
他們三個人在主餐廳與其他幾位圓屋出版社的作家一起用餐。路森沒怎麼說話,只是很感興趣地聆听凱蒂、克理與別人談話。直到那時候,路森才了解到他獨佔了凱蒂和克理多少時間。他們兩個一直把他當小孩子一樣照顧,讓他感到很羞恥。
他的自尊心一向很強。當大家移往招待會會場後,路森堅持凱蒂四處走走,和她所負責的其他作家談話,他告訴凱蒂他可以照顧自己。她看起來很不安,但由于她需要盡可能與更多作家相處,最後只好讓步。她常常回頭留意他,偶爾會過來確定他安好,不過,早上大部分的時間,她都在會場到處寒喧,說說笑笑,讓作家安心,並且贊美她們。
克理也去忙他的工作,照顧他自己的作家,留下路森和剛才一起吃早餐的其他作家坐在一起。路森整個早上幾乎都在聆听別人的話,只偶爾發表意見。這些女性作家人都很好,既有趣又富有創造力,而且她們毫無疑問的就讓他加入她們的圈子。可是,她們也以非常保護的態度對他,協助他應付一波波涌過來的書迷。
路森很感激她們的協助,但他開始產生一種復雜的情緒;為什麼每個人都認為他需要保護?她們的表現仿佛他很脆弱,而且很敏感--他光是想到這個形容詞就會發抖。路森自認是個最不敏感的男人。哎,他在年輕的時候當過戰士,只知提劍砍人。自從手槍發明,他經歷過無數次的決斗,射殺對手之後,再騎馬去俱樂部吃早餐。他可以照顧自己。可是凱蒂和其他人似乎不同意。凱蒂雖然沒有在他身邊,仍然用保護性的眼光留意他,像看著幼鳥搖搖晃晃進行第一次飛行的母鳥。他毫不懷疑一旦她認為他需要幫忙,就會立刻趕回他身邊。
當他這麼想的時候,凱蒂正好朝他的方向看過來,所以路森不悅地瞪著她,她居然這麼小看他。
「凱蒂是個大美女,」韓裘蒂輕輕在路森的耳邊說道。「她也非常體貼、樂于付出。如果有人傷害她,她所負責的許多作家會很生氣,包括我。」
路森轉頭,訝異地看著這位作者。吃早餐的時候,裘蒂坐在他身邊,抵達會場後,她的位子也在他旁邊。韓裘蒂五十歲了,可是像年輕女性一樣活力充沛,她是圓屋出版社的頂尖作家之一。她不是突然冒出來的,而是辛辛苦苦建立起自己的寫作事業,一本書接著一本書,慢慢增加讀者群,她已經達到最近出版的五本書都榮登《紐約時報》暢銷排行榜的成績。她是一個充滿自信、非常有趣的女性。路森很快察覺到她另一個比較不明顯的特質,那就是她非常仁慈--雖然此刻的她像是一只母熊,嚴重警告掠食者別靠近她的寶寶。路森喜歡這一點。終于有人不再把他當成無助的小孩,而是潛在的危險人物。即使只是情感方面。
「我絕對不會傷害凱蒂。」他向她擔保。他很欣賞韓裘蒂;他喜歡聰明的女人。
裘蒂緩緩點頭。「希望如此,殷路克,因為我欣賞你。」
「我其實不叫殷路克。本名是殷路森,」他告訴她。「殷路克是我的筆名。」
裘蒂再次點頭,伸出一只手。「我的本名是朱莉莎。殷路森,很高興認識你。」
「叫我路森就好。」他和她握手,感覺自己的嘴唇一扭,擠出一個類似露齒而笑的表情。「莉莎,我猜你是寫歷史羅曼史的小說家?」
「是的。而且我買了全套你寫的歷史教科書,當成寫作資料來研究。你比我所想的更年輕,不過,我早該發現的。你的作品不像大部分枯燥無味的陳年古事,你把其他的時代也寫活了。研究你的書是一種樂趣。」
路森覺得嘴唇再次彎曲變成愉快的笑容。這感覺真奇怪。他不太習慣微笑。自從凱蒂闖入他的生活之後,他才開始微笑。不過,他認為自己可以逐漸習慣。
路森發現招待會的書迷潮已經消退,感到稍微放松了些,開始和這位新認識的朋友討論歷史。很快的,所有圓屋的作家都加入他們的討論。
「變得有些安靜。」
克理走到凱蒂旁邊,凱蒂對他點點頭。今天早上很漫長,但是成效斐然。凱蒂確信自己和與會的每一位她所負責的作家都談過話了。她準備要休息。
「午餐時間到了,」她指出。「可能大家都在用餐。待會兒又會開始嘈雜了。」
「也許我們應該去接路森,一起去吃午餐。」克理提議。
「好主意。」凱蒂轉頭尋找路森的身影,看到他和裘蒂聊得正愉快。
「他的身體好多了,也比較不拘謹了,」他們走過大廳的時候,克理低聲說道。「他不像德允說的那麼難相處。不然,就是你對他具有很大的影響力。」
凱蒂自嘲地大笑。「你們兩個在第一晚享受的『男孩狂歡夜』是他放松的大原因。」
克理大笑。「我不敢相信他從來沒看過電視。不過他像鴨子學游泳一樣,很快就喜歡上電視了。在那古板的標準英語性格的遮掩下,他其實相當有幽默感。我喜歡他。」
「我也是。」凱蒂無意識的回答。她突然了解自己說的是真心話。她真的很喜歡路森。雖然不太明白原因,不過她的確喜歡他。並不是因為他的吻,或者他在她的工作上扮有舉足輕重的角色。她一直沉思自己為什麼喜歡路森,直到他們來到那群正在爭辯的作家旁邊。
她第一次抵達路森家門口的時候,他非常無禮,而且脾氣乖戾,但還不至于粗魯到把她推出門口,要她滾回去。他絕對有權利這麼做。他允許她拉著他出門采買,毫無怨言地跟著她逛遍整個超市,吃掉她做的食物。他的回信一直都讓人覺得他很難以相處,但是凱蒂現在明白他不是故意的。
她憶起朗誦讀者來信時,有讀者問路森是否能把她變成吸血鬼,路森那聲唐突的拒絕。她又想起有一位讀者寫信自稱愛上亞堤,而路森的回答是:「他已名草有主。」在當時,她認為他是故意表現得很難相處,可是現在一切似乎都明朗了。她差一點大笑出聲,雖然從前她曾經想對他尖叫。
路森是個誠實,而且遵守承諾的男人。他答應參加《浪漫時代》的活動,盡避他是被人誤導以為這是一場訪問,卻仍然堅守諾言。她明白如果不是已經答應,地球上的任何事物都不可能把他拖來他現在置身其中的人群里。他也非常有愛心,很富騎士精神。當他急需血液的時候,仍然拒絕咬她,不願造成她的痛苦。
當然,她開始懷疑在他那正經的外表與暴躁無禮的脾氣之外,他有一種邪惡的幽默感。有時候她會捕捉到他眼中閃過一絲光芒--通常是在他表現得非常愚鈍的時候--令她開始思考路森是不是故意惹她生氣的。
「喔,嗨。」
凱蒂拉回思緒,向和她打招呼的裘蒂微笑。
「我們打算趁活動沒那麼熱絡的時候溜出去吃午餐,」克理說。「有沒有人想一起去?」
所有的作家立刻拿著自己的東西,站起來。看來每個人都準備要休息了。凱蒂對路森微笑,他走到她身邊,勾住她的手。這個舉動感覺有一點宣示的意味,幾乎像佔有的姿態,可是凱蒂猜想這只是路森的教養,他天生的騎士精神。
有人提議走出旅館,離開大會的氛圍一會兒,可是凱蒂擔憂陽光對路森的影響。路森似乎察覺她的憂慮,不悅地看了她一眼。他低聲說他沒事;他有「解藥」。
「什麼藥?」裘蒂問。
「路森對陽光過敏,」凱蒂不情願地解釋,又匆忙加了一句:「可是他在樓上準備了一些……呃……藥物,我相信他會沒事的。如果你們喜歡,我們可以在附近找一家餐館。」
「不,沒必要拖著他陪我們到處找餐廳。我們不希望造成他的不適。既然我們還沒有在旅館的酒吧吃過飯,那就去試試看吧!」裘蒂提議,其他人也都同意。
他們一行人下樓的時候,其他的作家大開路森的玩笑,評論他是個吸血鬼故事作家,又對陽光過敏。「嗯。也許我們應該留意自己的脖子。」裘蒂打趣道。
凱蒂很俊悔引起這個話題。她對于這些挪揄感到緊張而焦慮,可是路森似乎從容不迫的接受別人的玩笑。最後,大家轉而談論別的話題。他們來到酒吧,找到位子坐好。
午餐很可口,有這群同伴一起用餐更是愉快。用餐完畢時,大家似乎都不願意離開,所以凱蒂決定在把大家趕回招待會場之前,稍微輕松一下無妨。「也許我們應該在這里查看一下有哪些活動正在舉行。」她提議。
裘蒂拿出她的大會議程表,念出上面的選項。有寫作訓練課程、一場叫做「愛的烹飪」的料理示範表演、靈媒與星座命盤解讀,以及舞蹈課。
有兩位作家想去瞧瞧寫作訓練課程,不過她們保證晚一點會回到招待會會場。另外兩個人也做出同樣的保證,然後跑去觀摩料理示範。有一個人想去參加舞蹈課,就拖著申吟抱怨的克理離開了。只留下裘蒂、凱蒂,與路森。
「只剩下靈媒算命和星座。」裘蒂宣布完合上議程表,放進皮包里。
「好像很好玩。」凱蒂將椅子向後挪,準備站起來。她剛好瞥見路森,很驚訝地發現他一臉遲疑。裘蒂也注意到了。
「路森,怎麼了?擔心靈媒看出你的未來會發生不好的事情?」裘蒂開玩笑。
路森扮個鬼臉。「或者看出我的過去。」
他的語氣還是像平常一樣乖戾,可是凱蒂發現自己開始辨認得出他眼中閃爍著淘氣的光芒。裘蒂顯然也看得出來,因為她哈哈大笑。然而,凱蒂想著,路森有一段很長的過去。六百年。那是一段很長的時間。她發現自己在思考這麼多年來他是如何生活的。是否談過戀愛?結過婚?有沒有小孩?他現在是單身--起碼看起來像單身。天哪,她甚至不能確定這一點;他可能有個妻子,他可能有小孩,他可能……
「那麼,路森,這麼多年來,你是如何設法躲避婚姻的?或者,你已經結婚了?」裘蒂仿佛看出凱蒂的心思,替她發問。這女人總能看出別人的想法,這讓凱蒂有一點緊張。這位作家可能有一點靈媒的天分。該死,她甚至可能有他心通,而且可能會嘲笑路森竟然用盡方法也打不開凱蒂的心智。凱蒂決定從現在開始,面對裘蒂時要善加保護自己的思緒……以防萬一。
「你究竟幾歲?」裘蒂繼續問。「三十五歲上下?」
凱蒂看到路森的嘴巴歪歪斜斜地擠出一個罕見的笑容。
「差不多,」他回答。「而且,不,我沒結過婚。」
「為什麼?」裘蒂顯然擅長一路追問。讓凱蒂很驚訝的是,路森似乎只覺得好玩,並沒有生氣。看來克理說得對。路森放松了。
「誰敢要我?」他輕聲問道,眼中閃著邪惡的光芒。
裘蒂看了凱蒂一眼,凱蒂覺得自己臉紅起來了。這女人發現她對路森的好感了嗎?天哪,她真的應該更加謹慎。
「到了。」她堅決又活潑地宣布。前面有個房間標志寫著︰「靈媒與星座命盤解讀」。
那個房間里散布著幾張小桌子。每張桌子前面都有一個靈媒或是星座專家,旁邊擺放他們的招牌和隨身用具。每張桌子旁邊,另外放了一張椅子。一次一個客人,謝謝。也有幾張桌子上面擺放水晶之類的東西,供人購買。看起來非常像是靈媒市集。
「我要去排我的星座盤,」裘蒂宣布。「接著,去找星座專家解說。然後再去找一個靈媒。」她的綠色眼眸閃閃發亮,顯然很興奮。
凱蒂從來沒有見過靈媒,不知道該從哪里著手。她看了路森一眼,發現他一臉無聊,所以凱蒂對裘蒂點點頭,露出微笑。「大師,帶路吧!」
「你有一個非常年輕的靈魂,輕盈、充滿愛與熱誠,想體驗世界上的各種事情。」
當靈媒對路森扇扇睫毛的時候,他保持沉默,可是凱蒂在他背後嘲弄地哼了一聲。這個靈媒不再晃動他的手,瞪了她一眼,繼續說道:「你轉世過許多次。」
凱蒂再次嗤之以鼻。「他怎麼會有時間?」
「對不起?」靈媒抬頭對她露出輕蔑的表情。
「你剛才說他有一個年輕的靈魂,」凱蒂指出這一點。「一個年輕的靈魂怎麼可能轉世過許多次?」她踫一下路森的手臂。「走吧。浪費錢。」
路森立刻站起來,在那個靈媒充滿威脅的目光注視之下,帶著她和裘蒂離開。他本想帶著她們離開這里,不過裘蒂停下來,讓凱蒂和路森也只好停下腳步。
「不,等一下。我想听她分析。」裘蒂指著一位單獨坐在桌子前面的白頭發的女士,她那一桌不像其他人都大排長龍。凱蒂猜想她是因為不做華而不實的噱頭才會沒那麼受歡迎。其他的靈媒都打扮得金光閃閃、招牌很引人注目,桌布也很俗艷;這個女人並沒有放桌布,穿著米白色的衣服,在這堆人潮中,這顏色保證毫不起眼,她的招牌也很樸素。
「她?」凱蒂狐疑地問。這個女人看起來不像成功的靈媒,但是表情很寧靜。
「真正有才華的人不靠虛浮外表。」裘蒂說。他們一起走過去。
凱蒂和路森嚴肅地看著這個女人握住裘蒂的手。她說裘蒂是個作家--凱蒂認為要猜出這個結果並不難,因為這是屬于作家的研討會。裘蒂如果不是作家,就是讀者,機會各半。這女人接下來說,裘蒂的寫作事業很成功,這也不是什麼天大的啟示。她也許從裘蒂的作品封底早就認出來了。
接下來的陳述卻讓凱蒂很驚訝。這個靈媒說裘蒂仍在追悼一段很久以前的傷痛,她失去了她的靈魂伴侶。凱蒂覺得頸背的頭發開始刺痛。這個消息並不廣為人知,裘蒂的丈夫四年前去世,這是她出版作品的前一年的事。凱蒂知道裘蒂仍然常常因為想起他而落淚。裘蒂說丈夫是她的真愛。
靈媒安撫地捏捏裘蒂的手,說她丈夫正與他們同在,而且他一直都在裘蒂身邊。可是她也說,他希望裘蒂能好好的活下去。很快會有另一個人進入她的生命,那個人不會像裘蒂的初戀一樣成為她的靈魂伴侶,但他會是一位親密的朋友、一個愛人,陪伴她度過余生--這個靈媒說,這是裘蒂丈夫的願望。
裘蒂的雙眼蒙上一層淚水。她站起來,轉身看凱蒂和路森。凱蒂試著說一些話來提振心情,不過路森突然說道:「听起來,你在去世之前,還是有機會搞一下。」
凱蒂無比驚訝地看著他。她從來沒听他用過這麼粗俗的字眼。她甚至從來沒听過他使用這麼現代的辭匯。她震驚的轉頭看裘蒂,不過裘蒂爆出一陣笑聲。
「是啊,有機會。這不是很棒嗎?」裘蒂嘆氣,拍拍路森的手臂。然後她對凱蒂解釋:「如果回溯到在招待會會場的話題,靈媒所指的,一定是。蓓詩才在抱怨她筆下的人物性生活都比她更美好,我當時嘲笑她說,起碼她有個伴,我很懷疑自己在去世之前,還有沒有機會再來一次。現在,听起來我會有機會的!」
她對路森微笑,催促他坐上椅子。「朋友,輪到你了。我想知道她會怎麼分析你。」
凱蒂看著裘蒂說服路森坐下。有那麼片刻,她感到很不舒服。顯然裘蒂和路森今天早上培養出某種友誼來了,凱蒂發現自己很嫉妒,因此覺得丟臉。她聳聳肩,甩開這種胸襟狹窄的想法,將注意力轉向那個靈媒。靈媒剛剛握住路森的手,現在正用手指輕輕在他的手上滑動。她的雙眼閉起來,集中精神。
「你非常老,」靈媒壓低聲音說道。她張開眼楮看著他英俊年輕的臉龐,困惑地皺起眉頭,然後再次閉上眼楮。「一定是你有個古老的靈魂,」她更正。「非常古老。你談過許多次戀愛。」
凱蒂覺得她的胸口緊繃難受。靈媒再次更正:「不,不是戀愛。是情人,你有過許多許多情人。許多,許多,」她說道,聲音听起來非常驚訝。她有一點苦惱地睜開眼楮。「你怎麼找得出時間睡覺?」
凱蒂抿起嘴唇。她猜想路森的確有過許多女人。他是一個六百多歲的健康男性。即使只是一年一個情人,那就有六百個。如果一年超過三個……她算不出來。她沮喪地決定該問問路森,吸血鬼會不會感染、散播性病。她希望不會,可是,她真的必須知道。
「你已經開始厭倦生命,」那個女人說。「一切似乎變得很難熬,而且人類的殘酷已經開始削弱你的生命力。但是,某件事--不,不是某件事,而是某個人--某個人讓你重生。讓你再次感到值得活下去,生命中仍然充滿喜悅。」
凱蒂的舌頭似乎卡在上顎,說不出話來。某個人?誰?她內心深處希望那個人就是她。同時,這念頭也把她嚇壞了。她很受路森吸引,甚至開始喜歡他,尊敬他,但是--
「把握住她。」靈媒深深看入路森的眼底。「你必須要為她而戰,但不是以你慣用的方法。在這場戰爭里,武器和力量對你並沒有好處;你必須要打敗自尊與恐懼。如果你失敗了,心會枯萎,而且會成為一個孤單、痛苦的老人然後死去,永遠對你沒做的事情感到萬分後悔。」
路森抽出手,起身離開。凱蒂轉身想跟過去,可是靈媒突然拉住她的手。「等一下,你的男人很快就會沒事。」
凱蒂僵硬地說︰「他不是我的男人。」
靈媒的表情暗示凱蒂騙不了人。她說:「他很特別,你的男人。但是要跟他在一起你必須做出抉擇,必須要放棄一切。如果你有勇氣,將可以擁有想要的一切。如果沒有……」她聳聳肩,放開凱蒂的手。「現在去找你的男人吧。只有你能讓他平靜下來。」
凱蒂趕忙找路森,知道裘蒂就跟在自己後面。手腕上被靈媒觸踫的部位顫抖著,感到微微刺痛。凱蒂心不在焉地揉著手腕,思緒紛亂。她會放棄一切,然後又會得到想要的一切?那怎麼可能?她聳聳肩,拋開那個念頭,沖出房間,看見路森消失在轉角處。
當凱蒂和裘蒂在圓屋出版社招待會會場跋上路森的時候,路森坐在一張桌子旁邊,被書迷層層包圍。
「我去看看路森。你去問問你的老板有沒有什麼指示,」裘蒂建議,將她推向總編輯。「我們反正不會在這里待很久。主辦單位想提早結束這項活動,讓大家有時間準備晚上的宴會和文藝復興化妝舞會。」
喔,對。凱蒂走向老板的時候想起來,今晚有化妝舞會。
路森向和他談話的讀者點頭,站起來去和裘蒂說話。他已經習慣與讀者聊天了。他起先並不想嘗試,可是凱蒂在他家所說的那席話一直在他腦中浮現--如果沒有讀者,他的書根本就不可能出版。她還說他感動了讀者的生命,而讀者們只是想向他表達謝意。他學習以較討喜的態度來回應讀者令人尷尬的熱情贊美,立刻發現這麼一點點嘗試就足以讓讀者對他敞開心胸。她們告訴他許多事情,讓他知道某些內心深處的故事,有些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有一個女人告訴他,她剛剛失去稚子,覺得生命像是一場索然無味且毫無止境的折磨,但是她在他的作品當中,找到出路與希望,也許有一天,生命會再度美好。然後她擠出一聲大笑,告訴他說,她希望真的有吸血鬼的存在,而且如果真的有吸血鬼,她找遍全世界也要找到一個吸血鬼拯救她兒子。
路森為這個女人的敘述感到痛楚。他可以感覺得到她的傷痛向他傳來,滲入他體內。他知道這樣做不對,可是他不能讓她就這麼離開。他潛入她的腦中安慰她,讓愉快的回憶比悲傷的回憶更茁壯。她離開的時候,面露微笑。
他今天遇到許多受傷的人。他一開始向他們敞開心胸,似乎就無法將他們阻擋在外。可是,他也遇到許多很愉快的人。他發現這種經驗整體而言,非常有趣。他下筆寫出這些作品的時候,只是希望能記下真相。可是,他現在看到他的故事感動了這麼多人的生命,讓他渴望嘗試真正的小說創作,這是他之前從未考慮過的事。他在生命早年是一個戰士。在一百年的戰爭生涯之後,他變成浪蕩子。當他厭倦做浪蕩子的時候,他披上學者的外衣,將真實的自己埋藏在歷史底下。也許該是激發創造力的時候了。可是這種工作他做得來嗎?
「好,該走了。」凱蒂突然出現在他身旁。「俐珍準備提早結束招待會,讓大家有充裕的時間準備參加文藝復興舞會。」
路森低低的嘆了一口氣,覺得解月兌了。其他的作家似乎也有同感。和讀者談話相當有助益,卻也非常累人。路森訝異地發現自己很疲倦。
當他和凱蒂走向電梯的時候,他提醒自己務必記得在舞會前先進食。這是很重要的事。這麼一想,他的思緒轉到舞會上頭。文藝復興舞會。
他在那個時期有過許多美好的回憶。為此,路森相信今晚的舞會一定充滿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