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對面侃侃而談的男人，舒婧有種接受懲罰的感覺。

他人長得是不錯，性格也夠溫和，可他有一個最不能讓她忍受的缺點——自打見面，他的嘴就沒停過，天南地北，海闊天空地聊，有時一個話題他可以重復講幾次。

「舒小姐，你怎麼不吃？是不是這些菜不合你胃口？」他終于從對愛琴海的回憶中回過神。

舒婧舉起杯，喝口清水，「我已經吃飽了。」

「唉，你吃得太少，不是在減肥吧？女人呢，豐滿一點比較好，舒小姐你就有點太瘦了——」搔搔小平頭，他尷尬地笑笑，「我不是說你這樣不好，但是，胖一點身體也會健康。」

「是啊。」舒蜻不感興趣地嘆口氣。

「現在的社會，」他又開始他的高談闊論，「一般人比較喜歡瘦瘦的，可是我呢——」

「舒小姐？」他的話被一聲詢問打斷。

舒婧抬起頭，「杜先生？」她站起，臉上露出高興的笑容，「你好，沒想到在這里見面！」在這一刻，她真的感激杜青平的出現。

杜青平春風滿面，「我約了家人一起吃頓飯。你呢？是談生意還是……」

舒婧淡淡一笑。

「這位是——」小平頭好奇地問。

「我的客戶。」舒蜻介紹，「他曾經是我相親的對象，後來成為我的客戶。

杜青平驚訝地看一眼她。

小平頭咧嘴一笑，「原來杜先生相信佔卜——」

「不是佔卜。」舒婧早知道介紹人不會對他實話實說，「我是捉鬼的，捉對人造成威脅的鬼魂。

小平頭干咳一聲，「介紹人只說……你會佔卜。」

「她大概不相信這些。」舒婧淡淡一笑。

接下來，氣氛一時冷下來。小平頭的好口才似乎戛然止住，再說不出滔滔大論，過不長時間，他找一個借口便先行離開。

☆

「你似乎不喜歡他？」車發動起來，杜青平才問。

舒婧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你方便送我嗎？你不是和家人約好？」她系上安全帶。

「我和他們打了招呼，」話題又繞回去，「你對每一個不喜歡的人都直言不諱地告訴她你是一個……靈媒嗎？」他不清楚該怎樣稱呼她的職業，但是這樣稱呼總還不至于太離譜。

舒婧搖頭，「我對每個相親的對象都是這樣，不論喜歡還是討厭。我對每個人都一樣，如果有交往的機會，我也希望是建立在相互坦誠的基礎上。」

杜青平望著前方的路，露出欽佩的目光。

「左轉。」她告訴他。

杜青平勻速駕駛，「上次的事，我還沒對你說謝謝。」他嘆口氣，「之于你，這是小事一樁，可對于我來講，它非常重要。」

在舒婧溫柔的目光下，他不自覺地打開心扉，「幾年來，我一直對她充滿愧疚、自責，甚至病態的怨恨。我有時會恨自己的膽小，明明講好一起自殺，反抗雙方父母的橫加干涉。可是事到臨頭，我逃了，我沒有勇氣。」

舒蜻側首看他。「你車開得太快了。」她平靜地說。

杜青平的車速慢下來。

「每個人都熱愛生命，渴望享受生命的樂趣。你並沒有錯，我不覺得你珍惜自己的生命有什麼錯。」她就事論事，「韓月萍也不覺得你錯。或許開始她怨你，但是後來也明白她沒有權力怪你——一個人熱愛自己的生命沒有錯。」

杜青平深吸幾口氣，臉色平復。

「如果不是你的思念擾亂她在陰間的生活，她不會回來找你。」她眼望前方耀眼的霓虹燈，「人們強烈的思念，會令鬼魂對人世產生眷戀。」

「我們可以再見嗎？」杜青平問。

「停車。」她吩咐，然後堅決地搖頭，「陰陽有別，你有你的人生，她也有她的歸宿，你們還是不要見面的好，就讓你們彼此成為愉快的回憶吧！」

「我腦海中常常浮現她跳入波濤洶涌的大海中的景象。盡避我沒有親眼看見，可我仍然想象得出那幅景象。」

舒婧嘆口氣，「女人，有時為愛可以做出一些瘋狂的事。」她處理過許多類似的事情。

沉默片刻。

「你也是會為愛做出瘋狂事的女人嗎？」杜青平看著她，問。

「我？」

舒婧一怔，旋即微微蹙眉，陷入沉思。

☆

屋子里黑漆漆的。所有的燈，客廳的、廚房的、衛生間的，一盞燈都沒開，整個房間陷于黑暗之中。與夜幕比起來，外面更加亮些。

唐博　站在窗前向下望．月光下，舒靖揚著迷人的微笑和杜脊平作別。

心里涌起不舒服的感覺。

他慢慢地、控制不住地走向房門，右手握住門鎖，卻沒有開門。

他站在那里猶豫著。

外面高跟鞋敲打地面發出的清脆聲愈加近。

「　嚓。」他不由自主地擰開鎖。

門開了，映入眼簾的是舒婧驚訝卻含笑的臉。

她身穿乳白色長褲，同色緊身長袖上衣，衣服右下角繡著淡雅的百合。卷曲的長發嫵媚地散在肩上，白女敕的臉上一雙清亮迷人的大眼楮奇怪地眨動。

「你要出去嗎？」她問。

他沒做聲，推開沉重的鐵門。

「你男朋友？」他看著她。

「什麼？」舒婧疑惑地皺眉，「你在說什麼？」

唐博　沉默片刻，「送你回來的是你男朋友——開黑色平治的那位？」

「不是，他不是我的男友。」舒婧搖頭，「甚至連朋友也算不上——他是我的客戶。

唐博　陰沉的臉色有所緩和。

今晚，見到她和別的男人有說有笑之時，他肯定了自己的心意。之前，他承認自己喜歡她的堅強、喜歡她的體貼、喜歡她的溫柔。

他和她在一起很舒服，覺得她與眾不同，是別的任何女人沒有的一種韻味——直到她對別人展現迷人的笑容，他發現自己嫉妒得發瘋。

他愛上了這個女人，他默默地想。

「你……要出去嗎？」舒婧掃一眼里面，黑漆漆的，一副要出門的樣子。

「不。」他伸出長臂，在里面的牆壁模索。

燈亮了。

「進來好嗎？」他看著她，雙眼一眨不眨，「我有話對你說。」

他熾熱的眼神令她心頭猛跳。

他今天講話很怪，態度很怪，眼神也很怪。她直覺地認為將有重要的事發生……

她被他拉入屋內。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唐博　已經雙手抵門，將她圈在兩臂當中。

舒婧瞪大眼楮，呼吸也變得急促。

「我想，我愛上你了。」唐博　凝視她，星眸透著真誠。

愛上她？那個曾經在她面前不可一世的男人，此時正深情地對她表白愛意，那麼真誠，那麼溫柔。她突然發現杜青平的那個問題，她已經有了答案。

她也是個會為愛瘋狂的女人，如果那個男人是唐博　的話。

舒婧雖然有些驚訝，可是嘴角已然輕輕勾起。在他們短暫的交往中，她也不知不覺地愛上他了！

見她笑，他也笑了，長長的睫毛也遮擋不住滿是笑意的雙眸。

然後，他俯身，深深地吻她。

☆

舒婧時不時地偷瞄正在看雜志的唐博　。

「那麼喜歡看我嗎？」他抬頭，捕捉到她研究的目光。

她笑靨如花。

「笑什麼？」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唐博　放下書，坐到她身邊，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我在想，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在想——長得好看的男人，是不是都像他一樣絕情。

「我絕情？」他斜睨她，「現在你還認為我絕情嗎？」

舒婧挑眉，不回答他。如果她一直認為他是絕情的人，她不會同他在一起。可是若說他不是絕情的人，這也只是自己的感覺。

「其實，我告訴你，那天晚上被你打跑的三個混混，我自己就可以對付哦。」舒婧笑道，「不過，也是從那一刻我開始覺得你是個不錯的人。

唐博　皺眉，「你自己就可以打跑那三個混混？」這是他完全沒有想到的。

舒婧點點頭。

「我是不是太低估你了？」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也許捉鬼的工作做不下去，你還可以去做保鏢！」他笑笑，忽然停住，「以後不許半夜三更跑到一個男人的房間。」

舒婧一怔。

「知道嗎？」他問。

「你的語氣是不是不太對勁？」說得似乎她去勾引他似的。她看著他，直到他露出歉意的笑容。「我也是事後才想起的，我以為你急著用牙膏！」她說，「不過，你那天真的很可愛。」

兩人相視而笑。

想了一下，「博　，你真的不清楚鎮靈石的來源嗎？」

「你為什麼總是對它念念不忘？」

「……它太過神秘，力量又過于詭異，所以我自打在祖譜上看過，就始終想要見一見。」

他淡淡地道︰「你見過了。」

舒婧看著窗外的天空，默默嘆口氣。即使用盡她所有的關系，查遍人界鬼界，可依然沒有進展，關于鎮靈石，她得到的不過是以前便知曉的。

唐博　拍拍她的肩膀，漾出淡淡的笑。

「該你知道的，不去找你也會曉得。若是你不該知道，我希望你不要強求。」他的話別有深意。

舒靖看他，「或許你說得對。」對于鎮靈石，她太過于執著。

「那你拿下來讓我看看。」她說。

唐博　面色陡變，隨即迅速一笑，「不可以，我擔心你見到它，我就沒有吸引力。」

舒靖奇怪地看一眼他，也沒放在心上。

「你很有吸引力。」她說。

唐博　挑眉，「我希望你一輩子都這麼認為。」

清震八點不到，舒婧出現在唐博　的房間。

他走近她，發現她眼底的疲憊，「怎麼臉色這麼差，昨晚沒睡好嗎？」他皺眉。

「不是沒睡好，是根本沒睡。」她抱住他，埋首在他肩膀，「昨晚捉鬼去了。一個很凶猛的鬼魂，而且非常狡猾，我費很大力才捉到他。大清早我又趕到寺廟，現在才忙完。」

「去寺廟？」

舒婧嘆口氣，在沙發上坐下，「若非必要，我不會將鬼魂打得魂飛魄散。每個人都有享受生命的權力，鬼魂也如此。如果魂飛魄散，他就消失了，仙界、人界、陰間，總之，整個宇宙中就再也沒有他的存在。所以我想送到寺廟，讓他受佛經洗禮，能淨化靈魂最好，即使不能，我也會在下個月十五月圓之夜送他回陰間，承受他該承受的懲罰。」

「我沒想到你心還這麼軟。」唐博　靜靜地凝視，目光溫柔，「你很善良。」

「謝謝你的夸獎。」她笑說。

「以後不要太累。」唐博　嘆口氣，「看你這麼辛苦，我會心疼。」他知道自己不能干涉她的工作。但是面對滿是倦意的她，他十分舍不得。

「是嗎？」她將臉湊過去。

「千真萬確。」他認真地說。

「去臥室休息吧，看你眼楮好像都要睜不開了。」他在她臉頰烙上一吻。

「不行，我得回家，不然，爸媽會擔心的。」她走到門前，轉身溫柔地對他說，「你可以開門看看外面有沒有人。」

「為什麼？」他不解地皺眉。現在是早上八點，又不是深更半夜。再說，什麼時間什麼人從他房里走出去又干別人什麼事？

舒婧掩口打個哈欠，「我好困，快一點啦。」

盡避不大情願，他還是順她的意出去探查。

☆

「你還記不記得張伯家那個愛哭的小男孩？你們在一個幼稚園上過學。」舒媽媽慢慢走下樓梯，「他從美國回來啦！」

「張潘？」她怎麼會忘呢？那個家伙每次只要一看到她，就哭個不停。

「對，是叫張潘。」舒媽媽回頭看一眼她，「人家和你一樣大吧？孩子都六歲啦！你看看人家．再想想自己！」

六歲？太夸張了吧！算算，他十九歲就有孩子！舒婧有些難以置信。

「我听介紹人說——」舒媽媽又轉到女兒身上，「上次介紹的那個，你又一見面就什麼都說了。我不是告訴你不要這樣嗎？我告訴你，下次要再這樣，別說我沒警告你！」舒媽媽率先走出樓門。

「下次？」舒婧一怔。

「明天，我給你抽出時間了。」舒媽媽和擦身而過的鄰居打聲招呼。

「記住，好好跟人相處。」她又說。

「媽，可是——」

舒媽媽打斷她的話︰「又不是第一次相親，沒什麼好緊張的！」

她轉身向前走，正和一身黑衣的唐博　踫個正著。

「您好。」他沖舒媽媽點一下頭，然後淡淡地掃一眼舒婧，沒有說話，徑直離開。

舒婧疑惑的目光緊隨著他的背影。

舒媽媽剛驚訝地瞪大雙眼，直到他進入樓門，她才回過神。

「今天什麼日子，他居然主動和我打招呼！」舒媽媽回頭望望，「說出去大概都沒人信。」

「媽，其實他人不錯。」

「哦？是嗎？」舒媽媽不以為然，「不過，他好壞都和咱們無關——你呀，別忘了明天要相親。」在這件事上，她不知還要操心多久。

相親？舒婧皺眉，他剛剛是因為听見這句話而不高興嗎？

☆

「你心情不好時都不開燈嗎？」舒婧站在他面前，平靜地問。

唐博　躺倒在沙發里，並未起身，「你知道我的心情為什麼不好？」他問。

「先把燈打開，好嗎？」她蹲，雙手搭在他修長的腿上。在這樣的黑暗中面對他，她深感不安。

他沒吭聲。

「博　。」

舒婧打開燈，坐到他身旁，「你不高興，是因為听到我們的談話嗎？」她拭探性地問。

「談話？你指的是你要去和別的男人相親的事情嗎？」唐博　似笑非笑地看她，「是這件事嗎？」

他想，沒有任何人听到自己的女朋友去和別人約會無動于衷。

「我……其實。」舒婧握上他的手，「其實我還沒有告訴爸媽我們交往的事。他們又很關心我的婚姻大事，所以才老是安排一些人跟我……見面。」

自從他們交往那天，相親的事她幾乎都推掉了，實在推不掉的，她也是喝杯茶就閃人。

「是因為我不夠好，所以才不對他們講？」唐博　凝視她。

「不是的，不是因為你不好。我知道，你非常好。」舒婧笑笑，又皺了一下眉，「可是……你在這里的名聲不大好。」

名聲不好？唐博　皺緊眉頭，「我的……名聲？」他根本不和任何人接觸，怎麼會有這種評價？

因為那位常來找你的小姐的關系。」舒婧嘆口氣，「每次你們都大吵大鬧，整棟樓的人都認為你是個負心漢，全部拿你當反面教材，叫自己的女兒不要嫁你這樣的人。」

他雙臂環住她，「我知道你不這麼認為就夠了！」他不管別人怎麼評價他，他只要她了解就好。

「可是第一次見你，你那時的樣子，」舒婧一副不敢恭維的表情，「想不誤解都難，那麼冷酷的表情。」

「所以當時用很厭惡的眼神看我。」

她不好意思地掙開他的手臂，「原來你都看見了？」

「如果可以的話，我都被你的目光烤焦了，怎麼會沒有感覺。」想起她不屑地斜睨他時可愛的表情．他忍不住笑出來。

電話響起，他拿起听筒，笑容僵住。

「有事？」

「隨便。

之後，果然地掛上電話。

舒婧疑惑地看他，等待他的解釋，但是他並沒有講關于電話的事。

她感覺尷尬地坐在那里。

房間里出現片刻的沉默。

「你今天會去相親嗎？」唐博　首度開口。

「嗯？」舒婧回過神，「我不會去，沒認識你之前，我也不喜歡那種見面方式。」

他淡淡一笑。

「我的事，你不打算告訴你父母嗎？」他帶有暗示性地問。他不想偷偷模模和她交往。

「我一直在考慮要找個適當的時機對爸媽講。」舒婧靠在他的肩頭，「我會盡快對他們說。」

☆

「你說什麼？！」舒媽媽震驚地瞪著對面的女兒，「你居然和樓下那小子談戀愛？！我不是警告過你離他遠一點？像他那種——你怎麼喜歡上他！」

舒婧被她激烈的反應嚇一跳，她是看爸媽說說笑笑地看電視，氣氛很好才開口。可是沒想到舒媽媽居然這麼大反應。

「媽——」

她的解釋被舒媽媽打斷。

「不要再說！我不同意你們交往。你不想想，他待那個女人什麼樣，將來他也可能那樣對你！」舒媽媽將電視關掉。

舒爸爸抬頭看她一眼，又回復原來的姿態。

「他長得是不錯，也挺有氣質，但是這能當飯吃嗎？你知道他做什麼工作的？家里有些什麼人？住哪里？做什麼的？這些你都了解嗎？」舒媽媽扔下一句話，返身回臥室，「我不會同意你們交往，趁早斷了吧！」

一番話問得舒婧啞口無言。除了她自認為他對她真誠的愛之外，她究竟了解些什麼呢？

答案是一無所知。

舒婧為這個答案擾得心煩意亂。

他愛她，她也愛他—她以為就這麼簡單。結果不是。今天經舒媽媽一問，她才驚覺自己對他的了解竟如此少。他了解她的一切，工作、家庭，沒有不清楚的。但她呢？

「小婧。」一直沒講話的舒爸爸終于開口，「你的戀愛我不想橫加干涉，可是你媽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你了解他嗎？」

舒婧努力想扯出笑容，不過沒有成功。他的為人她清楚，但其他的呢？她可以坦然地大聲說她了解嗎？

她看一眼舒爸爸，然後垂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