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姑姑的病痊愈,舒媽媽擺了整整一桌好菜慶賀。
「我們真該托姑姑的福。」舒爸爸開玩笑地說。
他是一個身材矮小的男人,大概只有一米六八左右。一頭蓬亂的花白頭發,一張斯文干淨的臉,鼻子上扛著眼鏡,時常習慣性地用中指抬一下。
「媽,姑婆的病完全好了嗎?」舒婧關切地問,「用不用接到這兒養一養?」
老姑婆已經八十多歲,身體健碩,從來沒生過什麼病,所以這次雖然只是得了重感冒,他們還是很緊張,生怕一個不小心病情加重。
「她不來,說是本來沒什麼病,坐這麼長時間的車也折騰出病來。而且,如果那個蘭婆婆知道,又該笑話她身體弱,嬌情。」話頭突然轉向舒婧,「我懷疑你是不是遺傳到姑姑的脾氣,脾氣一上來,雷打不動。」
「不能這麼說。」舒婧露齒一笑,「媽,你說過我很溫柔的。」
「我是說,你除了倔脾氣上來時,其他時間還是比較溫柔的。你這孩子專挑好話听。」舒媽媽推一下,笑呵呵看著她的老公,「跟你一個樣。」
舒爸爸啜口酒,「這就叫虎父無犬女。」他得意地揚揚眉。
「臭美吧,你!」
「對了,小婧。」舒媽媽突然放下筷子,「你最近是不是和樓下那小子走得很近?」她一回家,鄰居們已經迫不及待、爭先恐後地對她說了。
舒婧一愣,「哪有?我們只是見面點一下頭而已。」如果這也叫親近,她大概和每個人的關系都遠不到哪去。
「哪個樓下的小子?人品怎麼樣?」舒爸爸問。
「不是就最好,我告訴你!他那種人,你還是離他遠點好。」舒媽媽教訓她幾句之後,轉頭回答舒爸爸的問題︰
「樓下趙德剛家的房子不是租出去了嗎?現在住的是個小伙子,模樣是沒話說!搬來不到半個月,一個女人挺著肚子就找上來,兩個人鬧得雞犬不寧,整棟樓都知道。」
「誰家姑娘跟了他,等著倒霉吧!」她又補上一句。
舒爸爸點點頭,沒有發表意見。
「媽,哪有你講的那麼嚴重?」舒婧笑笑,對舒爸爸說︰「我覺得他……應該是個不錯的人。上次半夜我出去,遇到幾個流氓,還是他幫了我。」
盡避心中有數,自己女兒絕對可以應付自如,但是還是難免緊張,「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舒婧悠閑地喝口湯,「當然沒事——所以我覺得他人應該不壞,我們並不相識,他仍救了我!」
「也許是他安排的一場戲。」舒媽媽不屑地說,「現在這樣的事很多,電視上不也常演?你爸追我的時候,用的還不是這招!」
舒爸爸也不說話,只是笑。
舒婧忍俊不止,「爸,原來你居然這麼會耍心思!不過,媽,恐怕你得失望了。他打走那幾個混混之後,理都不理我。之後見面,也像不認識我這個人似的。」
舒媽媽撇嘴,只是叫她不要再理他。
電話突然響起,舒媽媽走過去接電話。
「我見到鎮靈石了。」舒靖對舒爸爸微微一笑,「在樓下的男人身上。」
「鎮靈石?!」舒爸爸震驚地皺眉,「你確定是鎮靈石?」
舒婧肯定地點頭,「我肯定那是鎮靈石,而且唐先生——樓下的那個人,他也承認了。不過,他說是別人送的,他找不到那個人。」
舒爸爸沉思道︰「他的話……我不大相信。」有誰會將這麼一個價值連城、詭異莫測的靈物拱手讓人?
舒蜻聳聳肩,相不相信又能怎樣?
「鎮靈石,」舒爸爸喃喃自語,「鎮靈石突然現世……」
「你們父女倆聊什麼呢?」舒媽媽順口問,卻也不指望他們回答。
「電話費又要沒了。這個月怎麼用得這麼多?」舒媽媽一邊收拾碗一邊說,「不知道怎麼用的,現在的錢怎麼這麼不禁花——小婧,有空去把電話費繳上。」
「知道了。」舒婧看看表,「我現在去吧!」
「現在?」舒媽媽看看外面。
「反正還有時間。」她拎起小皮包,「媽,我走嘍。」
☆
六樓,舒婧下意識看一眼唐博 的房門,發現房門並沒有關上。她疑惑地推開門,看見唐博 正身體僵硬地蹲在地上。
「唐先生,你怎麼了?」她趨身上前,關切地問。
只見他拳頭緊握,手上青筋暴起。
心陡地一跳。舒婧蹲,赫然見到他異常蒼白的臉上掛滿大顆的汗珠。他雙眼緊閉,表情極為痛苦。
「你怎麼樣?要不要我叫救護車?」她發覺自己的聲音微微顫抖。
听到她的聲音,唐博 艱難地搖搖頭。
「可是你這個樣子……」舒婧輕柔地擦拭他額間的汗珠。
唐博 一把抓住她柔軟的手,緊緊地握住,「我沒事……沒事。」他睜開眼,看一眼她,又合上。過了一會兒,唐博 長吐一口氣,虛弱地對她說︰「你可以扶我上床休息一下嗎?」他的臉色還是很蒼白,但還是可以看出已無大礙。
舒婧點點頭。
唐博 一手扶牆,一手勾著她的肩膀,慢慢走向臥室。
舒婧攬著他的腰,吃力地扶著他。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香味混合他特有的味道搔弄她的鼻息,使她的心不自主加速跳動。她感到自己的臉有些發熱。
短短的幾步路,仿佛走了很長很長的時間。
推開臥室的門,唐博 停頓一下,在舒婧的幫助下躺上床。
「謝謝你。」他說。
「你休息吧。」舒婧為他蓋上薄毯,「還有需要我幫忙的嗎?請盡避說沒關系。」
「沒有了。」他閉上眼休息,「謝謝。」
他的臉依舊蒼白。
舒婧凝視他,然後輕手輕腳地關上門。
☆
唐博 刺痛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他剛剛做了什麼?不過出去買本雜志、買些食物而已。他不過是走的速度快了一點,時間久了一點—這樣,心髒病居然發作?
盡避不願承認,但是他確定有心髒病。
對自己的身體,他越來越不了解。兩個月前他的身體與健康人無異,打架、奔跑沒一樣能難倒他。但自從搬來這里的第五十三天,他第一次在唐老夫人面前心髒刺痛之後,他開始不定時發作。
丙真如舒婧所說嗎?他握住胸前的鎮靈石。果真如舒婧所說,他要承受原來的人的痛苦?
「在想什麼?」
臥室里突然冒出來一個通體黑衣的人。
他的話令唐博 眼神一變。
唐博 坐起身,倚靠床頭,冷冷地斜睨他,「你終于來了,陰間使者。
他有許多事要問他。
陰間使者走到唐博 眼前,「你有事找我?」
「為什麼不告訴我,進入別人軀體的靈魂會承受原體的痛苦?」唐博 握緊拳頭,「他有心髒病,很嚴重的心髒病!」
「你要知道,這是我們共同選擇的。」陰間使者不以為然。
輩同選擇?唐博 冷笑。如果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他怎麼會選擇這個軀體!
「我來是要告訴你,距離完全與這個身體相融合還有二十一天,」陰間使者停頓一下,「這二十一天你要千萬小心,不要讓鎮靈石離體,否則前功盡棄,你依然是個孤魂。對此,我們也不會再對你做補償,將視為你自動放棄。」
沉默一會兒,唐博 嘆口氣,「為什麼之前的身體好好的,無病無痛,而現在卻突然……」
「之前你只是別體靈,而現在,你的靈魂正與身體融合,自然的痛苦反應在你的靈魂上,」陰間使者停頓一下,「其實,只要你熬過這最後二十一天,他唐博 的病自然與你無關—二十一天後,你就會有一個健康的身體。」
「至于你說的‘承受原體的痛苦’不過是人間不明所以的推測。」他接著道,「有的靈魂因為承受不住人體與靈體磨合時的痛苦,自願摘下鎮靈石。大概因此,人們才會如此推測——不過,現在知道鎮靈石的人,已經越來越少。」
唐博 看著他,臉色已不似方才那樣難看。
「記著,千萬不要讓靈石離體。」陰間使者像來時一樣,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保重。」聲音從空氣中飄來。
☆
唐博 推開門,從房間走出來。
他轉入客廳,一眼瞧見坐在沙發上隨意翻弄財經雜志的舒婧。
黑亮的秀發飄逸地散著,幾綹垂在胸前。在燈光的照射下,側面的臉頰勾勒出完美的線條,小巧的鼻梁挺立,溫柔的嘴唇自然地向上翹。
他凝視她,直到她側首對他微笑。
「身體好些了?」舒婧站起身,笑容迷人地說。
「你……」唐博 的目光柔和地迎上她的視線。他以為她早就走了。
舒婧將發絲繞至耳後,「見你身體不舒服,我擔心你需要的時候叫不到人,所以我就擅作主張留下來——你會不會不高興?」
唐博 心中流過一絲暖意。
「你是一個體貼的女人。」他揚起笑臉,真誠地說。
「謝謝。」舒婧有些羞赧地說。她听過許多夸獎,能干、厲害、女中豪杰,就是沒听到這麼溫柔的評價,尤其出自這樣一個冷傲、沉靜的男人口中,更令她感覺不大好意思。
「應該我說謝謝你。」唐博 坐下,示意她也坐下,「幸好遇到你。」
「我們是鄰居嘛,應該互相幫助。」她緩緩坐下,「或許你不大清楚,我們這個樓里的人都是很熱心的。」
唐博 靜靜地听著。
「……剛才見你那樣痛苦,我真的嚇了一跳。」舒婧搖頭微笑,「我沒想到——你知道,你看起來生龍活虎的。」
「我的胃忽然痛得厲害。」他敷衍地說,「大概是三餐不定時,又常吃速食面的關系。」
舒婧不疑有他,「我想你請個保姆比較好,或者叫些外賣。常吃速食面,對身體不好。」舒婧熱心地說。
「我也會叫外賣,可是一忙起來,就什麼都忘了。有時打電話過去,人家就告訴我,早已經打烊了。」唐博 無奈地說。
舒婧听了忍俊不止,嘴角勾起燦爛的笑容。她完全沒想到他居然是個那麼——可愛的人。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用了「可愛」這個詞,為什麼會用這個詞?這可與他的形象完全不符。
遇上他,她不清楚不知道不明白的事情變多了。
唐博 不自覺地跟著她笑。之前他從不覺得有什麼可笑的事,可是經她一笑,他也覺得似乎很好笑。
「舒婧,我可以叫你舒婧嗎?」
「當然可以,大家都這麼叫我。」
唐博 微微一笑,「你也叫我博 ,好嗎?我不太喜歡我們之間先生、小姐的寒暄,生疏又無趣。」
「博 。」舒婧自然地叫出他的名字,「你是做金融的?看你屋子里有許多財經方面的書。」
「算是。」他起身,從廚房里取出兩听啤酒,「喝嗎?家里只有這個。」
舒婧搖頭,「不喝,我不習慣酒的味道。」
「我也不是酒鬼。」唐博 開玩笑似的說,拉開鐵環,喝了一大口,「可是,有時候它是被需要的。」舒婧一眼不眨地看著他的臉,對于眼前的景象感到不可思議。他們兩人居然會坐在一間屋子里一邊喝啤酒一邊輕松地聊天?
第一次見面,她對他的印象是冷酷、絕情,什麼時候對他有所改觀?深夜幫助她打跑流氓,還是天台上談起陰陽眼?
突然,她想起自己剛才擁著他的腰,充斥著鼻息的他特有的味道……她感覺臉發熱,心跳也加快了速度。
她看他一眼,又快速地轉向別處。
唐博 放下啤酒,也看了她一眼。
一下子,空氣中仿佛飄蕩著暖昧寧靜的分子。
這時,門鈴的音樂響起。
暗自舒口氣,舒婧看著唐博 優雅地起身去開門。
「你怎麼又來了?!」他的聲音冷硬。
「開門。」喬歡醉醺醺地打個酒嗝,腳正不停地踢外面的鐵門。
唐博 冷冷看她一眼,毫不猶豫地關上房門。
「唐博 !」外面的喬歡大叫,聲音清晰地穿透入室,「你這個混蛋!開門,開門!」
唐博 坐回沙發,充耳不聞。
「唐……博 ,這樣好嗎?」舒婧柳眉微皺,「如果她這麼一直鬧下去,整棟樓的人都會听到。或許我不該說,可是什麼話不可以當面講清楚呢?」
唐博 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什麼訟
「你覺得對牛彈琴的人,是聰明,還是愚笨?」話雖如此,他還是順從了她的意思。
他打開門,一把將喬歡拽進來,喬歡一個不穩跌到他的懷里。
「我告訴你。」他推開她,「立刻離開,我不想再見到你——還有,記住,我不會娶你!」
喬歡酒氣燻天。
「不,你說過你會娶我,你求我嫁給你!當時你多麼溫柔,多麼……可愛。」她打個酒嗝,「你是不是有了別的——」
她眯起眼,醉眼朦朧地看見一個身材高挑、玲瓏有致的女人走過來。
「你們有事,我就不打擾了。」舒婧對唐博 說。
「你,你真的有了別的女人!」喬歡腳步不穩地上前,「我哪里比她差?為什麼要拋棄我!」她雙手抓住他的上衣,雙肩顫抖,「如果連你都不喜歡我,我該怎麼辦?你一直那麼喜歡我的。」
唐博 冷冷地開口︰「少唐博 一個又有什麼關系?你可以找孩子的親生父親啊!」
「你?」喬歡揚起臉,淚痕未干,「你怎麼什麼都知道?你好像變聰明了!那個死人,他——他說什麼也不肯和他老婆離婚,還要我打掉孩子!爸爸又逼我和你結婚,我該怎麼辦?!」
舒婧尷尬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喂!」說著,喬歡轉向舒婧,「這個男人,他是我的,你不要和我搶!」
舒婧快速看一眼唐博 ,「我不會和你搶他,我們什麼關系也沒有。」側首,對上他深沉的目光,她心虛地笑笑,「我先走了!」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離開。
唐博 的目光追隨著她的身影。
「博 。」喬歡咧嘴大笑,「我們結婚,我們明天就結婚……你不是很想和我結婚嗎?好,我答應你,我們結婚!」
「滾開!」他冷冷地推開她,「告訴我你家里的電話,我叫人接你回去!」他一分鐘也不想面對她。
「我家的電話?我家的電話!」喬歡扶牆,冷笑,「你一天打八十遍,你問我電話號碼?!」
唐博 長吐口氣,冷然看著她。無奈之下,拔通了唐宅的電話。
☆
經過昨晚喬歡一鬧,唐博 再度成為整棟樓的焦點。
「樓下的那個,」舒媽媽邊盛粥邊說,「女的又上來鬧,在門外又踢又罵的。」
「是嗎?」舒蜻敷衍應一句。如果老媽知道當時她就在里面,不知道還會不會是以這種語氣說話?
「不過那男的也真夠絕的,後來硬是把她趕出去。」舒媽媽不贊同地搖頭,「可真夠狠的!」
舒婧接過粥,「他將她趕出去?」她問。
舒媽媽坐下吃飯,沖內堂喊︰「老公,吃飯!,然後轉頭對舒婧道︰「剛才晨運時听六樓成嬸說的,折騰好長時間——好像好幾個人。那女的大喊大叫,可任憑怎麼鬧,那人就是不開門。」
跋走?舒婧笑笑,他是干得出這種事的人。
「這種男人真差勁!」舒媽媽不贊同地撇嘴,「說到男人,小婧,三姑又介紹了一個,我看看照片,人還可以,據說各方面都不錯……看看?」
「媽,我有工作要做。」她無力地反抗,她不想一再重復同一場戲碼,感覺自己是砧板上的肉。
「我約的是今晚八點,你有時間。」工作時間都是她安排,她會不知道什麼時間有空?再說,事關女兒幸福,即使沒時間,她也要創造時間。
舒爸爸慢騰騰地走出客廳,「女兒啊,多去看看也好。」他坐到舒媽媽旁邊,「我給你卜了個卦,你今年紅鸞星動。」
「你以為我沒有替自己卜過嗎,爸?」舒婧放下湯匙,「不是雲遮霧漫便是詭異莫名。」說心里話,她自認功力高于父親。不可能他測得出,自己卜不到。
「以前我卜的卦跟你一樣。可是現在,真的不一樣。」舒爸爸沉思道,「雖然卜不出具體卜象,但是可以看出,的確紅鸞星動。」
「真的?!小婧,這回你一定得去!」舒媽媽高興得合不攏嘴,「以後得叫三姑多介紹幾個!」
啊?舒婧頭痛地觸眉。以後更加不得安生!
「小婧,你媽說得有理,你都二十五了,該考慮了。」舒爸爸嘆口氣,「你有自己喜歡的當然最好。可是你呢,從來不主動留意,你媽再不幫著選選,你不是一輩子嫁不出去?」
自己喜歡的?
舒婧腦中浮現出唐博 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