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相安無事。
第二天早上,韓畏是被喜旺進門的聲音吵醒的。其實,說是早上不太妥當,應該說是將近晌午。
雖說料想昨夜銀鷲不會再度偷襲,但凡事總有萬一,他守在望月居外直到雞叫二遍,護院回復正常調配,才回與雲居和衣而眠。
喜旺盡量輕手輕腳,但不想還是吵醒了貴客,連忙賠起了不是。
「沒事,是該起的時候了。」
韓畏接過喜旺手中的臉盆,洗漱完畢,換好衣衫。
「公子您看,是現在用膳,還是再等會兒?我吩咐下去。」喜旺畢恭畢敬地道。
昨日韓畏與銀鷲大戰已經在南宮府內上下傳開,繪聲繪影,人人都好像在場親見了一般。韓畏現在是府內最具話題性的人了。
喜旺由此對他更是尊敬加尊敬。
「等會兒吧。」他眼下一點兒餓的感覺都沒有。
「好。」喜旺突然想起道,「方才大小姐還派人打听您起了沒有,送來一碗蓮子粥,請您一定要喝了。」
紅露?韓畏劍眉一皺,她怎麼會──
還未等他有思考的機會,喜旺又接著道︰「我們大小姐向來冷若冰霜,對一個人如此殷勤,您還是頭一個。」
丙然……又是如此嗎?
突然,門外響起短短兩下敲門聲。
「公子,起了嗎?」
聲音圓滑低沉,喜旺一听便知是劉管家的聲音,連忙上前打開門,「起了,公子剛起。」
劉管家恭敬地上前,「老爺差老奴前來,看公子是否起了,如果起了,老爺還請公子移駕,老爺要設家宴款待宴請您。」
「何必如此麻煩。」韓畏推月兌,雖不清楚南宮清的為人,但直覺上並不喜歡與他深交,即使是這種社交也是能免則免。
「廚房都準備好了,只待公子一到便開席。」
見劉管家如此說,韓畏也不好再推辭,只得隨同前往。「那麻煩你帶路了。」
劉管家是個聰明人,昨日一戰他親眼所見,現下連老爺都極力巴結,私下琢磨著要與韓畏攀上親戚,在大小姐和他身上牽線,眼見著韓畏的身份一截一截的攀升,他的態度也比之前的更加尊敬,不能同日而語。
「公子說哪里的話,這是老奴該做的,請。」
一路上無話,韓畏跟著劉管家不知繞了幾圈,進出幾個園子才總算到了宴客廳。才一進門,他便怔住了。桌前不僅坐著南宮清,他的左右兩邊還坐著一白一紅兩位女子,正是南宮和月與南宮紅露。
和月淡淡地掃他一眼便又垂下眼楮,不發一語,反倒是南宮紅露向他一笑,點頭示意。
「來來來,賢佷快入座。」南宮清熱情地招呼他坐下,爾後不過片刻,一道道菜先後上桌。
賢佷?這是從何論起?
韓畏心中暗忖,面上卻是不動聲色。不明白南宮清為何突然熱絡了起來。
「也不知賢佷喜愛吃的是哪樣,所以就隨意做了幾樣,嘗嘗,看哪樣吃了順口。」南宮清撫須而笑,若得此人,南宮家可謂如虎添翼。
「我並不挑嘴。」
「韓大哥,」南宮紅露以眼示意,「你嘗嘗那道糖醋魚。是大廚的拿手菜,很是可口。」
南宮清本有撮合二人之意,見紅露對韓畏很上心,心中更是高興。別的不說,單憑紅露的相貌,只要她有心,還怕有人會不同意?
「賢佷啊,昨夜可是多虧了你。和月的婚期也就只有三天了,能平安度過這三天,我也就放下心來了。」
「哪里,在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韓畏道。
南宮清白是知道他是因為絕塵老和尚才答應下了這件事,「絕塵是位得道高僧啊,只是,賢佷與其有所交情,倒是令老夫有些感興趣。」
「此事說來話長。」韓畏只簡單地講述一遍。
他到少林寺拜佛,因為香客的一句問話他予以解答,被絕塵听到,便請他到禪堂相談。傾談之下甚感投緣,便因此而結為忘年交。
他當然隱去沒說與絕塵和尚談論佛經之時,有位年老的婆婆不知怎地偷闖進少林寺指著鼻子將絕塵和尚罵了一通,自稱兩人是青梅竹馬,後經戰亂而分隔兩地,絕塵拋棄她而投佛門一事。據說,那位那老婆婆就住在少室山下,不僅早已子孫滿堂,而且老伴健在,只偶爾心情不好之際上山罵他一頓發泄發泄。
大概是經歷過這等事,所以他們更加無所顧忌,無所不談。
「原來如此。」南宮清點點頭,他的目的並不在此,只不過是走過場而已,「難得小小年紀便深研佛經──賢佷今年多大了?」
「在下二十又五。」
「嗯。」紅露十八,年歲倒相當,「……可有妻室?」他暗自細細地觀察,一雙虎目似乎要將韓畏看透似的。
「沒有。」
「哦……」南宮清撫須而笑,的確沒听江湖傳聞韓畏身邊跟過什麼女人。「男人哪,終歸是有個家才好。」
他下意識地瞄著南宮紅露的眼神令韓畏心下一驚,南宮清看似閑聊,可是句句卻又有所指。
韓畏看了南宮和月一眼,她似乎感覺出不對勁,嘴角嘲諷似的勾起瞬間又隱沒。
「雖然沒有妻室,但在下已有意中人。」本來最初南宮和月要求他帶她走時,他便感到不安,因為那時他並沒有動情──或者說,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感情,他擔心帶給她傷害,畢竟她是一個即將成為別人娘子的人,如果是為了自己而導致她的不幸福,他覺得愧疚,而現在他肯定了對和月的感情,愛上了她,他就更不能讓另一個女子產生誤解──尤其那個女子是和月的姐姐。
他隱約感覺到了紅露的心意,尤其南宮清加以提醒,他已是十分肯定,所以早早表明心跡,以免被人誤解。
「你有了意中人?」不只南宮清,南宮和月與南宮紅露也都瞪著眼楮看著他。
「是。」
這小子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劉管家暗自撇嘴,難道他看不出來老爺的意思嗎?!大小姐耶,貌美如花,智慧過人,甚至那渾然天成的氣勢擺出來都夠看頭了,這位大俠公子居然直接回拒!
丙然,南宮清臉色沉了沉,兀自又笑了,「其實,男女婚配自是你情我願,但一切未成定數,總還有選擇的余地……不說這個了,喝酒!」
有意中人,卻未成親,近年江湖也從未有過傳言說韓畏有哪個紅顏知己,想必又是傷心事一樁,難忘的舊情人而已。他就不信憑自己女兒的外貌,贏不到韓畏的人!
韓畏哪里知道南宮清私下打得這麼多算盤,只以為此事以過,淡然一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桌上仍是那幾個人,但氣氛卻兀地沉悶了不少。
☆☆☆
原來他已有意中人!
南宮和月背對著門將其合上,嘴角自嘲地勾起,想想那晚在他面前流淚請他帶她走,是多麼可笑的事。
她當然明白爹今天的舉動,無非是要將大姐許配給韓畏。想必誰沒料到韓畏會當場表白已有意中人,她相信爹和大姐與她一樣錯愕,似乎韓畏有意中人是件很難想像的事。是啊,他已二十五,闖蕩江湖又有些年頭,有意中人又有何奇怪的呢?
可是,明知怎樣她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听到他有意中人的時候,她卻還是那麼的心痛,她真的是沒救了!
「叩叩!」
兩聲敲門聲後,出現的是低沉的男子聲音,「和月。」
「有事嗎?」突然出現的韓畏的聲音令南宮和月心頭不禁一跳,盡量壓抑著聲音問道。
「我有事要和你談。」
南宮和月考慮片刻,轉身打開房門。
韓畏著一襲藍衫,陽光灑在肩膀,更顯得英俊挺拔。
他穿的衣物總是很簡單,不過雖然簡單卻穿出只屬于他的味道。
韓畏關上門,跟著她走進來。南宮和月在房中央停下腳步,回身看他。
「有事請直說。」她真的不知道他和她會有什麼好談的。
韓畏站在那兒眼神閃爍,不知如何開口。
南宮和月凝視著他,也不說話,兩個人就這樣相對而立,陷入沉默。
最終還是和月先開口,她幽幽一嘆,「謝謝你昨晚救了我,即使你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還是要說聲謝謝……
謝謝。」
韓畏凝視她,「即使你本是一心求死?」
「我知道,又像上次一樣,你根本就不想躲,外面強敵如林,你卻選擇將門打開……和月,你不應該這樣。」
「……你就是為了說這事嗎?」南宮和月唇角勾起,不在意地笑笑,「我想,我不會再那樣──至少大婚之前的這三天不會有。」她相信,至少這幾天不會再有人來犯,沒有原因的,她就是這樣覺得。
也許,他們在等韓畏走了才下手吧。
「我會保護你。」
這句話很熟悉,不過,她不會再天真地以為他會永遠保護她。誠如他所言,他的保護到大婚之前,她記住了,便不會再抱任何不該有的奢望。「那就謝謝你了。」
韓畏分明在她美好的眸子里看到了不信任的笑意,「我是說,永遠,我會永遠保護你,一生一世。」
南宮和月怔在當場,忽而一笑。
「我是真心的。」韓畏重申。
「你認為我會相信嗎?」南宮和月長長的睫毛輕抖,「請你不要戲弄于我。」
嘆口氣,韓畏上前拉起她微涼的手,不想卻被她一把甩開。
「我是喜歡你,請求你帶我離開,但那並不代表你可以玩弄、戲耍于我!」南宮和月感到氣憤,他親口承認已有意中人,這是所有人都听到的事,現下卻又對對承諾要保護她一輩子!他知道這是何意嗎,保護一個人一生一世?他應該知道的,這是承諾,對她來說無比重要的承諾!然而他卻輕易地說了出來,用這般隨意的態度。
「和月。」韓畏再不管她的爭扎,狠狠地握住她的手不松開,幾乎將她的手捏碎,「我說真的,我的意中人便是你──是你,我愛你。」
仿佛時間停止了一般,南宮和月也幾乎忘了推開他的大手,怔怔地望著他。
他說他的意中人便是她?不可能的,他明明拒絕了她.對她不屑一顧,還說要保護她到成親的那一天!
看著她驚愕的張開的小嘴,韓畏一笑,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她的櫻唇。
「你──」南宮和月驚呼,意識到他做了什麼,俏臉騰地紅了,似天邊的晚霞,紅艷嫵媚。
真是個可愛的姑娘,他甚至懷疑當初他是不是傻了,竟對這樣好的姑娘無動于衷。韓畏長臂一攬,將她勾入懷中,她溫馴得像只小羊,一動不動。
「我會保護你一生一世,我要和你在一起……現在,這樣的話,對你來說還有意義嗎?」他低聲問道。他擔心他已經傷了她,再沒有機會。
「……我……能相信你嗎?」這一刻,她仿佛一下子升上了雲端,一切顯得那麼虛幻不真實。
她幻想過他將她摟在懷里,像世上最珍貴的珍寶一樣對待她,而今真的發生了,她卻懷疑了。她相信過他,可是,他卻對她說那只是誤會,而今,她可以嗎?
她好希望這是真的。
「我希望你能相信。」韓畏輕聲道。
南宮和月伏在他的懷里,這樣近的距離,她幾乎听到他有力的心跳聲。
「昨晚見到你被習三擄走,我的心都快跳出來,生怕追不上,你就此消失了……幸好,幸好……」至于幸好什麼,他已無言表達。
「那個紅衣男子便是習三嗎?」那個狂妄的紅衣男子。
「……他說,要你做她的女人?」
南宮和月抬頭,在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中出奇地看到了小心翼翼的目光。
「他很優秀。」他說。
她燦然一笑,「那又怎樣?」
韓畏從來不是個的人,但面對這麼美的笑容,也不禁目眩神迷,「我……很怕自己會被他比下去,怕你真的被他擄走。」連心也被擄走。
「這怎麼可能?你明知……明知……」
見她臉上飛紅,韓畏也不禁逗她,「明知什麼?」
「……明知在我心里只有你一個。」南宮和月細聲道︰「你在我心里是最優秀的。」
韓畏聞言,感動地將她緊緊擁在懷中,那樣緊的力道,像是要將她融入自己的靈魂。
「你真的會帶我離開?真的……喜歡我?」她柔聲問。
韓畏在她耳邊嘆息,「我會,你就將一切交給我,所有的事我來解決。」
可以預見,他們的事不僅會在南宮家引起軒然大波,就是整個江湖,大概也會因為這起事件而鬧得傳言滿天飛,而這一切,他全都顧不得了,在他的心里,現在,她是最重要的,沒有誰和什麼能阻止他,甚至他自己也不能,他只能向前走了,不管前方是多麼荊棘密布。
☆☆☆
傍晚,日落西山。暮雲端著幾盤小菜進了望月居,推開門一看,小姐正坐在桌前發呆,嘴角淺淺上揚。
「小姐。」
南宮和月抬頭,見是暮雲,淡淡一笑,「歇息好了嗎?」那次遇襲似乎嚇壞了暮雲,將近半個月來這才見到她的身影。
「……好……好了。」暮雲的心髒幾乎嚇出來。
她的病好不容易才有些起色,結果又險些嚇到。不知究竟有了哪件天大的喜事,小姐竟破天荒地對她笑?而且還是那麼溫柔……真是太嚇人了。
「你怎麼了?」南宮和月奇怪地看她,臉色還是那麼蒼白,「如果沒養好,就再休息一陣子。」
「沒關系的。」暮雲利落地將幾盤菜擺上飯桌,「小姐,用晚膳吧。」
「好──曉玉呢?」南宮和月突然想起,似乎這一下午都沒見著她。
「她被劉管家叫去了,說是有要事。」暮雲將筷子遞給南宮和月,「這幾日曉玉侍候得可好?奴婢很擔心您會不習慣呢。」
「還好。」
南宮和月舉筷才要下口,突听門外傳來召喚聲──
「七小姐。」
「是劉管家。」暮雲低聲道。
南宮和月放下筷子,秀眉微顰,「有事嗎,劉管家?」
「老爺請您去見他。」
深吟片刻,南宮和月喚來暮雲,更衣,推門一看,劉管家站在外面,小眼楮放著光,目光深沉。
「爹究竟有何事?」行走途中,南宮和月問道。如果只是一般的事,爹應該不會在晚膳時間召喚她,但……能有何事?
劉管家在前帶路,頭也不回。
「小姐去了便知,是很重要之事。」他沉聲道。
很重要的事?南宮和月挑眉,她真的不知對她來講,在這個家中何謂重要之事?
冷風吹得緊,她拉拉白裘兩翼,將身體裹得嚴實些。
劉管家將南宮和月請到書房,即刻便退身出了去,南宮和月疑惑地看他一眼,徑自輕移蓮步。
這是她頭一次進爹的書房,書房很大,幾乎和她的臥室差不多,兩面牆掛著名家手筆的書法或畫作,另兩面則全打上的檀色書櫃,上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書,至于那些新得仍散發著淡淡書香的那些書,究竟有沒有看過,她不得而知。
左牆角邊堆著幾棵她叫不上名字的小樹,栽在盆里。
她走過去,正面便是南宮清的所在。他面前是一張三尺寬的大桌子,上面堆放著凌亂的賬冊,筆墨紙硯。
他一臉嚴肅,雙下巴不滿地耷拉下來。手中的筆不停地在寫著什麼,說話顯得也不是那麼專心,「和月,你還有兩天便要出嫁了,要注意自己的閨譽。」
南宮和月站在桌前,面無表情,「爹這話是什麼意患?」
南宮清抬眼看他,虎目瞪大,「以後不要和別的男子太過親近──韓畏是爹請來保護你,但你們不要太過親密,不能讓他隨意進你的閨房。」韓畏那夜衣衫不整地抱著和月回來,第二天全府就傳遍了,他並沒放在心上,作為保護和月的人,他不覺得韓畏做得有何可議。但今天劉管家去望月居裝飾房間時,窗子無意間被風吹開一條縫,竟讓他親眼瞧見里面相擁在一起的男女!回來更是調來專門侍候七小姐的曉玉叫來尋問,報于他知道,這時南宮清才察覺事情的嚴重。
「……我不要成親。」
怎麼南宮清也沒料到南宮和月會講出這種話,手上一松,筆掉到賬簿上,涂上了記事。
「你說什麼!?」南宮清驀地站起身。
南宮和月面容依舊,「我要退婚。」
「不可能!」南宮清一口回絕,「親已經訂了,彩禮已經收了,新郎已經在路上,明晚就到,現在你說要退婚?你要我的臉面往哪擱?!」
不說與蘇家勢必撕破臉,就是在江湖上,他也會顏面掃地,豈有大婚之日前一天突然退婚的道理!「總之我是不會成親的。」
「就為了那個韓畏?!」南宮清大怒,「你知不知道兩家為了你們的婚事廢了多少心,花了多少銀子?!圖得就是兩家能夠互相扶持,你們年輕人也有個好歸宿!現在這種情況你要退婚?不用想了,我是絕對不會允許的!」
「我喜歡韓畏,除了他,我是誰都不會嫁的。」南宮和月也鐵了心,絲毫不將父親爆怒的臉放在眼中。
「你喜歡?相互喜歡的人何止千萬,能夠廝守到老的又有幾個!」南宮清大手一揮,就此作罷,「不用再說,你下去吧,等著後天大紅花轎來接你!」
「以後不許你再和他單獨見面,管好你自己!」
一直以來,他以為和月雖然外表冷漠,不苟言笑,但始終是個不懂事的小泵娘,骨子里定是溫柔害羞的,誰知今日一見,脾氣擰得像頭牛不說,一張臉冷得比千年寒冰更甚。
這樣的和月他還是第一次見,心里不免驚訝,「韓畏的事爹會解決,你安心做你的新娘吧。」
「無論如何──」
南宮清打斷,「無論如何你都得嫁,不要以為爹疼愛你,你就無法無天!」
「疼愛?」南宮和月冷笑,「你這些年來所做的,自以為就是疼愛嗎?!偶爾送些東西過去,對外聲稱我是你最疼愛的女兒──這樣就是疼愛了嗎?我娘和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兒?娘躺在床上,卻被你其他的女人嘲諷奚落的時候你又在哪兒?失去娘後,你關心過我嗎?不過是將我孤零零地拋在那間滿是死亡氣息的屋子里,每天送去吃的,讓我不被餓死,在你突然想起的時候讓你看一眼而已?你疼愛我?別說笑了!
「你之所以在物質方面給我的比其他人多,難道不是因為以前有仇家來殺你的時候,你為了自保將娘推出去做擋箭牌,而逃過了一命,才內心里為了不使自己覺得卑鄙所做的所謂補償嗎?!」
一席話說得南宮清的老臉青一塊紫一塊,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娘──如果不是因為受那人一掌,絕不會那麼早死!她躺在床上養了兩年,你去看了幾次?臨死也不見你來,我看,不是你忙得不能來,而是沒有臉來見她!」
「住口!」南宮清惱羞成怒,沖上前一巴掌便打過去,只見南宮和月嘴角流出血漬,左邊臉頰立時腫了起來。
南宮和月再度冷笑,似乎那一巴掌不是打在她的臉上,絲毫沒有感覺到痛,她感覺到的只有快意。憋了這麼多年,終于講了出來,沒想到這種感覺竟如此爽快。「怎麼,我說中了你的心事?」
「你──」南宮清氣得快吐血,這個犀利、膽敢反抗他的女孩就是那個柔弱的七女兒嗎?他突然不認識了!
「我親眼看到的,你能否認得了嗎?」南宮和月道。
雖然那一年她只有六歲,可是當時的記憶是那麼的異乎尋常的清晰地留在腦中。
南宮清胸口巨烈起伏,「……你即使搬出這些陳年舊事,也別以為我會看在你娘的面上退婚,這門親你嫁定了!」
「我從來不以為搬出我娘,你就會改變主意,我娘……不過是你的擋箭牌而已。」
「你這個不肖子!」南宮清抬手,才要揮下卻被她淡定冷凝的目光直視,令他無法打出那一掌。
「你最好死了那條心。」他垂下手臂。
「除非我人也死了。」
「下去!」南宮清沒好氣地道。他就不信,一個小小的女孩他會搞不定!
「是。」南宮和月恭敬地道,仿佛剛才不是在爭吵,面是父母間貼心的談話般輕松。「那麼,女兒告退了。」
語畢,轉身輕移蓮步,跨出門檻,正見劉管家守在門外,一臉錯愕地望著她,嘴都忘了合上。
南宮和月淡淡地掃他一眼,徑自離去。
是他耳朵出了毛病了嗎?一向少言寡語的七小姐竟是如此厲害的人物?!適才他在外面听得真真的,七小姐一句一句頂得老爺就差背過氣去了,竟是一句嘴也沒還上……想來,老爺可能真的是被說中,才啞口無言。
那抹白色消失在回廊,劉管家才收回驚愕的視線,邁步進入書房。
南宮清背對著門,突然氣極地兩臂一伸,將書桌上的東西一古腦地推到地上。急促地呼吸,雙臂上卜抖動,侍轉過身一看,劉管家差點沒樂出來,老爺的臉幾乎漲成了渚肝色,兩個眼珠子凸出,像馬上就要沖出眼眶。
「這個死丫頭!」什麼丟人的事都讓她翻出來了!
「老爺……您看這婚事──」
「婚事一定要舉行!」南宮清定下主意,十匹馬都拉不回來,「蘇家財大勢大,豈是小小一個‘劍俠’能夠比得了的?!」他不能將放在嘴邊的肥肉讓它飛走。
「不能管她,她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韓畏是不錯,也是他鐘意的女婿,如果和月沒有婚約,他會很高興地將她雙手奉上,但現在不同,和月有了婚約,最重要的,親家是財富雄霸一方的蘇家,他不能為了和月而得罪了經濟上的同盟。
「你派多點兒人盯著她,有事馬上向我匯報。」
「是的,老爺。」
「老爺要怎樣對付韓畏呢?」他又問。
南宮清听了嘆口氣,「他的武功你不是沒見過,也是個棘手的人,正面迎敵是不可能的,咱們不是他的對手……怎麼偏偏他鐘意的是和月──」難不成之前他的意中人便是和月?
「真是傷腦筋……劉管家啊,你真得仔細給我看好他們。」
☆☆☆
天上無月,星星也少得可憐,但南宮和月卻偏偏覺得很開心。
或許是將憋在心中,輾轉千百遍的話全部說了出來,她感覺無比的暢快;也或許,只是因為她馬上就要離開,她才這麼開心。
冷風吹過,她這才感到被父親打到的左臉頰微微有些刺痛的感覺。
輕撫臉頰,指尖下方可以感覺到紅熱。
打吧,她不在乎,因為她就要自由了。
微笑還未自唇角解下,秀眉卻不禁微皺了起來。原來回廊轉角拐過兩條人影,漸漸向她靠近。
「俗語說出門看黃歷,我看哪,在家中也得翻翻黃歷才可出來走走。」南宮雙燕斜眼冷諷,「明明園子有那麼大,就偏偏遇到最討厭見到的人。」
「好在後天也就見不到了。」南宮婧妍顯得沒有精神。看來娘實在太無聊了,竟找三個女兒當牌搭子,昨晚打了大半夜不說,今兒上午又來找,好容易打完了又過了吃飯的點兒。
「就是這樣才倒霉呀,明明可以永遠都看不到,卻就是在她臨走之前看到。」難怪打了兩天輸了五十兩銀子,運氣太背了,「唉,看來一會兒我得躲出去了,再讓娘找到,我還是得輸!見她就等于見到了衰神。」
「姐。」精神真好,還有力氣訓人。
見南宮和月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也不吭聲,南宮雙燕更是不順心,「難怪大姐說你沒家教,見了姐姐也不會打招呼嗎?就算爹寵你,我們也是姐姐,難道要先向你招呼才行嗎?」
她們給她時間說話了嗎?
「姐姐。」南宮和月明白,就算自己首先打招呼她們也還是有說的。
「哼!」
南宮雙燕還待說些什麼,卻被一聲脆脆的聲音打斷了話。
「二少爺,您小心著涼。」
丫頭曉雨體貼地將南宮修竹滑下的圍巾繞回去,俏麗的眼楮像是沒看見前面站著的三位小姐,招呼也不打。
沒辦法,大房二公子最寵的丫頭,南宮雙燕姐妹也不敢得罪,是以雖然心里不滿,卻也不敢表現出來,只在心里早恨得牙癢癢的,不知將這不將她們放在眼里的臭丫頭罵了多少遍。
「二哥。」三人齊聲道。
南宮修竹瞥一眼她們,「怎麼,這麼冷的天也聊個不停?」
「我們才吃過飯,準備散散步。」南宮雙燕解釋。
「你們……一起?」他以為她們與和月的關系並不好。
「我才從爹那里回來。」南宮和月回道。
「從爹那兒?」南宮修竹一眼瞧見微微紅腫的臉,他相信雙燕姐妹還沒膽子大到敢打據說是南宮家最得寵的和月,所以──是爹?
「我那兒有擦臉的潤膚膏,待會兒叫曉雨派人送你那兒去。」
「……不麻煩二哥了。」
南宮修竹不理她,「曉雨,記住了?」
「是,二少爺。」曉雨惟南宮修竹是從。
「那謝謝二哥了。」南宮和月施一禮。
「都散了吧,怪冷的。」南宮修竹揮揮縴長的手,與曉雨一前一後離開。雙燕姐妹似乎也累了,一句話沒有也就離開了,她們歷來是不敢得罪大房的孩子。
終于清靜了。
南宮和月收回在南宮修竹身上的背影,如果說離開了南宮家,若還有讓她想念的,便只有他了吧。他並不與她多說話,也不特別關照她,但是,他是個與爹完全不同的男人,溫柔體貼,不為任何事而關心一個人,只因為那就是他的性格。
他是一個……讓人討厭不起來的溫玉。
淡淡的態度,淡淡的溫暖,一切都是淡淡的,沒有熱得讓人融化,也不至于冷得凍傷人,他就是這樣一個自我自在的人。
也許她不討厭他,甚至有些喜歡他,就是因為他是她向往成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