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天早上,韩畏是被喜旺进门的声音吵醒的。其实,说是早上不太妥当,应该说是将近晌午。
虽说料想昨夜银鹫不会再度偷袭,但凡事总有万一,他守在望月居外直到鸡叫二遍,护院回复正常调配,才回与云居和衣而眠。
喜旺尽量轻手轻脚,但不想还是吵醒了贵客,连忙赔起了不是。
“没事,是该起的时候了。”
韩畏接过喜旺手中的脸盆,洗漱完毕,换好衣衫。
“公子您看,是现在用膳,还是再等会儿?我吩咐下去。”喜旺毕恭毕敬地道。
昨日韩畏与银鹫大战已经在南宫府内上下传开,绘声绘影,人人都好像在场亲见了一般。韩畏现在是府内最具话题性的人了。
喜旺由此对他更是尊敬加尊敬。
“等会儿吧。”他眼下一点儿饿的感觉都没有。
“好。”喜旺突然想起道,“方才大小姐还派人打听您起了没有,送来一碗莲子粥,请您一定要喝了。”
红露?韩畏剑眉一皱,她怎么会──
还未等他有思考的机会,喜旺又接着道:“我们大小姐向来冷若冰霜,对一个人如此殷勤,您还是头一个。”
丙然……又是如此吗?
突然,门外响起短短两下敲门声。
“公子,起了吗?”
声音圆滑低沉,喜旺一听便知是刘管家的声音,连忙上前打开门,“起了,公子刚起。”
刘管家恭敬地上前,“老爷差老奴前来,看公子是否起了,如果起了,老爷还请公子移驾,老爷要设家宴款待宴请您。”
“何必如此麻烦。”韩畏推月兑,虽不清楚南宫清的为人,但直觉上并不喜欢与他深交,即使是这种社交也是能免则免。
“厨房都准备好了,只待公子一到便开席。”
见刘管家如此说,韩畏也不好再推辞,只得随同前往。“那麻烦你带路了。”
刘管家是个聪明人,昨日一战他亲眼所见,现下连老爷都极力巴结,私下琢磨着要与韩畏攀上亲戚,在大小姐和他身上牵线,眼见着韩畏的身份一截一截的攀升,他的态度也比之前的更加尊敬,不能同日而语。
“公子说哪里的话,这是老奴该做的,请。”
一路上无话,韩畏跟着刘管家不知绕了几圈,进出几个园子才总算到了宴客厅。才一进门,他便怔住了。桌前不仅坐着南宫清,他的左右两边还坐着一白一红两位女子,正是南宫和月与南宫红露。
和月淡淡地扫他一眼便又垂下眼睛,不发一语,反倒是南宫红露向他一笑,点头示意。
“来来来,贤侄快入座。”南宫清热情地招呼他坐下,尔后不过片刻,一道道菜先后上桌。
贤侄?这是从何论起?
韩畏心中暗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不明白南宫清为何突然热络了起来。
“也不知贤侄喜爱吃的是哪样,所以就随意做了几样,尝尝,看哪样吃了顺口。”南宫清抚须而笑,若得此人,南宫家可谓如虎添翼。
“我并不挑嘴。”
“韩大哥,”南宫红露以眼示意,“你尝尝那道糖醋鱼。是大厨的拿手菜,很是可口。”
南宫清本有撮合二人之意,见红露对韩畏很上心,心中更是高兴。别的不说,单凭红露的相貌,只要她有心,还怕有人会不同意?
“贤侄啊,昨夜可是多亏了你。和月的婚期也就只有三天了,能平安度过这三天,我也就放下心来了。”
“哪里,在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韩畏道。
南宫清白是知道他是因为绝尘老和尚才答应下了这件事,“绝尘是位得道高僧啊,只是,贤侄与其有所交情,倒是令老夫有些感兴趣。”
“此事说来话长。”韩畏只简单地讲述一遍。
他到少林寺拜佛,因为香客的一句问话他予以解答,被绝尘听到,便请他到禅堂相谈。倾谈之下甚感投缘,便因此而结为忘年交。
他当然隐去没说与绝尘和尚谈论佛经之时,有位年老的婆婆不知怎地偷闯进少林寺指着鼻子将绝尘和尚骂了一通,自称两人是青梅竹马,后经战乱而分隔两地,绝尘抛弃她而投佛门一事。据说,那位那老婆婆就住在少室山下,不仅早已子孙满堂,而且老伴健在,只偶尔心情不好之际上山骂他一顿发泄发泄。
大概是经历过这等事,所以他们更加无所顾忌,无所不谈。
“原来如此。”南宫清点点头,他的目的并不在此,只不过是走过场而已,“难得小小年纪便深研佛经──贤侄今年多大了?”
“在下二十又五。”
“嗯。”红露十八,年岁倒相当,“……可有妻室?”他暗自细细地观察,一双虎目似乎要将韩畏看透似的。
“没有。”
“哦……”南宫清抚须而笑,的确没听江湖传闻韩畏身边跟过什么女人。“男人哪,终归是有个家才好。”
他下意识地瞄着南宫红露的眼神令韩畏心下一惊,南宫清看似闲聊,可是句句却又有所指。
韩畏看了南宫和月一眼,她似乎感觉出不对劲,嘴角嘲讽似的勾起瞬间又隐没。
“虽然没有妻室,但在下已有意中人。”本来最初南宫和月要求他带她走时,他便感到不安,因为那时他并没有动情──或者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他担心带给她伤害,毕竟她是一个即将成为别人娘子的人,如果是为了自己而导致她的不幸福,他觉得愧疚,而现在他肯定了对和月的感情,爱上了她,他就更不能让另一个女子产生误解──尤其那个女子是和月的姐姐。
他隐约感觉到了红露的心意,尤其南宫清加以提醒,他已是十分肯定,所以早早表明心迹,以免被人误解。
“你有了意中人?”不只南宫清,南宫和月与南宫红露也都瞪着眼睛看着他。
“是。”
这小子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刘管家暗自撇嘴,难道他看不出来老爷的意思吗?!大小姐耶,貌美如花,智慧过人,甚至那浑然天成的气势摆出来都够看头了,这位大侠公子居然直接回拒!
丙然,南宫清脸色沉了沉,兀自又笑了,“其实,男女婚配自是你情我愿,但一切未成定数,总还有选择的余地……不说这个了,喝酒!”
有意中人,却未成亲,近年江湖也从未有过传言说韩畏有哪个红颜知己,想必又是伤心事一桩,难忘的旧情人而已。他就不信凭自己女儿的外貌,赢不到韩畏的人!
韩畏哪里知道南宫清私下打得这么多算盘,只以为此事以过,淡然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桌上仍是那几个人,但气氛却兀地沉闷了不少。
☆☆☆
原来他已有意中人!
南宫和月背对着门将其合上,嘴角自嘲地勾起,想想那晚在他面前流泪请他带她走,是多么可笑的事。
她当然明白爹今天的举动,无非是要将大姐许配给韩畏。想必谁没料到韩畏会当场表白已有意中人,她相信爹和大姐与她一样错愕,似乎韩畏有意中人是件很难想像的事。是啊,他已二十五,闯荡江湖又有些年头,有意中人又有何奇怪的呢?
可是,明知怎样她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听到他有意中人的时候,她却还是那么的心痛,她真的是没救了!
“叩叩!”
两声敲门声后,出现的是低沉的男子声音,“和月。”
“有事吗?”突然出现的韩畏的声音令南宫和月心头不禁一跳,尽量压抑着声音问道。
“我有事要和你谈。”
南宫和月考虑片刻,转身打开房门。
韩畏着一袭蓝衫,阳光洒在肩膀,更显得英俊挺拔。
他穿的衣物总是很简单,不过虽然简单却穿出只属于他的味道。
韩畏关上门,跟着她走进来。南宫和月在房中央停下脚步,回身看他。
“有事请直说。”她真的不知道他和她会有什么好谈的。
韩畏站在那儿眼神闪烁,不知如何开口。
南宫和月凝视着他,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相对而立,陷入沉默。
最终还是和月先开口,她幽幽一叹,“谢谢你昨晚救了我,即使你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是要说声谢谢……
谢谢。”
韩畏凝视她,“即使你本是一心求死?”
“我知道,又像上次一样,你根本就不想躲,外面强敌如林,你却选择将门打开……和月,你不应该这样。”
“……你就是为了说这事吗?”南宫和月唇角勾起,不在意地笑笑,“我想,我不会再那样──至少大婚之前的这三天不会有。”她相信,至少这几天不会再有人来犯,没有原因的,她就是这样觉得。
也许,他们在等韩畏走了才下手吧。
“我会保护你。”
这句话很熟悉,不过,她不会再天真地以为他会永远保护她。诚如他所言,他的保护到大婚之前,她记住了,便不会再抱任何不该有的奢望。“那就谢谢你了。”
韩畏分明在她美好的眸子里看到了不信任的笑意,“我是说,永远,我会永远保护你,一生一世。”
南宫和月怔在当场,忽而一笑。
“我是真心的。”韩畏重申。
“你认为我会相信吗?”南宫和月长长的睫毛轻抖,“请你不要戏弄于我。”
叹口气,韩畏上前拉起她微凉的手,不想却被她一把甩开。
“我是喜欢你,请求你带我离开,但那并不代表你可以玩弄、戏耍于我!”南宫和月感到气愤,他亲口承认已有意中人,这是所有人都听到的事,现下却又对对承诺要保护她一辈子!他知道这是何意吗,保护一个人一生一世?他应该知道的,这是承诺,对她来说无比重要的承诺!然而他却轻易地说了出来,用这般随意的态度。
“和月。”韩畏再不管她的争扎,狠狠地握住她的手不松开,几乎将她的手捏碎,“我说真的,我的意中人便是你──是你,我爱你。”
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南宫和月也几乎忘了推开他的大手,怔怔地望着他。
他说他的意中人便是她?不可能的,他明明拒绝了她.对她不屑一顾,还说要保护她到成亲的那一天!
看着她惊愕的张开的小嘴,韩畏一笑,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她的樱唇。
“你──”南宫和月惊呼,意识到他做了什么,俏脸腾地红了,似天边的晚霞,红艳妩媚。
真是个可爱的姑娘,他甚至怀疑当初他是不是傻了,竟对这样好的姑娘无动于衷。韩畏长臂一揽,将她勾入怀中,她温驯得像只小羊,一动不动。
“我会保护你一生一世,我要和你在一起……现在,这样的话,对你来说还有意义吗?”他低声问道。他担心他已经伤了她,再没有机会。
“……我……能相信你吗?”这一刻,她仿佛一下子升上了云端,一切显得那么虚幻不真实。
她幻想过他将她搂在怀里,像世上最珍贵的珍宝一样对待她,而今真的发生了,她却怀疑了。她相信过他,可是,他却对她说那只是误会,而今,她可以吗?
她好希望这是真的。
“我希望你能相信。”韩畏轻声道。
南宫和月伏在他的怀里,这样近的距离,她几乎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
“昨晚见到你被习三掳走,我的心都快跳出来,生怕追不上,你就此消失了……幸好,幸好……”至于幸好什么,他已无言表达。
“那个红衣男子便是习三吗?”那个狂妄的红衣男子。
“……他说,要你做她的女人?”
南宫和月抬头,在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中出奇地看到了小心翼翼的目光。
“他很优秀。”他说。
她灿然一笑,“那又怎样?”
韩畏从来不是个的人,但面对这么美的笑容,也不禁目眩神迷,“我……很怕自己会被他比下去,怕你真的被他掳走。”连心也被掳走。
“这怎么可能?你明知……明知……”
见她脸上飞红,韩畏也不禁逗她,“明知什么?”
“……明知在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南宫和月细声道:“你在我心里是最优秀的。”
韩畏闻言,感动地将她紧紧拥在怀中,那样紧的力道,像是要将她融入自己的灵魂。
“你真的会带我离开?真的……喜欢我?”她柔声问。
韩畏在她耳边叹息,“我会,你就将一切交给我,所有的事我来解决。”
可以预见,他们的事不仅会在南宫家引起轩然大波,就是整个江湖,大概也会因为这起事件而闹得传言满天飞,而这一切,他全都顾不得了,在他的心里,现在,她是最重要的,没有谁和什么能阻止他,甚至他自己也不能,他只能向前走了,不管前方是多么荆棘密布。
☆☆☆
傍晚,日落西山。暮云端着几盘小菜进了望月居,推开门一看,小姐正坐在桌前发呆,嘴角浅浅上扬。
“小姐。”
南宫和月抬头,见是暮云,淡淡一笑,“歇息好了吗?”那次遇袭似乎吓坏了暮云,将近半个月来这才见到她的身影。
“……好……好了。”暮云的心脏几乎吓出来。
她的病好不容易才有些起色,结果又险些吓到。不知究竟有了哪件天大的喜事,小姐竟破天荒地对她笑?而且还是那么温柔……真是太吓人了。
“你怎么了?”南宫和月奇怪地看她,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如果没养好,就再休息一阵子。”
“没关系的。”暮云利落地将几盘菜摆上饭桌,“小姐,用晚膳吧。”
“好──晓玉呢?”南宫和月突然想起,似乎这一下午都没见着她。
“她被刘管家叫去了,说是有要事。”暮云将筷子递给南宫和月,“这几日晓玉侍候得可好?奴婢很担心您会不习惯呢。”
“还好。”
南宫和月举筷才要下口,突听门外传来召唤声──
“七小姐。”
“是刘管家。”暮云低声道。
南宫和月放下筷子,秀眉微颦,“有事吗,刘管家?”
“老爷请您去见他。”
深吟片刻,南宫和月唤来暮云,更衣,推门一看,刘管家站在外面,小眼睛放着光,目光深沉。
“爹究竟有何事?”行走途中,南宫和月问道。如果只是一般的事,爹应该不会在晚膳时间召唤她,但……能有何事?
刘管家在前带路,头也不回。
“小姐去了便知,是很重要之事。”他沉声道。
很重要的事?南宫和月挑眉,她真的不知对她来讲,在这个家中何谓重要之事?
冷风吹得紧,她拉拉白裘两翼,将身体裹得严实些。
刘管家将南宫和月请到书房,即刻便退身出了去,南宫和月疑惑地看他一眼,径自轻移莲步。
这是她头一次进爹的书房,书房很大,几乎和她的卧室差不多,两面墙挂着名家手笔的书法或画作,另两面则全打上的檀色书柜,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至于那些新得仍散发着淡淡书香的那些书,究竟有没有看过,她不得而知。
左墙角边堆着几棵她叫不上名字的小树,栽在盆里。
她走过去,正面便是南宫清的所在。他面前是一张三尺宽的大桌子,上面堆放着凌乱的账册,笔墨纸砚。
他一脸严肃,双下巴不满地耷拉下来。手中的笔不停地在写着什么,说话显得也不是那么专心,“和月,你还有两天便要出嫁了,要注意自己的闺誉。”
南宫和月站在桌前,面无表情,“爹这话是什么意患?”
南宫清抬眼看他,虎目瞪大,“以后不要和别的男子太过亲近──韩畏是爹请来保护你,但你们不要太过亲密,不能让他随意进你的闺房。”韩畏那夜衣衫不整地抱着和月回来,第二天全府就传遍了,他并没放在心上,作为保护和月的人,他不觉得韩畏做得有何可议。但今天刘管家去望月居装饰房间时,窗子无意间被风吹开一条缝,竟让他亲眼瞧见里面相拥在一起的男女!回来更是调来专门侍候七小姐的晓玉叫来寻问,报于他知道,这时南宫清才察觉事情的严重。
“……我不要成亲。”
怎么南宫清也没料到南宫和月会讲出这种话,手上一松,笔掉到账簿上,涂上了记事。
“你说什么!?”南宫清蓦地站起身。
南宫和月面容依旧,“我要退婚。”
“不可能!”南宫清一口回绝,“亲已经订了,彩礼已经收了,新郎已经在路上,明晚就到,现在你说要退婚?你要我的脸面往哪搁?!”
不说与苏家势必撕破脸,就是在江湖上,他也会颜面扫地,岂有大婚之日前一天突然退婚的道理!“总之我是不会成亲的。”
“就为了那个韩畏?!”南宫清大怒,“你知不知道两家为了你们的婚事废了多少心,花了多少银子?!图得就是两家能够互相扶持,你们年轻人也有个好归宿!现在这种情况你要退婚?不用想了,我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我喜欢韩畏,除了他,我是谁都不会嫁的。”南宫和月也铁了心,丝毫不将父亲爆怒的脸放在眼中。
“你喜欢?相互喜欢的人何止千万,能够厮守到老的又有几个!”南宫清大手一挥,就此作罢,“不用再说,你下去吧,等着后天大红花轿来接你!”
“以后不许你再和他单独见面,管好你自己!”
一直以来,他以为和月虽然外表冷漠,不苟言笑,但始终是个不懂事的小泵娘,骨子里定是温柔害羞的,谁知今日一见,脾气拧得像头牛不说,一张脸冷得比千年寒冰更甚。
这样的和月他还是第一次见,心里不免惊讶,“韩畏的事爹会解决,你安心做你的新娘吧。”
“无论如何──”
南宫清打断,“无论如何你都得嫁,不要以为爹疼爱你,你就无法无天!”
“疼爱?”南宫和月冷笑,“你这些年来所做的,自以为就是疼爱吗?!偶尔送些东西过去,对外声称我是你最疼爱的女儿──这样就是疼爱了吗?我娘和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儿?娘躺在床上,却被你其他的女人嘲讽奚落的时候你又在哪儿?失去娘后,你关心过我吗?不过是将我孤零零地抛在那间满是死亡气息的屋子里,每天送去吃的,让我不被饿死,在你突然想起的时候让你看一眼而已?你疼爱我?别说笑了!
“你之所以在物质方面给我的比其他人多,难道不是因为以前有仇家来杀你的时候,你为了自保将娘推出去做挡箭牌,而逃过了一命,才内心里为了不使自己觉得卑鄙所做的所谓补偿吗?!”
一席话说得南宫清的老脸青一块紫一块,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娘──如果不是因为受那人一掌,绝不会那么早死!她躺在床上养了两年,你去看了几次?临死也不见你来,我看,不是你忙得不能来,而是没有脸来见她!”
“住口!”南宫清恼羞成怒,冲上前一巴掌便打过去,只见南宫和月嘴角流出血渍,左边脸颊立时肿了起来。
南宫和月再度冷笑,似乎那一巴掌不是打在她的脸上,丝毫没有感觉到痛,她感觉到的只有快意。憋了这么多年,终于讲了出来,没想到这种感觉竟如此爽快。“怎么,我说中了你的心事?”
“你──”南宫清气得快吐血,这个犀利、胆敢反抗他的女孩就是那个柔弱的七女儿吗?他突然不认识了!
“我亲眼看到的,你能否认得了吗?”南宫和月道。
虽然那一年她只有六岁,可是当时的记忆是那么的异乎寻常的清晰地留在脑中。
南宫清胸口巨烈起伏,“……你即使搬出这些陈年旧事,也别以为我会看在你娘的面上退婚,这门亲你嫁定了!”
“我从来不以为搬出我娘,你就会改变主意,我娘……不过是你的挡箭牌而已。”
“你这个不肖子!”南宫清抬手,才要挥下却被她淡定冷凝的目光直视,令他无法打出那一掌。
“你最好死了那条心。”他垂下手臂。
“除非我人也死了。”
“下去!”南宫清没好气地道。他就不信,一个小小的女孩他会搞不定!
“是。”南宫和月恭敬地道,仿佛刚才不是在争吵,面是父母间贴心的谈话般轻松。“那么,女儿告退了。”
语毕,转身轻移莲步,跨出门槛,正见刘管家守在门外,一脸错愕地望着她,嘴都忘了合上。
南宫和月淡淡地扫他一眼,径自离去。
是他耳朵出了毛病了吗?一向少言寡语的七小姐竟是如此厉害的人物?!适才他在外面听得真真的,七小姐一句一句顶得老爷就差背过气去了,竟是一句嘴也没还上……想来,老爷可能真的是被说中,才哑口无言。
那抹白色消失在回廊,刘管家才收回惊愕的视线,迈步进入书房。
南宫清背对着门,突然气极地两臂一伸,将书桌上的东西一古脑地推到地上。急促地呼吸,双臂上卜抖动,侍转过身一看,刘管家差点没乐出来,老爷的脸几乎涨成了渚肝色,两个眼珠子凸出,像马上就要冲出眼眶。
“这个死丫头!”什么丢人的事都让她翻出来了!
“老爷……您看这婚事──”
“婚事一定要举行!”南宫清定下主意,十匹马都拉不回来,“苏家财大势大,岂是小小一个‘剑侠’能够比得了的?!”他不能将放在嘴边的肥肉让它飞走。
“不能管她,她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韩畏是不错,也是他钟意的女婿,如果和月没有婚约,他会很高兴地将她双手奉上,但现在不同,和月有了婚约,最重要的,亲家是财富雄霸一方的苏家,他不能为了和月而得罪了经济上的同盟。
“你派多点儿人盯着她,有事马上向我汇报。”
“是的,老爷。”
“老爷要怎样对付韩畏呢?”他又问。
南宫清听了叹口气,“他的武功你不是没见过,也是个棘手的人,正面迎敌是不可能的,咱们不是他的对手……怎么偏偏他钟意的是和月──”难不成之前他的意中人便是和月?
“真是伤脑筋……刘管家啊,你真得仔细给我看好他们。”
☆☆☆
天上无月,星星也少得可怜,但南宫和月却偏偏觉得很开心。
或许是将憋在心中,辗转千百遍的话全部说了出来,她感觉无比的畅快;也或许,只是因为她马上就要离开,她才这么开心。
冷风吹过,她这才感到被父亲打到的左脸颊微微有些刺痛的感觉。
轻抚脸颊,指尖下方可以感觉到红热。
打吧,她不在乎,因为她就要自由了。
微笑还未自唇角解下,秀眉却不禁微皱了起来。原来回廊转角拐过两条人影,渐渐向她靠近。
“俗语说出门看黄历,我看哪,在家中也得翻翻黄历才可出来走走。”南宫双燕斜眼冷讽,“明明园子有那么大,就偏偏遇到最讨厌见到的人。”
“好在后天也就见不到了。”南宫婧妍显得没有精神。看来娘实在太无聊了,竟找三个女儿当牌搭子,昨晚打了大半夜不说,今儿上午又来找,好容易打完了又过了吃饭的点儿。
“就是这样才倒霉呀,明明可以永远都看不到,却就是在她临走之前看到。”难怪打了两天输了五十两银子,运气太背了,“唉,看来一会儿我得躲出去了,再让娘找到,我还是得输!见她就等于见到了衰神。”
“姐。”精神真好,还有力气训人。
见南宫和月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也不吭声,南宫双燕更是不顺心,“难怪大姐说你没家教,见了姐姐也不会打招呼吗?就算爹宠你,我们也是姐姐,难道要先向你招呼才行吗?”
她们给她时间说话了吗?
“姐姐。”南宫和月明白,就算自己首先打招呼她们也还是有说的。
“哼!”
南宫双燕还待说些什么,却被一声脆脆的声音打断了话。
“二少爷,您小心着凉。”
丫头晓雨体贴地将南宫修竹滑下的围巾绕回去,俏丽的眼睛像是没看见前面站着的三位小姐,招呼也不打。
没办法,大房二公子最宠的丫头,南宫双燕姐妹也不敢得罪,是以虽然心里不满,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在心里早恨得牙痒痒的,不知将这不将她们放在眼里的臭丫头骂了多少遍。
“二哥。”三人齐声道。
南宫修竹瞥一眼她们,“怎么,这么冷的天也聊个不停?”
“我们才吃过饭,准备散散步。”南宫双燕解释。
“你们……一起?”他以为她们与和月的关系并不好。
“我才从爹那里回来。”南宫和月回道。
“从爹那儿?”南宫修竹一眼瞧见微微红肿的脸,他相信双燕姐妹还没胆子大到敢打据说是南宫家最得宠的和月,所以──是爹?
“我那儿有擦脸的润肤膏,待会儿叫晓雨派人送你那儿去。”
“……不麻烦二哥了。”
南宫修竹不理她,“晓雨,记住了?”
“是,二少爷。”晓雨惟南宫修竹是从。
“那谢谢二哥了。”南宫和月施一礼。
“都散了吧,怪冷的。”南宫修竹挥挥纤长的手,与晓雨一前一后离开。双燕姐妹似乎也累了,一句话没有也就离开了,她们历来是不敢得罪大房的孩子。
终于清静了。
南宫和月收回在南宫修竹身上的背影,如果说离开了南宫家,若还有让她想念的,便只有他了吧。他并不与她多说话,也不特别关照她,但是,他是个与爹完全不同的男人,温柔体贴,不为任何事而关心一个人,只因为那就是他的性格。
他是一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温玉。
淡淡的态度,淡淡的温暖,一切都是淡淡的,没有热得让人融化,也不至于冷得冻伤人,他就是这样一个自我自在的人。
也许她不讨厌他,甚至有些喜欢他,就是因为他是她向往成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