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冷冷清清的仿若歸于一切的虛無。滿月高掛,靜悄悄地綻放著傲人的光華,在看不清顏色的地毯上斑駁著淡然的光束。
隱于光的後方,一個純白的身影慵懶地蜷在柔軟的沙發上,烏黑的長發包裹著身體,手臂橫在胸前,嘴角淺淺勾起,似是嘲諷般地看著窗外,又似根本已融為她自身的面容。
好靜的夜,她想。根本沒有將來過又走的弗瑞德放在心上。
他何時來,何時走,此時已跟她沒有絲毫關系。他想表示他的力量,表示他的容忍,這都與她無干,失去了一條利益的紐帶,她反而變得強悍……
「我會活著回來的,我會接你走。」他說,「到那時你想留在我身邊,還是離開這里去別的地方,都隨你……格露西亞,我發誓。」
克里斯,她一向是信他的,他所說的,她永遠都會相信。
他發誓只愛她一個,他的確只愛了她一個,盡避想著寧可他愛上別人,選擇了別人——克萊拉,至少她們有相似之處——但心底深處是不是也曾產生過喜悅呢!或許是在骯髒的環境里生活了太久,久到不知不覺也沾染了污漬,有時看著他為她受苦,她竟會感覺到快樂。
她的確絕情,的確陰暗,可是,又忍不住裝出無辜的樣子……至少她是被迫選擇的,不是嗎?
她會這樣想,這樣沉淪,漸漸的已經距離以往的自己越來越遠。
只是,距離越來越遠,反而對他的依戀越來越深,他是她想象中的光明!
但,想象畢竟是想象,她不可能與這樣的他在一起。
她想要與他在一起,想要從他那里得到幸福,可是,她害怕。每當真正面對著不是想象中的他,她都會有種自卑感,那樣的感覺會讓她無地自容,仿佛周身的骯髒被他赤果果地看到,盡避每每到了那時她更加的自如從容,表現得如沒事發生一般。
「我期待看著你來接我的那一刻,可我……真的會跟你走嗎?」
「 !」門開了。
她沒有回頭,想也知道,定是那去而復返的人。
翌日,陽光燦爛。
普莉瑪端著牛女乃走進房間,放到床頭,當看到床上沾染著的小塊干涸的血漬時,不禁一怔,望向窗邊正悠然自得看著窗外的格露西亞。
王妃的……應該還沒到時候吧?
榜露西亞轉身,正好看到普莉瑪驚訝地看著她的一幕,不禁一笑。慵懶的神情仿若夕陽最美麗溫煦的光,「人總要學著保護自己啊!」
「……」
看著普莉瑪呆呆的表情,她又是一笑,揚起手臂,寬寬的袖子滑過白女敕的肌膚,腕部包裹著白紗,透出殷殷的血跡。
以前,她也是靠這個手段逃過了不少……
「最近幾天,我想他是不會來了,至少——不是強來。」
事實上,不僅最近幾天,很長時間弗瑞德沒再來過,他已經被內戰攪得焦頭爛額,與諾亞家族的關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緊張狀態。
諾亞老公爵支持國王本來便是勉強,所幸國王給予了諸多的承諾他才應允,哪知派上戰場的兩個兒子相繼戰死,再不肯讓才休養好的小兒子沃里克前往支援。生怕再有個萬一,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
只是沃里克生性好戰,全然不把傷勢放在眼里,非要殺上戰場,于是,家族的矛盾鬧到了國王那里,國王同意了他的請願,反而與諾亞公爵陷入僵局。
許多人都在猜測國王的生辰宴會是否取消,但到了日子,依舊如期舉行了,更讓人想不到的,竟也邀請了外傳早被打入冷宮的愛麗絲王妃。
盛裝出席,她依舊是整個宴會的焦點。
拌舞升平下,戰爭的硝煙被粉飾無跡,觥籌交錯中,驚艷的身影一閃而逝,在人們還未察覺間,已消失不見蹤影。
「陛下。」一間寬敞的房間內,格露西亞平靜地望著被撕碎拋在地毯上的華服,「我都說過,今天不方便。」
不知一會兒該怎麼出去呢,她想。
「已經一個星期了,你仍是不方便?!」弗瑞德陰沉著臉,「別以為我不知你在耍什麼手段,你在我的手掌中,逃也逃不掉的!」
「我沒有逃。」
「是嗎?!」他逼近,狠狠地將她身上僅剩的襯衣撕下,不顧一切地欺身而上……
燈火依舊亮著,窗外反而一片漆黑。
敲門聲不間斷地響著,格露西亞坐在地上,似乎沒听見般毫無反應。
「 !」門開了——
「都不許進來!」
奧麗薇亞一怔,連忙大叫,迅速地關上門。
她靠著門,目瞪口呆地看著赤果著身子的格露西亞,肌膚白璧無瑕,只是腿下沾染著干涸的血跡,就是此時也仍有鮮紅的血緩緩流下。
緩緩地走近,抱住她,心中竟微微地顫抖。沒想到這樣特殊的日子,弗瑞德也不放過她。
她的臉色陰沉。
「也許你死,會好一些。」
「大人。」杰西跟在克里斯身後,戰場上一片狼藉,遙遙望著的是勝利的一方,也讓人感到難言的遺憾。
「真該讓國王親自上戰場,好好看一看死傷的人們。」
收回遙遠的視線,克里斯微微嘆息。生與死就是這樣,那麼近,跨進死亡的陰影中,怕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了吧。
「他應該是很愛惜生命的人呢!」
「可惜他愛惜的只是自己的生命,如果不是身為一國之王的他出爾反爾,國家又怎麼會亂成這樣,自相殘殺?!」
克里斯抬頭看天,天好藍,一朵雲也沒有。遠方的人是不是也像他思念她一樣在想著他呢?
「如果他上戰場,我不會讓他活著回去。」
杰西相信他說得出做得到,「只是我們的進攻是不是太過迅速了?」這和公爵以往的穩扎穩打戰術不同,快速得令人不可思議,幾乎旋風般還沒來得及意識到的時候戰斗便已經結束了。他不是說這樣不好,只是有些奇怪。
克里斯听他一問,側首對他一笑,目光溫柔非常,「我要盡快結束這場戰爭,打到帝都去,因為——那里有人等著我。」
「不過你放心,」他拍拍杰西的肩膀,「我不會急功近利,看不清狀況地亂打,相信我。」
原來如此,杰西回以一笑,「我相信。」如果這世上只有一個可以相信的人,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公爵。不管什麼時候,只要公爵點頭,他就會沒有理由地選擇相信。
鮑爵深愛著愛麗絲王妃,而他則深信她必有令他如此深情的理由——盡避,他絲毫看不出。
梅里小姐比她年輕,諾亞小姐比她可愛,家鄉的福克小姐比她單純,就連追逐公爵多年的交際花桃麗絲也比她深情……
「我第一次見您這樣的表情。」深深地相信一個人,不經意間都會流露出溫柔的神色。
「你終歸也會遇到能夠使你露出這樣表情的女人。」
「這我相信,可是,您為什麼這麼愛她?」公爵對她的愛令他驚詫不已,印象中他從不曾看到公爵會因哪個女人而痛苦神傷,可是去了一次勃墾特拉,他的印象徹底轉變,那時才知,原來公爵竟可以是那麼深情,那麼無悔付出的男人。
「為什麼?」克里斯仔細想,「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放不下吧。」無論走到哪里,遇到什麼樣的人,關于她的記憶不曾稍減。愛也好,恨也好,她始終佔據著他心的深處,從不曾離開。
「現在的我不會想那麼多的為什麼,我只是想走近她,只要在她身邊能夠看到她的距離,我就會很高興了。」他不知是在對杰西說,還是喃喃自語,「我們……又近了一步。」她知道嗎,他想她想得快發瘋了。
「王妃……」
「這些你記得收好,夠你生活無憂的了。」格露西亞淡淡一笑,臉色是從未有過的愉悅,「我不能看著你出嫁了,你要……幸福地生活,克萊拉,你要幸福。」
「為什麼您會突然講這些?還給了我這麼些的錢,這究竟是怎麼了?」
「我怕不能陪你們了,要給你準備好後路啊。」
克萊拉怔怔地看著面前的女人,這真的是她嗎?真是的那個迷倒眾生的愛麗絲王妃?退去了誘人的妖媚,平靜的臉孔似乎更適合她呢!
「為什麼?」
「人有旦夕禍福,誰也不知下一刻會發生什麼,我擔心若我有意外,你要怎麼過生活。」格露西亞說,「也許我會死。」
「……」
「如果我死了,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這些,還有——算了,也許玫瑰堡不會存在,你要好好地生活,找一個真心愛你的人過快樂的日子。」
「你說的話我听不懂。」克萊拉湛藍的眼楮看著她,讓她想起自由的藍天。
她笑了,「听不懂不要緊,今晚……除非有人叫你,否則不要出房間。」
月牙高高地掛在夜空,玫瑰堡內一片黑暗。
門悄悄地開了,蠟燭的光微微閃著,使黑暗中多了點點光明,普莉瑪小心翼翼地看看四周,方拉格露西亞出來。此時的她一身簡單的黑衣,頭發編成粗辮子,垂在背後。
「你們……」兩人一驚,回頭只看到克萊拉遠遠地站在門口,在陰影中望著她們。
「不是叫你不要出來嗎?」
「您這是要做什麼?」她走近,「您要偷偷溜走嗎?」
「……是。」
克萊拉沉默了片刻,幽幽地道︰「我想跟您一起走……王妃,讓我跟您一起走吧,我很想跟您生活在一起,長這麼大只有您是真心對我好,王妃……」
普莉瑪看向格露西亞,本意是示意她不要答應,卻分明听到了她的肯定答復。
「謝謝您,以後我會好好服侍您!等我一下,我去換件衣服!」克萊拉輕快地跑進房間。
「您不該同意,這很危險。」普莉瑪責備。
「我也有些擔心她一個人留在這兒會被……欺負,她想跟我們走,這是最好的了。」格露西亞輕笑握住她粗壯的手,「我會在那個地方等你,然後我們三個一起離開。」
普莉瑪嘆息,「好吧,既然您這麼說。」有時,她真的希望小姐狠一些,自私一些,不要顧慮那麼多。
片刻,克萊拉邁著輕快的步伐跑過來,雖說已盡可能穿得簡單,可仍是略顯華麗。
「動作輕一些。」普莉瑪看了她一眼,領著二人下樓梯,繞過廚房從後門走了出去。
外面天氣微涼,呼出的氣變成白霧。格露西亞望著群星閃耀的夜空,不由嘴角輕勾,笑了起來。
「您要保重。」普莉瑪不舍地拉著她的手不願放開。
「普莉瑪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榜露西亞看著普莉瑪,親了一下她的臉頰,「我等你來。」
普莉瑪的眼楮濕潤了,點點頭,又沖克萊拉道︰「好好照顧小姐。」
于是,克萊拉疑惑地看著普莉瑪一步一步又走回去,直到門「 」的一聲關上,她才回頭。
「我們走吧。」格露西亞淺笑,背著深格紋的包裹,拉著克萊拉的手向堡外的深幽小徑走去,轉了幾個彎,終于到了堡外,不遠的地方停著一輛寬敞的有篷馬車。
車夫戴著一頂破破的帽子,一言不發地坐在那兒。
克萊拉看著格露西亞帶笑的目光,也跟著一笑,上了車。馬車不疾不徐地漸行漸遠,她挑開車簾,只見並不如何遙遠的玫瑰堡起了點點的火光,慢慢地火勢變大——那正是愛麗絲王妃的房間。
「王妃……」
「王妃已經死了。」格露西亞指著玫瑰堡的方向,「她死在了那場大火中。」連同那終日糾纏的杰克的陰影和所有難堪的記憶,一同燒毀了。
不知走了多遠的路,天漸漸亮了,泛著青白色的光。
「我們這是要去哪里呢?」克萊拉問,車內很寬敞,很自如地放著各自帶著的包裹。
「車夫知道。」格露西亞挑簾道,「他是普莉瑪找來的,會帶我們去普莉瑪在鄉下買下的一幢房子那兒,會很保險的,沒人知道。」
「嗯……然後您打算去找克里斯嗎?我的意思是,等普莉瑪和我們匯合之後。」
「不、不會。」至少,她從沒想過以這樣一個逃亡者的身份去找他。
克萊拉漸漸地垂下眸,「可是他還是會來找您,在知道您的處境之後,他一定千方百計找到您——他就是那樣的人,愛上一個人就不顧一切了。」
「不會的,他不會來找我的。」她嘆,不知是遺憾還是松了口氣,「在別人的眼中,我已經死了。」
「您有沒有想到過,」克萊拉聲音低沉,有種莫名的魔魅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他知道您死亡的消息會是怎樣的反應?絕望、痛苦、傷心,還是只是淡淡的遺憾?您想,他會變成什麼樣?繼續過他的舒適生活,還是會消沉下去,直到死亡……」
榜露西亞驚訝地看著她,她幾乎忘了……克萊拉也曾經喜歡克里斯。糜爛的生活讓她忘記了太多應該記得的事,甚至最重要的她的心——
「您會去找他吧。」克萊拉看出了她的動搖,「您並不像表現出的那麼無情,至少對克里斯您是多情的。」
「克萊拉——」原來她竟如此犀利。
「可能因為時間的關系,您初時並沒有考慮那麼多,但以後您會慢慢想到,您會慢慢靠近他,或者讓他靠近您,至少,讓他知道您還活著……他會來找您的,我肯定。我希望您——能幸福。」
馬車顛了一下,格露西亞不小心傾向前,克萊拉連忙攜扶,淺淺地帶著笑,藍色的眼眸還是那麼清澈。
她們像嗎?格露西亞忽然想到這個問題,人人都說她們相像,曾經連她自己都這麼認為,可是這一瞬間,她從未如此強烈地感覺到了彼此的不同,她們是不同的,克萊拉是尖銳的,一眼可以看透她的本質,可她,永遠只是注重在了表面。
時間在莫名的沉默中流逝,空氣中淡淡流淌著之前無人發覺的灰暗色彩。
「到了。」車夫沙啞的聲音隨著車輪的停止而響起。
普莉瑪的房子坐落在小村莊的一頭,距離村落最近的一家仍有一段並不短的距離,這里的每一戶房屋外面看起來都差不多,只是新舊的差別,相比較而言,她的房子算是比較新的了,屋前大片空地種著說不出名字的小花。
「普莉瑪的佷子就住在村落的中間,離這里不是很遠,偶爾會過來打掃一下房子。」
「那接我們來的那個男人呢?」
榜露西亞含笑,「她只說是個可靠的人,我也再沒有問。」
現在的氣氛似乎恢復了正常,方才是她的心理作用吧,竟會有種陰涼的氣息劃過心間。
「也許是普莉瑪喜歡的人?」克萊拉將煮好的牛女乃,男人去市集買回來的小面包放到桌上,「我想應該是吧,可靠的人——這幾個字可不是好說出口的呢!」
「你這犀利的丫頭。」
克萊拉「嘻嘻」一笑,與普遍十六歲的少女一樣看上去童心未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