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陽光,耀眼卻沒有氣悶的熱度。淡淡的風在空氣里流蕩,失去了托起薄紗窗簾的力量。
元錚趴在窗台上,望著外面碧藍的天空,輕輕地打著哈欠。
他的視線被嘩嘩的水聲吸引,于是,他看到背對著自己扎著馬尾的慕容桔,一身白衣白褲,悠然哼著不知名的小曲,搖頭晃腦地握著長長的管子在給花園里的植物澆水——是的,是植物。人家的花園都是種著花,而他們家則是種著樹……還有蘿卜。
因為這里一家之主古怪的趣味,成就了他們品味獨特的傳言。
被她握著東搖西晃的水管噴出粗壯的水柱,形成弧度在空中落下,弧度的中間被陽光照射,映出了七色彩虹的顏色。
「別玩了,小桔,吃早飯吧。」
「喔,知道了!」話音才落,水柱漸漸變細,龍頭已經被房內的羅夢紅手急地關掉。殘留的水癱軟地流淌,滴上她淺桔色的拖鞋。她下意識地退後,懊喪地噥喃了一句,轉身正瞧見悠閑地趴在窗台上,笑容滿面的元錚。
「遇到好事了嗎,笑成這樣?」在看她笑話?
「昨晚喝了那麼多酒,還能起這麼早,果然在國外那幾年不是白混的啊。」元錚居高臨下,笑嘻嘻地晃動著身體。
「不要晃啦,小心掉下來。」慕容桔看得眼暈,提醒道。
元錚幾乎真的從二樓窗戶折下來,「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子?」掉下來?虧她想得出來。
他在她眼里有這麼幼稚?或者,是他該好好考慮自己形象問題的時候了。
「快下來吃飯吧。」慕容桔邊走邊收起水管,不再理他。
「我還沒洗臉呢!」元錚將身子繼續探出窗外,大聲喊,視線跟著她移動。
「那就洗完臉再下來。」
「也沒刷牙呢。」
「那就洗完臉、刷完牙再下來——把你的身子縮回去,真想掉下來?」慕容桔繼續收著水管,盡避背對著他,卻像腦後長了眼楮一樣,清楚他的舉動——
五年前,六年前就這樣,沒辦法不清楚。
住在一起不算月短的三年,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跳到菜園子里,沒準能當肥料用。」
「因為腦袋里腐爛的思想?」
「因為腐爛的身軀。」
起身,回轉,懶散地伸著懶腰。
窗外,陽光明媚,鳥語花香。而他的鼻尖,似乎仍飄著水的清爽。
一個美麗的早晨……一個美麗的女人。被陽光籠罩的輪廓,被彩虹點綴的水珠,還有黑發在空中飛揚滑過的痕跡,奇異地,這一切像幅色彩斑斕的圖畫,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海里。
陽光,漸漸耀眼。
這一天,的確是美麗的開始。
當元錚漫不經心地走下樓時,大廳東牆古色古香的座鐘準確地指向八點。
飯廳里,清粥小菜已經擺在桌上,羅夢紅和慕容桔津津有味地吃著。見他進來,兩人抬頭看了一眼。
他走到慕容桔旁邊坐下,喝了一小口溫熱的白粥。
「昨天你們姐弟倆去喝酒了?」羅夢紅瞥一眼他。
「吵醒你們了嗎?」慕容桔抬頭,笑道︰「回來的時候,聲音是大了點兒。」
「如果不是我捂著你的嘴,你的聲音會更大。」元錚嘴里含著粥,聲音含糊地說。這麼大人了,沒想到喝多了就一直在唱幼兒園時候老師教的都要老掉牙的兒歌。
飯廳充足的陽光將慕容桔微赧的臉色暴露無遺。
「還不是為了陪你,不然我會喝那麼多嗎?」她都要惱死了,本意是喝幾杯就走了,誰知道一邊聊著一邊就不知不覺喝了許多。結果,事實證明,他的酒量有了顯著的提升,而她,似乎仍是持平地差……
不過,話說回來,他的女人緣的確夠足。只是他坐在原處,主動上前搭訕的就不下十個。
「以後少去那種地方吧,沒什麼好的。」
「你還拉著小桔去酒吧?」元錚的長腿橫在桌下,羅夢紅用力踹了他一腳,「以後不準帶她去那種地方,省得跟你學壞了!」
「媽,」元錚無奈地放下碗,「她不是小孩子了,是說學壞就能學壞的嗎?還有啊,干什麼跟我去就是學壞?沒準她在國外去得比我還勤呢。」
百年難得一遇地在家吃頓早飯,也不得安寧。看來,他該去寺院看看,做場法事。
「誰能比你還勤?」羅夢紅也放下碗筷,似乎準備進行長時間的辯論,「我差點兒以為那家酒吧是你開的呢,你不是也說過,有人誤認為你是那里的老板?!」
自作孽,不可活,「……是我自己大嘴巴。」
為什麼要跟她說這些呢?
「總之,不準再帶小桔去那些亂七八糟的地方,誰知道那兒都是些什麼人……萬一被人騙了怎麼辦?」
「她不騙別人,您就燒高香吧。」元錚對慕容桔的智商倒是相當有信心。
不知道她可不可以插嘴呢。慕容桔一邊悠然地小口喝粥,一邊暗暗在心里琢磨。
這對母子的交鋒她是常見的,戰火硝煙,然後,突然一切消失于無形——通常是元錚借口循走。她也曾懷疑兩個人這麼吵感情依然很好,是不是他們都將這種斗嘴當作無聊生活的調劑,順耳而過的微風,絲毫不放在心上。
然而事實證明……此題無解。
「其實——」慕容桔話才出口,便被打斷。
「如果你像小桔一半那麼好,我現在立馬去燒高香!」
「如果我像她一半,你馬上就會有一個不男不女的兒子。」
「你——」
「我,吃飽了。」
「等等。」羅夢紅仰頭看著站起來要溜走的兒子——嗯,的確很帥,有時候想想自己有這麼一個帥兒子,做夢都會笑醒,可惜……他的腦袋明顯沒有跟上他的長相,仍不定性。
「現在已經畢業了——」
「畢業證書還沒拿到呢。」元錚打斷她。
「過幾天去你爸公司吧。」羅夢紅沒理他,自顧自地說。
「再說吧。」元錚打了個哈欠,向外走,「我現在要去學校一趟,不陪您老人家了。」
「元錚,你已經長大了,要為自己打算——」
「媽,」元錚背著身揮手,「今天的菜有些淡,請繼續努力,BYEBYE。」
「這孩子!」羅夢紅嘆道,眉宇間全是對他未來的憂慮,「都這麼大了,一點兒也不定性,對將來一丁點兒打算都沒有,這可怎麼行啊。」
慕容桔望著,直到那個修長的身影消失在庭院的視線之內。
「紅姨,」她說,「錚的心里會有數的,不要太擔心了。」
「他……」接著,又是長長的嘆氣,「我怕他像他死去的爸爸那樣,對太多事物好奇,又對好奇的事物無法持久。元錚的性格雖然較他父親來得剛強,我還是免不了擔心,他會像——他一樣,步他的後塵,渾渾噩噩,一事無成。」
慕容桔默默地听著。這是她第一次听她講以前丈夫的事,她能做的,也只是听著。
「小桔,幫我勸勸他,這孩子似乎更听你的話。」
慕容桔點頭,「我會的。」
只是,話雖如此說,她始終不認為元錚更听她的話。至于紅姨為什麼這樣認為,她卻沒有問——也許真正的原因,只是急病亂投醫吧。
紅姨對錚,一向抱著很大的希望。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還沒等元錚回過神,那雙手掌的元凶嬌滴滴地、哀怨地拋過一句話後,消失無蹤——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他怎麼可以對她?
這是他應該說的吧?
——她怎麼就可以這麼隨便打人呢……
「唉。」身後淡淡的嘆氣聲更令他有種想跳崖的沖動。
「你真的是每天活得都是這麼精彩啊。」秦行雲從他身後繞過,拉起他走進學校。仿佛習以為常,對剛剛發生的事一句話也不問。
「不關我的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挨打。」也許,是流年不利?
昨天在街上踫到一個死纏他不放的算命先生,明明說他紅運當頭,財運沖天,桃花滿園的。
「我知道。」
「你知道?」有鬼了。
秦行雲負手而行,享受著元錚呆滯的眼神,「男朋友從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張揚的跑車下來,任誰都會吃醋吧。尤其,臨別印在臉頰的那個商標似的口紅印。」
元錚聞言,連忙伸手擦拭左臉頰。
「什麼男朋友,一個月之前早就分手了。」
「也許只有你那麼想。」秦行雲淡淡地道。
「什麼呀,是她提的!」
「你不是說過,那是女生在撒嬌的行為嗎?」
「甩了我一巴掌也是撒嬌?」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被打,「老實說,為什麼女人都這麼復雜,這麼口是心非——天哪,為什麼我總是踫到這種女人——難道我就找不到看對眼的女人?」
陽光充足,晴空萬里,可是秦行雲突然感覺一陣陰冷。
「這是老天給你的懲罰,讓你不要以尋找真愛的幌子欺騙無知少女。」他毫不留情地指出。
元錚深受打擊地嘟起唇,「不是幌子啊。你想想,不深入接觸,你怎麼能了解一個人呀,不了解一個人,怎麼知道是不是可以愛呢——雖然也有一見鐘情的事,可是說老實話,我不太相信。一個女人的外貌當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投契——對,是這詞,投契。你不這麼想嗎?」
就像剛剛,明明只是以前合作時裝秀時合作過的經紀人找他談事,順路送他來學校,就平白無故地挨了打——而且這還是在他們分手後,天知道,他有多冤枉!
見秦行雲沒有反應,他繼續道︰「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遇到的人都不對——剛才那個,換成哪個男人也不會喜歡動不動就被甩巴掌吧。遇到事情也不問,就知道生悶氣,然後就甩人巴掌,你知道嗎,和她才相處不到三天,好多人都說我的臉胖了。天知道那哪是胖啊,都是被她打的……你在笑什麼……」
嘮嘮叨叨半天,把苦水倒得差不多了,他才發覺身邊的秦行雲不見了,低頭一看,已經笑趴在地。
很少見秦行雲笑得這般沒風度,可是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樂趣。因為,使人發笑的禍首就是他本人。
「你干嗎笑成這樣!」元錚抬腳踢人,「把別人的苦當作笑料,你還真夠朋友啊!」
秦行雲擺手,半天才喘過氣。
「你是想說,你之所以換女朋友的速度這麼快,就是因為沒遇對人?」
「事實的確是如此啊。雖然我的女朋友是不少啦,可是,真正稱得上女朋友三個字的也是很有限的。」大多只是剛步入了解階段就直接出局的。
「……你的邏輯值得深究。」秦行雲對此做出評價。因為想找愛人,就交了不止一卡車女朋友?難怪學校里的人都說元錚是男生的天敵,女生的公敵。
「所以,一個令你有感覺想要深入的人都沒有嗎?」
元錚輕笑,知道他想問的是歐陽日光,可是奇怪地,腦海第一個浮現的竟是早晨慕容桔在陽光下澆水的那一幕,白衣白褲,扎起的黑色馬尾辮子,還有……陽光下那抹燦爛的笑容。
他竟會想到她。
他竟會……
「有嗎?」秦行雲問。看他笑的樣子,似乎是有的。
元錚看看他,又看看遠處,天邊的白雲似乎幻化成她的頭像。
腦袋在這一刻停頓,「算了,不提了,你就知道笑我。」
秦行雲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不是笑你,而是,你實在很惹人笑。」
「……」他的邏輯又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