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原來就有還是特意安排,鳳真住處正好有座小巧梅園。雖不比鳳宮的華麗,卻也別有風情。
窗外梅花開得正盛,空氣中夾帶著春天氣息。鳳真看著窗外花瓣飄落,滑過假山小池落在遠方,但她心不在焉,難以克制想看見某人的渴望。
「不來也罷。」她低喃,縴手無意識絞著長裙。
我不喜歡他,也沒有想念他,只是為了計畫才希望他前來。
昨晚那番談話,方澄碧下跪哀哀乞求;凰城烽火連天,還有邵均哥哥……她有責任完成此次重托。鳳真心中惆悵、愁腸百轉千折,她快要不認識自己,懷疑是否因為他——與她在沙場上相識相惜的那個人。
窗台上的萬年青果然是萬年長青,此時、此地,依舊青翠鮮綠,鳳真摘下一片葉子放在嘴邊。
當年母親為了讓她成為閨秀女子,在音律方面特別請師傅教導——箏、笛、簫無一不習,可她因生性好動什麼也沒學成,倒是在山野間游玩時學會了吹葉子。像這種難登大雅之堂的小玩意兒,當然只能在伙伴面前表演,而母親只能苦笑接受女兒不通音律的事實。
樂音幽幽地隨著清風飄出窗口,原是江南水鄉泛舟時清唱的小調,此刻听來卻隱帶幽怨,句句聲聲如泣如訴。
邊陲草原已成荒蕪之地,那方家園也已物是人非;烽火無情,如鋸齒車輪無情碾過繁華都城,而「曉看天下白,寒光照鐵衣」的壯志豪情終成絕響。
鳳真吹不下去了,手一松,葉子在空中悠然飄落。
ぼぼ
數天來,軒轅天藏忙得沒有時間出現在梅園,確切的說,是連在將軍府內也極少停留。應酬宴會已佔據他大半時間,再加上皇帝封賞,同僚邀約,每一日他都是分身乏術。
當折磨人的應酬終于全部結束時,軒轅天藏松了一口氣。這些日子滿心滿眼都是那個倔強而堅強的身影,也終于體會到什麼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細細算來,他們已有十五個秋不曾見面。
窗前迎風而立的身影單薄得刺目,而耳畔縈繞的哀傷曲調,和他此刻喜悅的心情相去甚遠。軒轅天藏忽而一陣心煩,他不喜歡這樣,在他春風得意時,他的女人不應該是這樣。
皺了皺眉,他甩開披風大步向她走去。他要讓她快樂開心,永遠不知憂愁為何物。
「想我嗎?」驟然將她單薄的身軀擁入胸懷,鳳真猶如驚弓之鳥,象征性地抗拒幾下,便任由他擁抱。
「想。」沒有隱瞞,簡單而直接。他們的關系,早就不同于以往的單純,再矯情下去,連自己都覺得難堪。
軒轅天藏楞住了,繼而眼眸中盛滿溫柔。「我知道!」
短短三個字,卻重砸在心頭,她的心已被揉碎滴血。
「你知道什麼,你知道我想你什麼?」鳳真轉身,雙手搭在他胸口,一眼望進那深如大海的眼眸。
「你在想,我這個魔頭怎麼不被人憤恨殺死;你在想,還有什麼方法可以置我于死地;你還會想,大不了拚個玉石俱焚同歸于盡……」
他的吻輕輕落在她的額頭上。「你更在想,為什麼,竟會愛上我這個敵人。你不知道該怎麼辦,一邊是仇恨,一邊是愛情。沒有兩全其美的選擇,只能接受放棄另一個的結局。」
「你好殘忍……」他的面容在眼前模糊,化成好幾道影像,世界也仿佛被浸泡放大。「你什麼都知道,卻什麼都不做。你在旁邊冷靜觀賞,卻只放我孤單地做決定!」
「我想尊重你的意願。」如果說開始是掠奪性的佔有,那麼後來,他只想得到她的心,不希望兩人世界中永遠得爭個你死我活。
尊重?鳳真想放聲大笑,她寧願他永遠不尊重自己,這樣,她就可以更加義無反顧……
「瞧,臉都哭花了,不許哭。「軒轅天藏寵溺地拍拍她的鵝蛋臉。「我明天讓人送些宮里上好的胭脂,都是些妃子們精心研究的心得。真是的,你們女人就是愛找事,一個小東西還有那麼多種做法,又是蒸、又是煮、又是花瓣露水什麼的,真服了你們。」
鳳真噗哧笑出聲,他總會在適當的時候,想辦法化解彼此不愉快的氣氛,甚至折損大將軍的威嚴只為搏她一笑。
「來喝酒吧!這兒有一壇上好佳釀,李參將送來說是聊表感謝,他真客氣。」
沒想到這部下還挺有心,軒轅天藏感嘆,自己都沒喝到口的酒倒先被她奪走。
「我去做幾個小菜,今天在我這里吃可好?」
「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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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院斜陽,伴著暮鼓晨鐘流泄幾分莊重荒涼。而屋內薰煙繚繞,酒厚醇香,另是一片旖旎天地。
軒轅天藏斟了杯酒,端在鼻前聞了聞,晃著酒杯並不著急喝下。此刻他心情放松,志得意滿。難得她親手做了菜,雖然滋味平淡無奇但畢竟是心意。他笑著搖搖頭,心底更加堅信,會打仗的女人就是沒有做菜天分。
「味道——不怎麼樣嗎?」鳳真期期艾艾地詢問,如同急欲得到夸獎又怕失望的小孩子。
「哎……」軒轅天藏故意長嘆,一杯酒跟著下肚。「味道,確實不怎麼樣。」
「不怎麼樣就不要吃,誰稀罕!」她睹氣的把筷子放在瓷碟上,竭力掩飾心中氣悶。「不滿意盡避去找你的大廚,哦,還有那幾個蠻夷女子,想必她們一定會做出讓你滿意的異國菜肴!美女配佳肴,這才是神仙享受,你還不趕緊過去!」
一股腦發作完畢,鳳真這才懊惱怎麼那麼沉不住氣,平白讓人取笑,可話要收回已是來不及!
「怎麼,吃醋了?」他還是那張讓人惱怒的可惡笑容。「憋了那麼久,我還真當你無所謂呢。果然酒後吐真言。來,為了你的幾句真言咱們干杯。」
鳳真簡直羞愧得要躲到桌子底下去。可惡,才幾句話就讓v他抓到把柄,自己實在太沒有用了。
「過來吧!」軒轅天藏將她拉入懷中,鐵臂牢牢緊鎖,溫香軟玉在懷真可謂人間享受。鳳真一開始還出于羞澀抵抗了幾下,但很快便屈服于惡勢力之下,乖乖坐在他的懷中。
淡淡發香擴散開來,他愜意地深呼吸,幾乎放松到把一半重量交給懷中之人。多年戎馬生涯,使得他時時處于設防狀態,像今天這樣放松愉快的心境,也算極為奢侈之事了。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該多好。」鳳真半眯著眼楮,低低感嘆。
原本還在享受發香的男人,聞言便將她的身子轉過來。「為何不能?難道憑我軒轅天藏,還保護不了自己的女人?」
「不是的……」鳳真垂下眼簾,再抬起時眸中含淚。「為什麼你是龍翔的統帥?為什麼你們非要發兵攻打我的家園?!你讓我怎麼選擇,怎麼辦!」
軒轅天藏煩躁地動了動身子,轉過頭又飲一杯酒。短暫的靜默讓鳳真有些不知所措,她怯生生扯了扯他的袖口。
「怎麼了,我的話,讓你不開心?對不起,是我不好,不該在這時候掃興。來,我們喝酒、喝酒!」
「啪!」清脆的破裂聲讓鳳真猛然心驚,白瓷酒杯碎片四散,小碎片從她瞼上劃過,留下淡淡血絲。
「天藏你……」厚實手掌上有血絲蜿蜒流下,鳳真見他受傷,情急之下只好以自己袖子替他按壓住傷口。「是我不好,不該盡挑破壞氣氛的話題,可是……」她不知該怎麼說下去。
軒轅天藏恍惚片刻,似是陷入回憶,也似乎做了某個決定。
「你知道嗎,六年前,曾有一位龍翔使者出使到鳳棲。」
鳳真想到方澄碧的話,不由頷首,卻不明白他提出此事有何用意。
「那位使者帶著十二萬分誠意,千里迢迢帶去吾國帝王希望和平交流的心願。一直以來,鳳棲崇文,龍翔街武,兩國若能互為往來,必為子民之幸。」
「是的,爹也曾說過,兩國若是交戰,百姓悲哀,還會讓其他國家得了便宜,必定會趁兩敗俱傷之時蠢蠢欲動。但我不明白為什麼就要——」
「那位使者本是將門子弟,氣度不凡英俊威武。當年贏得無數少女芳心,卻獨獨鐘情一人。」軒轅天藏淡淡敘述打斷她的疑問。「他談笑自若,即使面對鳳棲皇帝也進退有度不卑不亢。沒想到,如此翩翩風采,卻替他引來殺身之禍。」
鳳真听得心驚肉跳,但她盡力維持沉默。
他臉上的向往,逐漸被鄙夷嘲諷的神色取代。修長的手指微屈,無意識地輕叩桌面,和著鏗鏘話語字字句句砸在她心頭。「有一個女人,正是鳳帝得寵嬪妃。皇帝雖然賜予她萬千財富、讓她權掌後宮,但是垂垂老矣的男人,並沒有帶給她身為女人最大的快樂。」
「你是說……」怎麼可能!他的故事和方澄碧說的不謀而合,難道其中還隱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事實?
「沒錯。」軒轅天藏的目光銳利起來。「千錯萬錯,就錯在龍翔使者生了副好皮相,可又不解風情拒絕美女投懷送抱!美女不死心,三番兩次調戲試探,終于有一次被皇帝在行宮內瞧見。那妃子翻臉比翻書還快,趕緊向皇帝哭訴遭受侮辱,哭得可是梨花帶淚呵!」
「別說了,我什麼都知道了。」鳳真的心糾結起來,原來還有這緣由。什麼叫作繭自縛、什麼叫紅顏禍水,就因一人糊涂行事,就要那麼多人跟著陪葬!
「不,你什麼都不知道。」他用力將她的下顎抬起,眼中帶著野獸嗜血般的亮光。「你以為他是普通的使者?你以為我會為一個使者,放棄安逸生活而用地獄般的方法來報復鳳棲?你以為六年隨軍南征北討、傷痕累累只是為了一個非親非故的人?告訴你,那個人就是我父親,是龍翔護國將軍,我軒轅天藏的父親!」
天空炸出一道閃電,緊接著轟隆的雷聲咆哮而至。燭光在突來的狂風暴雨中搖晃,仿佛快要熄滅。
「對不起……不要這樣了,別這樣……」鳳真將他抱在胸前安撫著他,希望平息他的憤怒。
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失態,要他將血淋淋的往事再次撕開展現,對他而言比任何事情都要痛苦,都更需要勇氣。
她感到懷中人的呼吸漸漸平穩,身軀也不再劇烈顫抖。她不知道,如何才能安撫他這只暴怒中的雄獅,剎那間只想到擁抱。對,擁抱,也許戀人間一個真心的擁抱,勝過千言萬語。
「謝謝,我沒事了。」軒轅天藏此時已恢復平靜,帶著淺笑輕拍她的背。從來都是他強迫地將她扣在懷里,而此刻,她的懷抱是心甘情願。
「我不要你的同情,只是想讓你知道,誰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他調整姿勢,讓兩人面對面。
鳳真望進那深幽如潭的黑瞳里,努力讓微笑裝飾自己噙淚的臉龐。「知道,我現在什麼都知道了。」
軒轅天藏知道這意味什麼,他听著她的聲音,眼中流泄出些許期望。「真的,你真的都清楚明白了?」
「嗯!」鳳真重重點頭,將眼淚努力收回眼眶。「明白,什麼都明白。」
「那麼……」他的聲音被吞噬,回答他的,是急切而柔軟的紅唇。小心而羞澀的試探,還不時嗑到牙齒。軒轅天藏笑了,胸腔發出沉沉的震動。鳳真臉色更加嫣紅,繼續努力探索著。
「傻丫頭,你這是在誘惑我?」這句疑問換來毫不客氣的粉拳揮打,他一手輕易捉住白皙皓腕,一手固定她的頸項。「你這是在咬人。真正的吻,是這樣的。」
如此驚濤駭浪般的感受,鳳真從來沒有過。如果說鐵馬金戈是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暢快宣泄,那麼現在,她就仿佛汪洋上飄蕩的一葉扁舟,無力自主,唯一的支撐,就是他。
軒轅天藏好心放開快要窒息的人兒,細密而調皮地吻著她紅燙的耳垂,暫時不打算放棄調侃她的這個好機會。「味道怎麼樣?比你做的菜是不是好很多?」
若是平常,她早就發飆反駁,不過此刻,她的俏臉上紅暈密布,只好做鴕鳥狀躲進他胸懷更深處。
「這里,嘗過了。」他點點她的櫻唇,嘴角勾出一抹少見的魅惑笑容。「而現在,我想嘗的是——」他故意拖長語調,希望看到令他心神蕩漾的紅粉嬌羞,不過還是略微失望,因為眼前人依然傻傻地埋首胸前。
靶覺懷里的身子顫動,他的苦笑漸漸浮上。幸好是以略帶玩笑之意說出的話,不然曾經遍覽群芳、在女人中無往不利的大將軍,這次可難堪了。
「真的喜歡我?」
「是啊,不然做那麼多給誰看?」軒轅天藏已經心不在焉,諸如此類的話他已說得夠多。誰都有尊嚴,愛也不能一味忍讓付出。忽想到彼此心結,又只好長噓短嘆,堅信著一句俗語——來日方長。
「你以為我不喜歡你嗎?」鳳真的手指,寸寸模索著他剛強堅毅的容顏,迷戀中又帶著悵然。「當日我在高台上,看見你策馬奔來,刀鋒璀璨,旌旗翻舞,在萬千刀戟寒光中從容淡定。你血氣方剛狂傲不囂,威武傲視四方群雄,我仿佛看到自己夢寐以求的氣勢與軍魂。」
「你……」
她緩緩抽開他腰間的衣帶,任其輕輕落下。「等到鮮血紛飛哀鴻遍野,我終于明白這個世界的殘酷,我們永遠是對立的,隨時得斗個你死我活。」
軍袍外衣不知不覺間被褪開,縴手幾乎可觸及到溫暖的肌膚。「可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傷害著,又包容著;禁錮著,又寵溺著。你溫柔地將我雙翅全部折斷,然後又微笑打開大門將我放飛。你說,到了這個地步,我還能飛走嗎?」
軒轅天藏覺得一股熱氣自下月復竄上,將心火越燒越旺。這樣的感覺他從來沒有過,現下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和感官。是酒醉了他,還是人醉了他?
「這是什麼酒?」眼前的人影忽而分開忽而合攏,他竭力壓制將她撕碎吞下的沖動。「你快走,這酒實在很烈,我有點、有點控制不了自己。」重重敲著額頭,他的神志仍然未見清醒。
鳳真沒有說話,只是反手解下自己的衣服。手雖然顫抖,還是堅定不移執行心中的命令。
當衣衫悄然滑落,眼前露出雪白香肩時,軒轅天藏緊緊握住她的肩膀,兩眼泛紅。「丫頭,我警告你,你只有最後一次機會,走,快走!」
鳳真還是不說話,只是低首回避他灼熱的目光,握住他的手,緩緩栘到柔軟的胸前。
這種暗示如果再不明白,軒轅天藏就實在枉為男人!終于,他帶著膜拜而憐愛的眼神,將她一把抱起,在目光迷離糾纏中走向紅色紗帳。
烏黑發絲流泄在錦繡床鋪上,衣服已如貝殼般層疊松散滑開。鳳真宛如初生的女神般躺在衣被中,又仿佛是等待獻祭的羔羊,無肋可人羞怯敏感。
軒轅天藏帶著驚嘆聲息,熱吻貼上那渴望已久的雪白胴體。「我給過機會,不過你選擇放棄。而現在,你已經無路可退。」
「我知道。」她嘴角勾勒出一朵近乎夢幻的淡雅微笑,藕臂攬上他結實光滑的背脊,順勢將玉佩掛在他脖子上。
「我說過你會主動給我的。」軒轅天藏親吻她的手,又吻了吻玉佩。
「完全正確。」不是斗氣,她誠實地承認這一點,隨即稍微用力,使兩人赤果肌膚更加貼近,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哦,該死。」軒轅天藏低咒一聲,動作隨即粗野幾分。「不能怪我,你不該在此時勾引我的。」他一邊膜拜著她的肌膚一邊得意宣告。「接下來,我會讓你好好品嘗玩火的滋味,絕對會。」
神智還不十分清醒,心火也更熾熱燃起,他迷失在她的美麗中,決心要在今晚徹底征服身下之人!
雲彩變換,獵風呼嘯,帳幔中傳出越發急促的喘息。直到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暢快宣泄,眼前白光閃過,轉眼又沉入不可抗拒的無盡黑夜之中。
幾乎沒有人听到,那顆流血的心靈,自始至終在低低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