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前一晚,我刻意在黑原石等候他。我告訴他我在義大利的地址,並希望他寫信到義大利給我,但他卻拒絕了。
「為什麼?」我不明白他拒絕的原因。
「這樣你才會特別想念我。義大利的男人都很多情,我怕你會樂不思蜀。」
「你把我想成是什麼樣的女人?」當我明白他拒絕寫信的原因,是為了讓我快點回來,我笑著說︰「義大利男人毛茸茸的手,我可是沒什麼好感。」
但他根本不理會我的笑話,反而正經八百地說︰「去之前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喬治的眼神變得嚴肅,使我不得不正視他。
「什麼事?」
「嫁給我。」
「什麼!?」他的話就像一顆炸彈,將我整個人炸得亂轟轟的。
我承認喬治對我有很大的吸引力,而且我也深深為他著迷,但我卻從來沒想過結婚的事。老天!我才十七歲,要我面對婚姻未免太早了吧!包何況我對喬治根本不明了,他的家庭情況,他在做什麼工作,甚至他的個性,我都還模不清。或者該說我只是喜歡他,還沒愛到想跟他一起生活的程度吧!
嫁給他?除非我神智不清,更何況我現在滿腦子只有阻止父親結婚的念頭,沒有心思考慮別的事。
于是我對他大笑,「你一定在開玩笑!喬治,別跟我開這種玩笑,現在的我沒那種心情。」
「你不愛我?」他將臉逼近我,認真的態度讓我吃驚。
我的笑容僵住了,結結巴巴地回答他︰「不,我……只是覺得我還太年輕,而且……我們也才剛認識沒多久,我……對你也並不是很了解,結婚似乎還是很遙遠的事,再說,我……我父親知道會把我殺了。」
喬治變得很急躁,而且好像在生氣。「怎麼會不了解?我把整顆心都交給你了……」他抓住我的手臂急促地說。
「喬治,求求你……」
我推開他緊掐著我的手臂,他急切的求婚態度嚇到我了。
「我只是怕失去你,你到義大利後不會忘了我吧?」
他無辜的眼神讓我覺得心疼,讓我了解他今天貿然的舉動,完全是因為我要去義大利的關系,于是我主動緊擁著他。「不會的。」
這是我們的第一次擁抱,我感受著他的體溫,並且抬頭注視他。
「我會快去快回的。」
喬治回應著我的眼神,那一刻我幾乎以為他要吻我的唇,但沒想到他卻僅在我的額頭上輕點一下。
「我等你回來。」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有些發抖。
但我沒想太多,只認為他是因為舍不得我離開的關系。于是在向他揮手之後,放心的離開。隔天一早,我便動身前往義大利。
***
我帶著復雜的心情到了義大利這個美麗又陌生的國度,雖然父親在歐洲經營事業多年,但我卻從未踏上這塊土地。
想想也有兩年沒和父親見面了。
二十分鐘之後,我在一幢看起來還算氣派的老舊房子前停下來,老人以手勢向我表示下車。我用力地推開車門,然後他就將車開到房子旁的小屋里去。
這應該就是父親居住的地方,比我想像中的差多了!
我還以為他住的應該就像比佛利山莊那種別墅,不然最起碼也要像雅菱南部的家,可是矗立在我面前的房子完全不像那回事。
若不是我親眼看見,我絕對不相信父親會住在這種地方。
正當我為眼前的一切感到訝異時,又有一輛車停了下來。我听見父親的聲音。
「旖玢,我的乖女兒……」
案親西裝筆挺的站在大門,張開雙手,正等待我向前擁抱他。
他的氣色很好,比以前紅潤許多,而且也變胖了。
我立刻沖進他的懷里,緊緊摟著他的脖子。「爸……不是說好了要來接我,怎麼……」
「對不起,臨時有事走不開,讓我好好補償你吧!帶你去吃這里最有名的披薩。」
他滿臉的歉意,使我立刻原諒了他。
但我想起了到義大利來的目的,要見見那個讓父親願意再走入婚姻的女人。
「那個……要和你結婚的人呢?」
「她不在,我們先去吃飯吧!」
她不在!那正合我意。
「爸,我有些話想先對你說。」
「什麼事?」
「我曉得我們已經不像以前那樣親密、那樣互相依賴,可是……有些事你必須先讓我有心理準備,或是提早讓我知道,不然……」
「你是指我結婚的事?」
我點點頭。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反對,阿曼達猜中了!所以她才要我先不要告訴你。」
「阿曼達?你是說那個女人?是她要你不要先告訴我的?爸,我是你的女兒,你竟然這樣防著我,我簡直不敢相信,在這世上,只有你是我唯一的親人,而你竟然不相信我?」我激動地對父親表示我的不滿。
「你誤會了,阿曼達的意思只是希望所有的事,都能圓滿的解決,她不想讓你知道是為了怕我為難。」
「爸,我不是反對你再婚,而是要求你給我一點時間做心理準備,總不能突然要求我叫一個陌生女人媽媽吧?」
「別說了!現在事情都已成定局,沒什麼好爭辯的。你不喜歡住在義大利,我也不會強迫你,以後你和阿曼達見面的機會也不是很多,何必擔心呢?乖,就這幾天,讓爸做個快樂的新郎,好嗎?」
案親的語氣不再像以前那樣溫柔,甚至還帶著一絲絲的命令。這一點讓我覺得不悅,他從來不會這樣對我的,現在他有了新歡,我就變成了燙手的山芋。
「爸,你變了!」
「你胡說什麼?」
「我是不是變成你的負擔了?」
「旖玢,你說什麼傻話,我疼你都來不及了。」
「可是……」
「別再說什麼可是的話,我們先去用餐,等一會兒,我還要去接阿曼達。」
又是阿曼達!我的心中升起一股濃濃的醋意。
「我不想去吃了,以免影響到你接阿曼達的時間。」
「你又在亂發脾氣了,要不要去一句話,我真的沒時間了,你要知道我可是丟下她,開了老遠的車才回到這里的。」父親變得很沒耐性,他不耐煩地對我說。
我忍不下這口氣!案親對我冷淡,一定都是因為那個叫阿曼達的女人。
于是我對他搖頭,「不了!你去享受你的愛情,然後把千里迢迢趕來見你的女兒丟在一旁,我不介意的,反正你已經習慣我不在身邊的生活,也不用在乎我的想法、看法,過幾天我就回台灣去了,下一次見面恐怕又是多年以後,或者你也不會想見到我了……算了!」
「你怎能這樣說你的父親,我是個不負責任的人嗎?我哪一點虧欠你了,把你養大,還送你去仙聖美,你說,有幾個父親有能力把女兒送到仙聖美?」
「我根本不想待在那里,那只是個五星級的監獄罷了!」我對他大吼。
「你……」
「你快去接阿曼達吧,否則遲到了她可是會不高興的。」我話一說完,便掉頭往樓上跑去,當我听見父親沉重的腳步聲以及關門聲,我緩緩地回頭,看著還在搖晃的大門,才發覺父親好像變得很遙遠,這幾年使我們之間變得疏遠了。
幾天之後,婚禮如期在教堂舉行。
然而我卻像只縮頭烏龜,在婚宴里躲躲藏藏,在他們宴客敬酒時,我便自動消失。這總比讓所有的客人看見我哭喪的臉還好吧!
那晚,父親和他的新婚妻子回到家時,已經接近午夜了。
阿曼達扶著酩酊大醉的父親小心翼翼的上樓時,我從門縫里望出去,看見他大笑著,還不時轉頭親吻阿曼達的臉頰。一直到進了房門,還听見他大喊再來一杯。
是該離開的時候,父親再也不需要我了。
等明日天一亮,我準備向他們告別。
于是我默默地收拾行李,然後坐在床上等待清晨的到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漸漸變得明亮,我听見鳥鳴與人聲,心中立刻知道是清晨了。正當我推開門,想將行李拿到樓下時,父親的房里突然傳出阿曼達的尖叫聲。
我驚慌地沖出門,一眼就看見她衣衫不整地站在走廊上大喊︰「快叫醫生!」
阿曼達歇斯底里的尖叫聲使我不安,尤其是見到她僅著一件薄睡衣、滿頭亂發、神情慌張地望著我時,我立刻明白父親出事了!
「怎麼回事?爸……他……」
「他……全身冰冷,而且……沒有呼吸,我……」
我沖進父親的房里,靠在他的身旁,緊張地握著他的手。
就如阿曼達所言,他已經沒有任何溫度。看著他安詳、一如往常地躺在床上,我根本不敢相信,他竟然沒有呼吸了。昨晚不是還好好的嗎?他不是和阿曼達有說有笑地回家,他不是還說要再喝一杯的嗎?
不!我不要!
阿曼達全身發抖地站在我的身後。
「他一直有心髒方面的問題,都是我不好,不該讓他喝那麼多酒的,我……」
「不會的!我不相信他就這樣棄我而去,不會的……爸……爸……」
當醫生趕到,當著我們的面說明因心髒麻痹而宣布急救無效時,我還是不能相信父親就這樣突然離我而去。前幾天我和他還在爭吵,我們還未完全和解,怎麼可以……我再也沒有機會和他說話,再也沒有機會了。
身旁的阿曼達情況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她兩眼呆滯地盯著父親動也不動的身體。
「我真的是如此不幸的人嗎?連追求幸福的權利也沒有?老天,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她跪在床邊,雙手敲打著地面。
我能對她說什麼呢?只能靜靜地坐在父親身旁,任憑眼淚浸濕我的衣裳。
***
命運真是太捉弄人了,剛參加完婚禮,立刻又要舉行葬禮,而主角都是同一個人。
阿曼達看起來比我堅強多了!
這幾天籌辦葬禮的事全由她一手包辦,而我就像失了魂的軀體,看著人進人出,將原本喜氣洋洋的紅色在一日之間全改成白色的。
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也離開我了,此刻我的悲傷已經無法形容,母親過世時我年紀還小,尚無法體會死亡的恐懼,但現在我懂了,父親的死亡除了代表我將再也見不到他之外,也表示我真正變成孤苦無依的人了。
「要不要和我待在義大利?」阿曼達在葬禮過後問我。
「在這幢房子里嗎?」我搖搖頭。「不,我沒辦法再繼續待下去,我要回到我原先居住的地方。」
「為什麼?據我所知,你已經沒有親人了,還能去依靠誰呢?我既然和你父親結婚了,名義上,我可以說是你的母親,我有照顧你的義務。」
「不用!你不必可憐我,我也不會接受你的施舍的。再說,我父親應該還留有一些錢,夠我在台灣生活。」
阿曼達突然露出為難的表情,「事情恐怕沒那麼單純。」
「你所謂的不單純,指的是……」
「你父親並沒遺留多少錢下來,這幢房子是向人承租的,他的公司也曾向銀行借了不少錢,現在他過世了,銀行不會繼續借錢給公司的,而他現有的財產恐怕將全數被銀行沒收。」
「不,我不相信。」
她繼續說下去,「每個月收入的大部分都花在你的學費上,他沒多少積蓄。」
怎麼會?照她的說法,父親死後根本沒留下任何東西。
「我不相信!你和父親才交往沒多久,你怎麼知道他那麼多有關財務方面的事,一定是你將他名下的財產全改成你的名字,不然……怎麼可能?」
「我不是那種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無法相信她所說的話,但也不想和她爭吵下去。我本來就不奢望從父親這里得到任何金錢,所有的財富一夕之間全消失了,對我而言,也並不是什麼青天霹靂的事。
「算了!我也不在乎了,再爭下去,爸爸也不會死而復生,我又何必與你爭鋒相對呢!」
「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動方家的一分一毫。」
阿曼達緊抓住我的雙手,熱切地想得到我信任的話語,但事情變化得太快,我小小的腦袋里,一時容納不下這麼多的事,光是傷心就已經讓我無法應付了,更別提她向我解釋這麼多。
「我不是說不在乎了嗎?」我推開她,提起我早已準備好的行李,往大門方向走去。
「旖玢……」
我沒有回答她,只是一個人緩緩地走出大門,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幢令人傷心的房子,我模著口袋里的機票,這可是我身上唯一貴重的東西,我不能再失去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