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仿若被墨染黑的夜空里,看不見閃耀的星辰,只有微弱的月光漸漸隱沒在層層的黯淡雲影之後。
冬風,寒意凜凜地襲來,在入冬的大地里更添蕭瑟。
在天眾總部的摩天大樓頂層卻架設起古怪的神壇,周圍排著幾盞妖詭也似的燭台,在黑漆漆的夜色中帶來一絲光明。幾個位居天眾高層的干部全都在壇前集合,等待著一年一度的天祭佔星象,希望能為天眾帶來最後一絲光亮。
「晁?」
遠遠的看見天晁步履蹣跚地由虛塵攙扶到祭壇邊,天昱走上前去,眯眼瞪視著他略顯蒼白的臉。
「沒事。」天晁撇撇嘴,哼也不哼一聲。
天昱這小子開口就沒好話,他寧可痛死也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受傷。
「還說沒事,傷口還在流血呢!」站在他身旁的虛塵難得的蹙緊眉頭,一臉擔憂地睇著他毫無血色的俊臉,仿若傷口是打在她的身上,讓她連同他身上的痛一起椎入心底。
再怎麼說,他的傷總是為她而受的。
唉,該怎麼說她的主子呢?
她好歹也是個身經百戰的護法,不管是御敵能力以及攻擊戰略,全都難不倒她,他又何必這樣保護她?她可是有足夠的應變能力保護自己的,然而他……
好了,現在受了傷,差點連天祭都趕不上。
她真不知道該不該跟長老報告這件事情。她是想說,不過主子又要她三緘其口,不得走漏風聲。
「傷口?」天昱霎時瞪大了眼。
他連忙伸手探向天晁的胸膛,感到手下有著不尋常的厚實,他隨即一把拉開他的棉衫,看見一層層的繃帶。
「你變態啊!沒看過男人的身體是不是?」天晁想以中氣十足的聲音來虛張聲勢,孰知他連甩開他的手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火大的瞪視著天昱,從他的身後看著天昴和天昂也朝他走來。
懊死,受傷了又怎樣?
他非得要把事情鬧大,好讓長老也知道才成嗎?
「這是怎麼一回事?」天昂率先問著。
「能不能先幫我把衣服拉上,攙我到最暗的角落里坐下,不要讓你們之外的人再看到我的狼狽?」事到如今,他連掙扎的力氣都省了,大有任人宰割的意味;不過他還是希望這件事別讓長老發現,要不然身為護法的虛塵鐵定是吃不完兜著走,而他可不想窩囊到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
可惡!他痛得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先過來這里。」
天昴引著他們到祭壇邊坐下,閃過了長老、次長和留守在總部、將各大集團發揚光大的天眾負責人們。
「虛塵,你先到祭壇上和其他護法會合。」痛苦萬分的坐在壇邊所設的沙發椅後,天晁將隨身攜帶的玉佩交給她。「混元珠傘聖物交給你了,你千萬要記得別在長老面前給我走漏風聲,要不然,有得你瞧了。」
不是他喜歡用這樣的態度對待她,只是,她是石頭,可惡的大石頭,倘若他不說重一點的話,只怕她永遠都听不懂!
「我知道了。」虛塵輕聲答道,睇了他一眼後又嘆了一口氣。「那我先告退了。」
天晁吃力地擺著手,要她趕緊離開。
真是的,他可不想再讓她看見他的窩囊樣。
「哎喲……」見她依言走向祭壇之後,松了一口氣的天晁,不禁開始暗暗地申吟出聲,方才大男人的氣魄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的傷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天昂低問著,拉開棉衫扯掉繃帶,查看他的傷口,登時一愣。「這是什麼傷?」
聞言,其他兩人也立刻湊近天晁的胸前。
「喂,你們以為現在是在看奇物大展嗎?」啐,有沒有搞錯?他是男人又不是女人,他的身體有什麼好看的?
「你是怎麼受傷的?」天昴也傻眼了。
「被貓咬的。」他沒好氣地回著。
「哪一只野貓這麼凶狠,居然可以在你身上挖出一個洞來?」天昱氣得往他的傷口捶下,只見傷口又緩緩地倘出血水。
「呃……你!」天晁痛得齜牙咧嘴,額上的冷汗和魅眸中的淚水一起涌現。
去他的,他上輩子肯定是欠他很多,這輩子才會老是被他耍著玩、兜著打,而且還不能還手;不是不能還手,而是這家伙機伶得很,每次都逮著他無法還手的時機欺負他。
「昱,你下手犯不著這麼重吧,要不然到時候咱們可能會變三人組了。」天昂嘆了一口氣,又問天晁︰「你這傷口不尋常,而且你又沒處理,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為什麼都沒有通知我們?」
「通知你們做什麼?」他連殺手在哪里都還沒看見就受傷了,要他怎麼通知?
「至少咱們四個人比一般的親兄弟還親,現在你面臨狙擊,卻不通知我們一聲,你這樣做不覺得太一意孤行了嗎?」天昂沉聲道,黑沉的眼眸噙著責備。
天晁睇著他,扁扁嘴掩飾自己的羞赧。
無聊,大伙兒明明那麼久沒見面了,多年的友誼早在這幾年間消失殆盡,現在突地多出這份友情,是會讓他聰明的腦袋變成豆腐渣,會讓他當機的。
「總不能讓你橫尸郊野,咱們卻還不知道,是不?」天昱戲謔地笑說。
「你!」重新再估計,這些人絕對沒有友誼,有的只是虛偽的關心,否則有誰會心狠手辣地對一個已受重傷的人下手?
「夠了,現在辦正經事要緊,否則真讓長老發現這件事,虛塵受到的責罰可不是小事。」天昂基于現實考量給予正面的建議。
畢竟留在總部的人是他,和四位護法相處最久的也是他。
三雙冷戾的眼直視著天晁,逼得他連逃避的機會都沒有。
掙扎了約三秒,天晁嘆了一口氣才娓娓道來︰「今天我和虛塵離開的時候,走在大街上,突地感覺到後方有一道殺氣;可惜我還來不及找到對方的所在位置,就掛彩了。」
他說得心不甘、情不願,畢竟這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那你身上的傷……」天昂思忖著,卻說不出這傷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管是正看側看,抑或者是從傷口邊緣看來,他都無法得知這到底是用什麼東西造成的。
「別問我,我也很納悶。」天晁挑了挑眉,努力裝出不在意的模樣,然而額上的冷汗依舊,而眼眶中盈聚的淚水卻仍不識相的不退去,他只能很狼狽、很窩囊的用這樣的面貌迎視他們。
「這傷很像是槍傷,卻不是槍傷。」天昂先提出他的看法。
「沒錯,因為傷口周圍沒有燒傷的痕跡。」對于槍傷,天晁也是挺有概念的。
「你們想想,這會不會是長老所說,是帝釋天的復仇?」天昴突地提起。
「這怎麼可能?」天晁連想都不想的反駁。「他已經是千年前魂飛魄散的天人了,難道你要告訴我,在近千年之後,他會來找我報仇?」
他可不認為自己曾經得罪過他。
「說不定是你故意傷了自己,想獲取虛塵的同情心。」天昱唯恐天下不亂地訕笑著。
聞言,天晁橫睨了一會兒,「我看,說不定你就是帝釋天轉世,你故意混入天眾,將箭頭指向我,因為看我不順眼,所以才故意處處刁難我,甚至要我的命!」
「放你的屁!」天昱臉色一凜,沖上前去扭住他的衣領。
「怎樣!」天晁挑起一雙桀驚不馴的眉,妖詭的魅眸直睇著他,篤定他不敢動他。因為如果他真敢動他的話,那真是太沒義氣了!
「你——」天昱怒瞪著他,突地呼出一大口氣,斂下來去快速的怒火。「算了,我懶得理你,免得顯得我幼稚。」
「夠了!你們兩個,重點是傷口!」
真是的,這兩個家伙一湊在一起,總是免不了一陣唇槍舌劍。
天昴的話落,大伙兒也跟著沉默,只為了這不可思議的傷口。
***
天祭開始,中央的四方壇上燃起火焰,四大護法則圍在火焰周圍,拿出四大天眾向來不離身的聖物,召喚著神跡,等待星象出現。靜,仿佛連身上的傷都一並被平息了。
「每一年的天祭都教人感動,仰望著天都有著一種……」天昴喃喃自語著。
「想回家的感動。」
天晁和天昱不約而同地道,令在身旁的兩人不禁回過頭來,有點難以置信地瞪視著他倆。
「你們覺醒了?」天昂問道。
老實說,他覺得不太可能,畢竟他再怎麼看,他們都覺得沒有半點覺醒的跡象。
「沒有!」天昱和天晁對視一眼,又同時悶聲回道。
誰那麼倒霉?他寧可一輩子都不要覺醒,也不願意和天昱一同覺醒。他猜他和天昱在前世一定是仇人,如果不是他偷了他的女人,就是他搶走他的女人;反正定是從前世就結下梁子,所以這輩子別想他們會成為兄弟。
也好,跟他當仇人也好過當兄弟,免得他覺得惡心。
「算了,那這傷口要怎麼處理?」天昴好意將兩人拉開。
「我不知道,反正……」
是神跡嗎?眾人看著天晁身上的傷口時全驚愕住。那傷口雖說尚未完全愈合,但至少傷口已不再淌血,亦已結痂。
「這是……」
他們四人雖名為天眾,但至今尚未有人感覺到自己與常人的不同,如今一瞧,莫不讓人驚心動魄。
「我覺得這可能是……」連天晁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傷口上的變化。
天,他竟然已經在迅速復元中?
他好不容易讓那塊臭石頭對他投注一點關切之心,總算讓她有了其他的表情,他怎能現在就好了?
而且,為什麼傷口會突然結痂了?
不要告訴他這是天女的神跡,這是證明他就是天眾的證據!
「如此一來,你還想說你不是天眾之一嗎?」唯有天昂將一切看在眼底,而且他也明白,因為天晁身旁有個靈力最強的護法,加上天眾之間本會相互牽引,他可以感覺四人之間靈魂中的牽系。
「我……」天晁語塞。
去他的,他才不管什麼神跡不神跡,什麼天眾不天眾,他現在只想要和虛塵在一起,即使要他月兌離這個體制也在所不惜。
他不要再過這種生活了,他不想再讓虛塵過著險象環生的生活。為此,他甚至盤算著要帶著虛塵離開天眾總部!
當然,那也得虛塵願意跟他走,要虛塵對他有情;自然,他也得有把握可以逃得過天昂掌控的天眾聯系網。
「晁兒?」
一道溫和的聲音傳來,沒來由的讓天晁渾身寒毛直立,一股想吐的感覺又沖上喉頭。他用不著抬頭瞧來人,也知道那假惺惺的聲音是從誰的口中傳來,而聲音的主人有著一張道貌岸然的嘴臉。
「天晁,我們先走了。」
天昂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將衣服拉上,便和其他人離開。
別走啊,別放他一個人啊!天晁在心底吶喊著,無奈自尊贏過心底的聲音,他終究還是沒有開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三人走到一旁去,他則不得動彈地坐在沙發上。
哼,一干劣友,什麼生死與共的共同體!
「晁兒,你怎麼了嗎?」
陰影慢慢地朝他移動,直到完全覆蓋他蓄意垂下的臉。
天晁倔氣地不願抬眼,倔氣地不願開口,但是卻阻止不了心中那股噬魂的怒火嚙咬著他已平靜多時的心海。
不,或許他根本不曾平靜過,或許在得知母親的死訊後,在得知自己的身不由己後,他就再也撫平不了原本滿是怨懟的心。
全都是他,倘若不是他的話,今兒個他也不會過得如此狼狽,身處在這進退兩難的抉擇里。想掙開卻做不到,想得到卻辦不到,只好放任自己一天天地墮落,甚至迷失自己。
「你還是不願和我說話嗎?」天序溫和的說著,他已不再擁有當年的暴戾之氣。
然而仍舊不願抬眼的天晁,不,或許該說,被仇恨掩蔽雙眼的他,看不見父親的改變,亦或許他是蓄意視而不見。
「先生,請問你有什麼事嗎?」沉默了半晌,天晁突地抬眼,迷人的唇角勾起傷人的笑容,而無情的話語則有著足以致人于死的殘酷。
這種酸澀的殘酷在他的心中蕩出一絲血腥的味道,而他幾乎是愛上這種咸膩的滋味,尤其當他發現他眼中的椎楚之後,似乎更滿足他嗜血的,無以比擬的狂喜。
說不定他真是天眾之一,因為他曾听說,在四大天眾尚未列為神格之前,個個皆是嗜血的惡鬼。
「天晁,你……」天序怒瞪著他,不敢相信他居然這麼……
「不好意思,天祭快要結束了,恕我告退,次長。」
天晁必恭必敬地說著,傲氣地站起身,無視傷口仍然泛著椎楚,微微欠身之後,便自他的身旁走過。
「你應該知道這是天眾一族的命運,更應該知道為了得到子嗣以繼承天命,是每一個族人都該做的,這不是我的錯!」在天晁走過身旁時,天序不禁低吼著。
天晁倏地停下腳步,戲謔地睇著他,笑得可惡。「我好怕,好怕你又要發火,又要打我了,嘿、嘿……」他輕笑著,卻又突地斂笑,「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更不是天眾一族的錯,錯在我不該出生在這個世上,好讓你遺棄我、侮辱我!但是你作夢也沒有想到,在你眾多的私生子之中,偏是我雀屏中選吧!」誰也沒有傷害他的權利,即使是他的父親亦然。
天晁冷冷地撂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盡避冷風刺骨揪疼傷口,他仍是吭也不吭一聲地走著,昂首闊步。
***
「你累了的話,先到下頭吧!」祭壇上,破星睇著一臉心不在焉的虛塵,開口要她下去休息。「反正接下來的工作只要我和殘月就夠了,你不如先和滅日一起下去。」
天祭的禱念之後,剩余的便是等待這三天來的星象變化,而留在祭壇里的,通常是靈力最強的破星和殘月。
「不了,我……」虛塵囁嚅著。
可她現在還理不清自己的心情,還沒有辦法面對自己的主子。
「是因為天晁覺醒不了的事嗎?」破星露出他一派和煦的笑容,大手輕撫著她的發,像是兄長般地安慰她。
「這也是……」她很自然地回答,對于破星,她沒有戒心,畢竟是一塊長大的同伴,彼此的心性都很清楚,她是把他當成兄長看待。
「難道還有其他事?」听出她古怪的語氣,破星不禁又細問著。
「我……唉!」
主子說得對,她還真像是木頭,更像是頑石,不僅不知道如何理清自己的心情,更不知道要怎麼解釋自己的心情。
唉,她到底是怎麼了?
「你呀,有什麼事不要悶在心底,盡避告訴我,在我的能力範圍里我一定會幫你的,只要你開口。」破星很有義氣地說著,俊朗的臉上有著勾魂似的笑,那種笑會讓她想到天晁。
「嗯……」她是不是哪里出問題了?
為什麼這樣子看著破星,也會讓她想起他?什麼時候他在她的心版上,佔了如此廣大的篇幅呢?
「如果是擔憂他覺醒的問題,盡避來找我,我百分之百能夠搞定。」
「真的嗎?」她突地抬眼。
「當然。」破星回答得十分肯定。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火焰映著破星魅笑的俊臉,她突然有點心慌,感覺未來將會有她所無法想像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