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把這個女人抓回身邊,是為了懲罰她嗎?
閻奎不下百次的捫心自問。
因為想懲罰三年前她帶給自己的椎心之痛,至今余恨未消的他難得逮到機會,所以決定將「可惡的前妻」留在身邊藉機報復?
是啊,肯定是這樣!
不然還會有什麼呢?
難道會是因為愛?
難不成自己還愛著她?這個因為別的男人而離開他的女人。
不可能!
辦公桌前的閻奎雙手交握成拳抵住下顎,微眯雙眼,以一種迷離神情靜靜瞅視不遠的司以若。
那凝視教她連Keyin鍵盤的雙手都忍不住戰栗。
這個臭男人到底想干麼?
自己活像只被獵人牢牢盯住的兔子,未來堪憂。司以若閉上雙眼吸了口氣,又趕緊睜開,試著冷靜地繼續工作。
天知道此刻的她全身上下的神經有多麼緊繃。
是恐懼嗎?
不對,不是。
雖然那一場宛如兒戲般的婚姻只維持短短兩年,但是他們算是青梅竹馬,即使她大了他三歲,盡避兩人在國中時也曾因為搬家而斷了音訊,但是司以若仍然相信自己是了解閻奎的。
他的所做所為從不刻意讓人感到威脅。
畢竟在離婚前後,即使閻奎盛怒誤解她的情況下,他也從不讓她感到危險恐懼。
那麼自己此刻的戰栗代表什麼意思呢?
欣喜期待?
絕對不是!
像是受夠了詭譎的沉默似的,司以若推開椅子站起來筆直走到閻奎的面前。
他交握的指尖輕抵雙唇,微揚視線凝視她。
「你……」
眨了眨眼,剎那間司以若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有點陌生。以前的他會有如此深沉的表情嗎?
「你想說什麼?」
她定定心神,「你沒有其他的工作讓我做嗎?」
「什麼意思?」
撇開視線,閻奎從煙盒里拿出一根香煙卻不點燃。
看見煙,司以若皺了皺眉。她討厭煙味!
「我進來工作已經兩天了,可是你卻只指派我做些文書存檔的工作,難道沒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嗎?」
「你看見我桌上有其他待處理的卷宗嗎?」
司以若一愣。
沒錯失她臉龐上的困惑與錯愕,只見閻奎譏誚似的抿起性感嘴角,將指間的那根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
她眨眼,怔怔地看著那團呼出的淡色煙幕籠罩他的俊臉。
從前的閻奎曾經露出這種陰郁的神情嗎?
為什麼她開始覺得眼前這個男人不是她熟悉的?
「你想要其他的工作嗎?」
司以若只是呆望他,沒有回答。
「說得也是,這幾天他們是有點過分了。」
閻奎優雅捻熄指間的淡煙,似笑非笑的睇了她一眼,旋即拿起桌上的話筒撥出一串號碼。
她默默凝視他在電話數字鍵上流暢游走的修長手指。
這個該不會是她唯一真正熟悉的畫面吧?
他們分開的這三年,真的讓彼此改變這麼多嗎?熟悉的其實早已不再熟悉,以為沒變的事實上早已經改變?
一瞬間,她仿佛嘗到心里悄悄泛濫的心酸。
「喂,我是閻奎,業務經理在嗎?把電話轉給他,我有話跟他說。」
等待轉接的空檔,只見他悠哉率性的側坐在豪華氣派的辦公桌上,颯眉微挑的睇著她。
那戲謔似的眼光讓司以若直覺皺眉。
「你知道我在岩園集團的職稱吧?」
她點頭。
氨總經理特助。雖然她還沒完全搞懂為什麼閻奎會在短短的時間里爬到這麼高層的位置。
「沒錯,副總經理特助。」閻奎嘴角微揚,笑意卻沒有涌現他的雙眼。「你知道嗎,這個職稱其實是個模糊地帶——」
話筒里像是傳來女秘書的聲音,打斷他的解釋。
「不,我要他現在就接電話!你告訴他,我發現一件有趣的事,如果他這個當事人不想第一個知道,那麼就由總經理親自打電話告知他好了。」
司以若瞅視眼前那張意氣風發的側臉,原本有些望得出神,但是當他的字字句句敲進她耳里,她忍不住震驚——
他這是在威脅業務經理嗎?
那個單純傻氣的閻奎威脅別人
太過吃驚,她無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
這個微妙的舉動看在閻奎的眼里,不知怎的,他竟然笑了!
看樣子,他真的變成一只深沉的闇狼了。
就連眼前這個曾經是世界上最貼近他、最了解他的女人都對自己露出如此震驚的表情,可見他轉變得有多麼成功!
呵,他應該將它視為一種成就嗎?
可是臉上的笑容仿佛隱藏了不願讓人看見的譏誚與自嘲。
「喂?閻奎先生,請問您找我?」話筒里傳來一名男子的聲音。
閻奎悠閑轉換坐姿,「羅經理終于有空接听我的電話了嗎?」
「呵呵,您別這麼說,我剛剛是有點忙。請問閻先生說的有趣的事是指……」
「在談那件事之前,你是不是應該先告訴我,你為什麼沒有把這段時間該呈給我的資料報表拿過來?」
「是嗎?還沒送過去嗎?哎呀,我下面的人辦事效率實在太差了!」
拿著話筒,閻奎冷冷地听著另一頭的男人虛假唱戲。
被晾在一旁的司以若沒辦法將他們的對話听得全貌,只能憑閻奎的只字片語隱約猜測。
而這讓她既迷惘又困惑。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他這個「副總經理特助」身分好像……怪怪的?
「我從會計課的月報表里發現一件有趣的事。」
這句話成功的讓虛與委蛇的業務經理閉嘴,專注聆听。
「羅經理,你有些私人報帳似乎不太仔細,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到呢?」
「我馬上叫秘書將卷宗送到您桌上!」
「你確定嗎?糟糕,這樣子我恐怕沒時間跟你討論這件事。這樣吧,我們剛剛說的就先暫時打住好了。」
幣斷電話,閻奎笑瞅著司以若,兩手一攤。
「See,新工作馬上就上門了。」
她疑惑皺眉,瞅看那張俊笑的臉。
「你想得沒錯。在這里,你必須自己去找工作,而不是工作上門找你。」
司以若詫異揚眉。
他真的能準確解讀她心里的想法?
「當然,你所有的情緒都表現在你的臉上了。」
拜托,他都認識她幾年了?更別提他們兩人之間還有過去那一段親密卻失敗的婚姻關系!
「為什麼你還要自己打這通電話,甚至用威脅的方式才能讓其他部門將報表送過來?」
閻奎好整以暇地雙手環胸,揚著俊美下顎默默睨著她。
這突如其來的專注凝視與安靜沉默讓司以若忐忑難安。
這是當然的吧?拜托,在兩天之前,她完全沒想過自己會再踫上他,甚至和他如此近距離的接觸。
她以為自己早在三年前就告別了他、告別有關他的一切!
「我突然不想告訴你了。」
司以若倏地一愣。
閻奎頓時心情大好,昂首朗笑的模樣格外俊逸倜儻,一時間竟迷眩了她的雙眼。
「你自己去找答案。」他朝她淘氣眨眼,「然後由你來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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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走了。
離開岩園集團,遠離閻奎!
他不再是閻奎,不是那個她曾經嫁過的單純直率的傻小子。
現在的閻奎,是個曾經流落民間最後卻恢復尊貴身分的財團繼承人。如今的閻奎少爺會耍點小心機,懂得以迂回的方式達到他要的目的。
「咦,你就是奎先生的新任秘書?」
大部分女職員共同的反應是——
先以敵意的目光將司以若端莊保守的衣著仔細打量一番,然後不排斥跟她攀談。
尤其當她們知道她的年紀比閻奎還要年長的時候,原本流露出的敵視立刻轉為友情,泛泛之交當場熱烈討論、話題不斷。
「听說奎先生偏好高性感的美女。」
「他獵艷的名單比公司的財務報表還要長,名模、千金、女強人都曾經跟他扯上關系。」
「她們主要的共同點就是年輕漂亮、身材火辣!」
司以若勉強扯了扯嘴角。
呵,那家伙的口味幾時轉變這麼大?
年輕漂亮?身材火辣?
如此說來,他當初娶了她,豈不是天大的委屈?
真是不好意思,比閻奎還要年長又不是她的錯,誰叫那家伙連投個胎都跑輸她,能怪她嗎?
再說,走的是御姊成熟路線,跟那些露大腿賣性感的黃毛丫頭不同調。
司以若努力遏抑胸口翻騰的無名怒火,站在洗手台前對著鏡子撲粉補妝。
「你們注意到了嗎?奎先生的衣著打扮充滿時尚感,高大的體格把他身上的名牌服飾襯托得更有品味,簡直比雜志的男模特兒還要出色耶!」
拜托!司以若瞪著鏡子,不以為然的撇撇小嘴。
以前那家伙穿的可都是路邊攤賣的襯衫恤,標準的窮學生模樣,跟什麼名牌時尚完全扯不上邊好嗎!
「我覺得奎先生笑起來好俊喔!」
是嗎?他作夢傻笑的時候,那好笑的模樣才會把你逗得跌下床哩!
「有一次我在干部會議上看到他,一舉手一投足充滿男人的魅力,從那一次之後,我就完全迷上他了。」
天真!
那是因為你沒看過他穿著平價內衣盤腿坐在地上剪腳指甲,嘴巴里還喊著「可以吃飯了沒有?」的畫面。那個時候的閻奎跟你說的男人魅力,可是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司小姐,那麼你對奎先生有什麼看法呢?」
驀地,女用洗手間里有七八雙眼楮不約而同直盯著她瞧。
司以若對著鏡子笑了笑,從容優雅的將蜜粉收進化妝包里。
「不好意思,我沒有評判自己上司的習慣。」
眾女一陣嘩然抗議,「不要這樣嘛!」
「大家閑聊,剛剛我們都跟你說了那麼多,該換你講些什麼話了吧?」
她遲疑了幾秒,笑得嫻靜甜美。「我講有什麼用?反正從你們的訊息知道,我絕對不是閻奎先生喜歡的類型。」
「那倒是喔!」
「說得也對,問你也是白問。」
這些女人的反應真教人生氣!
司以若可是拚命擠出御姊的優雅氣質才壓下怒氣,沒沖動的拆下眼前的大鏡子砸扁這些瞧不起人的臭丫頭們。
「對了,我听說奎先生跟你面試的時候,氣氛跟談話內容都很奇怪呢!」
「咦?真的嗎?」
「對耶,我好像也听過這件事。」
「有人懷疑你跟奎先生早就認識,這是真的嗎?」
眾人的目光再度落在司以若的臉上。
「我很想跟你們說‘對,我早就認識閻二少爺’,但是事實上,過去我的生活里完全沒有閻二少爺的存在。」
話說出口,她悵然地抿唇。
她並沒有說謊!
直到面試的那一刻,才知道「閻二少爺」究竟是誰。
「是嘛,謠言有時候都是假的。」
「哎呀,反正傳聞听多了還有誰會把這種事當真啊?」
這班七嘴八舌的女人紛紛向她強調大家都是好朋友,會常常去閻奎的辦公室找她聊天,這才開開心心的離開洗手間。
走在返回辦公室的途中,司以若不時望著兩側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她此刻的臉色很難看嗎?
一定是剛才員工餐廳的中午特價套餐讓她的胃不舒服的關系!
提出辭呈吧。
司以若實在不曉得自己待在這里到底有什麼意義?
想離開當然不是因為閻奎的關系,而是覺得在這里根本學不到任何東西!
女乃女乃會對她感到失望的。
是的沒錯,她想離開是因為女乃女乃!
就這麼辦吧,反正在第一天上班的時候她早已經將辭呈寫好了,就擺在抽屜里,拿出來扔在閻奎的臉上,直接轉身走人。
坐在里頭的閻二少爺早已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人!
推開辦公室大門,司以若正想說話,座位上的閻奎睨了她一眼,倒先開口。「吃過午飯了?」
「嗯,在員工餐廳吃過了。你現在才吃?」蛋包飯?
「菊料亭剛剛才送來。」
啊,是呀,她怎麼忘了?
今非昔比,以他如今的身分,即使是一個蛋包飯也必須是台北最頂級的日本料理店外送過來的才行!
「我有話想跟你說。」
司以若看著他將精致的餐盒打開,令人垂涎欲滴的金黃色蛋皮擺在眼前,教人食指大動!
她記得他從以前就很喜歡蛋包飯,老是纏著她做給他吃。
只是沒想到現在的閻二少爺仍然沒忘記這個喜好?
「你說啊,我在听。」
他沒看她,低頭從抽屜里拿出一罐艷紅的玻璃瓶——
番茄醬。
司以若只看一眼就知道。
這是閻奎吃蛋包飯的習慣。雖然被蛋皮包裹住的炒飯已經用番茄醬調味過,他仍然堅持要在薄薄的蛋皮上均勻涂上一層番茄醬。
他總是笑說這樣才美味。
「嗯,好吃!」閻奎舀了一口,露出滿足一笑。
她因為他的笑而直覺地抿唇。
「你想要來一點嗎?」
司以若輕緩搖頭。
「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說話的當口,他又低頭在左手邊的抽屜里翻找。
輕眨眼,司以若看著他拿出一個小鞭子朝自己晃了晃。
「黃芥末。」
閻奎老是說這兩種醬料混搭起來,意外的讓蛋包飯更夠味。
「你一定不知道吧,加上它味道會更棒喔!」
「你不覺得這種吃法很奇怪嗎?」她總是忍不住這麼問。
「哈哈,你不懂得品嘗啦!」
是的,他也老是這樣回答她。
聆听著閻奎的朗笑聲,司以若輕輕抿了抿唇。
吃蛋包飯,其實他還有另外一個怪癖。
「奇怪,我怎麼找不到呢?擺在哪里了?」
她望著閻奎低頭四處翻找的身影,轉身走回自己的辦公桌。
「你知道嗎?」
不應聲,她緩緩拉開抽屜。
他心不在焉的邊找邊說︰「全台北市大大小小的日本料理店,不管是平價的還是昂貴的,只有菊料亭的蛋包飯最像你做的口味。」
聞言她頓了一下。
「是嗎?」詫異到忘情的轉頭直視他。
「相信我,這是我全部試過之後的結論。」
她唇畔淡然的笑意擴大了,方才疑似胃痛而蒼白的臉龐也映上一抹喜色。只見司以若伸手從抽屜里拿出一樣東西,走到他面前。
「真的沒有?難道被我用完了嗎?」
「喏,拿去。」
喃喃自語的閻奎抬頭看她,露出欣喜的表情。
濕紙巾。
這就是他吃蛋包飯的最後一個怪習慣,將兩種醬料涂抹在蛋皮上之後,他一定要用濕紙巾擦拭雙手才能心滿意足的開動!
他說這樣子手指才不會黏黏的,妨礙他享受美食的心情。
「我受不了吃飯的時候兩手還黏呼呼的。」
她知道。也就因為如此,她才開始養成隨身攜帶濕紙巾的習慣。
「快吃吧。」
閻奎也不客氣,大口大口享受口味獨特的蛋包飯。
「你想跟我講什麼?」
「不是什麼重要的事,等你吃完再說吧!」
司以若娉婷轉身,準備去替他泡一壺熱茶。
女人,就是這麼矛盾的動物!
她可以有一千個、一萬個離開這個男人的理由——
卻會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事而留下!
很不合邏輯吧?
這就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