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安順利地過了十幾天。
或許是第一天任小龍那種堅強的表現,獲得了封昊雲的肯定,從第二天起,侍從的訓練依舊持續著,但是方式有了改變,他沒有一口氣讓任小龍扛起所有粗重的工作,而是以讓他逐漸適應的方式,一天天增加工作的分量,也因此這份侍從的工作雖然不輕松,但至少不會支撐不下去。
每日傍晚,當蝶衣將晚膳送給封昊雲之後,她就能回到隔壁的小軍帳,這是她一日之中擁有的少許私人時間,等她稍作休息、用膳之後才需要再回去主帳,倘若封昊雲尚有未看完的文件,她就必須安靜地在旁邊掌燈、靜候指示,更要時時注意火盆里的柴火是不是足夠,而如果運氣好,踫到封昊雲晚上無事,她就可以早早回到自己的小軍帳,舒服的一覺睡到天亮。
這天傍晚,當蝶衣回到自己的小軍帳,才掀開帳簾,就看見任劍飛坐在床沿邊,俊秀的臉上神情凝重,而從他那種嚴肅又正經的目光判斷,任蝶衣能肯定這件事和自己月兌離不了關系。
「劍飛,你又怎麼啦?」任蝶衣輕嘆一口氣,十幾天過去了,在自己已經逐漸習慣侍從的日子之後,劍飛不會又要自己退出軍營吧?
「明天我得隨著新兵出營,做野外扎營的訓練。」任劍飛不浪費時間,直接道出來這里的目的。
「嗯,這樣很好啊!然後呢?」任蝶衣一邊揉著肩頭,一邊困惑地詢問,不管是哪一種訓練對劍飛來說都沒差別吧!真不懂他為什麼臭著一張臉。
「野外訓練要花一個月的時間。」任劍飛眉頭深深地皺起。每天傍晚的訓練一結束,他唯一的去處就是蝶衣的小軍帳,畢竟,誰能保證蝶衣不會闖禍、身分不會被揭露?而現在可好了,雖然他是方勝欣賞的屬下,但也是新兵,必須隨著軍隊參加野外特訓,而這訓練整整長達一個月,他怎麼能放心將蝶衣一個人扔在這里呢?
「劍飛,你自己要小心,我會想念你的。」任蝶衣僅是「喔」的一聲,並沒有多大的反應,思緒依舊停留在剛才離開主帳的時候,看到了封昊雲桌上堆了一疊文件,那表示今晚自己又得倒霉掌燈、減少睡眠時間了。
「蝶衣,未來一個月我都不在妳身邊,要是出事了怎麼辦?」任劍飛不敢相信她居然是這種無所謂的態度。
「劍飛,你覺得會出什麼事?」任蝶衣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揮揮手道。「這侍從該做、能做的事情,我都模得差不多了,這種工作又間又無聊,更不會有什麼突發狀況,過不了多久,我閉著眼楮都能完成,會出什麼事?」
「我不放心,若是妳露出了破綻,或是惹了什麼事,到時候我根本救不了妳!」任劍飛說出他最擔心的問題,如果自己在軍營,那麼還有可能在第一時間趕到,但若是隨著軍隊遠行,根本就無法掌握這里的狀況啊!
「你對我真沒信心。」任蝶衣冷哼一聲,有些生氣地開口。「說不定,在這個月內,封昊雲就會把我當成最信任的人,將所有的秘密都告訴我!」
任蝶衣充滿信心地說,前幾天封昊雲曾經問過她是否識字,她點點頭,而在這之後,原本分內的工作又增加了,就是將他的文件分類。這雖然是小事,但表示封昊雲開始信賴她了,說不定,以後就會開始和她討論軍事機密嘍。
「蝶衣,妳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任劍飛又是皺眉又是氣惱,不明白每每自己單純的關心,在蝶衣眼中都成了一種輕視她能力的侮辱。
「劍飛,你不用再說了。」任蝶衣搖搖頭,以認真的語調開口。「你關心我,同樣的我也關心你,雖然說你這趟外出只是訓練,但是誰也不能保證會不會有意外發生,難道我也該扔掉侍從的工作跟著你?與其我們這樣關心來關心去的,還不如各自把事情辦好,不是更好嗎?」
「妳保證會非常小心,絕對不做什麼危險沖動的事情?」任劍飛輕嘆一口氣,舉凡是這種辯論,從小到大自己總是輸給歪理一堆的蝶衣。
「絕對沒問題。」任蝶衣露出大大的笑容,拍胸脯保證。「我任蝶衣對天發誓,未來一個月我會小心謹慎,完全安分。等你回來的時候,只會看到更好、更健康的我,甚至一根頭發也不會少!」
所謂飯可以多吃,誓言不能亂發。
就在任劍飛與方勝帶領的軍隊外出訓練的第五天,任蝶衣保證的「一定會小心謹慎」,就毀在貪睡這件小事上。
或許是習慣了侍從的工作,也逐漸模清楚了封昊雲並不是一個凶惡、刁難的主人,只要分內的工作做好,而且不要做得太差勁,封昊雲就不會過分挑剔。而自從這陣子天氣逐漸轉冷之後,每當夜晚待在主帳服侍封昊雲批閱文件的任蝶衣,總會把握機會,閉上眼楮小憩一下,畢竟她坐的位置有毛毯、有火盆,要不昏昏欲睡也難啊!
這天夜里,封昊雲接到了方勝快馬傳來的報告,打算趁著夜里將它讀完,而任蝶衣自然得隨侍在旁,在確定火盆里的木柴充足,而封昊雲桌上的文件依舊疊得高高一層的時候,任蝶衣再次閉上眼楮,把握時間小睡一番。
「小龍?任小龍?」審理公文途中,感覺到有些口渴的封昊雲開口喊人。
幾聲呼喊,完全得不到應有的響應,封昊雲抬起眼,果不其然看到了早已經歪著頭睡倒在火盆附近的任小龍。
封昊雲搖搖頭,起身打算將任小龍叫醒,讓他回帳里睡,畢竟今晚要處理的事情他幫不上忙,就別讓這孩子陪自己耗一晚上了。
「小龍,醒來。」
「嗯……」睡得正熟的任蝶衣咕嗚一聲,只是翻過身,根本醒不過來。
「任小龍,再睡下去你的頭發都要燒起來了,快起來!」封昊雲伸手搖他的肩膀,眼看他越睡越往溫暖的火盆靠近,要是一不注意撞翻了火盆,到時候非燒掉一層皮不可。
「不要吵我……」封昊雲勸告的聲音在對方听來,卻像是惱人的蒼蠅,任蝶衣揮了揮手,再次轉了個方向,換成了側臉面向封昊雲的角度。
封昊雲雙手環胸,輕嘆一口氣,看任小龍這種熟睡的程度是叫不醒了,看來今晚只好分一條毯子給他,讓他在這帳內借宿一夜了。
作出決定後,封昊雲從自己的床上扯下一條毛毯蓋到任小龍的身上,帶著微笑看著熟睡的任小龍;畢竟還是個孩子啊!只要一睡著就叫不醒,連一點戒心都沒有,在火光的映照下,一張小小的臉蛋看起來格外的精致荏弱,長長的眼睫在火光的映照下在頰上投射出陰影,粉色小嘴微張,發出像小貓一樣的呼聲,一張小臉被火光燻染得發紅,小巧的鼻間上甚至冒出了一顆小小的汗珠。毛毯下的身軀縮成小球狀,唯一露在外面的手臂看起來比較結實了,卻依舊十分縴細,完全不像是一個男孩子的手臂……
「嗯……」任小龍在睡夢中又翻了一次身。
封昊雲心中一驚,霎時間一種自我嫌惡的感覺涌上心頭。他在做什麼?居然看自己的侍從看到出了神?
就在封昊雲蹙緊雙眉,搖頭想甩掉自己奇怪的念頭時,睡夢中的任小龍突然伸手,在自己的臉頰上抓了抓,原本只是一個簡單而單純的抓癢動作,卻讓封昊雲突然困惑地瞇起眼——
一直長在任小龍左邊臉頰上,那塊泛紫色的胎記,居然因為他剛才伸手抓癢的動作,竟掀起了小小的一塊?!
封昊雲為了確定不是自己看走了眼,重新彎,專注地凝視著任小龍臉頰上那塊應該是「天生的胎記」。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尖,挑起邊緣翻起的一小塊皮,見到了胎記之下的肌膚,與任小龍全身上下那種偏黑的膚色不同,而是一種淡粉女敕白、晶瑩如玉的皮膚。
「原來是貼上去的……」封昊雲將手指探到鼻間,聞到一股淡淡的藥味,望著熟睡的任小龍,頓時明白這少年並不如自己所想象的這般單純。
胎記是假的,一身微黑的皮膚也是假的,這個任小龍身上到底還有什麼是騙人的?還有,他先前所說的,因為一場家變和父母分散,所以只得和哥哥從軍這個故事,多半也是扯謊胡說的吧!
但根據方勝的回報,任劍飛的行為一切正常,事實上,在方勝信中的報告,幾乎有一半以上都是在贊美任劍飛,說他是個不可多得的將才,假以時日會是北羌軍中的棟梁之材。是因為任劍飛將自己隱藏得太好,或是說他們還有什麼其它的秘密?
「任小龍,接下來,我倒想知道,你到底藏了多少秘密——」封昊雲喃喃自語,是保證,也是承諾,望著任小龍依舊沉睡的小臉,顯然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經泄漏,封昊雲勾起了淡淡的笑痕。
不管任小龍是誰,不管他將容貌弄丑、混到自己身邊的目的是什麼,他總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棒天早上,當任蝶衣發現自己居然睡在主帳地上,身上甚至還蓋著一條毛毯的時候,嚇得臉色發白,整個人差點從地上彈跳了起來!
「啊!」驚叫一聲還不足以宣泄她的恐懼。完了完了!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睡著的?而且哪里不好睡,居然睡死在主帳,這可怎麼辦?
她慌慌張張地爬起來,檢查自己的衣服、檢查自己的頭發,最後用雙手按上自己的臉頰。還好!臉上的胎記還在,全身上下都和睡著前一樣,那麼……封昊雲應該沒有察覺出什麼吧?
自我安慰幾句後,任蝶衣急忙地張望帳內,幸好他不在這里,要不然被他看到自己這種慌亂無措的模樣,就算不產生懷疑,也會好好取笑一番。
「沒事沒事……我不應該自己嚇自己……」任蝶衣喃喃自語,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趁封昊雲還沒回來的時候,趕快回到小軍帳,將自己整理干淨後再過來比較好。
就在她剛踏出第一步時,軍帳的布簾「刷」的一聲地被掀開,身穿軍服的封昊雲大步走進,在看到她的時候,微微挑起一道眉說道「瞌睡蟲,你終于醒了?」
「封……封將軍……早安!」任蝶衣結結巴巴,一雙眼十分緊張地看著封昊雲,希望從他的表情窺探一二,老天保佑!希望他什麼也沒發現!
「早?現在已經什麼時辰了你知道嗎?」封昊雲一張臉似笑非笑,完全和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樣、窺探不出情緒。再加上她心里產生了疑惑,總覺得經過這一夜,封昊雲看自己的眼神,好象變得十分詭異!
「對……對不起!」任蝶衣連忙道歉,急忙想要離開這里。「我現在就去把早膳端來!」
就在任蝶衣急急忙忙地往外沖的時候,封昊雲一手扣住她細小的肩頭,穩住了他瘦小的身子。
「封將軍?」任蝶衣緊張地眨眨眼,不知道他將自己攔下要做什麼。
從前光是目測,就覺得他縴細瘦小,如今第一次親手握住任小龍的肩,意外發現他比自己估量得還要瘦弱,明明這陣子讓他勞動、逼他多吃東西,任小龍卻依舊沒長幾兩肉,這種情況對一個正在發育中的少年來說並不尋常,之前自己沒仔細想,如今一旦產生了疑慮,所有的問題就接二連三的冒出來了。擁有這樣一副縴細嬌小身子的他,真是少年嗎?
「你還有什麼事要吩咐嗎?」任蝶衣一雙大眼因為對方不尋常的舉動而產生了戒備,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
「我已經用過早膳了。」封昊雲將他的遲疑與緊張看在眼里,噙起淡淡的笑。為了不打草驚蛇,他松開了手。「你先回去梳洗一下,讓自己完全清醒後再回來報到。」
「是。」任蝶衣松了一口氣,看來,封昊雲還是和平常一樣。
「小龍,等一等。」就在蝶衣重新舉步要踏出軍帳的時候,封昊雲再次喊住了他,看著他停下腳步、渾身又緊繃成僵硬的模樣。
「你不用這麼緊張,你這種年紀的孩子本來一睡熟了就喚不醒,再說,我也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懲罰你。」封昊雲帶著笑意開口,雖然任小龍渾身上下充滿神秘,但自己實在不習慣看到他又恢復成最初渾身警戒的模樣。
「是。」任蝶衣用力點頭保證道。「以後我會注意。」
回到小軍帳,打了一盆水迅速梳洗一番的蝶衣,也慢慢恢復了平靜的心情;自己身上的偽裝——沒異樣,封昊雲今天早上的態度——雖然話多了點,但嚴格說起來,也沒異樣,看來偽裝並沒有失敗,不過是自己太緊張了才是。
想通了這一點,心情也不似剛才的七上八下,再一次確定頭發、衣服,臉上的胎記都弄妥之後,蝶衣滿意地點點頭,重新住主帳的方向走去。
接下來的事情,和十幾天來沒有兩樣,封昊雲依舊在主帳里埋首處理文件,而她的工作,則是待在主帳里,一邊擦拭盔甲、一邊在旁邊靜候指示。
直到傍晚來臨,封昊雲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事情,抬頭對任蝶衣說道︰「晚一點我得回將軍府一趟,明天下午才會回來,你不用跟著來,府里自然有僕役供我使喚。」
吩咐完,封昊雲最後又體貼地提醒。「雖然只有一點時間,但也算是你的自由時間,你可以四處走走,就算是第一次的休假吧!」
「真的嗎?」任蝶衣有些不敢相信。耶!原本以為當侍從就是像頭牛一樣從早工作到晚,現在居然有休假!雖然只有不到一天的時間,但她已經滿足了!
「當然是真的,你現在就可以下去,晚膳也不用替我張羅,我回將軍府用就行了。」封昊雲揮揮手,十分大方地說道。「一直到明天下午,你都是自由的,看你要休息或是要去玩都可以。」
「謝謝。」任蝶衣毫不保留地給他一個大大的微笑,也不再多說什麼,踩著愉快的腳步離開了軍帳。
望著任小龍離去的背影,封昊雲的嘴角,露出了若有所思的淡淡微笑。
突然空出的一段休假,卻也讓任蝶衣一時之間不知道要做什麼才好。畢竟,這里又不是什麼好玩有趣的地方,再加上劍飛也不在這里,真要她一個人到北羌的城鎮去亂逛也沒意思,不如趁這次機會,好好地洗個澡,自從進了軍營以後,自己每次清洗身子都像在打仗一樣,既緊張又慌亂,根本沒時問好好清洗,現在終于有機會了,那麼今晚她就輕輕松松地在溪邊洗澡、玩水吧!
不過,這也要等封昊雲真的離開軍營,還有整個軍營的人都已經熟睡了再進行,如此才算真正的安全。
決定了以後,任蝶衣開心地躺在小軍帳的床上,閉起了眼楮,反正離晚上還有一段時間,那麼,就先睡場好覺來打發這等待的時間吧!
一直到月亮攀升至夜空中央,那個不起眼的軍帳布簾才被掀開,露出任小龍一張小小的臉蛋,他伸了伸懶腰、打了一個呵欠,這才緩慢地走出軍帳。這些舉動,卻讓始終躲在暗處窺探的那人,驚愕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不會吧!自己特別賞給他的假期,他居然就浪費在睡覺上面?!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封昊雲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當他煞有其事地派人穿上自己的盔甲、騎上自己的馬回將軍府,而真正的他則躲在暗處,看任小龍到底會利用這段時間去哪里,不管是去見某人,或是到某個地方,這都是他模清任小龍底細的機會,堪稱是一個完美的陷阱,但是,他怎麼也想不到任小龍自傍晚回到小軍帳後,居然就一直睡到了半夜!
但此刻不是驚訝的時候,說不定,任小龍就是趁著黑夜進行秘密的活動。方才在夜色里,他隱約看見任小龍的手上拿著一個包袱,往軍營外的方向走去,封昊雲不再遲疑,穿上夜行衣的高大身子彷佛融入了夜色一般,踩著無聲的步伐、敏捷而小心地跟了上去。
越走,封昊雲就越感到奇怪,越跟,心里的疑惑也就更深了;任小龍走路的姿態,根本就像是出外散步般的緩慢,時而停下腳步,抬頭看看月亮,低頭賞賞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苞著,封昊雲听見了潺潺流水的聲音,知道他們已經走到了位于軍營北邊的一條小溪邊,他看見前面的任小龍停下腳步,放下手邊的包袱,同時往另一邊的草叢走去。
封昊雲認定了那個包袱有問題,于是一個縱身來到附近,長臂一探就將任小龍放置在地上的包袱拿過來,迅速地解開來檢查里面,頓時一雙黑眸不可置信地瞪大——里頭是一套干淨的衣服,還有一些白色瓷瓶,他好奇地打開細聞,只覺得一陣陣淡淡藥草香撲鼻而來,卻無從判斷里面的成分。
就在這個時候,封昊雲听見另外一邊的草叢傳來些許聲音,他迅速將手邊的包袱放回原處,身子向後一退,同樣也藏身在附近隱密的草叢之中,雙眼謹慎地觀察著……
直到草叢里的人現了身,封昊雲只覺得胸口一震,幾乎忘卻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