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任劍飛雙眼完全痊愈,已經是十天以後的事情了。
兩個人來到軍營人口,一眼望去,整個軍營里皆是大小不一的軍帳;每十五個小型的軍帳後連接著一個中型的軍帳,而幾百個帳篷排列成菱形,將封昊雲的主帳圍在中間,帳門口懸掛著兩面繪有龍凌皇朝圖騰的巨型旗幟,在風中飄揚,看起來十分威嚴。
「妳現在反悔還來得及,我會找個理由幫妳遮掩過去。」任劍飛轉頭,不抱任何希望地開口。
「反悔?當然沒有。」任蝶衣肯定地搖頭,甚至主動伸手拉住任劍飛的手,抬首微笑道。「鳳族里沒有膽小表,我們走吧!」
任劍飛輕嘆一口氣,點點頭,向軍營門口看守的士兵表達自己的身分,在他們的帶領下往封昊雲的軍帳走去。
「方副將的軍帳在那一邊,我帶你過去。」領路的士兵將兩人帶到主帳前,轉頭對任劍飛說著,跟著對任蝶衣開口;「這是主帳,封將軍在里面,你快點進去吧!」
不打算給任劍飛最後說教的機會,任蝶衣毫不猶豫地掀開布簾,勇氣十足地踩著大步跨了進去——
「封將軍,我是任小龍。」任蝶衣以中氣十足的聲音喊道。
坐在帳內中央,身穿白色鎖甲的封昊雲卻連頭也不抬,依舊專注埋首于手邊的工作。
嘿!這是給侍從的下馬威嗎?任蝶衣忍不住扮了一個鬼臉。既然對方沒有抬頭招呼的打算,任蝶衣也把握住這個機會開始打量內部,雖然听劍飛說過軍帳里的大概模樣,但當自己雙腳真的踏進這里的時候,依舊覺得十分新奇。
整個軍帳是以動物的皮縫制而成,不但能擋風遮雨,同時也具有保暖的作用,由于這里是北方。地處偏寒,所以帳內早已架起了火盆,左邊角落處有一張大床,上面放置了幾張動物毛皮還有被子,整個帳內的擺設都以簡單樸素為主,沒有一絲一毫夸張華麗的擺設。
以目光大致掃了一圈後,任蝶衣重新將視線掉回封昊雲身上,這才發現他不知道何時已經停下手邊的工作,早就抬起頭,一雙黑瞳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喝!」任蝶衣嚇了一跳,隨即鎮定心神,咧開嘴,露出一個十天來努力練習、卻被劍飛稱為「僵硬不自然,笨拙卻嘗試表現友善的微笑 」
這可是十天來出自己在將軍府苦心練習的結果,因為劍飛警告過,如果她不能從心里打消對封昊雲的敵意,就不能到他身邊當侍從,畢竟,誰願意把一個對自己充滿敵意的人放在身邊當侍從呢?
但她實在沒辦法啊!從小自己就是一個喜惡分明的人,一時之間也改不了,而這個封昊雲是他們鳳族所效忠的赫連靳宇要調查的人,一個連主子都提防的家伙,會是什麼好人?一定做了什麼可怕的壞事吧!而一旦心里抱持著這樣的念頭,對封昊雲的敵意就很難隱藏了。
「對于自己即將要工作的環境還滿意嗎?」封昊雲對她扭曲怪異的笑容不以為意,只是有趣地挑高一道眉。
方才見任小龍在打量軍帳時,一雙靈活的眼楮充滿了新奇與贊嘆,看得出他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有種遮蓋不住、孩子般的興奮,所以他干脆讓任小龍一次看個夠,也好熟悉這個環境。
「還……還不錯。」任蝶衣點點頭。嘻!看來自己苦心練習的笑容滿有效的,至少,封昊雲的表情就很鎮定,完全不像劍飛直接皺起兩道眉,說她刻意練習過的笑容不僅難看還充滿絕望!
「走過來,讓我看清楚一點。」封昊雲對她勾勾手指,示意她走近一點。
「喔。」任蝶衣點點頭,邁開步伐往前走,內心不斷地為自己打氣。不會有事的!封昊雲一定不會察覺自己是女孩子的!畢竟,為了這次的任務,自己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黝黑的皮膚需要用特殊調配的藥草才洗得掉,臉上的胎記也貼得很仔細,不管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一個發育不良、面有殘缺的少年,只要自己沉住氣,不會有問題的!
一步、兩步……三步,一直到低垂的視線內出現了封昊雲的一雙鞋,任蝶衣才停住腳步,依舊垂著頭,努力作出溫馴恭敬的模樣。
「抬起頭。」封昊雲低醇的嗓音有著絕對的權威,雖然沒有提高聲調,卻讓人听了不敢反抗。
任蝶衣緩慢抬起頭,有點緊張地望向封昊雲。
「那是一出生就有的胎記嗎?」封昊雲以平淡的語氣開口。此刻任小龍站在光線充足的地方,臉頰上兩塊淡紫色的胎記就更為明顯了。
「嘎?」任蝶衣一愣,顯然完全沒想到他問的是這個問題。
「那麼你打算為了它自卑到什麼時候?」封昊雲再次開口,聲音里添加了幾分不以為然。「我想那是天生的胎記,那麼你應該早已習慣它的存在,更不該為了臉上有胎記,變得畏畏縮縮!」
任蝶衣完全無法開口反駁,只能詫異地瞪大雙眸。
「不過就是臉上的胎記,看久了也就習慣了。」封昊雲以和緩的語調繼續說道︰「從此刻起,你是我的侍從,整個軍營都將知道這一點,我可不希望我的侍從像個姑娘家一樣,對于臉上的胎記耿耿于懷、縮頭縮腦的,你是男孩子,應該更堅強一點,將來才能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你……」任蝶衣用力眨眼,是自己的錯覺嗎?總覺得……封昊雲嚴肅的語調下,其實是在安慰自己,不要因為臉上的胎記而自卑,是這個意思嗎?
「為了它,你吃了不少苦頭吧?」封昊雲伸出手,將任蝶衣當成孩子般,無限憐惜地模模她的頭。心知以他這種瘦小的體型,再加上臉上的缺陷,一定自小就常被欺負,所以任小龍才會有今天這種充滿敵意的態度。「但只要你自己抬頭挺胸面對它,不以為意,我想日子久了,就不會有人在意的。」
雖然臉上的胎記是假、自己的身分也是假,但任蝶衣清楚明白對方的言語是真誠的,她忍不住低下頭,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可恥,為了欺騙眼前這個認真在開導她的男子。
再次抬起頭,任蝶衣漆黑的眼瞳里減了敵意,封昊雲將這些看在眼里,知道這個倔強的少年,至少肯稍微敞開自己的心胸了。
「不過,你看起來真的太瘦,看來在你正式成為我的侍從以前,我得先鍛煉你的體力才行。」封昊雲認真打量站在眼前的任小龍,他的身高只勉強到自己的胸口,手腳細、肩頭也細,侍從的工作與其它人相比是比較輕松,但也免不了要做一些粗活,但他懷疑任小龍是否有足夠的力氣來做這些。
「我什麼都可以做!都願意做!是真的!」任蝶衣抬頭,急切地表達自己的意願。既然都混到最接近封昊雲的位置了,她可不想因為能力不足被趕出去。「我可以接受封將軍的訓練,我想成為一名最優秀的侍從!」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封昊雲拍拍她的肩,保證道。「到時候可別哭著逃跑喔!」
「不會!」任蝶衣露出大大的笑容,用力點頭。同時在內心刻劃出美麗的遠景,自已將成為封昊雲最信任的侍從,當那一天來臨的時候,她就能輕松完成赫連靳宇的委托調查,風風光光的返回谷里,成為鳳族人的驕傲。
一天,不!正確來說應該是半天以後,任蝶衣就知道自己的夢想太遙遠了!
除了全身上下的骨頭都彷佛快要解體之外,她覺得自己像是被人擰吧的破抹布,渾身的力量都被抽光,她相信如果由自己此時倒下,一定會像塊木板般「啪」的一聲裂成兩半!
這到底是什麼「預備侍從訓練」啊?根本就是凌虐訓練嘛!由于當侍從最基本的工作,就是要照顧到主人的食衣住行;「食」的方面,要趁著飯菜熱騰騰的時候送來,也就是她必須有輕快的腳程,將主人的食物從很遠的廚房端過來。
「衣」的方面,封將軍一共有兩套鏜甲,一套穿在身上,一套是預備用的,侍從的工作就是將預備的那套清干淨,舉凡是灰塵、血漬,一概不能留在上面,都清理干淨之後,她還必須以棉布將它擦拭得閃閃發光。
「住」的方面,就是要保持帳內的舒適度,舉凡是添加火盆的木柴、或是整理主人換洗的衣物,這全部都是她的工作,而當中最最辛苦的一件,就是為主人準備沐浴這件事了,她必須去廚房提熱水,還得去軍營外的溪邊提冷水,調出適合洗澡的溫度,最後將水倒入大木桶里。
雖然說提水的工作偶爾會有士兵代勞,但根據封昊雲的說法,軍營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而任小龍既然一心想鍛煉身體,那麼提水就是一件最適合鍛煉臂力的事情。
而最後是有關「行」的方面,由于馬匹是軍營里最重要的工具,所以自然有專職馬夫在照料著,不然,她的工作可能又要加上洗馬、刷馬吧!
傍晚來臨的時候,當任蝶衣照著侍從該做的工作演練一遍之後,她終于「咚」的一聲,像塊木頭般直挺挺地躺在封昊雲的帳里。
嗚……好痛……渾身上下每根骨頭都在痛……任蝶衣臉朝地面,內心不斷地發出悲鳴。自己當初在想什麼?怎麼會覺得這是一件人人可做的差事?每一樣工作都好累,稱它為凌虐人的十大酷刑還差不多!還說什麼是全軍營里最輕松的差事!全都是騙人的!
「任小龍。」封昊雲將手頭的工作告一段落,緩步來到躺在地上如同一具尸體的任蝶衣面前,笑道︰「第一天會比較辛苦,過幾天你就會習慣了。」
「哈!」任蝶衣動也不動,只是發出了類似笑聲的單音。
由于對方確實累得一副再也站不起來的模樣,封昊雲只得自己彎,以鼓勵的語氣拍拍任蝶衣說道︰「你做得很不錯。」
原以為他會半途放棄,畢竟當他偶爾抽空觀察任小龍的時候,總是見他齜牙咧嘴地做著自己交代的工作,那種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十分有趣。這些雜事做起來並不輕松,尤其以一個清瘦的少年而言更是苦差事,但任小龍居然可以撐到提完最後一桶水,讓他不得不佩服這少年的毅力。
「今天到此為止,你回去休息吧!」模模任小龍的頭,封昊雲難得好心地開口,雖然還有一小部分的雜事沒有做到,但他知道今天已經是極限了。
「再讓我躺一下,我現在起不來。」任蝶衣咕噥著。既然成了侍從,自己住的地方就是隔壁的小軍帳,以便能夠隨傳隨到,但是她現在真的好累,連移動一根手指頭都不能了,更何況是走出這個地方。
「報告將軍,任劍飛求見。」就在這個時候,主帳外傳來了任劍飛清朗的報告嗓音。
「進來。」封昊雲應道,心想這對兄弟的感情真是好,一到傍晚部隊解散的時間,任劍飛就立刻來這里了。
當任劍飛踏入帳內時,差一點就踩到了躺在人口處的任蝶衣,所幸他反應快及時縮回腳,但是當他看清楚躺在地上的人居然是任蝶衣之後,一道濃眉已經深深地蹙起了。
「小龍,你沒事吧?」任劍飛立即彎,神情緊張地關心著,只是當他的手一踫到任蝶衣的身子時,她就發出了尖銳的喘息聲!
「痛!痛啊!你輕一點啦!」嘴里雖然這麼喊著,但她依舊無法動彈,只是任由任劍飛將自己翻過身抱在懷里。
「你做了什麼?怎麼好象被十匹馬踩過一樣?」任劍飛皺眉,十分不悅地開口。早說過讓她混進來是個爛主意,現在她可嘗到苦頭了吧!
「差不多啦!我在學習怎麼當一個侍從。」任蝶衣扯出一個難看的微笑。
「任劍飛,你帶他回帳休息吧!」封昊雲吩咐著,同時對任蝶衣淡笑說道︰「你今天的表現不錯,若是你還有決心,明天早上來這里報到。」
任蝶衣閉上眼楮,不知道今晚在睡夢中死去的機會有多少,如果那樣的話也不錯,至少,她就不用再承受這些了。
「你要是受不了,現在就開口說。」任劍飛怒瞪著她低聲警告。自小深受族人寵愛、過著養尊處優日子的姊姊,哪里做得來這種苦差事?瞧她現在這種可憐兮兮的樣子,還是盡快一讓她離開這里才是。
不行啊!如果現在放棄了!那麼她當初私自逃離谷里,想證實自己和劍飛一樣可以達成任務的決心到哪里去了?她可是鳳族人,更是任氏一族的長女,絕對不能在這種小事上面認輸!
「可以。」任蝶衣咬著牙睜開眼,以不認輸的語氣開口。
「好,那麼你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我等你。」封昊雲淡淡地笑了,同樣的,被任小龍眼中不服輸的光芒給吸引住,或許,他真的能成為一名優秀的侍從哩!
任蝶衣轉頭面對任劍飛,假裝沒有看見對方一臉的不以為然,反倒是露出可憐兮兮的笑容說道︰「大哥,我走不動,你抱我回去好不好?」
任劍飛重嘆一口氣,認命地將任蝶衣一把抱起,大步離去。
「砰」的一聲,任劍飛毫不留情地將任蝶衣扔到軍帳里的小床鋪上,全身酸痛不已的身體撞上堅硬的床,任蝶衣瞬間發出尖銳的喘息聲。
「痛死妳活該!」無視于任蝶衣呼天搶地的喊聲,任劍飛雙手環胸,冷冷地望著在床上縮成球狀的任蝶衣。
「你這沒心沒肝的家伙!虧我從小就把你當成最寶貝的弟弟,現在你居然這樣對我!」任蝶衣哀聲連連,明眸滾出一顆顆的淚珠,委屈無比地抗議。經過一天粗重的工作,再加上任劍飛這無情的一扔,她覺得自己身上的骨頭都移位了。
「蝶衣,不要任性了。」任劍飛輕嘆一口氣,坐到床沿邊,開始動手揉捏任蝶衣僵硬的背部。「這不是游戲,在還能抽身的時候快點離開這里。」
任蝶衣睜開眼,雙眼間過一絲受傷的情緒,跟著氣惱地開口道︰「我……我沒有當這個是游戲啊!我和你同樣都是鳳族的人,對擁有白族血統的赫連靳宇有同樣的忠誠,我也想幫忙,也想讓爹娘覺得驕傲啊!難道因為我是女的,就不能擁有忠誠、不能幫忙嗎?這根本不公平!」
雖然說她不像劍飛一樣自小習武,拳腳功夫更是爛得可以,但是,她擁有操控風的能力,那是青翼鳳族中唯有少數女子才擁有的能力,而她雖然擁有這能力,卻始終沒有立功的時機,如今機會終于來了,她說什麼也不會放棄的。
任劍飛不語,手邊的動作卻不停,雖然不再開口勸說,卻依舊細心地為她推筋松骨。
「劍飛,我說的是真的,上次你被人偷襲,我不是救了你嗎?」見任劍飛依舊冷著一張臉,蝶衣忍不住開口道。「我……我現在只是需要時間適應,一些粗活難不倒我的,我沒有這麼脆弱啦!啊——好痛好痛!你輕一點啦」!
「真拿妳沒辦法,簡直像驢子一樣頑固。」任劍飛刻意加強手勁,果然听到任蝶衣發出唉唉慘叫。
「喂!劍飛,你說話小心一點!」任蝶衣忍不住翻了白眼。
任劍飛從床上站起,莫可奈何地嘆氣道︰「明天我再找些草藥來幫妳推拿,晚上我還有訓練課程得上,不能照顧妳。」
「快點去吧!我才不需要保母。」任蝶衣勉強伸出手揮了揮,依舊像塊木頭般躺在床上。
在任劍飛離開後,蝶衣閉上雙眼打算休息一會兒,但是當一陣陣汗臭氣味從身上傳來時,她終于忍受不住地睜開雙眼。自己從來沒有這麼邋遢骯髒過!如果讓娘看到她這副模樣,一定會難過地暈過去吧!
「哎哎!好痛。」任蝶衣忍著渾身酸痛,自床上爬起,自己絕對無法頂著這身汗臭睡覺,而現在劍飛又不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走到軍營外的小溪清洗了。
主意打定後,任蝶衣拖著疲倦的身子,像個老頭子般,步履蹣跚地往小溪的方向走去。
一切都會順利的!任蝶衣在心里為自己打氣,只要自己有信心,小心謹慎些,她一定能夠成功的!
微涼的晚風,以及潺潺流水聲,稍微減輕了任蝶衣一身的酸痛與疲憊。她小心翼翼地觀望四周,雖然早已查出此刻是軍營用膳時間,不會有人出營來溪邊,但她還是不敢掉以輕心,直到肯定四周沒人之後,她才躲在草叢里,先將換洗的衣服放在一邊,這才褪下一身髒衣服,解開纏在胸前的布條,慢慢步下小溪,將身體徹底浸泡在冰涼的溪水里。
「呼!」任蝶衣發出滿足的嘆息聲,閉上雙眼。
這溪水雖然冷得讓人直打哆嗉,但是只要能洗去一身汗水,就算被凍成冰塊,她也不介意。
以最迅速的速度將頭發、身體清洗過後,任蝶衣立刻回到草叢里,重新里上布條,換上干淨的新衣服,雖然只是稍微的清洗,但不管是精神上,抑或是身體上都覺得舒坦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