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下起雨,一絲一絲的、毛毛的,下著卡門蕭最討厭的涼寒的冷雨。冬天的步子已經暗中偷近,往日與阿婆在昏寒冬夜拾荒的歲月莫名地竟在她腦中起了回旋。
她甩甩頭,拍掉一身蒙蒙的潮濕,走進屋內。
客廳中,詹嫂和唐芙蓉兩個人嘰嘰喳喳的,神態鬼崇,不知道在共計謀量什麼,看見卡門蕭進來,便住了口不再說話,特別有一種詭譎的形容。
卡門蕭不感興趣地瞄她們一眼,才發現,客廳中不僅她們,倪雅晴、唐荷西、張嫂也在——連唐藕西也難能地下來了。
除子唐介木夫婦有應酬不在家,還真算說都到齊了。
每個人看著卡門,神氣有各種不同的古怪。唐藕西是擔憂、不想念的;張嫂也是一副憂心忡忡、「怎麼會有這種事」的神態;倪雅晴修容完美、氣質高雅的麗顏,則展現著不齒與痛快的稱心;而唐芙蓉則一臉幸樂禍和幾許裝做的憤然;至于詹嫂,依然是一張往下垮的風干橘皮臉。
只有唐荷西,一貫的冷峻與無表情。
「卡門小姐!」詹嫂僭越主權,發早施令。「大家都在等著你,請你過來一下。」
這倒希奇!他們會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找她商量?
卡門蕭慣常的撇撇嘴,不動聲色地走過去。
「這個,你怎麼解釋?卡門小姐?」詹嫂擺了條金項煉和紅寶石戒指在查幾上,肅著垮垮的臉。
唐藕西和張嫂都緊張地看著她。卡門蕭極不經意地蹙眉,不明白詹嫂的質問是什麼意思。
「這跟我有什麼關系?」她冷淡反問。
只這麼一個冷談的表情回應,唐荷西冷峻的臉融了一絲旁人察覺不出的緩和。倒是唐藕西和張嫂,還是一臉緊張。
「你不知道?卡門,她——她們——」唐藕西指著唐芙蓉和詹嫂,氣急敗壞的,反倒口齒不清。
詹嫂責備似的橫了他一眼。
「卡門小姐。」詹嫂且又說道︰「這條項煉和戒指,是芙蓉小姐的,是她最珍愛的寶物。尤其是這個戒指,那是小姐母親留給她的紀念。昨天晚上,她和朋友有約,因為趕時間,隨手把東西放在化妝台上;今天早上想起來,卻發現項煉和戒指都不見了——」
她停了一下,反了大家一眼。
「東西是在屋里掉的,不會跑遠,必定是里頭的人將它拿走。」她繼續說道。向下垮的表情浮現出詭異的義正辭嚴。「老爺和夫人不在,小姐和少爺又都是我看著長大的,他們沒了主意,我就大膽地建議到每個人房里搜查。」
卡門蕭瓷白的臉漸凝漸冷,不待詹嫂再說,就完全明白了。她往唐芙蓉和倪雅晴掃過去,兩人回她報復的傲慢。
「東西是在你房里找到的,卡門小姐。」詹嫂的聲音煞有其事的語重心長。「而且,據了解,昨晚老爺、夫人、少爺以及小姐都不在,只有你和藕西少爺在樓上。」
很是明顯的暗示了。
卡門蕭冷笑一聲,不齒似的揚揚頭。
唐荷西突然縮緊了眸光,緊密地盯住她,內心矛盾復雜得但盼她開口否認,說出一句否定的話。
昂氣倔強的卡門,卻作了她這一生最錯誤的決定。
「你的意思是說,東西是我偷的?」她笑得很諷刺,一副「要奈我何」的不屑。
「如果真是我做的,那又怎麼樣?」
「卡門!」唐藕西急得大叫。這種事倔強不得。
在他看來,卡門蕭好,卡門蕭壞,卡門蕭自私任性現實、不受拘束不挑戰現實、只懂得為自己打算。他為她千萬樣好的、壞的風貌所吸引所影響。這麼聰明、教他時而莫可奈何的她,怎麼會這麼倔強沖動不理智?
「卡門,告訴她們,你沒有做!版訴她們,東西根本不是你拿的!」他大聲喊叫起來。
一向自悶的他,會這樣激動地表達自己意見,讓詹嫂等人大出乎意外。唐芙蓉更恨了,陰氣地說︰「藕西,你別為她說話。項煉和戒指都是在她房間找到的,你也親眼看到了,怎麼解釋?」
「那……」唐藕西漲紅臉。「誰——誰都可以把東西放……放進卡門——」
他要說的是「栽贓」一著急,話都說不清。
「算了,藕西。」卡門蕭阻止他再說下去。她心里明白,這擺置好的一切,都是沖著她來的。
只要她不承認,就沒事。
她當然不會承認,傻瓜才會老實笨笨地招供。別說事情不是她干的,就算真的是她偷的,她也會抵賴到底不承認。
哼!想陷害她?沒那麼容易!
「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在我房間里發現那東西的——」她慢慢地掃每個人一眼。「不過,我可不記得我有進過芙蓉房里拿過那東西。」
她做作地湊近了,把項煉和紅寶石戒指看仔細,嘖嘖搖頭。滿臉諷刺說︰「不怎麼樣嘛!我還以為多名貴!連倪日升送我的鑽石項煉都比這些東西值錢多了!」
唐荷西緩和的冷峻又凍結住,恨不得撕裂什麼似的,眼神又陰又狠。那仇憤的目光,隱約有絲許嫉妒,溢滿了醋,又酸又憤然。
「你說謊!明明就是你!我親眼看見你進芙蓉房間里的!」倪雅晴突然站起來,優雅冰冷地與卡門蕭對峙著。
這個變化,讓每個人感到愕然。詹嫂和芙蓉詭譎得交換個眼神,也感到意外。唐荷西心情麻亂起來,反覆看著卡門蕭和倪雅晴。
倪雅晴出身良好的家庭,有良好的教養,不會說謊抹黑別人。如果不是真有其事,她不會無端制造虛假。反倒卡門蕭,天生「壞胚子」一個,教他又憎又矛盾地受迷惑。相較低起來卡門蕭是更可懷疑的。
「你說,到底是不是你干的?」他緩步逼向卡門蕭。
卡門蕭濃眉一揚,盛氣說︰「是我偷的又怎麼樣?」
別人懷疑她,倒也罷了;但唐荷西竟也如此逼她,她竟說不出心中一股怨仇厭恨的矛盾感情。
「就是她偷的沒錯!我親眼看見的!」倪雅晴搶上前,聲色俱歷地指逼卡門蕭,叫她百口莫辨。
卡門蕭按捺不住,厭惡地將她推開。
她只是輕輕推動,並沒有用力,倪雅晴卻像被人嚴重的推害,摔倒在地上,重重地撞向沙發角,撞傷了額頭。
「雅晴姐!」唐芙蓉驚呼起來。
倪雅晴伸手後住額頭,指縫滲出絲絲的血出來。
「雅晴姐!」唐芙蓉一逕地大呼小叫。「你沒事吧?要不要緊?都流血了!如果留下疤痕要怎麼辦?」回頭搶空恨瞪了卡門蕭幾眼。
卡門蕭一臉木然,她只是輕輕的……並沒有用力——她感覺倪雅晴是自己故意摔倒去撞那沙椅的。
「大哥!」唐芙蓉又在大呼小叫。「你還不快去扶雅晴姐,送她上醫院!雅晴姐要是有怎麼樣,都是那個女人害的!我不管,一定要爸爸把她趕出去!太過分了!她以為她是誰,怎麼可以這樣對待雅晴姐!?」
「我沒事的,芙蓉。」倪雅晴手掌沾了血,糊得額頭一片血紅,讓人看了好似傷得多嚴重似的。
唐荷西大步過去扶她上醫院。經過卡門蕭身旁時,冷峻無情地吐聲說︰「滾!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沒有高低起伏、發出深心冷酷的語調,使卡門蕭像化石一樣僵住。她僵硬地回頭去追,卻望見倪雅晴一向優雅有教養的美麗笑容里,那麼耐人尋味地浮出一絲陰險。
時空就那樣僵住,把卡門蕭僵成化石。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到她臉上溫溫的,有東西濕落在她衣襟。她才發現,她竟然在流淚——
「卡門……」唐藕西試圖安慰她。
她甩開他,頭也不回地跑出唐家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