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住窄 第九章
作者︰秋風醉

最近到「悟森工坊」拜訪的老客人都受到非常周到的招待。

有位面生的年輕小姐,一會兒搬椅子、一會兒倒茶、一會兒端點心,行動迅速確實,給人感覺精力充沛。

「哎呀,這位小姐,你是新進的團員嗎?」

「呵呵,不是不是,我是來客串的。」

「你別一直忙來忙去,休息一下,坐下來一起聊聊啊。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陶菲菲。」

「菲菲?這名字很可愛,很適合你呢。」

聊到後來,老人家們見她笑容甜美可親,越看越喜歡,有時就會出現這樣的問題︰「我兒子年紀跟你差不多,現在還是單身,能不能介紹你們認識一下?」

她會笑著搖搖頭,回答︰「對不起,我有男朋友了。」

今天,又有同樣的問答發生。老實說,這樣的情形無論來幾次她都不厭其煩,比較麻煩的是要設法壓抑瀕臨滿溢的虛榮心。

面前的訪客有三位,一對銀發夫婦,另一位是落單的男子。

陶菲菲下班後來找高悟森,路經會客室見到有人,因為知道大家現在想必都在忙而抽不開身,便跟之前幾次一樣主動開始招呼他們。

當中的那對夫婦很熱情地跟她攀談,落單的男人則低垂著頭似在假寐,他戴著頂鴨舌帽,長相看不清楚,只看得出他留有落腮胡,年紀應該也不輕。

那位太太得知她有男友,感嘆道︰「真是太可惜了,多希望你是我的準媳婦。」

陶菲菲附和︰「我也希望你是我男朋友的媽媽。」

「怎麼,他媽媽跟你處不好啊?」

「那倒沒有。他媽媽很早就過世了,只是他爸爸……唉!」她一想起來,忍不住要抱不平︰「他爸根本就是個神經病,居然讓他吃那麼多苦、經歷那麼多風浪,搞得他未老先衰麻木不仁,年紀輕輕就比入定老僧還心如止水。」害她這個女朋友當得這麼辛苦。

「真的啊?」她憤慨的語氣使對方有點驚訝。

「真的!」她用力點頭,還沒數落更多,會客室的門開了。

「咦!菲菲你來了。」來人見到她,面露微笑。「又要你幫忙招呼客人。」

「王叔,」她站起身來,笑容可掬。「應該的啦!」

王叔笑著對她一頷首,看向在場的客人。「陳先生、陳太太,好久不見了!」目光一偏,打量剩下一人,有些怔愣。「這位是……」

「哈!認不出我了嗎?」那人驀地出聲,聲音出奇宏亮,蘊滿笑意。

王叔顯然認出那聲音,先是大吃一驚,呆了幾秒之後大喜過望,搶到門口拉開門,朝正在外頭走廊上跟人議事的高悟森大喊︰「高少!斑少!快來!」

片刻後,高悟森出現門邊,問道︰「什麼事?」

王叔笑指指那人。「看看誰來了!」

此時,那人站起身,總算摘下頭上的鴨舌帽,露出一張略帶皺紋的黝黑笑臉,揮揮手,中氣十足地喊︰「哈羅!」

「爸!」高悟森喊出的稱謂讓在旁的陶菲菲瞬間傻眼。

什麼?!他他他他他剛剛叫他什麼?是她听錯了吧?!

「你出發之前怎麼都不通知我們這邊一聲?」王叔問。

「我本來想去法國拜訪皮爾他們一家,看日期今年的藝術劇差不多要上檔了,想想也好久沒回台灣了,就回來看看嘍。」

丙然是老脾性,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王叔笑著搖頭。

「高老,真是好久不見你了!罷剛在旁邊看到我們也悶不吭聲,是不是忘記我們了?」在旁的陳氏夫婦開玩笑地責怪。

「怎麼可能。是想一起給你們驚喜啊!」他哈哈大笑,目光轉向一旁的陶菲菲。「話說回來,小王,你是從哪找來這塊寶的?她比你還適合當客服哪。」

完蛋了完蛋了……這三個字不斷在陶菲菲心中無限回響,此時此刻,她只希望自己從人間蒸發,當場消失。她臉色蒼白、額冒冷汗,干笑數聲,語無倫次地搶話︰「我、我是路過、路過而已!王叔,高……高先生,你們慢慢敘舊,我有事先走了。」

斑悟森狐疑的瞅她。那句「高先生」是在稱呼他?

下一秒,只見她抓起包包,轉身就要奪門而逃,他于是在半途拉住她。

「對不起,我、那個……再跟你聯絡。」她頭垂得很低,低得快要踫到胸口,嘴唇顫抖,整張臉脹成深紅色。

那不尋常的模樣引起他在意。「怎麼了?」

「我……我真的有急事,超級超級急的!以後再跟你解釋啦!」她甩開他的手,氣急敗壞地說︰「你不要跟來!我……我走了!再見!」說完飛奔出門。

「發生什麼事了?」王叔也一頭霧水。

斑悟森越想越不對勁,不放心地說︰「我去追她。」

「等等、等等!她到底是誰啊?」高父訝異極了的攔住兒子,沒想到他會有此反應。

王叔笑吟吟地揭曉謎底︰「你兒子的女朋友啦!」

話一出口,高父和陳氏夫婦同時發出一聲驚噫。

然後,陳氏夫婦的表情變得有些尷尬,高父則蒙著臉開始發抖。

有必要這麼激動嗎?王叔錯愕,直到他終于放聲大笑才恍悟他原來是在憋笑。

他邊笑邊說︰「不用追了不用追了,我知道她為什麼會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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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菲菲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失魂落魄。

冷靜下來之後,她腦中的「完蛋了」這三字進化成「真是白痴」這四字。

她干嘛跟他撇清關系、急著離開?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那是他爸——他爸耶!難道她可以一輩子避而不見嗎?真是白痴透頂!

丙然人在做天在看,都怪她在別人背後嚼舌根才會慘遭報應。

但是瞎貓踫到死耗子都沒這麼準,老天爺到底是不是故意針對她?說不定它現在正樂不可支地觀賞著她的窘境,還跟旁邊的神仙用蟠桃當賭注,賭她接下來會不會因為心神恍惚而又踩到狗屎……可恨啊!

好不容易他們的關系才有所進展,她竟在這個節骨眼上得罪他爸……「啊嗚哇……這下真的gameover了啦……」

腳走得好酸痛,心想得好哀痛,她索性在路口蹲下,把頭埋在手臂中,心情爛得顧不得別人會注目,只想干脆吊蜘蛛絲一死了之。

「嘿!漂亮的美眉,在哭什麼啊?讓我來安慰你吧。」

一個輕佻稚女敕的聲音鑽入耳中,她抬起頭來,慢慢轉過身,打量眼前的人,不爽的同時,奇怪那嗓音為何會听來有點耳熟?

那是個身穿奇裝異服的家伙。視線由下往上看去,先是一雙黑色的銀扣皮鞋,的褪色牛仔褲有五六個破洞不說,褲管管口形狀歪七扭八破爛不堪,牽出一絲一絲仿佛被過鈍的剪刀亂剪一通,上身套著一件無扣的黑色皮夾克,長度只到肚臍,夾克內襯了件五顏六色的T—shirt,活像從事油漆工作的工作服。

再往上看,他脖子上掛著銀鏈,左耳至少有七、八個耳洞,戴滿一串銀環;一頭中長發用發膠抓得沖天,發色染成刺眼夸張的螢光粉紅,要是臉上再畫個煙燻妝,大概就能在國外慶祝萬聖節時出去挨家挨戶討糖了。

重點是,那張年輕白淨的臉蛋——她百分之百認得!

她霍地起身,眯眼瞪他,不怒而威。

少年看清她的臉,嘴巴張大,似乎嚇到了,轉身拔腿就溜。

「往哪走!」她伸手扯住他衣領,制止他的行動,湊近他的臉,好溫柔地說︰「小弟,你剛才不是想把我這個‘漂亮的美眉’?怎麼可以半途而廢呢?嗯?」

「我、我認錯人了啦!你是阿姨,又不是美眉!」

找死!她眼中火光一閃,心情正糟,他想被遷怒剛剛好!她伸手揪住他左耳就是一陣搖。「你這串環配叮當可真別致,是什麼樂器?是不是這樣演奏?啊?」

「哎唷!媽啊……這位大姐大,我真的是不小心認錯人了,對不起對不起,我給您賠罪了,就請您大人大量放我走吧……」

「你認錯人,我可沒認錯。」她輕拍他的臉頰,微笑著一字一字說︰「我、最、親、愛、的、小、痞。」

「拜托!我都認不出自己是誰了,你怎麼認得出來啊!」小痞哀叫。

她輕哼。「你以為我從小看你這小表長大是看假的?」

「好啦好啦!表姊大人,既然我們都相認了,你可以放開我了吧?這樣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很丟臉耶。」

「什麼?這樣很丟臉?你把自己搞成這副德性就不丟臉?」

「我這是為了掩人耳目啦。」

她驚異瞠目。「你在說什麼啊?」

「哎呀,你不懂啦。」他頗為得意。「像我穿這樣走在街上,牽著小孩的媽媽都會跟小孩說︰「噓,不要看。」大家都不敢多看我一眼呢。」

「我看你是頭殼壞去了!」她狠狠賞他個爆栗。「說!為什麼你會在台北?」

「我離家出走啊。」

他說得輕松,她听得呆愣。「干什麼!?小表,你的叛逆期還沒過嗎?」

「我才不是叛逆期的一時沖動!是爸媽都不了解我的志向,我不要再待在那個沉悶封閉的家埋沒我的才華,我要展翅高飛!」

拜托!她翻白眼。「翅膀都還沒長硬,小心墜落啊你。」

「才不會。」他拍拍胸口。「我有很多好伙伴,我們有青春有熱血!」

「顧好你的頭顱最實際。」她皺緊眉頭。「你離家多久了?」

「今天第二天。」

她眉皺更緊,可想而知老家那邊現在肯定亂成一團。「你住哪里?」

「我網友家里。」他咧嘴笑。「我們這個樂團的人都是在網上認識的,他是我們團上的貝斯手,人很好喔。」

又是樂團!他爸媽的憂慮果然不是無緣無故的,看他玩物喪志到這地步。她咬牙命令︰「現在立刻去把你的隨身行李拿回來,跟著我走。」

「干嘛?」他一臉戒備。「姊,你不要當小人去告密喔,也不要把我遣送回去,否則我會恨你的。」

媽啊!「你這小表,真的很會惹麻煩!」她的拳頭快癢得受不了了。

「我才沒給你惹麻煩好不好!要不是我們不小心在街頭踫到,我才不打算通知你呢。不然你就當沒見過我好了!」他忿忿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她拉住他,眼見道理一時講不通,只得說︰「你別麻煩人家,搬到我家來住。我不會告密,只會報平安,而且保證你不會被強制帶回去,這樣行了吧?」

「真的?」他偏頭瞧她。「姊,‘一言九鼎’這句成語可是你教我的喔。」

「你這死小孩,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了!?」

「明明就有。你以前還跟我說小孩子是從桃子里蹦出來的。」

「你給我閉嘴!」她尖叫一聲。

深知那是她發飆的前兆,他這才乖乖閉嘴,領路帶她前往網友的居處。

路上,她沒好氣地問︰「你從哪學來那種不入流的手段,跟人當街搭訕?」

「姊,你過時了啦!現在大家都嘛這樣泡妞,來電就在一起嘍!」

她冷冷道︰「怎麼,你對我的背影來電?」

「呃、呵呵……」他一時語塞,趕忙轉移話題︰「對了,姊,你怎麼瘦了?」所以他才認不出她的背影。「伙食不好哦?」

「我業績壓力大啦。」隨口亂掰。

「是喔。」他又想到一個問題。「那你剛剛蹲在街上在干嘛?肚子痛哦?」

她抿緊唇,加快腳步。「笨蛋,不準問!」

死小孩,哪壺不開提哪壺,又提起她的傷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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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機一直打不通。

在第四次改撥她家電話,終于有人接听時,高悟森松了口氣。

「你沒開手機?」他問。

「啊?喔……對不起,沒電了啦。」

「你怎麼了?」聲音听來怪怪的。

「沒、沒啊……」

大概猜出她在心虛什麼,他說︰「你不用擔心,我爸說——」

「咦!」她驚叫一聲截斷他的話。「他他……他全跟你說了?」

「應該是。」想到她故作生疏的表現,他問︰「難道你想一直在他面前隱瞞我們的關系?」

「我……我……那個……嗚……對不起啦。」

听她語調倉皇失措得像只因森林失火而受驚的兔子,他不覺將聲音放柔︰「你不用道歉。」他只是不解,而且……不悅。原來他會因此而不悅?他微訝發現。「我爸說他不介意。」總算將句子完成。

「什麼?真的?!」她腦中空白好幾秒,囁嚅道︰「那……那會不會是客氣話?」

「他不會說客氣話。」事實上,他爸還興高采烈地說他們很相配,因為他沉悶的生活正需要一點來自她這種個性的活力。「他約我們有空一起吃飯。」

「真的?!」她腦袋又瞬間空白了。

「真的。」她夸張的反應令他感到有些好笑。

「呼……」她松了好長一口氣。「那你現在要回來了嗎?」

從她恢復元氣的聲音,他幾乎能看見她期待的模樣,不禁微笑。「對。」

「那今晚我——喂喂喂,不要亂弄!那個很貴的!」

他一愣。「什麼?」

「喔……沒什麼啦!一個……那個……親戚來家里。那我等你回來喔,拜拜!」她一反常態,匆匆說完,匆匆收線。

他感到有點疑惑,盯著話筒幾秒,才著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路經王叔辦公室,听到里頭笑聲不斷,顯然久違的兩人尚未敘舊完。

他敲門入內,對兩人一頷首。「爸、王叔,我先走了。」轉向父親,又問︰「爸,你確定不到我那住?」

「嗯。」高父笑著點頭。「難得我回台灣一趟,才不要只待在台北發呆,等下我就要出發到南部去拜訪朋友了。不過下星期公演那天我會回來,記得幫我留個位置啊。喔對,跟你和你女友的飯局我可沒忘……到時再約吧。」

「好。」他點點頭,道別離開。

開車回到家,在家門前停頓一下,改變方向走到隔壁門前按鈴。

等了一會兒門才打開,陶菲菲的臉出現。「啊,你回來了。」

見她神色沒有預想中的雀躍,反而有些疲憊,他奇怪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啦……」她揉揉眉心。「對了,今晚我有點事,晚飯各自解決吧。」

他大感意外。原來那句「那今晚我——」後面剩下的句子是這樣的。她當時興奮的語氣使人全然無從聯想。他停頓幾秒,遞上手中的東西。「短劇的票。」

「啊……好!」她接過票,這才流露笑意,正要說些什麼,屋內傳來電話鈴響,彷佛知道是誰打來的,她頓時換上一張苦瞼。「我去接電話。」

「需要幫忙嗎?」看她的模樣,實在不像沒事。

「喔,不用不用啦!」她笑開臉,看來很高興他出言關心,隨即嘆了口氣,說道︰「唉,清官難斷家務事啊……好了,我去接電話。」

道別過後,她關上門,他回到自家門前,正在按開密碼鎖,她的門忽又打開,她探出頭來,一手拿著無線電話,一手搗著話筒,對他說︰「忘了跟你說,晚上我也有事,你不用來找我,也不用等我,自己去遛狗吧。」

「……好。」

她朝他一點頭,邊帶上門邊開始講電話︰「你听我說,他的個性我最了解,是標準的吃軟不吃硬,而且……」

砰。門被關上。

他在寧靜的廊上木然佇立了十秒左右,才重新伸指輸入密碼。

當晚九點,他如常遛狗一小時。明明沒改變,卻感覺時間過得特別慢,甚至連「靈感」似也因少了她而有些懶洋洋的,沒什麼精神。

回到家,洗好澡,他想了想,拿起電話撥打她家號碼。

「嘟嘟嘟……嘟嘟嘟……」通話中。

他掛上電話,說不上心里是什麼感覺,像是……有些不明所以的悵然若失。

是因為少了她在身邊嗎?

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他左思右想,只歸納出這個可能。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竟把她的陪伴當成一種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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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高悟森的爸爸全沒怪罪,陶菲菲如釋重負欣喜若狂,卻沒有太多余裕高興;事實上,打了一整晚的電話,她唯一的感覺就是自己快虛月兌了。

通知媽媽小痞的行蹤後,不出所料,她又急又氣,馬上聯絡了小痞的爸媽,要他們親自上台北抓人,陶菲菲花了好一番唇舌才說服他們別輕舉妄動。

小痞的個性她了解得很。若把他強制遣送回家,不但會破壞親子感情,也是治標不治本,收不到理想成效,以後只要一逮到機會,難保他不會再逃家︰而且說不定下次會逃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與其如此,不如讓她花幾天時間好好開導他,再怎麼說她也是他小時候馬首是瞻的表姊。

最後,阿姨跟姨丈語氣沉重地托付︰「那我們家小痞就交給你了。」

她不但壓力很大,還錯失跟高悟森培養感情的機會,而那罪魁禍首在她家白吃白住就算了,隔天她一下班就趕回家燒飯給他吃,竟還被他要求東要求西。

「姊,我真的好懷念你做的胡蘿卜muffin喔!你做給我吃好不好?」

她拿起碗架上的平底鍋就往他頭上敲。 一聲代替回答。

「哎唷!」他慘叫。「姊,你想把我敲成白痴啊?你老是這麼凶暴,以後怎麼嫁人啦!」見她目露凶光,丟下平底鍋改拿菜刀,他面色如土抱頭鼠竄大聲嚷嚷︰「饒命饒命姑女乃女乃饒命!我是無心的!」

「下次再亂說話就割了你的舌頭!」

「是是是是!」他受教地連連點頭,苦著臉模模自己被敲的腦袋。「說到這個,我怎麼都沒看到你男朋友啊?不是听說他住你隔壁?」

她詫異。「你怎麼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啊。」他聳聳肩。「那些大人們是同氣連枝,沒有秘密啦。」

說的也是。她不再說話,轉身開始準備晚餐。

「對了,你有沒有跟你男朋友說你表弟現在住這啊?」

「沒有。」還沒機會說。

「咦!這樣好嗎?要是他看到我而產生什麼誤會就不好了耶。」他搔搔頭。「要是我看到女友家里在可疑時段出現陌生男人,一定二話不說出拳扁他。」

「如果你是擔心這個,那你大可放心。」她洗菜的力道不覺變得用力,哼道︰「那家伙理智得要命,從來不吃醋。」

奇怪?他怎麼感到有一股怨氣?他小心翼翼地瞄她,遲疑半天,終于決定問︰「姊……你們的感情是不是出問題了啊?」

她回過頭惡狠狠瞪他一眼。「少胡扯!我們可是恩愛甜蜜如膠似漆。」反駁的語氣卻略嫌虛弱。唉,真悲哀,連說謊都沒說服力。

他們之間的進展的確超越了朋友界線,但還有很大很大的進步空間啊!早就明白跟他談戀愛想修成正果絕非一蹴可幾,卻還是忍不住心急。

「好吧,那如果有什麼我能幫忙的,你盡量開口。」他拍拍胸口,毛遂自薦,大概是听出了她的言不由衷。

她有點感動地回望他。這小子還挺有良心的。「謝謝你啦。」

「沒什麼,應該的嘛。」他呵呵笑。「其實我想到一個好主意。人家不是說想抓住男人的心,先得抓住男人的胃?你就做你最拿手的胡蘿卜muffin給他吃,我保證只要是人都會被它收服。」

臭小表!講來講去還是不忘自己的利益,妄想分一杯羹。她橫他一眼,默默切菜不再理他,也懶得告訴他自己的胡蘿卜muffin早被拒于門外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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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需要小痞幫忙的場合很快就出現了。

即使她已有高悟森的一張贈票,但為了表示支持,她又自掏腰包上網額外買了五張票打算請幾個較熟的同事一起來捧場。豈料星期五短劇上演那天,她約好的人正好因為負責的案子臨時有狀況,一整個小組都得加班,通通跑到廠商那去協調溝通,她一時聯絡不到別人,情急之下只好求助于小痞。

她在電話中下達指令︰「你不是有一堆住台北的網友?不管誰都好,拜托幫我湊五個人頭,晚上七點十分在星空劇場集合。還有,記得給我穿正常點!」

晚上七點十分,她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抵達劇場,見到小痞跟幾個年輕人聚在一起說說笑笑,她松了好大一口氣,欣慰地想︰幸好有找他幫忙。

然而,短劇開演沒多久她就後侮了。

因為票不是一起買的,陶菲菲的位置在他們後面一排,但仍能看得到他們的行為。其中一對情侶開始交頭接耳打情罵俏,其中一人拿出隨身听開始听自己的,另一人公然夢周公去;至于小痞,雖試圖全神貫注,神態卻呆滯無神,呵欠接著一個呵欠,看來離睡神不遠矣。

閉幕後,他們一行人站起得最迅速,再把睡著的叫醒,準備找其它樂子去。

其中那個從頭睡到尾的還很大聲地嘆道︰「唉,真是有夠無聊的,浪費我的時間!」引來許多不以為然的注目。

陶菲菲難掩尷尬,走近小痞身邊低聲說一句︰「你們先走吧,幫我謝謝他們。」然後匆匆離開,走向後台。

找到高悟森時,他正在跟人交代事情。他說了幾句話,接著專注傾听別人的意見。她安靜在一旁等待,喜歡暗自觀察他認真的模樣。她知道他思考時有個小動作,會不自覺地推推眼鏡,喏,就像現在這樣……她微笑注視。

正因明白他對劇團的每部作品都很用心,她才真心想以實際行動支持他。

片刻後,他們議事完畢,幾個人走出房,她上前笑咪咪地說︰「辛苦了。」

他看向她。「你來了。」

兩人還沒來得及多說什麼,就見王叔推門而入。

「高少!喔,菲菲你也在啊?」他逕自走到一旁拿起自己的公事包翻找。

她好奇湊近。「王叔,你在找什麼?」

「有幾個老友問我們劇團明年短劇的計畫演出時間,我拿點資料給他們。」他手上動作,嘴上碎碎念︰「他們還跟我抱怨剛剛坐前面幾排的幾個年輕人很沒禮貌。唉,觀眾也不是我們能選擇的嘛。不過真搞不懂那些人,不想看干嘛買票,還是買特等席的咧……」

咦!她當然听得出那是指誰,不禁發窘。

王叔找到所需的資料夾,笑著對他們揮揮手。「好啦,那我先走了。」來得快也去得快。

待王叔離開,高悟森察覺她臉色頗怪,問道︰「怎麼了?」

她模模劉海,低頭咬唇,猶豫老半天,最終決定老實招認︰「唉,對不起啦……王叔說的那幾個人是我找來的。我買了幾張票,本來想請同事來看,可是她們臨時有事,所以我只好隨便找人湊數……」好沮喪,早知如此,直接把票丟掉還好點。

他眼中閃過訝色。「你可以跟我拿票。」

「那就沒意義了嘛。」她低聲咕噥。

他注視她一會兒,仿佛猜到了她的用意。「以後別這麼做了。」

那口吻並不嚴厲,卻使她感到受傷。「為什麼?」

「我……」他微微蹙眉,停頓片刻,像在思考該怎麼形容內心那有些復雜且陌生的感覺,似乎是……「不喜歡。」

他不喜歡?是希望前來觀賞的觀眾都是真心有興趣,所以嫌她多事嗎?她呆呆地想,心頭仿佛被一根針狠狠扎中,泛開一陣可怕的刺痛。

這種感覺就像費盡心思秘密幫人設計了驚喜的生日派對,壽星出場時才發現自己居然弄錯了日期那樣難堪。

他的直接,有時真的能氣死人。她都已經很後悔了,他卻還來雪上加霜。

真不懂她干嘛把自己搞得這麼卑微,死命討好他,卻處處踫釘子,最後沒人開心……笨死了笨死了笨死了!

而最最可悲的是,這男人甚至從頭到尾都沒表示過他喜歡自己!

越想越難過,淚水不知何時上涌,在眼眶里打轉,她氣憤大吼︰「反正我做什麼都不對啦!吧脆分、分、分——分……」到了這個地步,「分手算了!」這句話竟還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她悲從中來,不由得發出一聲哽咽,伸手掩住嘴,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出,不顧他留在背後的呼喊。

好慘!她今年果真犯太歲,遇到一堆衰事,當中最倒楣的莫過于喜歡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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