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嚇了一跳,抬起眼。
她的眼楮又黑又大,水靈靈的,像有星星的黑夜。
奇怪的情緒,梗在喉中,他張嘴幾乎就要道歉,但那句話就是吐不出來。
可她卻在那一剎,從掛在腰側的布袋中掏出了一顆饅頭,塞到他手中,他呆看著她,那綁著長辮子的丫頭卻沖著他露出了微笑。
苞著她把鐮刀抽出來留給了他,然後轉身離開。
他握著那冷冷的饅頭,傻傻的看著她的身影,然後才終于回過神來。
「喂!喂——」
他叫喚她,但她像是沒有听到一樣,繼續往上爬一下子就消失在樹林里。
風徐徐吹拂而過,他有些緊張,幾乎想試著爬站起來,但她很堅持他不能動,而且她說她會找人來。
但她是個傻瓜——
不對,她不是傻瓜。
他喘了口氣,仰頭看著她消失的方向,他听見她爬上了小路,然後開始奔跑,朝著正確的方向跑去。
是的,她不是傻瓜。
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傻,他想她其實不是傻,她只是……只是有點奇怪……
他听不見她的腳步聲了,她會找到人的,應該會。
至少現在有人知道他受傷了,而且她給了他一個饅頭,思及此,他低頭看著手中的冷饅頭。
家里的廚師,每餐都會變換新花樣,他早就忘了上一回吃饅頭是什麼時候。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餓了的關系,這個饅頭,聞起來有點香。
他將饅頭湊到嘴邊,試探性的咬了一口,一開始,他只是想說吃一口看看,結果這饅頭又甜又香,他不知不覺間就將它吃個精光。
吃完饅頭,他放松了下來。
那丫頭真是奇怪,他想著,他一直以為她是傻瓜,誰知道她竟然動作那麼靈活,而且她竟然推倒他了。
雖然他受了傷,但她個頭那麼小一只,怎麼能推得倒他?而且那動作超順手的,像是沒施什麼力?
他困惑的想著,忍不住伸手照著比畫了一下,卻因為抬手又痛得將手縮了回來。
奇怪?難不成她練過武?
呿,怎麼可能,她只是個賣豆腐的小丫頭而已耶。
他搖搖頭,往後靠在樹干上,抬手仰望著林葉上方的藍天,莫名開始覺得昏昏欲睡。
他看她只是單純的力氣大而已吧。
可惡,今天真是倒霉,他本來應該能獵到一直山豬,讓悅來客棧那新來的家伙好看的,誰知道竟然會摔下馬來,山豬沒獵到,他還受了重傷。
那丫頭最好能找得到人,把話講清楚。壓抑著不安,他慢慢的吸氣吐氣,告訴自己鎮定下來,時間過得好慢,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就在他快要忍不住,想要再次試著自己爬上去,突然听到了馬蹄聲。
「我在這里,在這里!」他忍痛仰頭朝山路上的方向喊著。
「來了,你待著別動。」一個陌生男人沉穩的喊道。
不一會兒,他又看見那個傻丫頭帶頭爬了下來,身後跟著一名彪形大漢,易遠見狀,松了口氣。
他認得這名漢子,他是應天堂的人。
應天堂是這附近最大的藥堂,堂里的大夫仁心仁術,醫術非常高明。
他不敢相信這丫頭聰明得竟然知道要找應天堂的人來,他還以為她能找到個農夫來帶他下山就不錯了。
男人一下子來到他身邊,檢查他的狀況。
「你還好嗎?怎麼回事?」
「我摔下馬了。」他看著他,道︰「我的腳斷了,但那丫頭剛剛弄過之後,就比較不痛了。」
男人看了他的腳一眼,伸手輕觸檢查,笑道︰「你的腳沒斷,我想應該只是扭到月兌臼而已,她只是幫你把筋撥回來,將月兌臼接回。」
他愣了一愣,不禁轉頭看向那個站在男人身後的丫頭,她一臉沒事人的樣子,只好奇地歪著頭,從那個男人的肩頭上,看眼前的男人檢查他。
「這支架你自己做的?」男人指著他胸月復上的木條再問。
他搖頭,老實道︰「是她弄的。」
男人咧嘴一笑,回頭模模她的頭,看著她稱贊道︰「冬冬,做得好。」
丫頭小臉微紅,對著男人露出開心的笑臉,傻傻地笑著。
「冬冬,我抱他上去。」男人一邊說指著他摔落時滾到一旁的刀箭和帽子,看著那丫頭道︰「你可以幫忙拿上去嗎?」
丫頭點點頭,轉過身去撿拾那些東西。
那大漢見狀,這才轉回身,看著他說︰「會有點痛,你忍一忍。」
他點頭。
大漢一把將他抱了起來,開始往山坡上爬,即使他已經不小,有點重量了,這大漢還是輕而易舉地抱著他爬上了山坡。
小路上,有一匹馬拖著一輛板車,那大漢將他放到板車上,他看見那丫頭動作迅速地也爬了上來,把他的刀與弓,箭筒和箭矢,帽子與破掉的玉扳指,甚至裝錢的荷包都撿拾起來,全都堆到他身邊。
「你叫什麼名字?」男人把一塊墊子塞到他腦袋後,讓他躺平問。
「易遠。」他報上自己的名字。
那漢子聞言挑起了眉,帶笑的問︰「小霸王啊?久仰久仰,我早久聞您的大名了。」
不知怎地,尷尬與燥熱上了臉。
大漢看著他,調侃的笑道︰「話說,你也會落馬啊?我听說你的騎術很精湛呢。」
「那只是意外。」他羞惱的辯解,「有頭山豬突然沖了出來,那頭笨馬被嚇到了。」
「是是是,都是馬太笨。」大漢咧嘴笑著,道︰「每個落馬的人都這麼說。」
他驀然更惱,沖口就道︰「你送我回家就可以了,我自己會叫人去找大夫。」
「那怎麼可以,我家娘子要是知道我把落馬的易家大少爺扔回家就不管了,定會叨念我的。」大漢說著,回頭喊著那跑到路邊樹下,再次抱起洗衣籃的丫頭,道︰「冬冬。」
那丫頭沒反應,徑自收拾著自己的東西,大漢敲了下自己的腦袋,丟下在板車上氣得臉紅的易家少爺,笑著走上前去。
「喂,你什麼意思?我不去應天堂,你送我回家就好,你听到沒有啊?」
易遠惱怒地對著他喊,卻見他連頭也不回,只是一直往前走向那丫頭,還特別繞到了那丫頭前面,對她伸出手,等到她抬起頭了,才微笑指著板車道︰「冬冬,你一起上車吧,我順道載你回去。」
她見了,再次露出笑臉,點點頭,抱著衣籃朝這兒走來,那男人幫她把衣籃放到車板上,她自個兒一下子爬上了車板,在他旁邊坐好。
「好啦,下山會有些顛簸,大少爺,你忍耐點躺好啦,別鬼吼鬼叫的,讓人听到還以為你是姑娘挨不得疼咧。」
大漢笑看著他,說著翻身上了馬,拖著板車就往山下走去。
易遠想再命令他送自己回家,但這丫頭就在身邊,他可不想讓這傻丫頭覺得他像個姑娘挨不得疼。
當然不是說他多介意她的想法,他緊抿著唇,惱怒的想著,他只是……只是懶得費那力氣喊。
板車在山路上緩緩而行,陽光穿林透葉的灑落,他因為無聊,偷瞄了下坐在旁邊的丫頭,她上車後也不同他說話,自顧自的從籃子里掏出一個布袋,抖出了好幾顆草綠色球形,上頭滿布針刺的東西。
因為這丫頭住在縣城市集的最尾間,他從小就愛逛市集,三不五時就會看見她,只是從來不曾真的和她說過話,他和她差了好幾歲,而且她又那麼傻,但他知道她常常會晃到樹林里,他和同伴一起在林子里打獵時曾遇見她幾次,她好像很喜歡撿那些奇怪的樹果。
他之前就曾經很好奇她為什麼老是撿那些東西,但卻不知道該問誰,他身邊的人總是忙著嘲笑作弄她,他不是很想讓人知道他對她手里的東西感到好奇。
可現在,這車上沒有別人,就他和她而已。
「喂,那是什麼?」他忍不住問。
她沒理他,只隔著裙布握著那針球,將那球狀針刺的東西剝開。
「喂,我問你,你手里拿綠綠的是什麼啊?」他不耐煩的再問。
她還是低著頭做自己的事,但下一剎,他忽然知道那是什麼了,雖然他不曉得那刺刺的綠球是什麼,可當她把那綠色的針刺剝開來,里面的東西他就認得了,那東西他吃過,那是栗子。
沒想到那竟然是栗子,一瞬間,他尷尬地漲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