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在這里!我在這里——」
當易家大少爺听到上頭的小路上有人經過的聲音時,顧不得面子問題,他終于忍不住大聲呼叫。
但不知是他發出的聲音不夠大,還是因為那根本不是個人,那人像是沒有听見一般,繼續的往前走。
「嘿!」他慌張了起來,撐起疼痛的身子,喊得更加大聲。「來人——」
可當他大喊時,胸口驀地傳來一陣閃電般的劇疼,讓他痛得臉色發白,倏地住了口。
幾乎在同時,腳步聲停了。
他捂著胸口喘氣,試圖想再發出聲音,但偏偏他只要一用力,胸口就痛得像是被人拿刀子猛戳一般,害他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他急得要命,就在這時,腳步聲再次響起,那一瞬,他感到一陣絕望,以為來人就要離開,誰知道卻听見那人走回來的聲音。
「在這里……我在這里……」
他躺在原地,試著不牽動胸口的看著上方,發出聲音。
像是听見了他的聲音,沒多久,他听見那個人往下而來的聲音,不禁松了口氣,雖然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奇怪,為什麼對方都不開口問他在哪里,可他依然因此而放松了下來。
苞著下一剎,他看見了她。
那是個小丫頭,穿著樸素的麻布衣裳,頭上綁著布巾,她動作靈巧的在山坡上移動,抓著樹干、踏著堅硬的地面,避開有青苔的石頭,像是她從小就住在這森林里頭。
他愣了一愣,然後她才在一顆大石頭上站定,朝四方張望時,認出了她。
是那個豆腐腦袋。
一時間,他有些暈眩。
然後那小丫頭抓抓腦袋,轉過了身去。
發現她竟然準備要爬回去了,他一驚,忙又忍痛喊道︰「嘿!在這里!我在這里——」
她像是沒有听見,只是離開了那顆石頭,抓著樹干開始往上爬。
可惡,為什麼不是別人?為什麼好死不死,竟然是這個傻瓜發現他?
「這邊啦!笨蛋!」
眼見她就要離開,他驚慌了起來,又氣又惱,只能奮力朝她扔了顆小石頭,結果這個動作只讓他痛得眼前一黑,差點暈了過去,他甚至沒辦法抬頭看她有沒有被扔到。
他冒著冷汗蜷縮在地上,被胸中的疼痛奪走了呼吸。
那一瞬間,他以為自己會死在這里,可下一剎,他頭上的草被撥了開,他張開眼,看見她那張小臉就在眼前。
有那麼一瞬,他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這丫頭是個傻瓜,附近的人都知道,她雖然已經十歲了,但反應很遲鈍,常常听不懂大家在說什麼。
「我從馬上摔下來了。」他忍痛告訴她,道︰「你懂嗎?」
她用那雙烏溜溜的黑色大眼望著他,沒有任何反應。
「從馬上,摔下來。」他緩慢地重復,微惱地說︰「我的腳斷了。」
她眨了眨眼,然後朝他的腳看去。
很好,她應該是听懂了。
他稍稍松口氣,誰知下一剎,她竟伸手握住了他的腳,他嚇了一跳,跟著一陣劇痛傳來,害他痛出了一身汗。
「你、你這個笨蛋!」
因為吃痛,他猛地坐起來,伸手推她,誰知她非但沒被他推倒,只抬起手畫了個圓,架住了他的手的同時,竟然反手推了他的肩頭,將他推倒在地。
被她這一推,他胸口更痛,喉中一甜,吐了一口血出來,差點又昏了。
瞧他吐血,她驚慌地抽了口氣,爬到了他身上,俯身查看他。
他張開眼,只看見她臉上沾著他吐出來的血,大眼滿是驚慌。
「你這笨蛋……」他又氣又惱地說。
一瞬間,他能看見她那雙黑色的大眼,閃過微微的惱怒,但那著惱一閃而逝,她往後退開,抬起手擦去臉上的血,然後低頭伸手朝他的胸口伸來,他嚇一跳,想說這傻瓜弄他的腳還不夠,竟然還想踫他的胸,這樣下去,他不被她搞死才怪,他伸手試圖要擋她,但一抬手他的胸口就痛得要命,害得他猛地又僵住,而她的小手已經模了上來。
可這一次,她沒大力地觸踫他,只是輕輕地觸踫。
他愣了一下,抬眼看她,只看見她微擰著眉,黑色的瞳眸中,有著擔心。
然後下一剎,她站了起來。
「等一下!喂!等等——」
害怕她會跑走,他張嘴喊她,即便她是傻的,他也不想一個人待在這里,但她沒有理他,只是從腰後抽出一把鐮刀,然後動作迅速地砍下了旁邊的樹枝。
他嚇了一跳,只見她動作俐落且熟練,不一會兒就抱著一堆被她削去的枝葉,修的平整的樹枝回來。
他還沒反應過來,拿丫頭已經將手上抱著的樹枝扔到地上,解下她的頭巾裁成一條條的長布條,然後把那些枝干用長布條綁在一起,當她要靠近他時,他不由得全身緊繃,幾乎想要後退。
但她停了下來,瞧著他,然後伸手按著她自己的胸側,彎著腰,臉上露出疼痛的表情,跟著她把手中的木條假裝包在她腰上,然後就直了起來,露出微笑。
忽然間,他理解過來,她要幫他撐起傷處。
他僵住,一時間,突然覺得很尷尬。
但當她拿著那些被長布條綁在一起的木條再次靠近,他沒有再退縮。
確定他沒有意見,而且不會揍她,她才繼續動作,協助他坐起來,把那拿來支撐的木條包在他腰月復與胸口上。
他呆看著眼前這靈巧的丫頭,完全反應不過來。
這丫頭是傻的,大家都知道,有人說她之前受風寒時燒壞了腦袋,所以才讓她的反應遲鈍,總是要比旁人慢上好幾拍,通常一句話要說上好幾遍,她才會听得懂,有時候一個人還會躺在樹林里睡著,睡到都被落葉掩埋起來,他們之前就被她嚇過,城里的孩子都常常笑她笨,因為她真的很笨。
她做什麼事都慢慢的,受人欺負也不會刻意閃躲,有時被嘲笑了,還會傻傻的跟著笑,而她確實總是要听好幾遍,才听得懂大家說的話,所以當人們說她笨時,他也真的以為她很笨,直到現在——
在這之前,他每次看見她,她總是動作慢吞吞的,可是從剛剛到現在,她動作非但沒有慢吞吞,反而還萬分靈巧,她上下坡像個猴子,那把鐮刀好像是她小手的延伸一樣,她減緩了他的腳痛,而且現在顯然還在幫他胸口斷掉的骨頭做個支架。
當她把那樹枝木條綁在他身上後,她讓他靠在樹上,看著他,遲疑了一下,然後才鼓起勇氣,張開嘴。
「不要動。」
她說,她的聲音沙啞,說的話怪腔怪調的,講起話來幾乎是有點笨拙,像是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說對。
他一開始沒听懂,直到她又說了一遍,然後指指他的胸口,說︰「你這里的骨頭斷了,我去找人來。」
說著,她瞧著他,慢慢的強調︰「你不可以動,你懂嗎?」
他看著她烏黑靈動的雙眼,萬分震驚地發現,她其實一點也不傻。
以前他從沒真正的看過她,沒真的注意她,因為她又笨又膽小,沒有人想和她多說幾句話,他也不想。
她家里是賣豆腐的,大家總笑她是個豆腐腦袋,所以才傻傻的,說什麼也听不懂,可現在他才知道,她從來就不是傻的。
發現他沒有答話,她的眼中浮現擔憂,不禁伸手輕觸他因為撞到石頭而染血的額頭。
「你撞倒腦袋了嗎?你懂我說什麼嗎?」她擰著小小的眉頭,擔心的放慢了說話的速度,一個字一個字的慢慢問。
見她一副他撞壞腦袋的樣子,他著惱的道︰「我當然听得懂你說什麼,如果我听不懂,也是因為你聲音太奇怪了。」
一瞬間,她眼里閃過受傷的表情。
他胸口忽然一緊,莫名的悶,他不該這麼說,他以為她不會听懂,但她這次偏偏就听懂了。
但她沒有生氣,只是垂著眼,站了起來。
他不安地看著那一直低垂視線的丫頭,不知怎地,他突然發現,從她剛剛發現他之後,她大部分的時間,都直接直視著他的臉。
她總是閃避著眾人的視線,特別是他的,她從來不正眼看他,就像他也很少正眼瞧她一樣。
可她方才一直是看著他的,即使離開去砍樹,也會不時回頭看著他,但她現在卻不看他了。
為了連他自己也不曉得的原因,在那一剎,他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這個動作,讓他胸口又痛了一下,但已經比剛剛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