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童話故事
就在亞蓓與老張分頭要去尋人時,走廊那一端一個身影慢條斯理地走了過來。
兩個緊張大師不約而同瞪大雙眼。
「森仔,你跑哪去了?」老張首先發難。
佟夏森一臉莫名地看著面前的兩個人頭一臉汗涔涔。「上個廁所不行嗎?」
亞蓓站在一旁,撫著胸口喘息著。突然覺得整個情況似乎有點失控。
童話故事通常會有完美的結局。
壞後母會得到懲罰,善良的人會得到獎賞。
王子與公主會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Happyending,看故事的人可以、心滿意足擱下書本,回到現實里繼續不完美的生活。而童話故事永遠只能是童話故事。
如果有人試圖把童話帶進現實里,那麼他就會發現,現實里的童話總是會面臨失控。
也許是體內殘余的鎮定劑發生了作用,也或許是臨睡前在耳邊回響的溫柔耳語,佟夏森再度醒過來的時候,雖然仍感到一絲不安,但還不至于讓莫名的恐慌再度主宰他的意識。
不願意住院觀察。老張帶他回住處,他坐在車子後座,注視著前方的兩顆頭顱,安靜的任由這兩人擺布。
直到他回到他的避難所,車子還沒停受他便迅速推開車門,奔跑回屋子里,同時順手落了鎖,一道接著一道。
「森仔!」老張鑽出車門大喊。
直到六道銷全都鎖上了,他才深深吸了口氣,背貼著門滑坐下來。
總算安全了。他想。
亞蓓跟在老張身後,看著那扇緊閉的門板。那門明明只有3X8尺,她卻覺得它似有一整個星球那麼龐大。
老張敲著門。「森仔,開門。」
不、不開,死都不開。
擔心佟夏森的情況,老張威脅道︰「再不開我就要破門進去嘍。」
依然一片寂靜。
老張返後一步,擺出踢門的架勢。亞蓓連忙上前阻止。
她拖住老張的手臂道︰「算了,張先生,可能他覺得持在里面才有安全感,我看暫時還是先別刺激他吧。」
老張想了想,決定放們一馬。他泄氣地在門階上坐了下來,喊道︰「森仔,我給你帶了『補品』,在屋子里,記得拿去吃。」
佟夏森梭巡四周。找到了老張口中的「補品」。
從袋中拿出一罐啤酒,拉開拉環,仰頭灌了一大口。
折騰一天,亞蓓也累了,在老張身邊坐下來。
「對了,妳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老張轉過頭看著這名不知名的女子。如果她不是記者,那麼她究竟是什麼人?
亞蓓將一繼散落的發絲捉回耳後,突然笑了。「情況有點失控對不對?我們好象都沒有自我介紹呢。」她伸出友善的手。「你好,我叫亞蓓。」
「呃我叫老張。」也伸出手跟亞蓓握了一下。
一扇門隔著兩個世界。
這頭,佟夏森听見亞蓓對老張說起她來台灣尋根的事;那頭,亞蓓猜想著佟夏森何以走到今日這個地步。
原來她叫亞蓓。他听見她告訴老張。
老張嘆息似的說︰「他原本沒有病得這麼重現在他又拒絕醫生的幫助」
原來他叫佟夏森,老張在听完她的故事後,松懈心房說溜了嘴。
「唉」三人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各自懷抱著心事。
老張為朋友惋惜。
亞蓓為陌生人感嘆,同時為自己的尋鄉之路感到茫然。
佟夏森呢,他拒絕讓自己陷進過去的記憶,拒絕想起那則失控的童話。
五年前,狄克西音樂酒吧——
深夜里,熟悉門路的學生族群和搖賓樂迷一個領著一個穿梭在暗街里,最後鑽進一扇漆著黑漆的小門,步下階梯,走進地下酒吧。
今夜是「搖賓之夜」,搖賓迷們佔據了每一張桌椅和可以站立的空間。
綁著馬尾的調酒師耍著花式調酒技巧,迷幻的燈光在煙霧中閃爍。
吧台邊的黑衣男子叼著煙,吐著一個又一個的煙圈。
「今晚很熱鬧。」沙啞的聲音說。
「當然,今晚主場是『戰栗飛行』。」酒吧老板轉過身來,將一杯啤酒擺在桌上。
「听說他們很行。」
「行不行,待會兒你自己就知道了。」
不久後,台上的新樂團結束了演唱,下台一鞠躬。緊接著四個大男孩跳上了小型舞台,台下的樂迷們開始出現不尋常的鼓動。
蹦手在架他的鼓。
鍵盤手在調他的Keybaord。
Bass手正把電插頭插上。
而吉他手甚至才剛剛帶著效果器跳上舞台,手里捉著一把立式麥克風。
啊啊啊。「杰杰!」
「喬!」哇哇哇。
呀呀呀。「阿力!」
「吉米!」啊——
樂迷瘋狂的尖叫和吹哨聲幾乎讓這座地下酒吧的天花板掀翻了,當然也蓋過為了空檔的幾分鐘播放的CD音樂。
四個大男孩以最迅速的速度布置好他們的表演空間。
不到幾分鐘二切就緒。音調準了。每個人也各就各位。
背著電吉他的大男孩捉起麥克風,綻出一朵迷人的笑容。「嘿,Everybody,準備好要high一下了嗎?」
他獨特的嗓音具有一種特殊的舞台魔力,有些低沉,但每一個字都像石頭投進湖水中一般,在腦海里喚起共鳴,像是要透進你的靈魂里,心髒會不由自主跟著他的節拍跳動。
「準備好了就說YES,AREYOUREADY﹖」
YES!YES!YES!
然後一個充滿魔力的表演就在一個和弦的帶領下開始了。
舞台上的四個人瞬間成為現場唯一的發光體,舞台下的樂迷都是追逐星光的峨。
「現在,我要發表一首歌。」電吉他手擠出憂傷的眼色。「別人失戀了不是跳河就是開瓦斯,我失戀了該怎麼辦?」
台下一個少女搖晃著雙手尖叫道︰「吉米別哭,你還有我!」
大男孩笑開了。「賓果,就是『吉米別哭』。」
伴奏的旋律一轉,低沉帶有磁性的嗓音撞進了每一個樂迷的心。
「他在放學公車上遇見一個綁辮子的大眼楮女孩,
她的眼楮盯著窗外,沒看見有個男孩想說嗨,
怕她眼里寫滿驚慌不敢告白。
女孩、女孩,
妳跑得太快,追不上妳實在很悲哀。
我叫吉米,很喜歡妳,看到妳就口吃又無奈。
啊,女孩等等,別讓別人把走妳,
不然我可要哭泣
吉米別哭、吉米別哭,
總有一天有人會明白你其實很可愛」
Dave,音樂界的名制作人,喝著酒吧老板請他的啤酒,很滿意他今晚沒有白來。
他找到了他要的黑羊。
幾次安可曲滿足了樂迷,主場表演結束後,「戰栗飛行」的四個大男孩如往常般待樂迷散盡後,留在舞台上收拾自己的心愛器材。
然後他們會待在酒吧里喝上一杯才離開。
「吉米,」酒吧老板走到舞台前喚道。「樂器收好後,一起過來一下。」
將電吉他裝進箱里,吉米抬起頭道︰「什麼事?老張。今天是月結的日子嗎?」他們雖然不是職業團,但是豐厚的紅利可以讓他們添購新的樂器。
「不,比結紅利更好的事。」老張笑道︰「來,來嘛,介紹個人給你們認識。」
杰杰拆下一只鼓,納悶地看著老張。「什麼人啊?」
被介紹的那個人已經主動來到了舞台前。他跳上舞台,對著四個大男孩露出詭異的笑容。
喬已經收好他的keyboard,站在阿力旁邊。阿力戳戳吉米的手臂,低聲道︰「喂,他笑得好詭異。」
吉米則張大眼楮戒備地盯著這個穿黑衣的陌生面孔。「找我們,有事?」
听到「有事」兩字,四個大男孩立刻站在同一陣線,同仇敵愾準備應敵。
老張笑著要打圍場。
但Dave已經遞出他的名片。「想不想摘星星?我可以把你們捧上天。」听起來像是︰想不想吃糖?想吃就跟叔叔走的綁架伎倆。
男孩們捏著那張燙金的名片瞪大著眼。「你是那個」
Dave微笑。「可以把你們捧上天,讓你們摘下星星的人。」
吉米看了老張一眼。老張點著頭。
面面相覷半晌後,四個人閃到角落去商量。
「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阿力興奮到必須壓低聲量。
杰杰附議道︰「如果他真的是那個人的話,我同意。」
比較冷靜的喬說︰「我不想摘星星。」但是他剛退伍,工作還沒著落。「我想賺很多錢。」
阿力說︰「我們都當過兵了,杰杰也還要兩年才會入伍。我那個工作有跟沒有一樣,要問我的話,我投同意票。」
杰杰道︰「我家里人同意,我就同意,不過我想不用再麻煩問他們。」
「我同意。」這是喬。「老張都點頭了,不會有錯。」
三人都行使同意權了。三雙眼楮一致看向未表態的吉米。他是Band吉他手兼主唱,創作力強,又是靈魂人物,他們不能沒有他。
「你現在那個工作會扼殺你的音樂細胞。」杰杰說。
吉米在網絡公司當工程師。是他們四個人當中最有「錢途」的一個,(在故事發生的那個年份,網絡才剛剛發達,懂程序語言的工程師更是奇貨可居。)
阿力的現職是汽車業務員。「我一直夢想著要當明星。」
喬︰「出唱片可以賺很多錢。」
「更何況,」三人連成一氣。「我們都愛搖賓樂。」瞪著他。「吉米?」
吉米不說話,並不表示他沒有興趣。就像阿力說的,機會千載難逢。每個玩音樂的人都知道,Dave從來不浪費時間在不會紅的個人或團體。會被他看上,表示他們有一定的實力。而有實力的人是不必擔心會失敗的。
「好吧,就讓我看看我們可以紅到什麼樣的程度。」
「YA!」四個人八只手緊握在一起。
也許是因為由Dave擔綱制作的唱片沒有一張不賣座的。
也許是因為「戰栗飛行」四個大男孩天生具有群眾魅力。
新片上市短短三個月內,他們成為家喻戶曉的搖賓團體。
半年內他們發了兩張唱片,辦了一場南北大型演唱會,門票在短時間內便銷售一空,每個樂迷口中唱的全是「戰栗飛行」的主打歌,少年少女的房間則掛滿四個大男孩的大型海報。
金錢、權力以及迅速竄紅讓他們初嘗變成另一種人的滋味。
杰杰,是個蹺家少年,對學校和家庭的事完全沒興趣,只喜歡打鼓。
阿力,升學窄門下的犧牲品。服完兵役後為了生存只好投入汽車銷售業,而初初入行的他自然賣不出幾部車,紅利加底薪根本喂不飽他自己。
喬,有自閉傾向的人格,音樂是他唯一的慰藉。當然在社會化的過程里,也認知到金錢的重要性。
吉米,在寄養家庭的教養下力爭上游。相信努力就能成功的樂觀主義者。
成為紅透半邊天的大明星讓這四個大男孩深深覺得自己像是走進了童話故事里,成了故事中的主角人物。
在那個世界里,沒有悲傷、沒有眼淚。有的只是幸福快樂的日子以及完美結局的保證。
在那里,他們不是社會競爭下的失敗者,籠罩在身上的光環足以讓他們忘記有多少次在夜深人靜時,為這個不了解他們的世界而低聲哭泣。
杰杰捧著一大堆歌迷的信件和禮物,不敢相信地說︰
「以前從來沒有人寫過卡片給我,我還是第一次收到這麼多信和禮物。」他拆開一封信念出其中一段。「杰杰,你好可愛,我愛你。」他驚奇地說︰「真是神奇。」
阿力翻著進口跑車的型錄。「我想我可以買得起這輛藍寶堅尼了。」以前賣車給別人的他連一輛國產車的頭期款也付不出來。今非昔比,他的身價不同了。「等我買了車,我們一起去兜兜風。」
喬還是有著自閉傾向。但是他開始煩惱這麼多的錢要花多久才花得完。
吉米把時間花在練歌和寫歌上。
「該練習了。」他說。他很清楚現在的歌迷有多挑剔,如果他們的水準下降,不用多久他們的聲勢就會走下坡。
他嚴格的要求他的隊友將每一個細節處理到最完美。
一百分完美還不夠,他開始要求兩百分的完美。接著,是三百分。
「杰杰,你節奏不對。」說了很多次「重來」後,他瞪著鼓手。「你的手怎麼在抖?」
杰杰聞言立刻按住雙手。「大概是練太久了。」
「集滿一千次又沒有禮物,吉米,休息吧。」阿力已經自動自發地拿下他的Bass。
喬打著呵欠。「到酒吧喝一杯吧。」
杰杰丟開鼓棒。「我想跳舞。」
大家都無心再練,只好丟下樂器,跳上阿力的跑車,飆到一間新開不久的舞廳。
當夜他們玩得很瘋。
「喝啊,吉米。」同伴們說。
吉米一杯酒下肚後,立刻又有一杯遞過來。
一群穿著大膽的女孩過來搭訕,他們在酒精的作用下,放肆的跟女孩們調笑起來。杰杰被一名少女拉到舞池跳黏巴達,動作火熱的令人瞠目咋舌。
喬推了一包藥丸過來,吉米問︰「這是什麼?」
喬幽暗深邃的眼里有一股奇異的詭譎。「好東西,讓人快樂似神仙。」看來他終于找到花錢的地方。「試一試。」他將一顆Th色藥丸放進吉米的空酒杯里。
吉米被酒精醺昏的腦袋突然清醒過來。按住喬的手。「我們不該踫這種東西。」
喬滿不在乎地說︰「只是試一試。如果沒試過,怎麼知道該不該踫?」聳聳肩。「再說,只是嘗嘗滋味,不會上癮的。」
吉米看著那顆白色藥丸,腦袋里回響著喬那句話。
喬說︰試試看,我們都試過了
他們都試過了?什麼時候的事,他怎麼不知道?
不、不是這一句。是另外一句話。
喬說︰只是嘗嘗滋味,不會上癮的
對了,就是這一句。
只試一次,他告訴自己,只能試一次。
他很安全,不會出問題的。
捉起一瓶酒倒進空杯子里,白色藥丸在酒液里緩緩溶解成白色的粉末。
吉米舉起酒杯看著藥丸溶解的過程。好美,像冰山崩解進冰藍色的大海里。
試試看大家都試了。
他將杯緣湊向嘴唇,一口接著一口地喝下滿滿的一杯冰酒。
接著他閉上了眼楮,覺得自己漂浮了起來。
那是一片冰藍色的海,月光照在海面上,海水閃耀著金燦的光。
起先他在海水里漂浮著,漸漸的,他離開了海,貼著海平面飛了起來。
他愈飛愈高、愈飛愈高
星星,他摘下了滿天星斗,璀璨星光照亮他的臉龐。
他找到一個小小的星球,他坐在上面,一邊是日出,一邊是月升,他的生命里充滿著喜悅與快樂。
在那里,他忘記憂傷。忘記憂傷曾經存在過。
在那里的不是無助的少年,一個寄養家庭換過一個寄養家庭,他沒有離家出走不知生死的母親,也沒有被地下錢莊逼到跳樓的父親。
在他的星球上,有的只是日升和月落。
一個簡單的世界。
純粹的幸福與喜悅。
童話般完美。
但現實是——
「吉米,快醒醒,警察臨檢。」
他的星球突然解體,他摔了下來,發出可怕的驚喊。
有人拉著他跑,他只能跟著跑。
他們一直跑、一直跑,跑到肺部幾乎要爆炸,無法呼吸。
冷冽的夜風吹醒他的腦袋。他倏地睜大眼。「我們在哪?」
一條暗巷。
喬、阿力、杰杰拉著他在暗巷里奔走。「快離開這里,被逮到就麻煩了。」警察很麻煩,記者更是。
紅得如日中天的他們不能冒險被其中一者逮到。
放縱可以,但要小心。要非常非常的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