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講理,而且很不耐煩,尤其當他發現必須照顧一個病央央的女人時,他就更不耐煩了。
兩手環胸,濃眉蹙起,莫沁濤瞪大了一雙黑眸冷睇著滿臉紅通的夏染,可憐的她顯然生病了,非但不停地發抖,而且還不斷地囈語,好似陷入昏迷狀態一般。
懊死的女人,詛咒她最好昏迷一輩子算了,也好過無端替他惹麻煩。
狠狠地臭罵了縮在干草堆上的夏染,莫沁濤毫無憐憫之心的勾起她瘦弱的身子,像背柴火似的將夏染扛上左肩,大步跨出馬廄,臨行前他的愛馬嘶叫了一聲,莫沁濤連忙停下腳步安撫它,溫柔的態度和對待女人完全不同。
馬匹是戰斗伙伴,女人只會當面糟蹋你、恥笑你,再善良一點的就和他背上的小麻煩一樣惹事端,干麼跟她們客氣?
撇了撇嘴角,拍拍馬,莫沁濤最後一次跟他的愛馬打完招呼,便挾緊他身上昏厥的人兒離去。
一回到營帳,莫沁濤隨即將夏染丟在床上,思索該怎麼照料她。
就從褪下她身上那套髒污的衣服好了!莫沁濤決定。他這人最怕髒,雖不至于有潔癖,卻也不愛和髒兮兮的人共處一室。
「去給我燒桶熱水,然後連桶子一起抬過來。」莫沁濤蹙起眉心吩咐帳外的守兵,決心把夏染洗干淨。
「是,將軍。」後者立即領命而去。
真是煩!
交代完了士兵之後,莫沁濤一邊暗地嘮叨,一邊褪下夏染身上薄薄的中衣,發現它們都被汗水浸濕了,間接露出優美的身體線條。
沒想到這女人的身材還不錯嘛,胸是胸、腰是腰的,還有潔白無暇的肌膚,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好。
莫沁濤愣了愣,相當意外夏染的好身材,昨天晚上忙著生氣,沒想到她的外袍下……
簡直要命!
莫沁濤忍不住詛咒。在這該他表現君子風度的時候,他竟老想些骯髒事,擺明了該下地獄,可他又……唉!
猛然搖頭搖掉腦中婬逸的念頭,莫沁濤決定暫時先當一回君子,至于的事……日後再說吧,大不了找營妓解決。
「真將軍,熱水送到。」
帳外的士兵適時打斷他內心的天人交戰,迫使他站在正義的一方。
「抬進來。」他急忙抓過毯子覆上夏染雪白的身子,以免泄漏春光。
士兵們恭敬地連桶帶水一起搬入偌大的營帳中,後又急急忙忙離去。
待士兵離去後,莫沁濤重新掀開夏染身上的毛毯,正準備好好伺候她洗一頓熱水澡,不期然又听見她清脆困惑的聲音,好似同某人爭辯一樣。
夢中的夏染的確正同冬舞爭辯,而且就她激動的語氣和抖動的身體來看,她已經氣憤到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了。夢里頭的她低著頭,眼眶里含著淚水,咬緊牙根听冬舞刻薄地諷刺她——「果然被人趕出來了吧!」
夢中冬舞的嘴臉分外猙獰,夏染無話可說。人家不要她是事實。
「早跟你說過,沒人喜歡笨蛋,你偏不信。」
她才不是笨蛋,就算她是好了,但這回又不是她的錯,冬舞犯得著把話說得這麼難听嗎?
「現在可好了,又多一個白吃白喝的家伙。真不知道是誰信誓旦旦地說過,一旦嫁出去了,就算是當乞丐也不會回來求我。」
這話是她說的,當時她真的以為爹爹不會把她草率嫁出去,定會幫她挑選一位人中之龍,一圓她的夢想。
「求我呀!」夢中的冬舞得意揚起嘴角。「想回羽夢館就跪下來求我,或許我會考慮也說不定。」
她說會考慮,可她東方夏染比她想像中來得有志氣,要她跪下來求她?門兒都沒有!
「我不會求你。」夢中的她好堅決。
「我絕不會求你!」對,就算她會餓死,她也不會回羽夢館平白讓冬舞看笑話。了嗎?「
「我沒有被趕出來。」夢中的她硬拗。「我絕不會讓自己被趕走……」
是的,她絕不讓自己被莫沁濤趕走,無論是要用什麼方法,她都要說服他讓她留下來。
「我不會讓自己被趕出來……」處在夢境中的夏染咬牙發誓,搬到現實來卻只剩無奈的夢囈。
「我絕不走……」她哭道。「絕不……絕不會回去求你……」
莫沁濤蹙起眉頭,困惑地看著夏染滿是淚痕的小臉,他听不懂她話中的意思,但她的臉越來越紅倒是事實,他最好快快幫她洗好澡,換好衣服,免得軍營里頭又多了個死人。
快速除去她身上所有的衣物,莫沁濤砰地一聲將夏染丟入水中,也不管水溫如何便開始幫她淨起身來。
他拿出一塊白色的羊脂膏往她身上抹,這種羊脂膏來自異域,是前回打勝仗時自戰俘身上搜出來的珍品,帶有花草的芳香,他身上的香味就是從這玩意兒來的。
莫沁濤也不知道自個兒干麼這麼大方,把好不容易才搜刮來的戰利品浪費在她身上,可他就是用了,毫無理由。
聳聳肩,粗魯地扶起夏染的身軀,莫沁濤決定拋掉腦中無謂的念頭,開始他的清潔工作。首先,他抓起夏染縴細的手臂,拿起放在水中的布塊,狠狠地刷洗一番,夏染被這突來的外力給弄疼了,忍不住出聲抗議,听在莫沁濤的耳里倒像是嚶嚀。
懊死的女人,好端端的叫什麼春?
莫沁濤免不了又是一陣詛咒,可手勁兒卻也放輕了,不再跟夏染有仇似地猛搓。
丙然,他的善行立即見效。夏染不再叫了,可她依然昏迷不醒,口中念念有詞。
「我絕不會回去求你……絕不……」紅著臉、咬著牙,夏染仍是老話一句,听得莫沁濤很不耐煩。他不知道她說的人是誰,但他發誓她要是再羅唆下去,他就要她喝掉整桶洗澡水。
「閉嘴。」他對著昏迷不醒的夏染下令,順道將她的手臂抬起來拭擦她的胸部,才擦到一半便覺得血脈賁張,渾身的血液都集中在腦門。
他真想要她。
這娘們真有反應,他喜歡。
單手揮掉垂滴在臉上的水,莫沁濤咧齒一笑,突然想看看她的眼楮。那使他覺得天下的女人都一樣,只要有錢賺,娼妓和名媛淑女並沒有什麼不同,而他受夠了娼妓。
「起來!」他松口命令。「睜開你的眼,看清楚我是誰!」他一邊說,一邊粗魯地搖醒夏染,毫無道理的要一個發燒的病人跪地請安。
是誰,干什麼在她耳邊嘮嘮叨叨,硬要她睜眼?
持續發高燒的夏染被搖煩、搖累了,掙扎著睜開眼楮,想請求對方利鬧了,放她一馬,讓她安安靜靜的休息,怎知一睜眼,又看到那頭熊。
「熊……」這回她無法尖叫,也無法逃。「我又看到熊了……」
語畢,她照常昏她的,氣壞莫沁濤。
又說他是熊,簡直是見鬼了。
莫沁濤氣得放開手,怪她柔弱的身體滑入水中,直到她整個人都快浸到水里頭去了,他才再度扶起她的身子,凶狠地瞪著她,。
他真的長得很像熊嗎?莫沁濤一面瞪她一面納悶。他知道有些女人會被他過于濃密且遍布整個胸膛的胸毛嚇到,可把他形容為大熊的,她倒是第一個。
莫沁濤下意地模模胡子,考慮該不該刮掉它,他判定這是他被誤認為熊的主因。
他人長得高頭大馬,虎背熊腰,再加上這一片濃密不見臉的絡腮胡,想當個正常的人類都難。
也罷,就刮了吧,莫沁濤決定。反正他也近半年沒刮胡子了,該是動手清理的時候。
做好了決定,莫沁濤順手撈起羊脂膏往自己的臉上涂,直到搓出了泡沫,他才抽出隨身攜帶的刀,一片一片的刮掉,露出原本俊美無儔的臉。待刮完了胡子,水溫也降得差不多了,他這才想起還有個病人要照顧,趕緊隨便將夏染的身體清洗一下,抱她到床上歇息。
就這樣,一個晚上他幾乎不曾合眼,除了隨時注意夏染的體溫變化之外,還得里里外外忙著找人搬水搬毯子,弄得整個營帳很不安寧。
好不容易,天際露出了曙光,夏染的高燒也終于退去,莫沁濤方能閉上眼好好休息。
又不知過多久,或許已經等到天上的光線直射入營帳,帳里頭酣息的人兒方才自睡夢中醒來,揉揉眼楮,迎接刺眼的陽光。
好熱呀,到底是什麼時辰了?
半支起身,夏染有些不能適應忽然轉強的光線,她環視周遭一圈,發現她竟然不是在馬廄里,而是營帳,就更不能理解了。
怎麼回事,她不是被莫沁濤丟到馬廄去嗎,怎麼這會兒又回到他營房來了?
一大堆問號在腦中盤旋,嚴重困擾著她。她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自己渾身上下都在痛,整個人疲軟無力,好想喝水。
夏染搖搖晃晃地下床,試圖找水喝。可惜她的腳才剛踩在地上,就被絆倒了。
這一跤摔得可真痛呀!
夏染探揉發疼的膝蓋,有些無法了解自個兒為何無故摔跤,直到攤在她眼前的長袍居然拖地約有一丈遠的時候,她才知道罪魁禍首是誰。
她身上竟穿著男人的袍子,到底是誰幫她換的?
陡然躍入她視線的男用長袍,讓她腦中的疑問更添一筆,她甚至抬起手臂細聞身上的味道,發現自己身上竟帶有一股淡淡的芳香,就和莫沁濤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樣。
莫非,她身上的衣服是他幫她換的,澡也是他幫她洗的。
接連的巧合,使得夏染的腦子里閃過一個不合理的念頭,隨即又想想,他不可能大發慈悲。她轉過身,正想出帳打听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的當頭,不期然看見一位陌生男子斜靠在柱子邊酣息,她馬上放聲尖叫。
「有了。」
夏染喊得很大聲,休息的男子聞聲立刻跳了起來,沒頭沒腦地又蹬又轉。
「是誰?」莫沁濤抽出隨身攜帶的大刀,直覺地砍向音源的方向,差一點砍中夏染。
「是你?」莫沁濤對著一臉驚駭的夏染皺眉。「該死的女人,沒事別亂叫,害我以為敵軍殺過來了。」
莫沁濤凶神惡煞地警告道,夏染則早已嚇呆了,根本無法說話。
這個人的聲音听起來好耳熟,好似莫沁濤,可是他的臉她完全不認識。
夏染眼巴巴地瞪著眼前的男人,怎麼也無法和把她丟在馬廄的粗魯鬼連在一塊兒。眼前的男子長得非常俊美,眉毛濃密,鼻梁挺高,眼楮炯炯有神,而且輪廓有如刀鑿般深刻,嘴唇又性感得不得了,活月兌是上天送來人間的最佳獻禮,他的下巴甚至還有條淡淡的凹線!
無法將眼神自他的臉上移開,也無法相信他便是莫沁濤的夏染,瞪著他仿佛將持續到天長地久之後,才在莫沁濤突然轉狠的眼光下畏懼地開口詢問。
「你……你是誰?」夏染抓緊身上的長袍一直瞪著眼前的偉岸男子,覺得自己好像愛上他。
「你腦子燒壞了嗎,我是誰你居然听不出來?」莫沁濤反倒不能理解她的話,反過來瞪她。
「你……你是那頭熊?」奇跡呀,黑熊變王子,這怎麼可能?
「對,我就是那頭熊。」莫沁濤氣極,沒想到要恢復成人類這麼難。
「可是……」夏染已經驚訝到不會說話了,原先她以為楊廷悠說的話不過是在安慰她罷了,沒想到是真的,他真的長得非常、非常俊美,是她所見過最英挺的男人。
「停止你的‘可是’,我懶得再听同樣的話。」莫沁濤眯起眼楮打量一臉驚慌的夏染,突然覺得她很令人生氣。
可夏染不只是驚慌,還兼小鹿亂撞。她作夢也沒想到刮掉胡子的他竟然俊美得有如潘安再世,和之前那副驚人的模樣大不相同。
可惜,莫沁濤決定不給她作夢的機會,兀自打量她一番之後,冷冷出言道︰「我看你的燒全退了嘛,身體應當不成問題了吧!」
他半是詢問,半是肯定的態度,看得夏染覺得毛毛的。
「我人還有點不舒服……」她輕拍自個兒的額頭,假裝一副還在發燒的樣子。
「那可真遺憾。」可惜莫沁濤一心只想趕她走。「恐怕你只得在回家的路上好好養病,我不招呼你了。」
不招呼她,也就是說——「你還是要退婚?」夏染有些錯愕,她想既然他將她帶回營房,又親自照料她,應當是已經改變了主意才對,沒想到黨是自己會錯意。
「是不要你,不是退婚,我昨兒個不是就已經說過了嗎?」莫沁濤無情的更正她的用語。「不過算了,如果你堅持一定得說退婚才有面子的話,那就退婚好了,我無所謂。」
什麼叫無所謂?難道他不知道,一個女孩子家遭退婚,對她和她的家人來說,是多大的侮辱嗎?更何況她背後還有個等著她出糗的冬舞,說什麼她也不能讓自己成為笑話。
「我不接受退婚。」一想起昨夜的夢境,夏染的拗脾氣全浮了上來,死也不願回羽夢館任冬舞嘲笑。
「你說什麼?」莫沁濤眯起眼打量表情倔強的夏染,十分意外听到相反的答案。
「你都听到了。」她不怕死地昂頭回答,惹得莫沁濤很不愉快。
「我都听到了。但我只想問你擔憑什麼拒絕?」向來只有他拒絕女人的分,何時輪到她們囂張。
「憑你親口承諾這樁婚事。」夏染答得理直氣壯,她可沒說錯,婚狀上頭不只有爹的手印,也有他的。只是他沒親筆簽名,而由爹代勞而已。
「說的好,我是親口許了這樁婚事,可你知道為什麼嗎?」被逮著尾巴的莫沁濤更不爽了,索性讓她下不了台。
「為什麼?」夏染忍不住好奇。
「因為我剛好不小心救了你爹娘,你爹就自願把女兒嫁給我報恩,還說你日後一定對我有所幫助。」莫沁濤解釋。
本來就是,她的染工天下聞名,當然會對他有所幫助。
夏梁正要這麼回答,可莫沁濤不給她開口的機會,繼續往下說︰「我問他對我能有什麼幫助,我只欠一個可以幫軍隊做衣服的人,如果他的女兒能做出一大堆衣服,我就答應娶她。」
也就是說,他之所以首肯她爹娘的要求,只因為利益。
「然後呢?」夏染吞吞口水,很怕听見不好的答案。
「然後,你爹娘馬上點頭說他們正好有個女兒很會織布做衣服,我二話不說立刻蓋了手印,承諾了這樁婚事。」
原來是這麼回事,她才在奇怪爹娘為何將她許配到這麼遠的地方,到底是為了報恩。
「你還不懂嗎?」見她還是一副痴呆樣,莫沁濤干脆發飆。
「我娶你的目的只是為了利用你為營里的兄弟賣命,多做幾件衣服而已!」天殺的女人,他話都已經說這麼明了,她再不懂他也沒轍。
「我懂。」所幸夏染沒他想像中笨。「我不但懂,而且我要告訴你,你娶錯人了,會織布的人不是我,而是春織。」她方才頓了這麼久就是在想這問題。
「誰又是春織?」莫沁濤越听越發火,怎麼這家子的名堂特別多。
「我大姐。」夏染茫然地解釋。「她是京城里最有名的織工。
許多王公貴族身上穿的衣服都出自她的手藝。「
「原來如此,我稍微懂了。」莫沁濤很生氣。「你的意思是,原本他應該將春織許給我,因為春織才懂得織布?」
「大致上是這樣。」夏染點頭。
「很好,我居然被一個糟老頭騙了。」莫沁濤氣得七竅生煙。
「話也不是這麼說。」夏染忙著為她爹開月兌。「你當初簽婚約時候就該看清楚……」
「是你爹應該講清楚才對!」莫沁濤用巨吼聲壓掉夏染的爭辯,讓她瑟縮了一下。
「就……就算我爹沒說清楚好了。」怕歸怕,夏染還是選擇挺起胸膛應戰。「可是你又不是不識字,本來就該——」
「你剛剛說什麼?」正當夏染欲再辯論下去的時候,莫沁濤的口氣忽然轉陰,硬生生打斷她的話。
「就算我爹沒說清楚。」夏染被瞪得有些莫名其妙,這句話是他自個兒說的,她不過是覆誦一次,干麼凶她。
「不是那一句,是下一句。」他的表情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殘暴了。
「不……不識字嗎?」她怵目驚心地看著莫沁濤憎恨的眼神,畏懼地猜道。
「你居然敢說我不識字?」毫無預警的,莫沁濤將她推往營柱,雙手抵住她的兩側,嚇得夏染不敢再說任何一句話。
她並沒有這麼說,為何他對這三個字的反應這麼激烈?
或許是夏染無辜的表情提醒他反應過度了,他詛咒了幾聲,攏攏頭發,而後放開她。
「你走吧。」他轉身平撫情緒。「你愛編什麼名目、愛說什麼借口回老家都行,反正我就是他*的不要這樁婚姻。」
起初是因為不想要不情願的女人,現在則轉變為一種無名的憎恨,恨她的無心,也恨自己每每容易暴露的缺點,那使得他如坐針氈,像頭失去方向的大熊一般暴躁不已。
可夏染不了解他的想法,當她一听見他又要趕她走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我不走。」她說得很肯定,堅決的表情和莫沁濤有得拼。
「你——」他再度眯起眼楮,考慮該不該殺了她。
「你或許不要這樁婚姻,但我要,我已經嫁出去了,絕不會再回頭。」不只是因為冬舞,也因為她自己想要。
「我不會織布,也不會做衣服,但我可以學。雖然我爹沒把話說清楚,但我相信他會將我許配給你,一定有他老人家的用意。」只是這用意她還沒弄清楚而已。
「你就這麼想嫁給我?」听完她的宣言,莫沁濤冷笑,表情陰沉至極。
「對。」夏染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堅決,只能說當她看見他那張俊美、毫無遮掩的臉龐時,她的心便失落了,從此很難救得回來。
「你這是自找苦吃。」她愛沉淪就隨她去,他也不會救她。
夏染點點頭,表示她早有心理準備。
「好,我留你,只要你能在十天內做出三十件胯袍,我就留你。」想玩?他陪她玩到底!非玩到她知難而退,自動滾回老家不可。
「十天內要做出三十件?」夏染听見這數目不禁愣住了,別說她不懂裁衣,就算最厲害的制衣匠,也趕不出這個數啊。
「做不到嗎?」瞧見她為難的表情,莫沁濤冷笑,料定她絕對辦不到。
「不,做得到。」她發誓就算趕到死,也會想辦法弄出來,讓他見識東方家的志氣。
「很好,我等著!」莫沁濤邊詛咒邊掀開帳門跨大步離去,免得再待下去只有吐血的分,多氣壞自己而已。
莫名其妙的男人!
夏染對著莫沁濤負氣離去的背影做鬼臉,做了大半晌才想到——她根本不會裁衣,怎麼辦?
怎麼辦?不怎麼辦!反正她話都已經說出口了,還能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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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搖大擺地走在人潮熙攘的市集,夏染想起昨日同莫沁濤悲壯的對峙,不由得在心中又做了一個鬼臉,遙祭莫沁濤極端難看的臉上。
她就是沖動,就是不用大腦,那又怎麼樣?反正她是不自量力的小老鼠,硬要挑戰莫沁濤那頭不講理的大熊,萬一要是不幸挑戰失敗了,他又能拿她如何?
「夏染,這些布就夠了嗎,要不要多買一些?」陪她一起進城的楊廷悠忽然開口詢問,把夏染氣憤的情緒抓回到現實來。
她看看駱駝背上那堆布數了數,回答道︰「應該夠了。」她又沒做過衣服,哪里知道。
瞧見她不怎麼確定的神色,楊廷悠不禁為她冒冷汗,制衣高手都不敢打包票能在十天內做好三十件袍子,她還不知死活的硬沖,唉!
「你真的確定要留下來嗎?」楊廷悠苦口婆心地勸道。「我覺得你回京城會比較好。」
「怎麼說回京城會比較好?」夏染不懂,為什麼連他都要勸她走。
「因為邊疆的生活很苦,不適合文弱的女子居住。」尤其是打京城來的嬌嬌女更不適合。
「可是其他人不也活得好好的?」夏染反駁,她明明看見很多女人在大街上走來走去。
「她們都是土生土長的邊城人家,別說你沒發現。」楊廷悠不贊成的看著夏染,真的很希望她回長安……
必于這一點,夏染無法反駁,在大街上走動的,多半是高鼻子凹眼楮的異族人,像他們這般打從中原來的外來客,還真的是不多見。
「夏染,听我的話回京城去吧!」見她答不出話來,楊廷悠繼續勸道︰「這兒畢竟是他鄉異地,如今雖已歸入唐土,可是哪個時候又要發兵打仗還是個未知數,更何況西州刺史地——」
「西州刺史他怎麼樣,你為何突然停下不說?」夏染正听得入神,楊廷悠卻忽然住嘴,引起她的好奇。
「西州刺史沒怎麼樣,你不要亂想。」楊延悠試圖規避夏染的問話,夏染卻固執的不肯放過。
「胡說。」她又不是傻瓜。「我明明听得很清楚,你不要想騙我。」就算她腦子不靈光,耳力可不會出錯,更何況提到那人時他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一定有問題。
「好吧,我說。」沒辦法,楊延悠只好說了,「我想你大概不曉得西州刺史和咱們的莫將軍有仇,所以我才會勸你盡快回去,因為咱們何時要被斷糧都不知道。」
斷糧,有這麼嚴重?軍隊里吃的用的不都是士兵自個兒帶的嗎?
為何還有斷糧之虞?
「可是,我記得咱們大唐實行的是府兵制呀,西州刺史哪來這麼大的權利?」夏染不懂,軍隊的花費和州府有何關系。
「沒錯,咱們是實行府兵制,可就是因為實行府兵制,所以才會和西州刺史扯上關系,你忘了州刺史的官位比督都高嗎?」
楊廷悠十分無奈。
這就是最氣人的地方。所謂的府兵制,便是從編戶的農民中取兵,農兵又由保、閭、族、縣、州等各級地方政權管理,每保六戶,每戶成丁以二人計算,共十二人,再從這十二人中做兩人為府兵,選中者輪流去衛府或其他鎮戍服務,稱之為「番上」,其他未挑中者則需服勞役、納租調。而被挑中的府兵,雖不需要納租調,也得自備軍資,所以說當兵與不當兵,所承受的社稷責任是一樣的,唯一的差別只在當兵有立功受勛的機會,而一般農民沒有。
「你的意思是,西州刺史雖然無法直接插手軍務,可是在補給方面可以為難咱們嘍?」這真是太過分了,她雖然對人情世故懂得不多,可是保家衛國乃是一件神聖使命,那卑鄙小人怎能如此刁難。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楊廷悠忍不住嘆氣。「沁濤當初之所以同意娶你過門,也是基于這考量,因為他不想處處受制于西州刺史,看他的臉色行事。」只不過他萬萬沒想到竟會被她爹擺了一道,推給他一個除了會染布之外什麼都不會的夏染。
「這事我知道,他說過了。」听見楊延悠的話,夏染不免泄氣。
「既然你都知道了,為何還堅持留下來?」他實在搞不懂女生的想法,明知流水無情,卻還硬跟著漂。
「‘因為……因為我不想回去被冬舞嘲笑。」她光想眼眶就紅了,「因……因為我對他一見鐘情,無法有制的喜歡他。」
「就因為沁濤那張臉?」楊廷悠很難想像竟有人只為了一張臉皮慷慨就義。
「嗯。」夏染紅著臉點頭,她本來就是個愛幻想的女孩。
「他的脾氣很壞。」他索性卯起來細數莫沁濤的不是。
夏染點頭。
「講話又沒口德。」
夏染的頭點得更用力。
「而且還不識字。」
不識字?
楊延悠最後列舉的這項罪狀使夏染迅速抬頭,嘴巴張得老大。
「他不識字?!」夏染不可思議地瞪著他。
「你不知道?」楊廷悠和她一樣驚訝。「不只他不識字,整個軍營里的人都不識字,當然也包括我在內。」
夏染搖搖頭,實在無法相信那麼俊美的男人竟然是個文盲。
「你識字,對吧!」端看夏染驚訝的表情,楊延悠便能猜測。
「是的,我識字。」在回話的同時,夏染想起昨夜當她不小心提到「不識字」這三個字時他暴殘的神情,當時她以為他在發神經,原來是她不小心傷到他,只是她自個兒不知道罷了。
「果然。」楊廷悠無奈地微笑。「像你們這種能寫又能讀的人,是無法了解我們不識字的痛苦的。我和沁濤自幼從軍,雖然咱們唐律規定,未滿二十歲不必番上,可我和沁濤卻是很早就在軍隊里打混。」
「你們為什麼這麼早就從軍?」夏染無法理解,既然軍隊生活這麼苦,干麼自虐。
「因為窮呀。」楊廷悠白了她一眼。「我家還好,雖窮,還不至于賣兒子換錢,可沁濤就不一樣了。他自小死爹娘,舅舅又好賄,為了不想一輩子就葬送在他舅舅的手里,沁濤決定從軍,我家剛好住他隔壁而且一樣窮,所以就一起來啦。」想想也真感慨,同樣出生為人,際遇卻是大不同。
「原來如此。」夏染听了以後幾乎感傷落淚,沒想到他有如此可憐的身世,難怪他的眼里寫滿了寂寞。
夏染的眼楮因腦中的幻想而閃爍著母性的光輝,看得楊廷悠暗地里大喊不妙。
慘了,他干麼多嘴說這些,他原先的目的只是要勸她回去,怎麼東拉西扯扯出這些內幕來?
「我剛剛跟你說的這些事,千萬別讓沁濤知道。」要是讓他知道,非得受軍法審判不可。
「我懂。」夏染如間諜般地點頭,保證道。
「唉,我真希望沁濤能做開心胸接受你,免得咱們老是被人譏笑為‘文盲營’,面子上掛不住。」沁濤雖然屢屢建功,可實際的調兵遣將還是掌握在京城的手里,而京城里那些官員們又等著看沁濤的笑話,故意和西州刺史聯手派給他一些不識字的府兵,好拆他的台。
現在可好了,老天幫忙他娶了一個識字的妻子,只要他肯乖乖認栽一切就沒問題。
夏染雖听不懂楊延悠話中的用意,可她早已經決定做莫沁濤的好幫手,好好闖出一番事業來。
「你放心,我一定盡力幫他。」夏染張著亮如星子的雙眼說道,眼中淨是新生的決心。
他好像又說錯話了?
看著她少女般夢幻的眼神,楊廷悠暗暗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