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你不後悔 第四章
作者︰季可薔

他帶著她來到大門外的溪流旁,指向一株挺立于溪畔的樹木。

「什麼?」她不明所以。

「忘了嗎?」他對她笑,「這是我們兩個一起種的啊。」

他們一起種的?莫語涵愕然,仰首凝定綠葉滿枝的樹木。這棵樹並不高,長得也不粗實,顯見年齡尚輕,可枝葉間卻已結了累累果實。

她定楮一瞧,赫然發現那女敕綠的果實竟是芭樂。

「是芭樂樹?」

「嗯哼。」

「我們一起種的?」

「嗯哼。」溫泉繼續點頭,星眸澄亮。

她怔然。回憶如跑馬燈,快速在腦海里閃現——那一年,他帶著她上山下海;那一年,他教她釣魚烤肉;也是那一年,他與她親手在外公屋外植下了這棵樹……

「可它怎麼會在這里?」她蹙眉,「不應該啊。」

「我把它移植到這里來了。」他解釋。

「為什麼?」她不解他的多此一舉。

「因為這樣,我才可以每天看著它啊。」他笑著眨眼,那神態宛如男孩一般淘氣調皮,卻又蘊著成年男子的意味深刻。

她心弦一顫,不覺揚起睫,望入他墨湛的瞳里。

「看它……看它做什麼?」許久,她才找回說話的聲音,「難不成你還怕沒人澆水,它長不大嗎?」有意譏刺。

溫泉卻沒有反駁,若有所思地仰起頭,任篩落葉隙的陽光在他臉上大玩游戲。好一會兒,才漫然開口︰「我是怕它長不大,還怕它長不好。」頓了頓,「有些東西不好好護著,它便會枯萎,甚至死去,到時後悔都來不及。」低低地,聲調蘊著苦澀。

她一震。這什麼意思?為什麼她覺得他似乎在影射些什麼?他是在比喻他們之間的關系嗎?他後悔了嗎?後悔當初與她斷了聯系?

?可他……有什麼資格後悔?就像他自己說的,死去的東西就是死去了,追悔也只是枉然。他沒資格說後悔!

她緊緊握拳,容色陰晴不定。思緒正迷惘間,他忽地開口問——

「要不要吃?」

她一愣,「什麼?」

「這個。」他抬起手,摘下一顆芭樂遞給她,「很好吃的,試試。」早眸含笑。

她瞳光陰沉,緩緩接過後,瞪著在陽光下格外瑩亮的果實,一語不發。

「怎麼?不敢吃嗎?」

沒錯,她才不吃這種隨手摘下來的水果呢。莫語涵忖道。

「放心吧,這芭樂沒灑農藥,純粹天然的。而且我剛剛才摘下來,也不可能下毒。」

她瞪他一眼,依然一動不動。

「好吧,那我先吃一口。」他聳聳肩,無奈地接過她握在手中的水果,咬了一口,清脆響亮。「看,沒毒吧。」他比了個「我完全沒事」的手勢。

他嘲笑她?她收攏秀眉,憤然展臂搶回芭樂,「我才不是怕毒。」

「我知道,妳是怕髒吧。」他了然地接口,似笑非笑,「妳在台北一定沒吃過直接摘下來的水果,在超市買了標榜生機種植的水果回去後,說不定還要洗上好幾遍,泡過鹽水才敢吃。」

「是……是又怎樣?」遭他猜中心思,她不禁有些狼狽。

「你們都市人哦。」他搖搖頭,半戲謔地朝她眨眨眼。

芳心,在不意間輕輕搖晃。

記得多年前,他似乎也曾如此嘲弄過她,而她,也曾不服氣地回駁……

「你們鄉下人哦。」嘴唇,像擁有自由意志,在她未及深思下便主動吐露。

他忽地笑了,笑聲爽朗,瞬間在空氣中回蕩,應和著溪水淙淙,一下子迷亂了她的神智。

心跳若擂鼓,又重又急,直逼耳畔。她刷紅了臉,忽地個敢看他,蹲,在清澈的溪流里洗了洗手上的芭樂,然後咬了一口,聲響清脆,入口滋味新鮮甘甜。

「好吃嗎?」他問,帶點嘲謔的語氣。

的確好吃。可她卻不甘在他面前承認。聳了聳肩,徑白在溪畔坐下,凝睇眼前清澄透徹的水流。

他跟著坐下,星眸一轉,很好奇地望著她,「為什麼用水洗過妳就敢吃了?」

「為什麼不敢?」她沒好氣地睨他一眼。

「不怕水髒嗎?」

「這水很干淨啊。」

「只是看起來。」他慢條斯理地說,「人的肉眼是看不到水中有多少微生物的。」

她脊背一僵。

「而且我們鎮里的孩子都很喜歡玩水,經常玩得一身泥巴,月兌光了身子就往水里跳。」

她咀嚼的動作一頓。

「妳居然敢用這樣的水洗水果,了不起。」

她玉手驀地摀上唇,接住猛然自唇腔退出的食物。

「我真佩眼妳啊。」

「你欠揍!」再也受不了他有意的作弄,她揚起吃了一半的芭樂,連同吐出來的穢物,重重擲向他。

他冷不防中了暗算,連忙跳起,「喂!妳偷襲我?」

「偷襲你怎樣?不行嗎?」她高傲地抬起下頷。

「當然不行!妳……」

「閉嘴!」她不許他再多話,雙手捧起水,狠狠潑向他。

他措手不及,呆愣原地。

狼狽不堪的模樣似乎取悅了她,揚聲朗笑後,跟著又是一束清水射向他。

「嘿——」他拉長聲調抗議。

她不理,繼續以水潑他。

「好啊,來就來,誰怕誰?」眼見自己一臉一身盡是水滴,溫泉不甘心,索性也蹲,與莫語涵打起水仗。

兩人你來我往,很快便衣衫盡濕。

「喂!你做什麼?我才剛洗好澡耶。」莫語涵銳聲一斥,展袖抹了抹遇水侵襲而變得冷澀的眸。

「怎麼?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溫泉笑嘻嘻地再奉送她一柱清水。「我只是禮尚往來啊。」

「你可惡!」

她跺了跺腳,上前意欲踢他一記,他靈敏地躲開,她卻一個重心不穩,步履一晃,身子往後仰倒——

「小心!」溫泉急喊,展臂想拉她,卻已經來不及了。

「啊——」

隨著一聲驚喊,莫語涵窈窕的身子跟著栽入水里,膝蓋撞上了一塊尖銳的溪石,好不疼痛。

「怎麼樣?妳沒事吧?」溫泉急急下水,扶起摔得淒慘的她。

「痛、痛、痛——」突來的拉扯令她膝蓋和踝關節一陣劇烈疼痛,她一咬牙,「你別踫我!」用力推開他。

「妳受傷了嗎?哪里痛?」見她咬牙忍痛的模樣,他臉色也跟著蒼白起來。

「不關你的事,走開啦!」她煩躁地揮手,傷口襲來的疼痛教她禁下住眼眶一紅。都是他的錯,害她跌下水了。

「語涵,讓我看看,究竟是哪里……」

「我要你走開沒听到嗎?」她銳斥,憤懣與委屈同時攀上心頭。為什麼這麼多年後他還要繼續招惹她?她明明不想再與他有所牽扯了啊!

「都是你害的啦!可惡!可惡!」她不由分說地重搥他肩膀一記又一記,如夏季落雷不停劈下。

他沒閃避,任由她宣泄心中的不滿,直到她因疲憊緩下了動作,他才握住她雙手。

「是擦傷嗎?還是扭傷了?」他柔聲問,凝望她的眼眸同樣溫柔似水,「到底是哪里?」

她怔怔地望他。

「能站起來嗎?」他繼續問,一面抬起手,替她撥去頰畔濕透的發綹。

溫柔的動作教她沒來由地心酸,驀地別過頭。

「我幫妳看看好嗎?」

「別、別看了。」她斂下眸,語調輕緩,不似之前尖刻銳利,「只是撞傷了膝蓋。」

「這里嗎?」他蹲,稍稍推開濕貼在她膝蓋處的裙襬,凝目審視。

原本圓潤白皙的膝頭此刻一片淤紅青紫,還細細劃了幾道白色凹痕,雖不見血,但那斑駁交錯的印記也夠嚇人了。

他眉頭一蹙,胃部如遭重擊,一陣悶疼。

「我沒……沒事。」她深呼吸,強迫自己站起身子,「我……」

「別動!」他阻止她的妄動,定住她身子,然後展臂將她整個人抱起。

「你干嘛?」她嚇了一跳。

「抱妳回我家。」

「可是……」

「妳受傷了,別勉強自己。」明白她要說什麼,他搶先一步堵住話。

「我才不要你……」

「听話,讓我抱妳回去。」他低頭望她,深眸溫煦。

她呼吸一凝,說不出話來。他為什麼要這樣看她?那溫柔和煦又帶點淡淡無奈的眼神,就好象當她是長不大的小女孩一般,需要軟言呵護。

從來沒有人這麼看她。從小到大,沒人用這種溫柔的眼神看她,包括一手拉拔她長大的母親。他看她的模樣,彷佛能夠包容她所有的尖刻與任性。

她陡地將螓首埋入他頸間,不敢迎視那令她心慌意亂的眸光。可沒想到,濕潤的鼻間反而嗅到一股獨特的男人味道——

夾雜著泥土與青草的氣味,清新又性感的味道。這就是……他的味道。

她有些恍惚,忽地想起久遠以前,她也曾這樣依偎在他身畔,嗅著他的味道。

那時候的她,還以為男孩子身上都該蘊著這樣的青草味,直到後來接觸的男人多了,才恍然領悟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擁有這樣清新的味道。

有些男人身上只有濃得散不開的煙味、酒味,有的,更全身上下帶著一股在花國酒鄉沾上的脂粉味。

如果味道也能代表一個人的氣質,那麼她相信,他的氣質是相當相當不錯的——雖然他只是一所鄉下小學的教師,雖然他的事業成就,遠遠比不上她在職場上認識的那些社會菁英。雖然,他是她立誓要一輩子遠離的男人……

「好多了嗎?」

針對她受傷的膝蓋進行好一陣子熱敷與按摩,確定淤血處已逐漸散開,他才抬起頭,望向她蒼白的容顏。

她默默點頭。

「接下來是踝關節。我幫妳推拿,會有點痛,忍耐一下。」說著,他伸手捧起她微微扭傷的玉足。

眼見自己縴細的足踝?在他厚實的大掌上,她忽地有些尷尬,臉頰一燙。「不、不用了。」急急收回足踝。

「怕痛嗎?」他誤會了她的驚慌,「別怕,我從小就愛運動,對付這些跌打損傷之類的最拿手了,不會很痛的,妳相信我。」

「我……不是這意思。」她咬住下唇。

他不解地望她,「那妳怕什麼?」

「我——」她僵住身子,對自己突如其來的羞怯又氣又急,忽地一咬牙,「算了,隨便你吧。」

「不會怎麼樣的。」他先是柔聲安慰,這才再度捧起她瑩膩的足踝。

他垂下頭,專注地為她療傷,推、拉、揉、捏,雖然小心翼翼地拿捏力道,她卻仍感到微微疼痛。忽地,他握住她腳踝,用力一拉一推——

「啊!」她禁不住痛呼,狠狠瞪他一眼,「你干什麼啦?」

「怎麼樣?是不是好多了?」他微笑望她。

她一愣,輕輕動了動足踝,果然發現己能順暢轉動,明眸不可思議地圓睜,「你怎麼辦到的?」

「不要這麼驚訝的表情好嗎?」他忍不住笑,伸指彈了她前額一記,「這就是中醫的推拿術啊。」

「別這樣踫我,我又不是小孩子。」她嘟噥抗議,不知怎地,聲嗓听來細微軟弱;芳頰,亦染上了淡淡紅霞。

他看著,不覺痴了。好半晌,只是呆呆半跪在原地。

「你干嘛還杵在這里?」她瞋道,「不是已經弄好了嗎?」

「哦。」他這才凜神,醒悟自己方才像個傻瓜般直望著她,不禁微微難堪,「我去幫妳弄點吃的東西?」

「又吃?上她翻白眼,「我一小時前才吃了一碗粥。」

「那妳想喝點什麼嗎?要不要我幫妳泡杯咖啡?」

「我不喜歡三合一的咖啡。」她拒絕。

「那妳想要什麼?」他柔聲問。

她一窒,瞥向他溫和的臉龐,忽地覺得自己真像個愛鬧別扭的孩子。

「天色曉了,我該回旅館了。」說著,她從沙發上掙扎著起身。

他卻不容她動,按住她身子,「妳在這兒等著,我去把車開回來,載妳回去。」

「不用了,那多麻煩。」

「不麻煩。」他凝定她,神態堅定,「妳受傷了,不能就這樣回去。」

她心一緊。為什麼他要對她這麼好?「我……」正想說些什麼,一道清脆雀躍的女性聲嗓止住了她——

「泉哥哥,你在嗎?」隨著嬌聲呼喚出現的,是直直奔進大廳的女孩身影。「泉哥哥!」娉婷身子一旋,宛如羽蝶般飛入溫泉懷里,「我來看你了。你高不高興?」揚起清秀容顏,巧笑倩兮。

莫語涵僵硬地望著這一幕。

「啊,你有客人?」發現她的存在,女孩好奇地轉過視線,明燦的瞳眸在認清她漂亮端正的秀顏後,閃過警戒的光芒。「這位是誰?」

「是莫小姐,莫語涵。」溫泉隨口介紹,一面不著痕跡地推開她,「妳怎麼來了?采雲。」

「我跟同學來台東玩,順便來看你。」孫采雲甜甜撒著嬌,「人家好幾個月不見泉哥哥了,很想你呢。」

「那妳的同學呢?」

「他們住在台東的飯店。」

「妳一個人來的?」

「嗯。」孫采雲點頭,熱切地望他,「今晚我可以住在這里嗎?」

「這——」溫泉猶豫著,不覺瞥了莫語涵一眼。

她泠冷瞪他,「既然你有客人,我就不打擾了。」玉手扶住受傷的膝蓋,強自站起身。

溫泉連忙撐住她,「別這樣,語涵。我剛不是說了嗎?我會送妳回去。」

「不用了,來來去去的多麻煩。」她推開他,拐著步履,踉蹌前進。

溫泉瞪視她窈窕的背影,臉色忽明忽暗,然後,他大踏步上前,猛然抱起她。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震驚了莫語涵,也震驚了在兩人身後觀看的孫采雲,四束眸光皆是不敢相信地凝定他。

而他燃亮怒火的瞳,只是深深鎖住莫語涵,「為什麼非這麼倔強不可?」他低斥,「讓自己身子難過對妳有什麼好處?」

「我——」她說不出話來,第一次見他臉上出現類似怒氣的神情。

「妳如果堅持不肯等我取車,可以,我就這樣抱妳回去。」一面說,他一面邁開步履,朝大門口走去。

她驚呆了。「你、你、你瘋了嗎?被別人看到了還得了?」他不是說過小鎮里流言總如電似火,能在轉瞬間燎原嗎?

「我還以為妳不在乎別人怎麼說。」他唇角一勾,笑意卻不及眉眼。

她一怔。不錯,這麼多年來,她是學會了不去在意別人在背後怎麼評價她,可這並不表示,她能容許閑雜人等將她的名字和他扯在一起。

這太過分了!遠遠超過她能忍耐的極限。「你放開我,溫泉。」她沉聲警告。

他卻只是漫不在乎地聳聳肩,前進的步履絲毫不停,甚至還更加快了一些。

她恨恨咬牙,「……好,算你贏了。」一字一句迸出唇間,「我等你取車來就是了。你放下我。」

「妳真的願意等我?」他一愕,低頭確認。

她嘟起嘴。「說話算話。」

「那就好。」他放下她,望著她憤憤走回屋內的身影,不禁微微一笑。可只一會兒,淺淡的笑意便因肩臂之處傳來的抽痛迅速斂去。

才不過抱了她一、兩分鐘而已啊!他的臂膀,真柔弱到連一個女人都撐不起來了嗎?這樣的手臂,別說是投球了,連保護她都無能為力,連抱抱她也不行……

可惡!他猛然重搥門牆一記。為什麼?上天要殘忍奪去他的臂膀?

這只手廢了,就等于他的棒球生涯廢了、等于宣告他再也沒有追求她的資格、等于在他和她之間裂開了難以跨越的鴻溝啊!他再也得不到她了。

因為這只半殘的手,他再也……得不到她了。某種他以為自己早遺忘的情緒忽地排山倒海襲來,他一時克制?住,只能將緊握的拳頭中送入嘴里,狠狠咬住。

?要再怨天尤人了。這麼多年來,?是早學會了以微笑面對傷痛,以坦然面對挫折?沒道理在這時屈服于內心的黑暗勢力,沒道理啊!一念及此,他甩甩頭,大踏步前行。時近黃昏,朗朗天色點點暗去,正如他逐漸淡滅的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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