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不徐不缓的语调,依然保持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淡漠的特色,没有疾言厉色的恐吓或是雷声大吼的威胁,但就是教人忐忑不安。
“说什么啊?”
装傻好像不是明智之举,但老实招更非上上之策,萧奈儿缩在床角,双手环抱曲膝,两颗眼珠子作贼心虚的往上吊,对那冷凝威严又不苟言笑的脸孔扮无辜。
“你的真名。”今晚,这已不知是靳易重复第几次的问题,而且语调一次比一次低沉,一次比一次轻,一次比一次……淡漠。
银牙一咬,委屈的字句从那嘟起的嘴儿温吞地吐出。“就说了嘛,田中丽子啊,要不要看我的证件和护照?”
“说谎。”
“我哪有?”
“你说你叫王春娇,但在美国护照上的中文名字却是安莉儿,由此可见,两个都不是你的真实姓名。”
“人家不也解释了,因为怕人寻仇,所以才造了好几个假身分嘛!你也看到了,那些觊觎我美色的男人有多难缠,逼得我不得不用假名,扮成其他人的样子好方便月兑逃,而且若不是这样,你……”话语突然带着淡淡的羞涩。“又哪有机会娶到人家呢?”最后一句话,教那芙蓉颊面染上两朵淡淡的红云,说有多迷人就有多迷人。
“……”靳易不置一诃,但眼神变得深沉。
向来倔傲的小野猫难得低了头,语气中盈满对他的钦佩与感谢。
“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不但不介意我的过去,还誓死保护我,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肯为我牺牲至此,我今天终于明白,你对我真的很好,跟那些只贪图我美色的男人相较,只有你把我当成真正的妻子疼爱。”她抬起脸,在对上他深邃如海的黑眸后,又尴尬地别开眼,光是这个小举动,便展现了她的柔美、她的心动,以及她不轻许人的感情。
轻叹的唇瓣,继续幽幽开口:“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在情海里浮啊沉沉这些年来,原本我已经不相信男人了,是你……让我死去的心再度燃起了热情……”
波光粼粼的美眸染上一层楚楚怜人的水雾,泪珠要掉不掉的悬在眼角,道尽饼往不堪回首的忧伤,她头一回展现了自己的脆弱……
一只手轻轻勾起她的下巴,抬起那张已教瑰丽霞红占满的脸蛋,而她不知该往哪儿搁去的目光,只好可怜兮兮地迎视他深邃无底的黑瞳。
此刻的她,像是不着寸缕地展现在他眼前,羞怯而乞怜。
靳易依然无语,将她这一面深深看入眼底,脸庞缓缓移近,缩短了两唇的距离,灼热的鼻息轻拂着她的脸,目的很明显。
她不由自主地敛下睫羽,没有反抗,微张着红唇,柔顺地等待他的采撷。
“演够了没?”他缓缓开口。
嗄?
萧奈儿瞪大眼,盯着停在她面前三公分处的脸,不为所动、冷酷漠然、不苟言笑、完全把她刚才说的当屁话。
“演技很好,几乎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可惜你有个习惯,每次说谎的时候,左边的眉毛会先习惯性地动一下。”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月兑口叫出。“哪有?”
“有。”
“才没有!”
“有。”
“人家是真的真的真的——”
“又在动了。”
还没说完的话蓦地止住,两道黛眉很努力地不动如山,只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人家是真的真的——”
“又动了。”
再来连眼睛也不动了,吸吸鼻子继续装可怜。
“人家是真的——”
“还动。”
吧脆整张脸都不动了,只剩一张嘴ㄋㄞㄋㄞ叫。
“人家是——”
“你中风了吗?”
妈的!是可忍孰不可忍,熊熊怒火烧得她暴跳起来,终于忍不住抓狂加起乩。
“姓靳的!你有没有公德心啊!就算僵尸也比你有人性一点好不好!”
靳易依然不改他一贯的冷沉。“言词闪躲、避重就轻、转移注意力,这些方法对别的男人也许有用,对我你可以省省。”
“臭化石!愣木头!死木乃伊!你干脆去当标本算了!”所有把戏被拆穿令她恼羞成怒,噼哩啪啦开始大骂。
萧奈儿真的气到了,从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只要是可以用来骂他的动物或昆虫,都一口气往他那儿叭啦叭啦地骂,大概足足骂了有十分钟之久,骂到她口干舌燥,中场休息,一双眼仍死瞪着他,看看他有什么话说。
那块石头八百年来依然不动如山,问题不变。
“名字。”
她倒吸一口好长好长的气,直到肚子塞满了火气。跟这人作戏简直是自取其辱,什么性感美艳古典温婉的形象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她现在是个任性无赖又气冲冲的大女人。
“不说不说我就不说!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真不说?”他脸色沉了下来。
“对!”
“不后悔?”
“绝不!一开始就骗你,没道理现在才说实话!不然我那两顿不就白挨了?不管你再问几次,我的答案还是一样!”
她快气死了,所以也要气死他,反正他的招数三部曲就是质问、不行就干瞪眼、再不行就打她嘛!然后事后又很懊悔地为她涂药推拿,除此之外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说起他的推拿功夫真不是盖的,比SPA按摩师的手艺还要舒服,而且深具美容疗效,不但皮肤变得更好,睡眠品质也提高。
以前晚上她很容易失眠,因为工作的关系,精神不容易放松,所以很晚才睡,一睡就很沉,而且需要比别人更多的睡眠时数。
自从给他推拿后,她发现每天都很好睡哩,还很快就入睡了,隔天一醒来精神好得很,不像以往那么爱赖床了。
好处如此多,她何必怕他,哈!谤本没怕的必要。
“你实在很固执。”他摇头。
“怎样!要杀要剐放马过来,扎针我当马杀鸡,打我也不怕,反正我也不吃亏,我会咬得你全身黑青!用指甲抓得你满江红!”输人不输阵,打不过他,至少不能输了气势,最好威胁得他心里发毛。
在他逼近前,萧奈儿已抄起旁边的枱灯等着随时砸下去,就见靳易月兑下上衣,卸下长裤,只剩单薄的内衣,坐在床沿,调闹钟,然后拉开被子,躺平,闭上眼,再无动作。
萧奈儿瞪着他,迎敌的架势不变,不晓得他在玩什么把戏。
一分钟过去了,她还举着枱灯。
三分钟过去了,她仍举着枱灯。
五分钟过去了,她继续举着枱灯。
十分钟过去了,她……
“呼——弓——呼——弓——”平稳的鼾声,来自床上那个已然梦周公去的男人。
呆愕,是她此刻脸上唯一的表情。
睡……睡着了?
萧奈儿缓缓放下枱灯,三分诧异七分疑惑地审视那张睡得毫无戒备的俊颜。
就这样?
悄悄蹲在旁边,审视他的睡颜好半晌,直到终于确定他是真的睡着了,萧奈儿才稍微宽心。
是松了口气没错,但……又觉得就这样结束很没意思,好像上厕所上了一半被人家喊暂停,有点便秘……不对不对!是郁卒!
“喂。”推了他一下,然后观察,得到的是没有反应,有种被漠视的不爽,不死心又推了一下。
“喂喂!”
回应给她的,是睁开一只眼,而且是半睁、慵懒,却又有一股不可忽视的威严,靳易没说话,她也没耐心等,所以率先开口。
“我警告你喔,不准趁我睡觉的时候偷袭,也不准拿针来扎我,否则要你吃不完兜着走!”
“嗯。”他懒懒地应一声。
“还有喔!不可以想些奇怪的鬼主意来整我,不可以有小人行径,不可以做些阿里不答的事!”
整人?这好像是她才会做的事吧!不是故意在他咖啡里加盐巴,就是把他的刮胡液换成三秒胶,正面打不过他就来暗的,害他喝汤前还得先用银针测测看有没有下毒,要一一叙述她所做过阿里不答的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听清楚没!”
“嗯哼。”淡淡回应后,双目再度闭上,仿佛不当一回事。
萧奈儿瞪了他好半晌,看来人家好像不想理她了,模模鼻子,深觉自讨没趣,没人可以吵架,又找不到理由发飙,只能气鼓鼓地呆坐一旁,将被子拉高,故意跟他抢被子,枕边人依旧睡自己的,不再搭理她。
想冷战?故意不理她,好啊,她倒要看看他能忍多久?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投降而转过身抱她入睡。
原本气红的脸蛋,蒙起一抹胜利的微笑。不出一个小时,他一定会忍不住想亲她的,最后结局一定还是拿她没辙,只好继续任由她爬到头上。
男人呀,不色就不是男人了!
七天了!
这种情况已经维持七天了!
萧奈儿烦躁地来回踱步。不懂不懂!他为什么不干脆大发雷霆算了?为什么没有像先前那样被惹怒了之后追着她跑?相处的这段日子,哪一次他不是被气得脸红抽筋,但给她最严重的教训顶多就是打,然后事后便会懊悔地为她涂药推拿。
她明白他外表虽冷漠,却不会伤害她,帮她推拿涂药时,抚在肌肤上的手像在呵疼宝贝一般那么温柔珍惜。而这时候,无声胜有声的暧昧情愫弥漫在两人之间,比嘴巴上的甜言蜜语或是千金买来的珠宝黄金,更令她心动。
男人一见她,不是急色鬼地想扒光她的衣服,就是用尽办法上她的床,但靳易没有,虽然夜夜同床共枕,却在她的抗拒下没有强迫她,反而让她大感意外,她没听过“死神”这么有风度、这么绅士、这么君子。
是因为传言不可信?还是因为传言有误?
他的忍耐令她渐渐倾心,只是嘴上不肯承认,其实心下很喜欢他,喜欢他抱着她的时候,因为耐着欲火而紧绷自制;喜欢他吻她时,一反平日的严肃淡漠,而是灼热、狂猛的,却因为她的拒绝而无法更进一步。这令她更喜欢故意在他面前穿得很少,假装没看到那一方烧到快喷火的视线,然后偷偷跑到一边去窃笑。
可是现在,他不再跟她吵,也不逼问,连晚上都不抱她,而是保持文质“冰冰”地对待她。
可恶!太可恶了!她宁愿跟他来个三百回合大战还来得痛快,总比现在不理不睬的好!噢——她需要透口气,既然他故意忽视她,那么她出去也无须跟他报备,是吧?
三番两次把人家抓回来,现在又不理人,什么意思嘛!
大门还没出,后头就跟了两个人,是秦怀仁和金昭文。
“滚开!”
“老师有令,我们必须跟着师母。”秦怀仁道,老师带着石桥和诺尔去参与一场中医观摩研讨会,所以由他和昭文保护师母。
“他叫你们跟,你们就跟啊,每天当跟屁虫不烦吗?”
“我们必须保护师母,以防再有人对师母不利。”
萧奈儿横眉竖眼地瞪着他们两个。“你们没事好做吗?去泡妞、去喝酒、去赌啊!”
“我们的愿望是跟着老师学习医学的奥秘,对吃喝嫖赌没兴趣。”
“那也不要跟着我呀!”
“不行。”
“我要跑早跑了,不会现在才跑,就算要跑,我也会打包完后再跑,我只想出去办些私事而已,让我一个人去,好吗?”
秦怀仁迟疑了会儿,最后还是那句老话。
“不行。”
萧奈儿翻了个大白眼,怎么这些臭男人尽喜欢说不行。
“大男人请不要一天到晚把不行两个字挂在嘴上好不好!很难听耶,一下这个不行、一下那个不行,若真的『不行』,就去吃壮阳药,OK?”
“呵呵呵——”
笑出声的,是秦怀仁身后的金昭文,在接收到大师兄惊愕的目光后蓦地止住,尴尬地解释:“咳……因为师母比喻得太好笑了,所以……”
对四师弟投去警告的一眼后,秦怀仁又移回目光。个性沉稳的他向来少言,也将这些日子以来老师与师母之间的相处看在眼里。
他们都晓得师母这一个礼拜很不高兴、很烦躁,每天都是一副准备找人吵架的表情,而老师却作息一如往常,忙碌一如往常,表情一如往常,没什么不同,不像是夫妻俩吵架,所以他们不知道师母在气什么?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很明显的,师母气的对象是老师,但倒楣的却是他们四人。
“其实老师是担心有人会对师母不利,所以才要我们跟着,好保护师母。”他解释道。
“担心?他担心个鬼!你没看他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很冷酷,态度冷得像冰块,表情冷得像死人,搞不好放出的屁都是冷气。”
“呵呵呵——”
在大师兄二度投来愕然的目光后,金昭文赶忙煞住,面露愧疚,并一脸无辜,因为太好笑了嘛,所以……
秦怀仁忠心耿耿,对于师母的误会,身为大弟子的他认为有为老师澄清的必要。
“老师是个内敛的人,不擅将感情表现于外,我跟了老师七年,没见过他对女人动心,对师母是头一回,他对师母是真心的。”
“是呀,他的『针』可真多,把我扎得像刺猬,我一点也看不出他哪里动心,倒是动手的次数很多,动不动就打我,干脆下次我在上画红心让他当靶子拿针来射算了。”
“呵呵呵——”
“昭文!”
“抱……抱歉。”师母说话实在太有趣了,真的不能怪他嘛……
秦怀仁板起面孔训斥师弟一顿。“老师是我们最尊敬的人,不只是老师,就连他的妻子也要视如长母,不可以没大没小,虽然师母的年纪比我们四人都小,但是中国人是很注重辈分伦理的,这点你要记住,不可以——”
“可是……”
“没有可是。”
“但是……”
“我还没说完。”
“问题是……”
“不要插嘴。”
“师母跑了耶……”
“不要顾左右而言——什么!”
秦怀仁猛回头,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果然师母已不见人影。
“呵呵呵——”
“你还敢笑!”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被吓到的表情,有点滑稽……”
“快追!否则老师回来,我们两个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秦怀仁率先冲出去,金昭文随后跟着。要是追丢了人,那可不得了,让师母有个闪失,他们俩就别继续在老师身边混了,思及此,两人更加快了脚步,卷起滚滚尘烟,火速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