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达走到屋外,静静地抬头望着天空。
这里的夜和沙漠完全不同;不像在沙漠中那么冷,也不像在沙漠中那么全然静寂。
这里是城市,一个完全不属于他的世界。
他和西沙一样,都曾在大都市中受过西方教育;但和西沙不同的是:他从来没有适应过西方都市。
其实他是不该有这种想法的;西沙在哪里他就在哪里,他只是他的影子,而影子是没有生命的。
西沙一直对他的想法十分憎恶,这也是他们族里的人一直认为西沙太过前卫的原因之一。
许多次,西沙刻意将他支开,让他过自己的生活,而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他的身边。
或许这就是东方人所谓的“奴性”吧!
“睡不着?”
他一惊,猛然回头,姚彤正坐在门廊上含笑望着他:“很惊讶吗?”
“的确!我居然完全没注意到你来。”他有些心惊自己的警觉性竟已降低到这种程度!看来他是真的退化了。?
“情报贩子似乎不需要来无影去无踪。”他走到她身边坐下。
“如果是被训练来窃取情报的又另当别论,其实我是个小偷。”她微笑:“一直到被亚迪逮到为止,我都是个小偷。”
“你去偷她的东西?”伊达饶富兴味地问。
姚彤轻笑:“非常不幸,我的确找错人下手。”
“然后她便吸收了你成为组织的一员?”
“嗯。她将我从窃盗集团中救出来,供我念书生活。是我自愿成为‘狐狸’的一员的,你可以称之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猜我的劣根性太重,连教育也没办法改变它。”
他微笑,俊美的侧面看来带着忧伤的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是他在微笑,仍会给人一种抹不去忧郁的感觉——仿佛背负了全世界的忧愁似的。
“你看来好像永远都不快乐似的。”
“是吗?”他有些讶异:“为什么?我并不觉得自己不快乐。”
姚彤侧着头想了一想:“我也不明白,从在拉斯基第一眼看到你便有这种感觉,你的眼神像是迷路的小孩子。”
“迷路的孩子?”伊达被她说的话迷惑——
或许真是这样。或许是因为太肯定自己终生的命运,反而会变成这个样子吧!
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喜乐。对他来说,生命中最重要的是西沙的安全和西沙的喜乐。
当族里的长老从数百个孩子中选上他当西沙终生护卫时,对他说了一句话:“从今以后,你不是为你自己,而是为了我们将来的王而活着。”
这样一句话仿佛成了他终生的圭臬。
姚彤轻轻拍拍他的肩;他回过神,完全不设防地涩笑起来:“不,我或许是太肯定自己的路了。”
“总之都不好。”
沉默半晌,伊达凝视姚彤的脸。
姚彤是纯正的中国人,给人一种秀气甜美的感觉。
她并不是那种小家碧玉型的女子,经过童年的苦难和社会的磨练,她有种内蕴的气质,和亚迪或雪儿都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总是这样的,经过大风大浪之后,人的笑容特别真诚也特别甜美。
“亚迪·潘对你来说是什么?”他突然问。
“首领。”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伊达忍不住微笑:“听起来像是海盗之类的头目。”
她轻笑:“很类似。她是‘狐狸’的领袖。而我是‘狐狸’的一员,有点像雇佣,却又比那种关系更深一层。”
“‘狐狸’的性质十分特别,情报组织很少像这个样子的,CIA或KGB的人员大概不太喜欢你们。”
姚彤轻笑望着他:“的确。亚迪常说她是开公司的,不过做的是无本生意,别人卖的是物品,而她卖的是‘情报’,黑白两道都有往来。”
“那么她对你来说只是雇主,而‘狐狸’只是你的工作?”他下结论。
“或许。但‘狐狸’的成员都很忠于亚迪,我当然也不例外,我们并不像一般的组织那么冰冷,‘狐狸’的管理很人性化;我也不像你,把西沙当成主人。有一天我也会结婚生子,到时或许会月兑离‘狐狸’,而亚迪也不会阻止我。”。
“你们的关系文明得多。”他有感而发,随即掩饰什么似地笑了笑:“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是吗?”她不以为然地耸肩:“那也不必活得像十八世纪的人。在这个世界上,‘王族’虽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可是像拉斯基如此‘古老’的王国还真是绝无仅有!”
“所以说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而你那个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
伊达一愣;对她的话无言以对。
姚彤拍拍他的肩;“别太墨守成规,这个世界上‘忠心’仍然存在;但早已不流行‘卖身’了。”
“什么事得连下十二道金牌召我回来?”林捷疲惫地半躺在沙发上:“你没学过‘人性化管理’吗?简直不人道!”
“别抱怨,如果没事,我找你回来做什么?”林奇瞪了他一眼,递给他一杯酒,“乔没告诉你什么事吗?”
“废话!有的话我还用问吗?”
“陪我到拉斯基走一趟。”
林捷一愣:“做什么?”
“西沙退位的消息轰动全球,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他苦笑摊摊手:“在南极洲那种不毛之地会知道任何消息才奇怪!”
林奇将事情的本来简略地告诉他的二弟。
林捷边听边蹙眉,到了最后,终于叹口气:“非去不可吗?”
“你说呢?”他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当我没问。”他咕哝。“这下可好,我把维德一个人丢在那里,现在你又要我陪你去中东,她要是知道,不杀了我才怪!”
“通知她到那里和我们会合不就得了?”
“你当我们去度假?”林捷吼道:“你为什么不带吉儿去?”
林奇大笑;林捷自从一年前与江维德结婚之后,一直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度他那永无止境的蜜月;现在才与维德分开八天,他已毛躁得坐立不安,显然很不能适应没有妻子在身边的日子。
林家三个男人,除了老三林磊十分放心亚迪之外,其他两个都和妻子成了连体婴,分开一秒都深深觉得无法生存!
“雪儿这个小敝物!连谈恋爱都不能找个正常人来谈,真是标准的小麻烦!”
“结婚一年,你变成唠叨的专家了。”
林捷大笑,望着他的大哥:“这你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维德吧!她绝对不唠叨,如果连我都一样,两人岂不是闷死了!”
林奇好笑地摇头:“造反有理!”
“什么时候出发?”
“当然是越快越好,天知道再晚一点,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可不打算让雪儿跟着西沙被终生放逐!”
林捷点点头,轻啜了口酒,凝视这间大房子;林奇坐在客厅的中间,这画面令人十分怀念!
自从他们的父亲走后,这里一直是他们四个人的根据地,童年的一切都珍藏在这间大房子里,而林奇俨然成了他们的父亲。如今他们都已成年,各奔西东,这里只剩下林奇和他的妻子吉儿。
林奇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有些感伤地笑了笑:“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连雪儿都长大了。”
“这里的鸟儿都飞出去很多年了,只剩下你一个,你不觉得寂寞吗?”
“以前会,有了吉儿之后就不会了。”他坦白地回答:“总要有个人守着家吧?四个兄妹,有三个是属于风的,而我这个属于土地的只好认命地替你们看家。”
“啧!啧!啧!我可是听到老林奇的抱怨了?”他微笑举杯敬他的大哥:“如果没有你,我们也不能安心在外面胡作非为了,是你宠坏了我们。”
林奇微笑:“总不能让你们继续留在这里为非作歹吧?你们滚出去我乐得清闲。”兄弟俩相视而笑。从对方的脸上仿佛可以看到自己。
他们的血统都不尽相同,一个小小的联合国,曾经四个人都仇视过其他的三个孩子,到后来却成为至亲;上一代的错误没道理要他们来承担,但现实的社会并不如此想,是社会的冷酷使他们更加亲爱!
他们的童年都不快乐,饱受歧视及嘲弄,甚至连成年后,也不见得被社会毫无芥蒂地接受。
四个孩子中有三个是流浪者,方法各不相同,性格也全然不同。但时间、空间及成长并不能使他们对彼此的爱有所改变。
这是命运之神在嘲弄他们之余没有想到的!
环境造就了他们四个成为各行业中的顶尖人物!
而他们团结亲爱使他们的力量更为惊人!
好笑的是:这个世界或许并不接受他们,可是他们却站在这个世界的最前方!
“老三呢?”林捷问道。
“他先去拉斯基了。那家伙挖石油、宝石,挖上瘾了,正打算不干国际刑警重回老本行呢!”
“这倒好,改天你可以去陪陪他。”林捷大笑;“你去挖死人骨头,他去挖黑金钻石!”
林奇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容中有无限的欣慰!
或许命运给他们的待遇并不尽鲍平,可是他们拥有彼此,他们都有最好的手足,而那是一生一世都不会改变的!不管遇到任何,他们都不会改变!
这世上毕竟是有永恒的。
清晨。
雪儿在他的怀中醒来,瞪视着前方的脸,一时之间还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早。”他含笑亲吻她的鼻尖:“你睡着的时候像小猫咪,还会打呼。”
她的脸蓦然红起来!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昨夜的记忆全数回笼,他向她求婚——
谈着谈着居然睡着了!就在他的身边。
“不给我一个起床吻吗?”他轻笑着拉她重新躺下。
“嗯。”
雪儿立刻又跳了起来;这次勾到他的腿,一头栽到床底下,痛得她挤眉弄眼地申吟起来。
西沙大笑:“看来你早晨刚睡醒的时候,运动神经不是很好。”
她爬起来对他怒目以视,转身有些心虚地看着端早餐上来的阿尼:“早……”她嗫嚅地喃道。
阿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放心,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做,木制的地板是最好的见证人。”
她的脸红得像个苹果,西沙笑得更厉害了。?
雪儿既无奈又生气地跺脚:“我去洗脸。”转身飞快地冲下楼梯,简直羞得无地自容!
阿尼耸耸肩将盘子放下:“她每天早上都不灵光,至少要一个钟头以后才有办法正常说话。”
西沙端起咖啡啜了一口,端详眼前的老人。昨夜太晚了,所以他没机会和他说话:“你照顾她很多年了?”
“十五年。”
“很长的一段日子,”
“的确很长。”阿尼有些宠溺地望着楼梯:“当她还是个孩子,我就在她的身边了,我一直拿她当自己的孩子来看待。”
“雪儿很尊敬你。”他观察入微地说道,审视老黑人充满疼爱的眼睛:“或许她也当你是父亲。”
阿尼微笑:“其实她并不像她的外表那么贪玩。雪儿一直很寂寞,她伪装得很好,可是她还是寂寞,找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来做,都是因为她很寂寞。”
“每个人都寂寞。”
“可是有些人幸运地并不了解什么叫寂寞,而有些人则不。”
西沙有些意外,看来眼前的老人并不单纯是个管家或保镖;至少他了解雪儿,而且能够说出这样的话!
“你想娶她一辈子吗?”
没来由的,他对老人生出一股尊敬。“是的,你可以放心地把她交给我,或许我不能像你一样细心,但我会爱护她一辈子。”
阿尼满意地笑了起来:“雪儿当王妃会很出色的!会比任何人都出色!”
西沙微笑,知道自己又过了关,他已得到老人的同意了!
“你的国家欢迎黑人吗?”
“当然。”
阿尼笑得更开心了:“那么,我可否与你们同行?”
“不行!”雪儿摇摇头:“我不让你去;等到安定过后,我会回来接你,可是现在我不放心你去。”
“你试试看能不能甩掉我。”阿尼咕哝地替她收拾衣物。
“阿尼!”
“上次我不能去是因为大使团不让我去,这次我无论如何非去不可!你休想再把我丢下来看更多的肥皂剧!”
雪儿走到他的面前企图和他讲理,可是一看到阿尼那坚决的神色她便气馁了。
阿尼的固执和她不相上下,他说得到做得到,她不想伤他的心。
“或许我是老了,可是还没老到不能动,我仍然是你的护卫!”
“我从来没说你不是啊!我也不想你去冒险!”
“我只是不想你去冒险,可是我并没有阻止你去!”
“可是阿尼,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之一,我真的很担心你!”
他停下手边的事,垂下头不让她看到他眼中的感动!
雪儿并不常常说这样的话,她是真心的!
她永远不会知道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带给他的感动有多大!
他可以为了她这句话而死!
“阿尼?”她有些犹豫地轻轻碰碰他的手,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使他不说话。“别这样,如果你一定要,去,那就一起去吧!别伤心了!”
阿尼知道她误会了。
雪儿总是这样,深怕刺伤别人,却不知道自己的善良是多么地可爱!
他抬起头朝她微笑:。“如果没有你,我就和街上那些流浪汉没两样!我真的很,庆幸自己能在你的身边!”他低声说着。
“可是我总是惹你生气。”她嗫嚅地扭绞床单:“我知道我不是个很好的人,可是我喜欢你。阿尼,如果没有你,我的日子可能会更糟糕。”她望着床上那一堆衣服。又忍不住顽皮地自嘲起来:“至少我的衣服会是一团糟。”
他大笑:“本来就是!你买衣服的品味和整理衣服的方法简直是糟透了!”
雪儿伸伸舌头,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方面的确十分差劲!从小到大,她的衣物一直是阿尼替她买的;在她成年之后,曾经一度抗议,而自己处理过一阵子——
那阵子她整个人像棵走路的圣诞树。
为了这件事,林奇忍无可忍地强制要求她遵从阿尼的安排——其实当时的她也正苦无台阶可下!
每每想起这些往事,她和阿尼总会忍不住爆笑!
那是他们共有的回忆,而那回忆总会将他们的心拉得更近。
“雪儿?”
她回过神来,小威站在楼梯上望着她:“嗨!好久不见!”
小威开心地奔过来抱住她:“看!我长高了!”
“嗯!的确长高了一丁点儿。”她拍拍他的头,吻吻他的颊:“我真想念你!”
“我也是!”小威快乐地模仿她,在她的颊上吻了一吻:“西沙说,你要和我们一起回去是不是?”
“欢迎吗?”
孩子开心地笑了起来:“当然欢迎!我每天都在想念你呢!”
雪儿抱了抱他,拉着他的手在床上坐下:“真可惜,这次不能带你到处去玩,下次有机会再带你到美国来玩。”
小威点点头:“阿尼也一起去吗?”还没等她开口,他便急急说下去:“西沙说要问你才行,我们带阿尼一起回去好不好?”
雪儿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们两个。
小威握住阿尼的大手:“我喜欢他,他昨天跟我说了好多故事,我要跟他学拳击,将来当世界拳王!”
她轻笑,瞅着阿尼:“你根本不需要我的同意!他们全被你收买了!”
阿尼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抱起他小小的忘年之交:“他可是块好的材料呢!只要我肯教他,将来一定是重量级的拳王!”
小威点点头,毫无心机地在阿尼倾斜的左眼上印下一吻:“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看着阿尼脸上的笑容和小威脸上的童稚,她忍不住靶慨地笑了笑。
多年前,她也是这样抱着他,说她将来要当女拳王的。
阿尼一直很寂寞,尤其当她长大之后,他总是守着,小鲍寓等她回来而毫无怨言。
而现在——
看着他们一老一小,她放心地笑了。
或许让阿尼一起去并不是什么太糟的主意。
“准备走了吗?”西沙望着刚从门外走进来的伊达问道。
“你昨夜没睡?”
伊达耸耸肩。
在和姚彤简短的谈话之后,心中一直回响着她所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竟久久无法合眼。
西沙放下手中的报纸,审视他奇异的神色。
伊达一向平静得像一汪湖水,不管在何时何地,他的冷静都是稳定人心最好的良方,可是现在他却显得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他只在他们六岁那年见过。
那是他将被选上成为他的终生护卫之时,当时伊达的眼中有现在这种神情。
之后伊达便无喜无悲,几乎到了老僧入定的程度!
“你有心事?”
“没有。”
西沙望着他,不再开口。
不知为什么,他和伊达认识了一辈子,却一直不十分的亲近,他知道他可以为他而死,但他从未了解过他。
伊达总是和任何人保持一定的距离,绝不多话,也不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
伊达十分出色,可是他总有办法将自己溶化在空气中,让人忘了他的存在。他似乎很刻意让自己变成他的影子。
他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一个人,过去曾有人说过:伊哒没有名字,就算有,他也该叫:“西沙的影子。”
而他无法改变这一点,不管他是如何努力地尝试!
伊达抬眼,正好看见了他眼中的伤痛;他一愣,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
“准备好了吗?我们可以走了,先到纽约去大闹一场!”雪儿蹦蹦跳跳自楼上冲了下来,阿尼和小威则跟在她的身后。
那一刹那间,她感受到了西沙和伊达间那股不自然的沉默。在凝结的空气中显得相当不自然。
西沙立刻笑着掩饰过去:“都好了,等姚彤把车子开来,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雪儿聪明地没有开口询问什么。若他们之间有任何人想说,她自然会知道;若他们不想说,那她也没必要开口问些什么。
突然门口传来喇叭声:“雪儿!雪儿!”
“凯西?”她一愣,立即奔到门外:“你怎么来了?”
凯西自车上跳了下来,满眼笑意:“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雪儿在他面前转个身,神采奕奕地微笑:“看到没?毫发无伤!”
“米奇说你打了电话叫他替你请长假?”他拉着她的手往外走:“打算到什么地方去避难?”
“拉斯基。还有,我可不是去避难的。”她不屑地甩甩长发:“我是化被动为主动,索性和他们玩到底!”
凯西倚在低低的栏杆上,望着她白色的小鲍寓:“和西沙一起走?”
“嗯。”
他沉默地垂眼,刚刚来时的精神全消失了。
雪儿拉拉他不驯的长发:“你不开心?该不会是舍不得我走吧?”
“大概是。”他闷闷地回答。
“嘿!这不像你了!”
凯西苦笑摊摊手:“我是认识你认识得太晚了,对不对?如果我早点认识你,你也不会跟他走了。”
雪儿好笑地望着他:“我又不是去嫁人,我只是和他一起回拉斯基而已,将来的事谁也不知道的!”
凯西微笑凝视她:“别口是心非了。”他轻轻点点她的鼻尖:“我们是同一种人类,你也许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你是真的爱上那个‘国王’了对不对?”
“答案很重要?”
他想了一想,很认真地点点头:“那关系到我要不要等你回来。”
雪儿轻笑,终于点点头回答:“是的。我是爱上了他,早在一年多前便爱上他了。”
“我一点希望都没有?”
她望着他,眼神清澄,彼此都知道答案。
凯西有些失落地笑了笑。
“你知道吗?凯西,其实你并不爱我,你只是寂寞,和我一样寂寞。我们是同一种人,很类似,但是寂寞加上寂寞只会变成双重效果,而不会负负得正。”雪儿揉揉他的长发,像兄妹一样的亲昵——“你知道我不会和你在一起,所以我显得特别珍贵。”
他微微一笑,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所以我喜欢你,你是如此地了解我,我们甚至不必说很多的话就可以互相了解!也许我们该是一对双生子呢!”
雪儿很开心地点头,凯西说的话和她所想的一模一样!
她和凯西在许多方面都十分相像,那种不必说话也能交流的感觉弥足珍贵。
也许他们前世真是一对双生子?
“我走了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凯西突然邪邪地狞笑了起来:“呵!呵!呵!什么也不做,我要令你愧疚!你贪图荣华富贵,抛弃知己至交!”
她白了他一眼,忍不住大笑,凯西的神情和她是那么地相像!
凯西轻抱住她的腰,姿态像一对甜蜜的情侣;彼此却都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那纯净得一如清泉的感情。
他将额抵住她的额,凝视她蔚蓝如晴空的眼:“去吧!我会祝福你的,将来你回来记得来找我,我会想念你的!”
雪儿十分感动地微笑:“凯西,别再流浪下去了,有那么多人爱你,你一定可以找到你真正心爱的女人的;别太挑剔,寂寞的人没有资格挑剔!”
“你找到了你的国王,那么我至少要找个公主吧!”
他轻笑放开她,在她的唇上偷了个吻,随即跳上他:的车:“飞走吧!寂寞的国度里再也不需要你了!”她含笑朝他挥手,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已告别寂寞国度了!
在飞往纽约的途中,气氛一直十分沉闷;除了阿尼和小威聊得兴高采烈之外,西沙、伊达和雪儿都各怀心事,面色凝重。
她试图和西沙说话,使空气轻松一些,可是他似乎不太愿意和她配合;不管她说什么,他总兴趣缺缺,不时以奇怪的眼光打量着她,仿佛怀疑着什么似的。
而伊达更厉害,他索性独自一人用杂志遮住脸,什么也不理。
雪儿有些沮丧,这段旅程似乎从一开始便不带有丝毫快乐的色彩。
看着阿尼和小威兴高采烈的模样,她忍不住有些嫉妒起来。
或许她是不该来的。
她凝视窗外的白云,开始有些自怜。听说恋爱中的人都是这样的,任何一点小事都会感触良多;不知道为什么去年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或许当时她并没有恋爱,也或许当时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她根本来不及患得患失便已开始相思——
“你和凯西是好朋友?”
她赌气不看他:“嗯。”
“多好?”他口气中有一丝的不满和不悦,她突然发魂新大陆似地转过头来。
“你在嫉妒?”
西沙冷冷地望着她,好半晌才开口:“不该吗?我的确在嫉妒!”
所有的阴郁一扫而空,她的眼神又亮了起来。?
“什么叫不可能?你是女人他是男人,你们共组乐团,年龄相仿,一切都很顺理成章。”他仿佛在赌气似地数说着她和凯西之间的共同点,那神情像极了吃醋的丈夫。?
“在美国,你们对可以当‘兄弟’之类的朋友都那么亲密吗?”他冷冷地嘲讽。
雪儿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了看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是如此善妒的男人。
这表示他在乎她,但另一层意义是:他并不信任她,也不了解她。
如果他们真的打算有未来,那么必有一方观念要改变,但——是她或他?
“你是指我和凯西的关系不正常,很暧昧吗?”雪儿认真起来:“你并不信任我对不对?你一直认为我是那种不安于室的女人,若是这样又为什么要向我求婚?你是一时冲动是不是?”
西沙一愣,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在他的观念里,女人不该像他国家里的女人一样,总日蒙着面纱,只能在自己的丈夫或家人面前露出真面目。他们的礼教十分严格,多看别的男人一眼,都有可能被指为不贞!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开放,一直觉得那是种十分落后的传统;但一旦事关自己的爱人,他却和其他的男人一样专制霸道!
雪儿和她们是不同的,如果他要一个保守的女人,那他的确不该向雪儿求婚。
雪儿大方而且热情,她绝不会在自己的脸上蒙上面纱。
这是国情的不同,也是基本观念的不同。在恋爱中,这些观念可以去死;但现实中,它们的确时时刻刻都存在于他们之间。
“或许你该多考虑一下,我和你十分不同,而有些观念上的差异是无法改变的。”
西沙苦笑,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很抱歉,但我并不是被爱情冲昏了头,只是——我恐怕没有注意到我们在观念上的差别,但我相信我们至少可以协调。”
“就算你接受我,你的人民也不会的。”雪儿无奈地叹口气:“连你都无法接受,更别说他们了,在他们眼中,只怕我会变成一个荡妇!”
他轻笑:“或许没那么糟。”
“那只是或许,只占了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
“另外百分之五十是会掀起一阵‘雪儿旋风’的,将我无法改变的百姓陋习彻底拔除。”他朝她眨眨眼,信心十足地笑道。
雪儿模模头:“我可不敢那么乐观。”
“至少答应我试试看?”
还能如何呢?她在心中叹息,有些不解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让步?
爱情的魔力?
魔力终有消退的一天,到那时,她会不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
她过去的乐观因子似乎忘了带上飞机;她有些悲惨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想着。
爱情有时也并不是那么令人愉快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