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晚上才听说程暖晴从下午之后,便失了魂似地浑浑噩噩,他赶到房里看她。
“阿晴,妳怎么了?”进她房里,冷静顺手掩上门。
“静爷,我没事,您甭担心。”半躺在床上的程暖晴正要翻起身。
“哪!别起来,躺着就好。”冷静拿了张椅子坐在床边。
“不了,躺了一下午,背都快烧出洞了。”程暖晴跨下两只脚。
她本来就和旁人容易混熟,加上冷静人又温厚和善,两人相处,就像是亲人一般自然。程暖晴不住和冷静抱怨。“其实我一直和他们说我没事,他们偏又不信,硬要把我赶回来睡觉,还嚷说要找个道上给我收惊。”
冷静笑着。“他们说了,把妳赶回来是不得已的。过两天,御史章大人要来,厨房很多事要忙呢,可若让妳继续待着,只怕不是把灶头掀了,就是把厨房烧了。”
程暖晴脸上微红。“没那么严重啦,不过是冒烟,他们就当失火。”
“那是他们发现得早,所以只有冒烟,没有失火。”
“好啦!您别再说了。”程暖晴舌头一吐,窝回床上。
“我不说,换妳说了。”冷静温和地看她。“告诉静爷,今天下午是怎么回事?”挪过身,为她抚过一绺紊乱的发丝。
他的轻抚,触动了下午发梢上的回忆,她的脸不自然地潮红。
注意到她面上的变化,冷静再问:“听说妳撞鬼了。”
只见程暖晴低首不语。
冷静心里已有底了。他说出心里的想法:“是撞到王爷吧?”
程暖晴刷地抬头,愣大眼瞧他。“静爷,您怎么知道?”她是个没心机的姑娘,很难瞒得住心事。
冷静一笑。“我看府里最像鬼的便是王爷了。”
“是哪!”程暖晴也跟着笑了,明眸皓齿,莹莹生辉。
“傻姑娘。”冷静轻捏她的面颊。他观察了一阵子,知道王爷对程暖晴特别,而程暖晴是少女怀春,对王爷亦是有好感的。
“静爷——”程暖晴揪住他的手。“您跟王爷这么亲……”
冷静打断她。“不是亲,是近。”
程暖晴两道浓眉打结。“这有啥不同?”
“我在他身边,是近。”他看着程暖晴,忽地笑了。“他在妳心头,是亲。”
“静爷!”程暖晴脸上一红,甩开他的手,拿着棉被蒙住头。“我当您是好人,怎么知道,您也不是好人。”
“也?!”冷静是个心细的人,很快就听出问题所在。“那还有谁不是好人呢?
是……王爷吗?”打量着程暖晴。
程暖睛拉开棉被,可头还偏垂,静默了片刻,才仰首看着冷静。“静爷,您在王爷身边久,您说他是不是好人?”
她是个单纯的姑娘,从来是非曲直都很明白。可自从冷玦吻了她之后,她便觉得所有的事情是一团乱,让她理也理不清。她这才开始想,旁人说冷玦不孝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静吁口长气,很认真地看着程暖晴。“阿晴,妳把世事看得太简单。只分好坏,有时候妳会痛苦的。”
“是啊,我现在不就痛苦了嘛。”
冷静说的是人生道理,她听在耳里,却像是废话。
她想了一下。“静爷,您说我把王爷当成好人看,是不是错了?”
冷静又是一笑。“既然不能简单分好坏,又怎么说对错。”
“也是喔!”程暖晴抿嘴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再开口:“您说的是有道理,可说了和没说,我还是一样胡涂。您可不可以说得清楚些,好叫我明白点。”
冷静微笑,当她是孩子一样,模着她的头。“阿晴,若妳喜欢一个人,便不该只管他是好人或坏人,而该问,他为什么是这样的人。”
“问他为什么是这样的人……”程暖晴嘴上喃喃地复述,目光逐渐清亮,好象慢慢懂了一些。
***
这两天,冷府上下最热络忙碌的地方莫过厨房,越接近傍晚,里头越热闹。
几十个人挤在厨房干活,等着做出一道道的佳肴款待御史章永。
冷三由于手脚俐落,所以负责送食到招待章永的“云寄阁”,余下几个小厮像是冷大、冷二他们不干正经事,反而在嘴上嘀咕些“风月楼”的事。
程暖晴就蹲在他们两旁边洗菜,模糊中听他们说的,好象是跟妓女、睡觉什么有关的。她隐约知道这些事不好,可又忍不住探听。
“阿晴啊!阿晴啊!”直到冷笑提高嗓门,一再叫她,才唤回她的神智。
“啊!什么事?”程暖晴刷地站起,菜掉落盆子里,溅起水花。
冷笑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小翡姑娘来拿晚饭的,这里头人挤,她不好进来,妳帮她拿出去。”平时,厨房的小厮都会送三餐到“翡翠居”。不过今晚厨房特别忙,小翡便自己过来取晚膳。
“喔!”程暖晴探头,才看到小翡的身影,她大声唤着:“小翡姊,妳等等,我这就好了。”拿块手巾,抹掉手上的水。
顺手拿了个竹篮,走到冷笑旁边,端起其中一盘菜。“笑叔,是这些吧?”
“嗯!”见冷笑点头,她便把附近五、六盘菜,一并收进篮中。
摆好了盘子,她左闪右躲地移到小翡身边,甜甜一笑。“小翡姊,都放好了。”
程暖晴和小翡只见过一次面,那次小翡是特地向她打听冷玦的事。
不过,程暖晴是个胡涂的人,冷玦的事情,她什么也说不上。
而且她们谈到冷玦的为人时,意见相左,小翡还为此与她吵过。
因此,程暖晴虽然满脸笑容,小翡却只是牵牵嘴角。“谢谢。”
“不客气。”程暖晴将竹篮交到她手中。
她和小翡对望好一会儿,见小翡绷着脸,没有交谈的意愿,她只好落寞地转过身。
“啪!”她才没走两步,后脑勺便让人拍了一下。
“谁?”她猛地回头,瞪着打她的人。“你怎么打人?”
打了她的,正是吊儿郎当的冷三。“谁叫妳失神?”
他两只手晃啊晃的,满不在乎地笑着。“我方才和妳挥手,妳都不应的嘛!”
“我干么要理你啊?”程暖晴模着后脑勺,心头上火。“你是……猪狗羊马牛……畜生!我是人,我做什么理你?”
她刷过身往厨房走,再不理他。
“欸!”冷三急了,在后面叫她。
冷笑听到声音,眼尖瞄到他。“小三子,你可回来了!?”
“师傅啊!”冷三看到他,马上端正神色。“路上耽搁了,我这会儿就把那盘蟹给弄好。”嘴上油滑,脚下动作更快,直奔后头那堆食材。
“小三子,怎么去这么久啊?”冷大,冷二见他回来,直往他身边挨去。
“路上耽搁了嘛。”冷三不大搭理,只是先靠往程暖晴那里。“阿晴,我要弄蟹斗,妳先帮我切点火腿末,好吗?”
他低声恳求,制造机会和程暖晴说话,也算是和她认错。
程暖晴噘嘴,美眸瞟过他,一言不发。
“拜托啦!”他用手肘轻轻顶着她。
程暖晴别开视线,取了把刀,拿了块火腿,冷三脸上这才有了笑意。
冷大、冷二把他拉到旁边。“小三子,你刚才在『云寄楼』里看姑娘,还看不够啊?一回来就往阿晴那儿窝。”冷大暗有取笑之意。
“我哪有?”冷三瞪他一眼。
“好,你没有。”冷二安抚他。“我们小三子,看的都是真正的女人,不是像阿晴那种黄毛丫头。”
提到她名字,程暖晴耳朵倏地尖了。
不过,那句黄毛丫头,让她眉头上挑。
冷大、冷二一言一语地围着冷三。“可是兄弟们没你那福气,待在这里,都没机会见到『风月楼』的姑娘。听说,那个郑如媚也来了。冷淡说,她媚得不得了,活像是个狐狸精,真的是这样吗?”
冷大、冷二眼巴巴地望着冷三,盼他多说点郑如媚的事。
那样的目光,叫冷三有些陶陶然了。“这……”冷三欲言又止,吊他们胃口。
“小三哥,你倒是说啊!这郑如媚究竟是怎样妖媚?”
为了讨好冷三,这两个小伙子竟然称他一声“小三哥”。这声哥下去,弄得冷三轻飘飘,直以为自己真是两人的老大。
他胸膛马上挺起。“她喔!骚哪!我一看骨头都酥了。啊!”
话没说完,脚上一阵刺痛,原来是让程暖晴给踩的。
程暖晴目光极为不悦地扫过三人,只觉得男人在一起,谈的都没好事。
“哪!”她重重地把手上一小碟火腿肉砰在冷三面前的桌子。
“恶!”冲着三人,扮了个恶心的鬼脸。“男人,没个正经的。”
立在眼前,虽是三个小伙子,可她心里真正想骂的却是冷玦。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这么恶心?
是不是……有和那个媚得不得了的郑如媚……亲嘴?
***
冷玦的情形,和程暖晴想的差不了多少。
他人在“云寄楼”的迎宾阁里,周边莺声燕语,春光无限,偎在他怀里的,正是艳媚无方的郑如媚。
她端杯酒,亲热地凑上冷玦的唇。“王爷,您可叫奴家想煞了。”
虽说上次冷玦的态度,对她无异是羞辱,可她到底是做买卖的,一切向钱看齐。冷玦虽不会是好情人,可他是大买主,花钱从不手软。再说,冷玦位高权重,也不是她一个青楼女子能得罪的。见了面,自然还得七分笑脸。
冷玦饮下她的酒。“妳是想我好处,还是想我坏处?”有美人喂酒,他双手得空,一手把郑如媚搂得更近,另一手从她胸前游移而过。
轻轻的一声咕哝,是另个座位的章永发出来的。
章永年纪约莫四十左右,家世良好,仅不惑之年便当上御史。人负文采,面白斯文,现下光洁的额头不断冒汗。
冷玦和郑如媚无视旁人的亲密动作,叫他看了是频频擦汗。
“章大人,您怎么流这么多汗?”在章永身旁服侍的魏舞羽拿起丝绢,轻轻地为他拭汗,低空的胸,就在章永面前晃着。
章永赶紧别开视线,张大袖子抹汗。“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就行了。”
看他这样,冷玦嘴角多了丝笑意。
郑如媚挟口菜,进他口中。“王爷,您真是坏人。”
冷玦转过来见她,郑如媚把眼角拋向挥汗如雨的章永。“章大人这么个老实人,您也要作弄他。”她是个惯常做戏的人,看得出来,冷玦今天对她的挑逗,并非出于,而是为了刺激章永。
冷玦并没有因为被看穿而不快,反而加深笑意。“郑如媚,妳的聪明,可能会让我对妳多份眷顾。”他俯身,唇瓣轻落于郑如媚的眉心。
一反常态,他并没有攫取她的朱唇。
冷然的眸子,在扫过艳红唇瓣时,变得更加深沈难解,墨黑不明。
“王爷。”郑如媚无法否认,冷玦的俊冷对她仍是有吸引力的,她嗲声地撒娇。“您这冤家,真叫如媚又爱又恨。”不死心地凑上朱唇樱口。
冷玦闪开红唇,靠上她耳边。“那妳最好是恨我,因为我是个不给爱的人。”
郑如媚幽叹。“这点我晓得,上次就明白了。”所以她也不会放感情的。
冷玦低声道:“那妳知道我这次为什么叫妳来吗?”手探向她的衣襟内。
“王爷!”章永突然起身,深深作揖。“下官吃饱了,这就先行告退了。”
冷玦放开郑如媚。“我菜都没上好,章大人怎么就吃饱了。莫非是不满意菜色。”不等章永回答,他便暴喝一声:“冷静。”
“是。”冷静忙从侧边转出来。
冷玦神色凛冽。“你把掌厨的那几个,给我叫过来赔罪。”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这菜好吃极了,好吃极了。”章永立刻坐下,大口地吃菜,脸上还陪着笑。
冷玦缓了脸色。“既然酒菜没问题,那就是这几个姑娘服侍不周了。冷静,把她们几个给我赶出去。”
“王爷!”莫说章永吓了一跳,那几个姑娘更是惊得花容失色。
冷玦面无表情。“章大人,这几人不是我的家妓,否则他们服侍不周,我便该学邻国的古人,杀了他们,给大人谢罪。”
“不可!不可!绝对不可。”章永脸色刷白。
郑如媚拉着他的手。“王爷,妹妹们招呼不周,我下去赔礼便是,您切莫动怒赶人。倘若如媚的服侍,还叫章大人不开心,说要离席,那如媚第一个果身挡在门口。”冷玦这番话下来,她便确定冷玦是要她来勾引章永的。
冷玦赞许地笑了。“那妳去吧!”
方才他不先让郑如媚直接服侍章永,为的是让章永在旁边巴巴看着郑如媚。
人哪,有个不好的习性,吃不到嘴的东西,看来会更诱人。
等章永的胃口吊足了,这才放郑如媚下去,让他尝尝甜头。
“是!”离开前,她附在冷玦耳旁细语。“那一千两,您可以准备给我了。”
冷玦之前放话说,谁能陪章永一夜,他便付谁一千两。为此,郑如媚盈盈起身,腰肢款款地朝章永过去。
一到旁,她便极有技巧地挤开魏舞羽。“妹子,辛苦妳了。”
魏舞羽被她排出,还得装笑。“不会。”
“章大人,我先给您敬酒。”郑如媚满上杯酒。
她低身弯腰,上身虽非如魏舞羽一样半露酥胸,可白衫内的红色亵衣,在她俯身时,便一览无遗,若隐若现,更添诱惑。
章永脸色顿时发红,虽想移开视线,可又忍不住地往亵衣包藏起的丰满曲线瞧去,他这一瞧更显得神色窘迫,扭捏不安。
冷玦见状,呷了口酒,勾出一抹得意的笑。
“章大人,”冷玦朝他举杯。“人生得意需尽欢。你纵不狂醉烂饮,也无须辜负眼前的美酒。我知道章大人素来躬身自守,不过那是在朝中的规矩,可不是在我冷府该有的态度。我冷府就一条规矩,天大、地大、享乐最大,你若不能尽欢,岂不让我这主人失礼了?”
一番话,合情入理,让章永少了些顾忌,多了些适当借口“放纵”自己。
“是!下官晓得。”章永半推半就地接过郑如媚递给他的酒杯。
冷玦一笑,缓缓地挟上口菜,挥手招来魏舞羽。“哪!妳过来。”等着在她的服侍下,好好地看章永“失身”的戏码。
丙然酒过三巡,章永不断地软化在酒精的催发下,借着酒胆、酒意的他逐渐放开怀,手脚开始不安分了。
“永哥哥。”郑如媚瞧时机成熟,滑腻的手指在他的大腿上磨磨蹭蹭。
章永几分蒙眬的双眼,突然一亮,口水从喉头深深咽下。“王爷。”他有几分地摇晃起身。“下官想去解手一下。”来自下月复的冲动,快使他现形,未免丢脸出丑,他把郑如媚给拉起。“可我左摇右晃,怕不安稳,想请如媚姑娘陪我。”
明只有三分醉,他说成七分;本可以一个人去解手,他偏拉个郑如媚,两个人想干什么勾当,这不明摆着。
冷玦别有深意地笑着。“看来你的确是醉了,让如媚搀你去吧。若真累了,就直接回房里休息。这筵席摆到『宾主尽欢』就可撤了。”
章永的戏,已经要落幕了!
事实上,他花那一千两,并不是为了讨好巴结章永。相反的,他是为了讥讽章
永的“不近”,嘲弄他的故作清高。
“谢谢王爷。”章永拉着郑如媚退出。
冷玦敛去笑容,嘴角残着是抹不屑。“冷静,撤了吧!”
“要收了?”端着点心而来的冷三正从外头走进,刚巧听到话。
“嗯!”冷静回过头吩咐他。“你既然来了,就把桌上那些也收了。”
“王爷。”魏舞羽看冷玦起身,连忙攀上去。“这里要撤了,您叫舞羽到哪儿好呢?”她眼巴巴地望着冷玦,虽比不上郑如媚狐媚,可也是风情艳冶,明眸善睐。
冷玦不带感情地推开她。“回『风月楼』。”他今天对谁都没胃口。
“王爷……”魏舞羽不死心地唤他。
“王爷!”冷静突然冒出一声叫他。
“怎么了?”冷玦望冷静瞧上一眼。
“小三子说,阿晴之前被派来送汤,可桌上没瞧见汤;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宅子里迷路了。”
魏舞羽斜睇冷静,想他好歹是王府管家,怎么事不分大小,都要报告。
有个胡涂蛋在自家走丢了,本来只是小事,可那胡涂蛋是程暖晴,事情可就不小了。冷静知道,程暖晴的事,就算是鸡毛蒜皮,也得报告。
“王爷……”魏舞羽不知事情严重,还想揪住冷玦。
冷玦一把甩开魏舞羽。“胡涂!胡涂!”他提气纵身而出,众人只见他身影像风一般,刷地往门外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