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朵娜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换上晚礼服的查斯特上校。
如果说他先前就具有某种魅力,都么现在在燕尾服、紧身长裤的衬托下,就更显得他神采奕奕,俊逸不凡。
这套装束是威尔斯王子引进伦敦,在非正式场合的穿着。上校只在腰间系了一条金表链,没有任何珠宝装饰,就显得他耀人眼目。别在领口的蝴蝶结新颖宜人,十分出色。
潘朵娜完全给震撼住了,他似乎也感受到她的震撼,就冷静而徐缓的说:“我会尽情享受今晚的盛餐,潘朵娜小姐。修车匠刚才通知我轮子要等明天早上才修得好呢。”
潘朵娜一时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
“我不希望我和詹森带给你太多麻烦,我已经派他到你褓姆那儿帮忙。除了作马夫之外,他照样侍候我其他的事。
“这…其实不需要这样…”潘朵娜低声回答。她有一种感觉,仿佛上校在执管这栋屋子。
然后她假装不经意的四处走动,一面觉得母亲这套衣服给了她不少信心,一面感到上校惊异的眼光频频射向自己,他似乎也和自己一样,彼对方显露出的锋茫震慑住了。
如果说潘朵娜起先戴着遮阳帽,身穿粗棉布衣,头发零乱不堪,但仍不失其可爱的活,那么现在的她才真是美得令人心折。
上校一面想,一面以老练的眼光打量着她。她的衣着早已过时,不过相当适合她。皎洁的皮肤在蕾丝花边的衬托下,更显晶莹剔透。头发虽未精心处理,但仍像一圈辉煌艳丽的光晕,把她心形的脸蛋、水汪汪的大眼睛衬托得分外迷人。
“她美得足够轰动整个圣詹姆士官!”他一面想一面略带讽刺的忖度:乡下小花不见得适合城市土壤,说不定会破坏她与生俱来的完美。
“希望…您在这儿不会有什么不便…”潘朵娜结结巴巴的说。
“詹森和我一样,都是吃过苦的老战士,”他微笑了,“所以他也习惯我苛刻的指派。”
潘朵娜想,是不是要先入座,好让他也坐下来?就在这时,詹森推门而入,郑重宣布:“晚餐备妥,小姐。”
潘朵娜不禁笑了出来,自嘲地说:“听来就像有一场盛宴似的,希望您别失望才好。”
“我是不是该把它当作一件有趣的事,而不把它想成热闹亢奋的盛宴?”上校说,“相信一定比你提到的恐怖宴会要可爱得多。”
潘朵娜一面走向门口,一面说:“这会是十分有趣的晚餐!
“这正是我想用来形容今晚的话。”
潘朵娜的脸倏地羞红了,她感到他的腔调里多了一些什么。
餐桌早就由她亲手布置好了。
桌面罩了一张母亲珍藏的流苏桌巾。桌子上央放了一座银色烛台,那是潘多娜家族自乔治一世就流传下来的宝物。紫丁香、杜鹃花插了满盆。那个圆形的盆子也是母亲过世后,第一次拿出来使用的宝物。
一切摆设尚称满意,此外,安妮也一定不会使自己失望。
懊入席了,她很自然的朝自己惯常坐的老位子坐下,主位自然留给了上校。
上校一语不发,默默入席,仿佛理所当然的顶替了她父亲的位置。
詹森上了第一道菜,潘朵娜知道安妮显然决心要露一手。
这是一道羊羔汤,装在陶碗里,是安妮放在文火上慢慢墩成的。潘朵娜知道她加了免肉、羊骨头在汤里。
这道汤十分美味,上校三口两口就喝光了。
接下来的菜是菠菜蛋女乃酥。这是父亲最欣赏的佳撰之一。潘朵娜在菜园里找到这道主菜。
上校评鉴:“简直美味得不可思议,潘多娜小姐,你真是幸运儿,有个烹调能手做褓姆。”
“妈妈从她来开始就细心教她,爸爸又是个美食专家。”
上校不再多言,只顾埋头把浸了浓酱汁的兔肉吃个干净。
潘朵娜相信兔肉上一定洒了红葡萄酒。
从墙边摘来的葡萄少得可怜,只够一个人吃,为了避免上校尴尬,她说她宁愿吃草莓,也不爱吃葡萄。
他似乎毫无不自在的感觉。
现在是刚出炉的面包和乳酪、牛油,他切下一大块面包,赞不绝口的说:“我很了解,没上任何一家旅馆、餐厅是多么幸运的事。
詹森从头到尾侍候着他们。偶尔上前帮上校把酒杯摆妥,然后退下。潘朵娜觉得他训练有素,纪律不凡。
上校斟了满杯酒,惬意地往高背倚上一靠,仿佛他是这儿的主人一样。
“我们不妨谈谈我们自己。”
吃饭的时候他们谈到马、伦敦的道路急待修理、约克郡有一片尚待开发的土地……,等等社交的话题。潘朵娜对这些事都极有兴趣。
这也是她第一次和父亲之外的男人单独进餐。
“我实在没什么好谈的,还是听你的。”她说。
“不过我并不想在这时谈论我自己,我想,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你有多美吧!”
潘朵娜愣愣的望着他,一脸惊疑不定的表情。她以前从没听到过类似的话,更不相信会出自他口里。
他仍然和初见面时一样谦虚有礼,即使用尽所有赞美词,也描绘不出他的优点。
她觉得自己脸红了。上校却在等待她的回答。她犹豫了一下,低声的说:“从没有人注意过我的长相。亚当只会称赞园里自已种的菜…”她顿了一会,微微笑了。“教区牧师,眼睛半瞎了,连唱诗班的小孩捣鬼都看不见呢!”
“你对未来有何打算?”上校问。
潘朵娜无可奈何的摊摊手,上校注意到她的手纤细修长,并不因在园中工作而显得粗糙,保养得相当好。
“我没办法回答你,我写过两封信给我叔叔,他却一直没回信。”
“这么说来,是他决定你的未来罗?”
“我真的…自己也不晓得。我好几年没见到他了,但是,毕竟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你总不能一辈子老待在这儿呀!”上校说。
番朵娜想,他指的无非是这些破败房子、屋漏、荒园罢了。一股不自觉的自尊心使她微昂起头,迅速答道:“这是我的家!我爱我家。”
“那么”上校追问,“你是心甘情愿把自己的光辉埋藏在斗篷底下了?我说明白点好了,那可是一种十分动人的光芒哟!”
“我想…您这是在取笑我。”潘朵娜不自然的说。
“我只不过照实说而已。”上校答。
“就算我相信您好了,这对我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到目前为止,我的未来还是一团谜。”
“你激起我的好奇心了!”上校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谁对这种事情会没有好奇心。想想看,会是怎么样的一个故事?”
他沉思着,慢慢啜了一口酒。
“突然间,我闯入一条乡间小径,在几近半毁的梅尔山庄里,发现一位绝世美女,不但天香国色,而且可爱动人,只要她肯,整个伦敦都会为她疯狂。”
潘朵娜先前还入神的倾听,到后来就噗嗤一声笑出来。
“您的故事应该有个快乐的收场才对。譬如:一位好心的仙女用魔杖一挥,女主角就被送到伦敦……。无论如何,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
“你真的这么肯定吗?”上校说。
“虽然说希望像马,乞丐也能骑。”潘朵娜的情绪被他挑动起来了。“但我觉得伦敦那些乞丐小姐可没人注意呢!”
上校觉得她一点也不像同龄的女孩那样少不更事。
“告诉我,你一个人独处时,都在想些什么?”
潘朵娜的蓝眼里闪过一丝光芒。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们今天可以吃些什么。您也知道,您刚来时,我就在料理晚餐,跟平常没两样。”
“喔!那一定是苦多于乐了!”上校说。“那你不工作时,做些什么消遣?”
“读书,作礼拜。还好我家有不少好书。”她笑着说。“我相信,您一定会觉得它们都过时了,那都是我祖父流传下来的。它们都能让我遨游世界,见多识广。”
“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藏书?”上校提议。
“您真想看吗?”潘朵娜说,“我怕您会笑它们不登大雅之堂。”
“我保证不但不讥笑,反而相当尊重它们。就我个人来说,我非常装重每一门学识。”
“好,请跟我来。”潘朵娜简捷的说。
他为她开门。她领着他走向客厅。
客厅墙上挂的图画大部分都剥落了,黯然无光。家具都布满灰尘,而且不是缺脚就是缺扶手的,藤椅的椅面也坏了。上校把这些一一看在眼里。
潘朵娜看惯了,也就不觉得奇怪,几乎可说是视若无睹。
她带他穿过客厅,打开一扇门。
上校环视一圈,发现这是一间相当可观的图书室。
书本从地板堆到天花板,只有少数书架上有空隙,显然某些书被搬动过。
潘朵娜循着上校的视线,停留在那些空隙。
“爸爸生病时,有个书商来这儿买了不少书。虽然他出价不高,但至少可付爸爸的医药费,所以我只有忍痛割爱了。”
上校知道,她不是在寻求同情;只有在叙说事实。
他把所有的书浏览一番,发现都是些专门学术著作,不太适合一般女孩子看。
“你能够从这些书中得到乐趣吗?”
“当然啦,尤其是历史书和诗集。”
上校没吭声,她继续说:“我简直没办法形容我有多感激祖父这种看书的嗜好。爸爸就跟曾祖父一样,只爱马。”
“我想,你还喜欢我的马吧?”
“可是,我几乎不敢看它们。它们对老贝西好不客气,可怜的老贝西为我们效命…。”
“你又把自己说成小乞儿了。我干脆告诉你好了,你的脸蛋就是财富。即然你拥有这么丰盛的财富,我也用不着怜悯你了。”
潘朵娜顽皮的看他一眼。
“我正在想,如果把我拿去拍卖,不知值多少钱呢!您想,会不会有个放高利贷的人肯出高价?”
上校听了,几乎想还她一句时下伦敦流行的俏皮话,继而一想,还是按耐住了。他知道潘朵娜之所以这么说,主要因为她天真无邪,并非别有用心。
她仿佛感到上校的注意力由书上移开了,便对他说:“我们要不要到客厅坐一会儿?我想,安妮一定为您沏好咖啡了。很抱歉无法请您喝葡萄酒。”
“今晚喝的葡萄酒够多了,我想,来杯苹果酒就行了。”
“那只是为了晚饭凑合凑合的。”潘朵娜说,“你知道,安妮只要一碰到阴天,就急急忙忙收东西,而您对她来讲,无异暴风雨呢!”
上校大笑起来,两人一起走向客厅。
正如她所料,桌上盘里有个银茶壶,是母亲生前常用的。旁边有两个杯于,原先是一套茶具,这几年一个个都打破了。
潘朵娜为上校倒了杯咖啡,说道:“容我暂时告退,我去叫安妮准备床铺。”
“詹森一定跟她提过今晚我们要在这儿过夜。”
“我想,我还是走一趟比较好。”
说完就撇下上校,往上校的房间走去。
安妮果然在整理窗帘,又把刚换上细亚麻床单的床铺好。
“晚饭棒透了!”潘朵娜喊着,“上校把所有的菜都吃光了,又着实夸讲了一顿,您真是个‘天才’!”
“要侍候家里的饿死鬼,你就不得不变成魔术师!”安妮毫不妥协,但潘朵娜了解她其实打心坎里满意这种赞美。
“你给他马夫吃过东西了吗?”
“他几乎连你明天的晚饭都吃光了,要是你明天喊饿,我可不管。”
“喔!我才不呢!”潘朵娜说,“有客人多令人兴奋啊!”
安妮不置可否的咂咂嘴,然后对播朵娜说:“晚上我到你隔壁睡,潘朵娜小姐,但愿床垫不像我想像中那么潮湿。”
“到我隔壁睡?”潘朵娜吃惊的问,“为什么?”
“我知道什么是对的,”安妮回答,“还有,潘朵娜小姐,等你入睡了,我会去看门锁好没有。”
“把门锁上?”潘朵娜说,“我不懂你在讲些什么?”
“以你的年纪该有个监护人了,潘朵娜小姐,”安妮严肃的说,“既然你可怜的母亲奉主宠召,留下这个职务,我只好勉力为之了。”
潘朵娜笑了出来。
“喔!安妮,你真好玩。其实除了亚当和班杰明之外,谁会知道上校在这儿过夜呢?”
安妮没有回答,潘朵娜亲亲她的面颊。
“您真是个道道地地上了年纪的小题大作的人。不过,您也是个最有魔力的好厨子,我真为您骄傲,每道菜都烧得那么好。”
说完就离开房问,她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克制去见上校的冲动。
“我再也没有机会和这么有魅力的人谈话了。”她想,“我决不要浪费每一分钟。”
她回到客厅时,上校立刻站起来,然后又坐下了;他的椅子刚好背对着窗,潘朵娜就坐在他对面,夕阳的余晖恰好照在她脸上。
太阳慢慢下山了,四野恍若远山,沉浸在神秘的暗紫色的幕色中。
蝙蝠的尖叫声、百鸟回巢的呢喃声,都透过敞开的窗子,清晰可闻。
除此之外,大地一片宁静,如梦似幻。
潘朵娜每晚都会听到这些声音,她抬眼望着上校。
他的眼睛是浅铁灰色的,似乎蕴含着某种东西。
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又似乎在搜寻什么。
她无法了解那是什么,只觉得十分害臊.就莽撞的说:“安妮把什么都整理好了。说来也许您会觉得可笑,她非常怕人家说闲话,准备搬到我隔壁睡,还叮咛我一定要锁门呢!”
她等上校发笑,却见他默不吭声,就又说:“我问她谁会注意我的细微末节,是班杰明吗?他只会注意他的车辆;亚当?他只顾他的马铃薯罢了!”
“我为你有这么好的守护神感到安慰!”上校说。
“我跟安妮说,她是个十足的老古董!”潘朵娜批评说,“但是,她还挺乐意听见您享用了晚饭。”
她打住话头,稍带焦急的问道:“您真的还喜欢吗?”
“比我说过的还要‘喜欢’。”上校回答。“但也不仅是为了菜煮得好,还有一点是因为我有一个待别的,也是有趣的伙伴作陪!”
潘朵娜想了一会,才明白他究竟在指什么,然后,她微笑地说:“您又在取笑我了!您能不能告诉我,关于跟您在一起用过饭的那些可爱女士们-一她们自然是很博人欢心的-一在吃饭时,她们都谈些什么来?”
“谈她们自己,当然,尤其是‘爱情’方面。”上校回答。
“爱情?”潘朵娜想探询下去。“但是……”声音却自动消失了。
上校问她:“但是什么?”
“我只不过想说,您总不可能跟每个一块用饭的人谈爱情,或许,您可能只会和您所爱的人聚餐?”
上校暗暗为了这个问题的无知而感到好笑,但他却大声地说:“要是你把爱当作一桩深奥费角的事,倒确实是一个有趣的活题!”
“我从来没有那样想!”潘朵娜说道。
“那么,你认为爱是什么呢?”
“我认为爱就是,当你有一天,遇到了一个人,”她慢慢地说,“与他熟悉以后,你了解自己愿意跟他在一起渡过徐生,而他也有同样感觉。”
“然后,又该如何发展?”
她犹豫着,不敢注视他,黑色的睫毛低垂下去。
“我想,他们会接吻!”
“一个人只应当和他所爱的人那样做吗?”上校问道。
“当然啦!”潘朵娜回答。“除此之外,我们不能随便跟其他人接吻的——那会很可怕!”
上校又笑了出来。
“难道,你就从没有想过,这种事,有一天也会降临到你自己头上。可是,要是你一直待在这儿,除了班杰和亚当外,再见不到其他任何人,那么,请问,白马王子要从那儿来呢?”
“我也不晓得。但是,我相信,只要命运眷顾,上帝慈悲,他总会出现的。”潘朵娜轻快地回答。
“或许,他会因一次车祸,来到这个村子里也不一定哟!”她调皮地说。
上校了解她并不是一个象其他女人一般,蓄意卖弄风情或搔手弄姿的女孩!
“那仍只是一个‘可能’而已!”他回答。
“或许,他会象一个圣诞老人一样,打烟囱里跳了下来也不一定!”潘朵娜爆出了笑声。“那他打烟囱下来的时候,看来一定不很引人了。我家烟囱又旧又弯曲,他岂不得有江湖卖艺人的身手吗?”
“那也极可能是被安排好的婚姻,是真诚爱情中的阻碍。”上校漠然地说。
“但是说不定也可以构成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呢!”潘朵娜说。“哦!亲爱的先生。您几乎要使我觉得祖父的图书室还不够用呢!”
“或许,我可以建议你到伦敦去碰碰运气。当然啦!我是指象找找梦中王子之类的…。”
潘朵娜默不作声,静静地凝视窗外的天空好一会儿,然后用一种梦幻式的声调说出:“有时候,我会给自己编一个故事。”
“在故事里,我去了伦敦,而且真的找到一个自己爱的人,我们终于结了婚,很快乐地生活下去,直到永远。”
她抿着嘴唇,不经意的笑了笑。
“然后,我突然想起,自己根本连跑到下个镇上去的车费都付不起,伦敦还是甭提了,那可是非常遥远的路呢!”
上校笑了起来。
“恐怕你是个悲观主义者。跟你同年的大多数女孩,只要自信生得美丽,就不会在那里等待命运打烟囱跳下来,或是有个车祸发生。她们都会带着钩子或圈套,去搜寻所需。”
潘朵娜不知不觉抬起脚步,向窗口走去。
“您使我觉得自己愚昧又缺乏进取心。”她说,“事实上,我并未肯定自己要做什么。”
上校跟着她,正好站在她身后,说道:“然而,你需要的不是和一般女孩需要的没有两样吗?爱情加上个追求你的男人。”
她没有回答!
他的声音益发深沉了:“潘朵娜小姐,就像我告诉过你的,你很美,会有一大群男人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献出他们的心呢!”
“要是我自己出去寻找,”潘朵娜回答,“便会破坏了罗曼蒂克的气氛。在故事书里,不都是骑上先把坏人杀掉。才把困境中的少女救走吗?少女自己绝不会到外头去找他们的!”
上校突然醒悟,这便是伦敦那些小姐不对劲的原因了。她们为自己安排得过多。反而阻挠了真正骑士出现,和拯救她们的途径。
他想说话,但潘朵娜接下去说:“我正在思索您所提的事,而且,在您走后,我会一直记得我们之间的谈话。虽然我可以感觉到,自己不会有勇气去做您建议的事,而且,我十分相信,妈妈不会希望我独自去伦敦的。”
“我并没有真正鼓励你这么做!”上校说。
“那么,简单点说好了,我会一直等候着,直到我被邀请的那一天为止。就算没有人来找我,我还是会一直等待下去!”
然后,她仿佛觉得重大问题的关键解决了,就孩子气的看着他。
她的眼睛触及他以后,就再也挪不开了。某种新奇而又微妙的震荡在他们之间扩展。
在互相的凝视中,一切俗事恍若皆已消逝,只剩一股如日光般神奇的力量,衔接着他俩。
他们就像着了魔似的,彼此凝视了好久好久。
突然,上校以冷冷的声调说;“总算熬过了相当漫长的一天,明天上午使得动身,我还是告退的好些。”
潘朵娜一时无法听懂他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才以恍如从山巅降到平地的语气,回答他:“是…的,安妮…会点一根蜡烛…在大厅上…可以照亮楼梯。”
她想抽身离开,可是上校就站在自己后面,不得不等他走了再走。
他又凝视着她,说道:“你再长大些时,才会懂得我对你的意味,就跟你母亲对你的一样,而安妮也会盼望我这样的。”
潘朵娜不解地望着他。他知道她还听不懂他的话,就握住她的手,向她说道:“晚安!不仅为了你的款待,更是为了你让我发现到,在这世上,还有些未毁坏的事物,它们恰恰就跟神的旨意一样,那么纯洁可爱。”
他吻了吻她的手。她感到接触到自己皮肤的嘴唇有力又温暧,还挟带了神奇的压迫感。
然后,他一声不响地离开客厅,顺手带上门。
她兀立在那儿,徒然被一种难解的感觉纠结着。
罢才那接触,使她胸中浮满异样感受,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舌头也要打结了。
又恍如笼罩在音乐般的旋律里,就这么呆呆的也不知站了多久——一个或两个钟头?直到她记起了自身的职责,才关上窗户,拉起窗帘。
她一步一步向前走。
通过黑暗的房间,没有用蜡烛,径自上楼,走回自己的卧房。
她听见安妮从隔壁房间走过来。
“把门锁上,潘朵娜小姐,不要跟我争。”
“当然了,安妮,就照你的吩咐!”
潘朵娜知道照安妮的话去做,一向比自作主张省事多了。
安妮带上门,就站在门外等她。潘朵娜故意把钥匙转得很大声,才听到安妮回房间的脚步声。
她空自躺着,无法入睡,仍在回味上校嘴唇贴着手的感觉。她把手放到枕头上,搁了好一会儿,又把脸颊贴上去。
“明天,他就要走了,”她想,“我会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和他端详我时的模样。”
她沉沉入睡,醒来时,安妮已在房内拉窗帘了。
“我不得不吵醒你,潘朵娜小姐,”她说,“你知道有两个大男人待在屋里,那些阉鸡又生不出蛋来!”
潘朵娜从床上坐起来;看见安妮装扮好了。
“我可以到农庄弄点东西来!”潘朵娜说。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安妮回答,“我早就叫亚当去了,不过他到现在还没回来。我看他是要等天黑了才会回来。”
“我十分钟就可以到那了。”潘朵娜一边回答,一边跳起来。
她梳洗一番,本想就穿上旧衣服,踌躇了一会儿,跑到母亲的衣橱前,找了一件母亲才穿过一两次的衣裳穿上。她不愿意在上校认定自己美丽之后,第二天就破坏了印象。
她知道安妮一定会认为穿着这种衣服,在田间走过,实在怪异,但她也明白要在早餐之前赶回来路够累的了,那还有时间换衣服。
天色尚早,太阳尚未完全升起,东方出现一丝曙光。潘朵娜提着大大的菜篮,踩着露水晶莹的草地,穿过稻田,向前走去。
暴应牛女乃的那家农庄原来只供应梅尔山庄一家,但现在也和其他农庄一样公开出租了。潘朵娜只能靠佃农租金过日。又因为农庄年久失修,佃农当然更不肯多付出什么了。
农夫布莱斯的太太是个精神愉快的胖女人,她欣喜地迎接潘朵娜。
“潘克登小姐,我能帮您什么忙吗?”她又说,“您今儿个可真早啊!”
“我们昨晚有个客人,”潘朵娜答,“一位绅士的车子出了点意外,班杰明正在帮他修理轮子。”
“您一定得为他打点早餐罗?”布莱斯太太笑着说。
“如果你能给我点鸡蛋什么的,我会非常感激。安妮她晚把蛋用光了。”
“肚子饿着的男人,早餐可不能只吃个鸡蛋啊!”布莱斯太太说,“我可以给你弄点自家腌的猪肉什么的。”
“你太好了,布莱斯太太,我会把钱送过来的。”
“我可不做那种事,潘克登小姐,不过,请别告诉布莱斯,不然他会从租钱里扣出来。这年头,不会有什么地方比约克郡有更多手头桔据的穷瘪三了!”
她为自己的话格格笑出声来。
潘朵娜相当满意地打量着篮中的鸡蛋、腌猪肉、火腿。她感慨的说:“真希望还能拥有这些农庄!”
布莱斯太太顺着她的话说:“哎!是啊,以前不也过得好好的。男人天还没亮就到田里干活儿…。”
“爸爸常夸说布莱斯先生是个难得的好农夫。”潘朵娜有礼的说。
“令尊是个十足的绅士,潘克登小姐,我还一直怀念着他呢!”
“我知道。”潘朵娜回答。
她感到布莱斯太太又要开始诉说父亲生前的种种,都是她耳熟能详的“长篇大论”,就迫不及待的提起篮子向她道别:“谢谢你啦,布莱斯太太,你真是个好人,我非常非常感激你。”
一面说着,一面望向梅尔山庄。
事实上,她比预定时间还晚一点才回到山庄。因为四处蔓生的荒草阻碍了她的行动,何况她又穿着妈妈的长礼服。
到最后她不得不绕远一点的小路走回去,这样行动还比较迅速些。
她要离开田间草地,就必须绕过篱笆,再穿过一排矮树,才能走出去。
她在白桦树下走着。树荫凉爽阴暗,路旁开遍淡紫色的风信子,就跟她眼睛的颜色一模一样,沼地里的黄色樱草花衬着明丽的紫萝兰,更显娇艳欲滴。要不是在赶路,她真会停下采几朵。
就在小路尽头,有个转弯,也就是路途的终点了。
突然,她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
站在那儿的,正是上校。潘朵娜看到他垂着流苏的漂亮马靴上沾了不少花粉。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感到自己的心一上一下地急剧跳动着。
由于紧张过度,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安妮告诉我在那儿会找到你。”上校说。
两人就这样呆呆凝视着。
“我肚子好饿,就想到来帮你拎东西。”
“谢谢…您,”潘朵娜说,“但是…其实…不重。”
她为自己古怪的腔调感到纳闷。她的视线一和上校交会,就再也离不开了。
“我还得跟你说声再见,”他说,“昨晚我忘了说。”
潘朵娜感到他的声调也颇不平常。
此刻,除了他那双深入她心灵深处的眼睛外,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上校把篮子接过来,放在地上,然后一把搂住恍若身在梦中的潘朵娜。
“为了想你,我整夜都失眠了。”
说完,他的唇印上了她的。
潘朵娜有一忽儿的工夫,惊愕得不知所措。慢慢的,昨夜,他的唇印带给她的感受又渐渐复苏,逐渐强烈,仿如一道阳光渗入体内。
起先上校冰冷坚韧的嘴唇印在她柔软无知的唇上,继而两片唇如漆似膝的揉和在一块。她觉得自己仿佛与他溶成一体。
这感受那么美妙,她几乎以为他俩置身于远离烦嚣的乐土,充满神奇美妙的仙境,属于伊甸园的光辉。
上校紧紧的攫住她,她觉得自己的灵魂飞入他体内了。忽然,上校离开她,用古怪颤抖的腔调说:“这才是一个美好故事该有的结局吧!”
潘朵娜浑身都无法动弹,上校却能从她的眼晴、面孔,体会到她全部的感受。
她本以为他会再吻地,但是,他却唐突的说:“我们得回去了,我还得尽快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