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世了。”
这句话像晴天霹雳,在氏族长厅回荡不已。
当全厅的人都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瞪著公爵时,柯德农族长缓重的道:“为何不早通知我?”
“我现在就是要对你说明此事。”
“她的遗体现在何处?”
“法国,与她的奸夫埋在一起。”
鲍爵这一说,屋内的人都惊叹一声,他继续粗声说下去:“我要求各位到此,就是要告知各位此地所发生的事。”
柯德农张口结舌的坐著,愤怒的瞪著公爵,他粗黑的双眉似乎要挤出了额头。
其他的人都僵硬的坐在位子上,对站在他们面前的公爵所表现的态度感到莫大的侮辱。
然而公爵的脸上还是流露出一副冷寞与坚毅的表情,好像在一夜之间他忽然变老了好多。
鲍爵向柯德农说:“当初你我两氏族协议和平共处,两方不再有战争时,你曾为了永久的和谐共处而向我要求一些条件,是吗?”
柯德农点头承认。
“你的第一个条件,”公爵接著说,“就是每年必须允许你贷款一万英镑,以帮助你氏族的贫困,以及你所宣称的,因我而受害的人。”
“那是实情!”亚里斯特。柯德农插嘴说。“是马克雷氏族使我们田园荒废,是你们驱散了我们的牲口,偷走我们的羊群。”
他愤怒而张狂的说,可是公爵根本不理会他,他只盯著柯德农族长一人,好像没有旁人在场一般:“你的第二个条件是,为了保证我们两族之间友好的同盟的关系,我应娶你的女儿玛格丽特为妻。”
这时,屋内一片寂静,好像六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你指出,”公爵继续说,“如果你的女儿身为亚克雷公爵夫人,她可以为柯德农妇女做很多事,对她们大有帮助。她可以鼓励她们从事手工艺,让她们了解战争的时代已成过去,教育她们的子孙也能接受和平的观念。”
柯德农没说话,公爵问:“这不就是你提议而我接受的吗?”
“是的,”柯德农简洁的同答。
“由于我相信,你我的协议对双方均有极大的利益,”公爵接著说:“因此我借钱给你,同时也娶了你的女儿。”
一阵沉寂,公爵环顾一下屋内其他的人,他的眼神是如此轻蔑不屑,他们都僵住了,好像他向他们脸上吐了口水一般。
“我竟不知,“公爵严厉的说,“你的女儿并不同意你的看法,根本就无意于编织和平、繁荣的美梦。”
他再度环视一下屋内的人,同时说:“她欺骗了我,无疑的就如柯德农氏族几世纪来惯用的欺骗技俩一般。”
“我认为这是侮辱!”亚里斯特喊道。
“那是事实!”公爵反唇相讥。“玛格丽特。柯德农在结婚的那晚就告诉我,她恨我,也恨我氏族中的每一个人,更甚的是,她不愿意作我的妻子,除了挂个名份之外,别的她都不肯屈就我。”
又是一阵窒人的沉寂,终于柯德农以不同的口吻说:“你必须相信我,亚克雷,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知道玛格丽特会有那种想法。”
“我原以为时间会仲淡她的仇恨,”公爵同答说。“但我所不知道的是——这事你们族里的每个人必然都知道——玛格丽特有个情人,她在婚后仍旧和他藕断丝连。”
柯德农楞住了,而他的两个儿子互使个眼色,把目光移开,好像很局促不安。
“据人家说,丈夫总是最后一个得知他的妻子是婬妇的人。”
鲍爵陈述这事的声音,就像每个男人遇到这种丑事时一样愤慨,但是他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以我的名誉向你保证,”柯德农说,“我绝不知此事。”
“那你和我一样受欺骗了!”公爵答道,“不仅是受了你女儿的骗,还有你的两个儿子、你的侄子,无疑的还有你的弟弟,都包含在内!”
柯德农缓缓的转过头去看他的家人,但是他们不敢接触他的目光。
鲍爵轻笑数声,一点也不幽默的说:“你以为他们会不知道,他们的表弟奈尔在暗中利用每一个可能的时机与我妻子幽会吗?”
没有人回答,他接著说:“无疑的,我的族人可以告诉我,公爵夫人每次骑马外出都坚持独自一人,在林间和荒野等著她的是谁,而且有人帮他们偷偷私传信件到城堡中。”
鲍爵的话像一条鞭子,在客人的心上狠狠抽了一记,此时,他的语调不仅是轻蔑而已,而是一种不可抑止的愤怒,在他的黑眸子中,似乎可察觉出一种慑人的光棱。
“如果不是你的女儿察觉到我势必知道她对我不贞,”他说,“我真不知道她的欺骗、堕落会持续多久。因为她怀孕了。”
无疑的这对柯德农是一震惊。
他摆在椅子扶手上的双拳不禁紧紧的握起来,他弟弟的脸上立时失去了血色。
“有了孩子!”他低沉的重复一遍,“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的女儿留下一封信,告诉我她的处境,因而不得不和她的表兄情夫一起到法国去。”
柯德农的两个儿子又互望了一眼,显然他们都清楚他们的妹妹去了那里。
还好公爵并没有看他们,他的眼睛仍然盯著他们父亲,继续说下去:“我一得知那个冠著我的姓却怀著别人孩子的女人走了之后,我立即就追踪她。”
“你去了法国?“柯德农的声音简直是在咆哮。
“由于我走水路,而他们走陆路,”公爵回答。“我实际上比他们先到卡拉斯城。”
“发生了什么事?”亚里斯特不耐悬疑,急急迫问。
“我向奈尔.柯德农挑战决门,”公爵说,“把他杀了!”
“你杀了他!”
柯德农不由自主的迸出这句话,而且故意说得像在指控他。
“这是完全公正的决斗,”公爵缓缓的说。“裁判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
“他难道就没伤到你?”柯德农的大儿子罗伊发话。
鲍爵咬牙切齿的同答:“奈尔·柯德农本来就不是好射手。”
“但是……杀了他!”
亚里斯特也以指控的口吻喊道。
“事实上是,”公爵冷冷的说,“他在最好的照顾下死去。他接受最好的医疗,而且我相信医生已尽一切可能来挽同他的生命。”
“可是他死了!”柯德农说。“那么玛格丽特呢?”
“当她得知他已死,你的女儿就用她的短剑刺进胸膛自杀了。”
“你应该可以制止的,你一定可以阻止她的!”罗伊·柯德农暴跳如雷的喊道。
鲍爵从头到脚看了他一眼才说:“我把我太太送到一家修道院,交给修女照顾。很不幸的,由于她疼痛难忍,医生给她开了几片止痛剂。照顾她的修女给她服用过后,就把药瓶放在卧房里另一个地方。”
鲍爵从这位充满仇意的青年身上移开视线,转向柯德农说:“不知怎的,可能是由一种超人的力量,”公爵平静的说下去,“玛格丽特从病床上挣扎下来,拿起药瓶,喝下了整瓶药水。”
柯德农以手遮住眼睛,那是直到现在他第一次感到虚弱而不克自制。
“她就此昏迷不醒,”公爵继续说,“再也没有复苏。”
“那样你可称心了,是吧?”罗伊·柯德农怒气冲冲的问。“你除掉了他们两个人,奈尔和我的妹妹。”
他向公爵靠近一步,他的下颚翘起,拳头紧握,显然是威胁的姿态。
“你给我坐下!”公爵严厉的命令,“听听我告诉你另外一件事。”
罗伊正欲反抗,但柯德农学手制止他说:“坐下,罗伊·玛格丽特已死了,我们已无能为力了。”
“还有奈尔也死了呀!”罗伊·柯德农反驳道。但他还是顺从了父亲。
鲍爵看了一眼坐在他前面的人说:“对于此事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是保守秘密,绝不让外界知道我妻子之死的真象,二是你们立即把这事宣扬出去,我们两氏族之间马上誓不两立!”
他看看罗伊,又看看其余的人,从他们脸上的表情知道,此刻他们恨不得立刻向他开战,才能消心头之恨。
但是柯德农以权威的口气说:“亚克雷,你对我们所说的一切,我们将保守秘密。我不愿让女儿的清誉受损,更不愿我们两氏族的夙怨延续下去,这仇恨已给柯德农氏族带来长久的贫穷和不幸。”
“这的确是个明智的抉择。”公爵答道。“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基于我所受到的不公待遇,和我所受到的屈辱,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六位客人不禁以有些忧虑的眼光看著他。他的口气突然变了,他们觉得挑战要来临了。
“是什么条件?”柯德农问。
“简单得很,”公爵答。“我接受了一位你为我选择的妻子。现在我要你接受我自己选的一个妻子。”
“一个妻子!”亚里斯特难以置信的叫道。
鲍爵拿起他身后桌上的一个巨大银铃作为答覆。
他摇摇铃,一霎时,通往室内的门打开了。
※※※※※※※※
道路崎岖蜿蜒的爬上山腰,群山位于满地开遍灿烂石南花的原野之间。
每当马车驶过灌木丛,路旁的松鸡就惊惶的成群飞起,优雅的飞下山谷,妲罗想,那美妙的姿态是言语不能形容的。
从他们离开最后投宿的一站,走入乡村以来,沿途的美丽景色使妲罗中了魔似的。
便大深暗的松林好像充满了神秘诡异的气氛,银色的瀑布从高高的绝壁上直泻而下,消失在深谷岩石,阳光照著瀑布,金光闪闪。
那些湖泊比她先前所见的更迷人了,阳光把湖面染成金色,她每走一程,就感觉到这地方像是仙境,她从没想像到会有这样美的地方。
“世上会有比这更美的事物吗?”她问。坐在他旁边的费瑞克先生笑了。
“你昨天也说过这话。”
“我明天还会说!”她答。“我真希望我们能永远这样旅行下去。”
他知道她是在忧虑抵达城堡后的事,他想她的忧虑是有理由的。
他同样也为旅程快结束而感到怅然,他不能再继续教导这个聪慧的女孩了。
“我们很快就可以看到城堡了,”这时马车已爬到山巅,开始下山到另一个山谷。
妲罗从窗口转过身面向他。
“我……好害怕。”她用很低的声音说。
“我向你保证,事情不会像你想的那么糟。”
她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她的语调中带一丝欣慰,又说:“你会……在那儿吧?”
“我会在那儿。”费瑞克先生说,“但是你应了解,妲罗,我是公爵的总管,要是我对一个仆人另眼看待,会遭到很大的非议和批评的。”
“我知道,”妲罗说。“可是你答应过借书给我,而且,要是我碰到难以忍受的事,也可以……找你说说话。”
“我向你保证,他们不会那样待你的。”费瑞克先生说。
晚上他已想过妲罗的事了,他决定要向公爵强调她是与众不同的女孩,除非公爵另有决定性的主张,他定要想办法将她交给女管家马克雷大太的管辖之下,
她是个慈祥善良的女人,在城堡已待了三十多年。
“有件东西我差点忘了交给你,”他大声说,“我有种感觉,它会带给你勇气。”
他从背心口袋里抽出那小小的金项链匣,那原先是属于她母亲所有的。
妲罗高兴的轻呼一声,当他把项链匣放在她手里时,她低下头注视著它,他知道,他给她的这件东西的确给她极大的快乐。
“你常想到你母亲吗?”他问。
“我常编织她的故事,”妲罗说,“还有我父亲。”
她说到最后这个词时,语调中带著轻蔑。她似乎肯定的认为她的父亲。不管他是谁——会遗弃了她母亲。
“我很高兴你常想念著父母,”费瑞克先生回答。“我有个感觉,妲罗,要不是你有如此鲜活的想像力的话,你的生活一定会更难忍受。”
“这是因为我会阅读,所以才不同的,”妲罗说。“从阅读中,我可以逃避孤儿院的一切难题。我可以忘掉贝洛非太太,忘掉金钱拮据,和孤儿们一直在挨饿的事实。”
“他们不会再挨饿了,”费瑞克先生说。“这点你可以安心了。”
“我一直告诉自己,你向我保证的事都是真的。”妲罗同答。“我想孤儿们只要吃饱了,就好管的多。”
“我想那是必然的,”费瑞克先生安慰她说,“妲罗,想想你自己吧。你马上要开始新的生活了,我非常希望那是快乐的生活。”
“可是……那还是……很可怕,”妲罗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低语。
然后她微笑了,在费瑞克先生看来,她的眼似乎忽然满溢著阳光。“我告诉你我要怎么办,先生。我要戴上我母亲的项链,每当我感到它偎在我身上,我就会知道它带给我勇气。就如苏格兰人在战场上抵抗英国人时的勇气。”
“你读到这段历史了?”费瑞克先生微笑说。
“昨晚我读到戈洛登之役,”妲罗同答。“唉!为什么他们没打赢这场仗呢!真是一片混乱……苏格兰的军队又饥饿又被雨淋透了;英国人有大炮,在武器上又占了优势。”
她转开视线,望著窗外。
她并没有看到原野的美景,却彷佛看见卑微、可怜的族人,他们打败仗、受伤而垂死在沙场上,可恨的英军,竟乘胜追击那些未死的士兵。
“那场战争已成过去了,”费瑞克先生平静的说。“妲罗,我们目前应该做的是,致力于苏格兰的繁荣。他们大多是一贫如洗,即使他们有才能,也只求个起码的生存,而不知如何善加利用。”
“我真希望能够帮助他们。”妲罗激动的说。
她轻笑了一声又说:“这是多么异想天开呀,先生,我只不过是个英国人!”
“这可说不一定哦,“费瑞克先生说,“因为你有个苏格兰的名字。”
“妲罗是苏格兰名字吗?”她问,“我始终在怀疑它是呢。”
“当然是苏格兰名字,”费瑞克先生说。“我还以为牧师一定告诉过你。”
“我们通常都只谈圣经,”妲罗同答。“或者读他借给我的书,好像从没想到问我自己的事情。”
她的眼睛闪烁出动人的光采,接著说:“听您这么一说真是太好了。现在我知道我有个苏格兰名字,我就可以梦想我是属于这个美丽的国家了,我也像苏格兰人一样勇敢了。”
费瑞克先生想,她说这话的语气十分动人,可是他还没说什么,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把头伸出窗口喊道。
令他惊异的是,他看见一位穿著公爵侍从服装的骑士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那位骑士跳下马背,牵著缰绳走向他说:“午安,费瑞克先生。”
“午安,安德鲁。”
“我奉命带公爵大人的口信给你。”
“什么口信?”费瑞克先生问。
“先生,大人要求你们在五点差十分时准时到达城堡。你们要在氏族长厅的
门外台阶上等候,等到公爵摇铃才可进去。”
费瑞克先生露出吃惊的表情。
“我在事先不能和公爵会面吗?“
“不能,先生,但是公爵一摇铃,你和你带来的这个人就得进入氏族长厅。”
骑士说这些话时,像鹦鹉学音般背诵得滚瓜烂熟。
他说完之后,费瑞克先生问:“就是这些话吗?”
“是的,先生。“
“谢谢你,安德鲁。”
那位骑士行了礼,登上马背,向车夫笑了一下,就顺原路奔驰去了。
费瑞克先生从口袋里取出手表看看,对下马站在他身旁等候他指示的车夫说:“我们要是现在直接走向城堡,时间会太早。我们在下个驿站的旅店歇脚一下。”
“好极了,先生。”
马车再度进发,当费瑞克先生坐回车厢时,妲罗不安的说:“为什么公爵要我陪你进氏族长厅?”
“我也不知道,”费瑞克先生带著愠怒的声调说。
他觉得公爵的指示令人不可理解,他感到气愤。
这些神秘的举动根本就没必要,正如当初叫他从孤儿院找个女孩子到苏格兰来一样,全属不必要。
但是他知道那会使妲罗更不安,因此他强抑住脾气,谈到其他的事,以打发到旅店之前的这两哩路程。
这家旅店虽然破旧,但在妲罗的眼中,费瑞克先生叫来的茶点已是很丰盛的一餐了。
有热腾腾刚出炉的乳酪卷饼,和涂满女乃油的燕麦饼。
“苏格兰的茶点都是这样的吗?“她问。
“苏格兰的主妇一向以煎饼为拿手本事,”费瑞克先生说,“我为你点了苏格兰茶点,原因是,虽然你已不像刚出来时那么瘦了,可是仍然有待改善。”
她羞怯的对他一笑,他看到她的双颊已经没有深深的凹陷,她眼睛底下的纹路也消失了。
但是她看上去还是那么纤弱,费瑞克先生不禁怀疑,到冬天,冰冷的风夹著山上的白雪在城堡四周呼号时,她将如何抵挡得住严寒,即使每间屋子都有巨大的壁炉熊熊的燃著,也还挡不住那寒冷。
“她现在穿的衣服太单薄,还得添些衣服才行。”他决定这是另一件要提醒公爵的事。
他发觉自己竟像只母鸡照顾小鸡似的婆婆妈妈,不觉笑出声来。
如果他竟议论起仆人衣服不当的问题,公爵一定会以为他发疯了。身为总管,他有权处理城堡内的家务事,只要他认为对就可以放手去做,但是他如果对妲罗另眼看待,一定会引起其他同仁的强烈愤慨。
“你在忧虑什么?”妲罗问。
费瑞克先生并不惊于妲罗的观察入微,从旅行一开始他就看出,她不但对他的情绪、感觉模得一清二楚,连他的思想都能领悟。
“如果我说我是在忧虑你的事,你该不会受宠若惊吧?”
“我会感到十分……十分荣幸。”妲罗低声说。“你对我这么好。我想世上不会有比你更仁慈的人。我想那正是我害怕会失去你,不敢一人独立奋斗的原因。”
“我会在城堡里的。”费瑞克先生说。
但是他知道他这样说还不够,她要听的不是这句话。
她沉默了半晌,然后说:“公爵大人……他可怕吗?”
她停顿一下又说:“当然,我知道我平常不会和他有什么接触,但是他把我召入,我到达时一定得会见他。”
“我想到那时候你就得空记你的苏格兰血统了,”费瑞克先生说,“并且告诉你自己,你不怕任何事,任何人。”
他注意到,他说这话的时候,妲罗本能的伸手去模挂在胸口的项链匣。
“我会记住那点的,”她说。“而且我要假想我的氏族——不管是什么氏族——也和马克雷氏族一样显赫。”
“那才对呀,“费瑞克先生说。
妲罗回报他灿烂的一笑,她的眼睛露出光彩,她整个脸都焕发起来。
虽然如此,当他们再度出发时,那微笑消失了,马车载著他们奔下山谷,穿越大铁门,朝城堡进发时,她的表情凝重,显然很紧张。
当她第一次看到轰立在山上的城堡,高耸入云的了望塔,巍峨的城垛,费瑞克先生听见她倒抽了一口气。
他已见过城堡无数次了,但即使如此,每次同家来,城堡庄严壮丽的美,都深深震撼著他的心。
那是种敬畏虔诚的心情,同时城堡有一种屹立不摇的雄伟气势,使得他。虽然他不是马克雷氏族的人。也领悟到这座城堡对族人而言是庇护与信心的象徵。
他们似乎觉得,唯有城堡屹立不摇,他们才能生存下去。
亚克雷城堡象徵著苏格兰人引以为荣的一切,以自己为荣,也以流著祖先的血液为荣。
它的坚定和力量告诉他们,人们为他们的信仰和献身理想的荣誉而战死是有代价的。
马儿正爬上车道最后一段斜坡。
车夫舞动鞭子,催促马儿快快赶到。他有意夸张动作,以显示他的本事、从伦敦一路赶到城堡,可不是年轻的车夫办得到的。
“好大呀……”
这是妲罗十分钟来头一次说话。
费瑞克先生对她笑笑,车夫一拉缰绳把马车停住。
“你慢慢会习惯的,”他说,“记住不管它有多大,这儿是你的家,也是我的。”
她微微颤抖的回报他一笑。然后马车门打开了,仆人们都来欢迎费瑞克先生回家。
他们从妲罗肩上接过斗篷,她和费瑞克先生缓缓登上宽阔的石阶。
她匆匆的打量一下,只见到墙上装饰著几只巨大的麋鹿头,壁炉旁林立著一些盾甲与剑戟,台阶两边的栏杆上悬挂一些旗帜,有些已经相当破旧了。
然后她只感到她的心在胸腔里悸动,她的嘴好乾。
穿著短裙的仆人,在她看来好像兵士一样,而那个引导他们进去的侍卫长是那么神气活现,就算有人告诉她他就是公爵,她也不会见怪。
他们在旅店歇息时,她乘机会换了一件乾净衣服。
费瑞克先生并没叫她这么做,他说他们一进城堡,她就可以去换衣服,因此她把替换的衣服放在行李最上层。
为了更衣,她在旅店就搁了不少时间,她洗净了风尘仆仆的脸。她想,正如费瑞克先生说的,她已不再像刚从孤见院出来时那样削瘦、憔悴了。
她觉得精神也比以前任何时候好得多。以前疲倦的感觉使她觉得要沉到地下去似的,她知道那是吃得太少的缘故,现在那种疲倦感已消失了。
每天早晨她在旅途上醒来,都觉得比前一天活力充沛,每天晚上上床前她都能够阅读费瑞克先生借给她的书,至少读一章以上。
在她心灵深处,她害怕著,如果她体力不够胜任公爵派给她的工作,她可能会被送回伦敦,更可怕的是送到苏格兰另一家孤儿院。
要是族人发现她无能胜任她的工作会是很丢脸的事。
包糟的是,由于她是个无姓的孤儿,她不能像其他仆人一般被解雇回家,或另找工作。
因此她就得出去找个栖身之地,她唯一可投靠之处也只有公爵名下的孤儿院了。
“我不能失败!我不能!”妲罗在旅店看著镜里的自己,自语道。由于她很担心,她整一整头上的灰色棉布无边帽。
帽子长得盖住她耳朵,她老早就认为这是不对的,因为有的孤儿听力已经够差的,戴上这种帽于就更听不见了。
但是她直到目前为止,虽然耳朵被盖住,也还能听得很清楚。
然而她认为这帽子很难看,她希望公爵会允许她穿普通人的衣服,免得她看起来那么可笑。
她感觉到,此刻她和费瑞克先生登上台阶,那些苏格兰仆人一定都瞪著她看,而她那套灰布衣在他们色泽鲜明的花格呢衣服和西装上闪亮的钮扣相形之下,必定是显得滥褛不堪。
“你得到公爵大人的指示了吗?先生。”她听到侍卫长问。
费瑞克先生点点头。
如今他回到城堡了,妲罗看出他身份的重要。他有一种绝对的威严;那种威严是属于公爵总管所特有的,使她明白他是个重要人物。
他们可以听见在巨大的橡木门后面有低语声,可是听不出说的是什么。
由于费瑞克先生不说一句话,妲罗也默然的站在一旁,每一秒钟都感到紧张在她体内像海潮一样在高涨,涨到她胸口,一直涨到喉咙上来。
然后铃声响了,响声大得她跳起来。
侍卫长会了费瑞克先生一眼,伸手去握门把。他打开门,以洪亮的声音宣布:“公爵大人,费瑞克先生到!”
陷罗跟在总管的后头走,她感觉到这间巨大的屋子灿烂得像一道彩虹。然后她的眼睛望向一个站在前面的男子,她知道,那就是公爵。
他的样子正如她想像中的一样,只是更可怕。
他站在那儿好像不仅俯视著坐在他前面的人,也俯视这整个房间。
她从未想像到,世上会有一个男人,看来如此与众不同,如此显要、华贵。
从费瑞克的谈话中,她知道他是长的不错,可是没想到会这般英俊而轮廓分明,同时又如此傲慢。
她想他是在生气,她也感觉得出一种几乎要爆炸的紧张气氛,那绝对错不了。
她想那紧张一定是由坐在椅子上那几位绅士而引起的,他们都转过脸来注视她,还带著一种说不出的眼光,使她觉得又羞郝又害怕。
在她体内上升的恐惧感,有一阵子使她吓得几乎支持不住身子。
可是就在那时,她模模胸口的项链匣,好像它在对她说话似的,她记起她是个苏格兰人,这些苏格兰人无能把她赶走。*她略为仰起下巴,站在费瑞克先生后面,她听见他说:“午安,公爵大人。”
“午安,费瑞克,你很准时,值得嘉奖。”
鲍爵的声音很深沉,妲罗想,而且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回响,不同于她听过的任何人的声音。
虽然她很羞怯,却情不自禁地看著他,她一边看著一边想,有了他在屋里,很难感到其他人的存在。
她察觉他的眼睛看著费瑞克,根本看都不看她这边一眼。现在,他们背后的门关上了,他缓慢而清晰的说:“费瑞克,我已经告诉柯德农族长,法国发生的事件了,他和他的家属都已同意,这消息不会泄出这间屋子四面墙壁之外,谁也不会知道那件事。”
费瑞克先生点点头。
“就在你来之前,”公爵继续说,“我告知柯德农族长,依照我们一年前的约定,我允许他为两族利益起见,为我选了一位妻子,而现在我要求自己选择的权利。”他看著妲罗。
“依我的指示,”他继续说。“你带来了我未来的妻子。”
费瑞克先生楞住了,妲罗则万分不解的瞪著公爵。她不了解他说的是什么。
鲍爵转向柯德农。
“我选择了,”他说,“一个未遭世俗或家属污染的女孩——因为她根本没有家属。她来自“无名孤儿院”,我相信目前这种情况下,填补你们所需要的亚克雷公爵夫人这个缺,最适当的人选莫过于——一个杂种!”
有好一阵子只有一片死寂。罗伊。柯德农和他的弟弟立起来。
“亚克雷,你在侮辱我们,我们不会干休的!”
他们说著,灼灼逼人的向公爵走来,但是他的嘴角扭曲著一个微笑答道:“先生们,选择还是在你们,你们可以偿还你们父亲借的一万英镑债款,也可以向我和我的氏族宣战。但是我要和你们说个明白:一旦战争引发,我们攻占的土地,将保为己有。”
“你不能这样做!”罗伊火爆的喊道。“我们要去爱丁堡,我们要在庭上控告你。”
“但是你们烧毁的农作物,失散的牛群和死掉的羊群又能得到什么补偿?”公爵讥讽的问。
“他们会派兵来保护你们吗?你们经得起打长期的官司仗吗?”
那两个青年举棋不定的立著。这时柯德农站起来,挥一个手势叫他们退回去。
“你的条件很残酷,亚克雷,”他平静的说。
“但至少是诚实的,”公爵同答。“我并没有向你先前欺骗我那样欺骗你。”
两位氏族长的目光相遇,这短暂的交遇中似乎有一场双方意志力的交战。然后柯德农终于屈服道:“你和我们一样清楚,我们除了接受你要求的任何事,此外别无选择。”
“但是如果……”罗伊·柯德农抗议说。
但柯德农制止了他。
“这是我的决定,你们要依我的话去做。”
“好极了,”公爵说,“我要你们无条件的接受我的决定,现在你们就要参加我的婚礼,而且你们每一个人都向你新的公爵夫人行礼致敬。”
年轻的柯德农又差一点爆出抗议,柯德农皱著眉瞪他们一眼,然后对公爵点点头。
“我们同意,亚克雷。”
鲍爵似乎决定了要他们每个人都亲口答应,他注视著柯德农的弟弟问:“你同意吗?”
这位老人沉默片刻,咽一口口水,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答……
“我同意。”
“那么你呢,罗伊·柯德农?”公爵问。
这青年看著他父亲,好像是向他求助,不愿介入这样不堪的处境。但是柯德农向他皱眉,过一会儿,他只好悻悻的道:“我同意。”
他的弟弟和两个双胞胎堂弟也被迫作了同样的答覆。然后公爵转向费瑞克先生。
“你去请神父过来好吗?他在书房等著。”
费瑞克先生一鞠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转身向书房走去,留下妲罗孤单一人。她吓坏了,完全迷惑得不能动弹。
她只知道有一件那么难以置信,那么非比寻常的事在发生,使她觉得她的脑子好像失去了作用,好像公爵是在讲外国话,她听不懂。
趁几个柯德农家人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之时,公爵走向她,她觉得好像在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中一般,很困难的向公爵行了一个礼。
“你叫什么名字?”
“妲……罗罗……公……公爵……大人。”
她结结巴巴的只说得出几个简单的字。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吧,妲罗,你要嫁给我。你多大年纪了?”
“快十八岁了,大人。”
鲍爵扬了一下眉头。
“比我想的大些。你这一辈子都住在孤儿院吗?”
“是……是的,大人。”
“你从未和人谈恋爱是吧?”
“没有……当然没有……大人。”
“你能确定吗?”
“非……非常确定……大……大人。”
门开了,神父走进氏族长厅,后面跟著费瑞克先生。神父穿著黑色礼服,领口配著细绵布白色带子,手上拿著一本圣经。
他向公爵一鞠躬,再向柯德农他们一鞠躬。
“神父,我要你来这儿,”公爵说,“是要你主持我和妲罗——她没有姓——的婚礼。这几位绅士,想必你也认识,将作我婚礼的见证人。”
“很好,公爵大人。”
神父说话有浓重的苏格兰口音。然后他走到房间另一端,站在雕刻著马克雷氏族的巨幅图案的大理石壁炉前面。
他以庄严肃穆的神情期待著,手里翻动著祈祷书。
鲍爵伸手向妲罗,她有好一会儿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然后,很羞怯的,像没有自己的意志似的,她把手指头放进他的臂弯里。他于是领著她前进,直到他们站在神父面前。
费瑞克先生还兀自站在门边,神父开始结婚仪式。
仪式很简短,虽然妲罗从未参加过婚礼,却在祈祷书上读到过婚礼仪式,她这才知道英国版所载的仪式与苏格兰的有很多出入。
但是当神父说这些话时,却是千真万确的:“赫伦·特魁尔.亚克雷第五代公爵,马克雷氏族长,你愿意依照上帝的旨意与这位妇人妲罗成婚吗?”
“我愿意!”
这句话说得坚决而肯定。
“妲罗,你愿意接受这位男子为你丈夫,服从他,臣属于他,而终生服侍他吗?”
“我愿意。”
妲罗的声音比耳语大不了多少。神父把他们的手拉到一起,公爵在她手指上套上一枚戒指,那戒指比她手指大了许多。
神父为他们作了一个祈祷,妲罗听不进去,也听不懂那祷词是什么。
她结婚了!嫁给一个两分钟以前才见面的男人!
这个男人正是她到苏格兰来的路上,一想到就害怕的人!
这个男人,现在她见到了,比她想像中的更可怕!
她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