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雨仍未歇。
都这么晚了,回廊上居然还有人影在走动……
就瞧苏流三手里提了盏灯,怕惊动了人,一个人行色匆匆地模黑在宅院内四处搜寻爱主子的下落。
他担心极了,打从爱主子傍晚从外头淋了一身湿回来之后,也不见她交代一声什么,便神情黯淡的回房歇息去了。
谁晓得这一歇,不只错过了晚膳,甚至连他想敲门进房送夜消都被遣退。
就从主子回来时的那脸色分辨,苏流三不用猜也大概看出了她心里有事。
“主子喂,”他一边巡视,一边小声唤道,“爱主子……”
穿过甬道,行经马房时,苏流三目光倏地一亮,终于在那儿发现凤爱的身影。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总算找着主子了。”他松口气,悄悄步进马房中。
由背影望去,主子的身影看上去显得好憔悴、好落寞喔!
凤爱一个人瑟缩在原本该圈住栗儿喜的那栅栏之中,如今栏内一片空荡荡,除了堆满地的粮草之外,就只剩下她了。
“爱主子,夜里那么湿冷,您怎能一个人跑来这儿呢?”
凤爱没回头,即使听到脚步声,知道有人来了,但她并未流露出戒心,只因小三子向来和她很亲。
虽是主与仆,但他俩的情分打小就亲如姊弟。
从小,凤爱心里只要有什么不顺心,或有秘密,总会告诉小三子。
说也奇怪,小三子彷佛就是她专属的心事痰盂,任何时候,无论遇到了令她多苦恼的烦心事儿,只消往他面前一倾吐,也不管他究竟听不听得懂,讲完后凤爱总能感到一阵舒畅。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小三子毋需动脑筋替她解决麻烦,他唯一需要尽心的,便只是负责倾听她的“不痛快”就成了。
“小三子,我问你,和我亲近真的总没好下场吗?”凤爱忽然发问。
“爱主子,是谁这么胡说八道,胡乱编派的?”苏流三气呼呼地替主子打抱不平,
“小三子可从没瞧见哪个人下场惨过!”
“没吗?”她沉吟片刻,似乎想什么事情令她想到恍神,“我亲爹娘不就是?”
“哎哟!主子,那……那不算数的,您压根没同亲生爹娘亲近过,哪能算呢?”
“记得小时候,所有人总背着我,喊我爹娘奸夫婬妇,叫他们是狗男女,那么,在那些人眼里,我又算什么呢?”
凤爱一出世,就和亲生父母天人永别。
她的生辰亦是父母殉情的日子。
话说二十多年前,凤家原是书香门第,家境本就不富裕,后因家道日渐中落,便打算将闺女尽早嫁入自小即订了亲的富商府中。
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迎亲花轿竟然在半路上遇着了抢匪,那抢匪头子劫人又劫财,令双方亲族颜面尽失。
之后,富商买通县衙,动用官府的势力扫荡了盗匪窝,虽救出凤家闺女,可却发现她居然已怀了数月的身孕,再不久便即将临盆。
她口口声声哭嚷着要和那抢匪生死相随,求两家人放他俩一条生路。
当时,这桩丑闻轰动整座天津城,城里人议论纷纷,全口诛笔伐谴责凤家闺女跟抢匪的败德罪行。
眼看着孩子就要生了,成为阶下囚的抢匪也在同时被押解上了刑场。
于是,同一日之中,小凤爱号啕出世,父亡,母殉……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和其它孩子们玩耍时,我总不爱玩『扮新人』的把戏,小三子,这事儿你记得不记得?”
苏流三点点头,当然记得。“主子说了,那把戏您一辈子都不需要,因为在您心里,早将一生一世许了对象。”
“是呀,你也还记得的是不?”凤着胸口,白天在心房上留下的那股震撼仍在,强烈到几乎快令她没法子镇静下来。“幸好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你也可以替我作证的,我的确打小就把自个儿给许出去了,对不对?没错,我没有扯谎。”
苏流三默默无语,那不过是儿时的戏言啊,长大后怎能当真呢?
“小三子,为了我好,往后你得时常提醒我这件事儿。”
“爱主子?”苏流三躬子,正对着凤爱苍白的面容,很疑惑地盯住她显得有些焦躁的神情,“您……是不是遇上什么人了?”
“谁?怎么可能?我……我会遇到谁?”被指到痛处,她惊慌地低头乱拨那地上的一堆粮草。“况且对我而言,无论遇到谁还不都一样。”
“呃,主……主子……”
瞧爱主子双手拨粮草拨得勤快,苏流三心里却忍不住偷偷干著急,想起主子昨晚在房内激动的警示,那些话犹在耳际,他怎敢这么快就违背主子的心意?
可糟糕的是,爱主子并不知情,仍自顾自翻拨着那堆粮草。
“主子,还是不要再--”
呃,还不及啦,粮草堆底窜出一道白晃晃的银光,是……是他费心藏起来不想让人发现的“图双刀”!
凤爱喉头一紧,心跳瞬间像是暂停了似。
她触碰到刀柄的手指像冻僵了,一寸也不能移,微弱地、苟延残喘般地轻颤。
苏流三手里的油灯映着刀面上的图案,刀上的光晕亦在她眼前涣散闻来。
五彩绚丽的光泽打在她原本苍白的脸庞上,凤爱星眸急眨,脑子里一片空白。为什么躲不掉呢?他怎么甩不掉似的老这样紧紧跟着她?
有句话柳蟠龙肯定说错了,她根本不像他形容的玫瑰。
玫瑰多刺,但美丽;然而她的刺虽舆生俱来,却不可能为谁绽放一瞬美丽。
但愿自己从不曾遇上他,也但愿他可以永远永远别再遇上她。
凤爱摇头,怅然叹道:“没有,我……我从没遇到过哪个人。”
转眼……数日后。
雨过终于天青,一扫连日来的冷冷阴霾。
“啦……啦……”赵似云口里哼着曲儿,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嗯,这样的天气最好、最适合找处僻静的地方偷个清闲。
他踩着轻快的步伐,彷佛连那被五花大绑在暗处的周公,都忍不住朝他挥挥手打招呼了哩!
才一转出巷子,蓦地,他眼前一片铺天盖地的黑。
喔喔,这么凑巧,难不成是绑架吗?赵似云老神在在的想。
嗯,也好,反正天气这么晴朗,闻着也是闲着,既然没法子贪睡,就当是出门转几趟圈子,晃荡一下也无妨。
于是他索性不吭声,也没挣扎,简直跟“绑匪”配合得不得了。
苞着身旁的人在小巷中一阵七拐八转后,总算得以停下脚步休息片刻……
接着,一记怪腔怪调自他跟前响起,赵似云闻到一阵浓得呛鼻的脂粉味儿。
“怎么样,是不是他?”
“错不了的,就是他啦,这家伙成天老跟在……嗯啊的后头转!”
赵似云顿了顿,嗯啊……是啥玩意?听起来像这里有人一直在跟踪他。
“咳咳,敢问阁下是想掳走在下,好要胁赎款吗?假如是的话,那可就真对不住啰,在下平日不学无术,不过混口饭吃罢了,身上根本没几两银子。”
“呿!都还没问你话呢,你插什么嘴啊?”架住赵似云的人出声喝道,却旋即被身边的人制止住。
就听那怪声怪调娇嚷着:“哎呀呀,我瞧贼相公你是不是喉咙不舒服呀?这样子好啦,盘问的事儿干脆就交给奴家,让奴家来替你分担辛劳好不好?”
空气剎那间静止,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
“唔,也好,这差事儿就交……交给贼婆子妳吧!”那声音听起来不太甘愿。
“我啊,最喜欢抓这种年轻俊俏的公子回来消磨时间了,”那浓烈的胭脂水粉味飘散在赵似云鼻尖,尖长的指甲滑过他的脸庞,像存心逗弄人似的。“就算捞不到多少钱,这样的俊鲍子搁在眼前,也实在瞧得人心痒难耐。”
赵似云努努嘴,“不好意思,打个岔,在下卖艺不卖身。”
“谁管你卖不卖身呀?”那罩在赵似云身上的黑布袋一被揭起,便瞧一名贼婆娘笔直地扑向他,那女人脸上的浓妆抹得俗艳,浑身上下像洒了整罐粗劣的麝香粉。“老娘我高兴对你怎样就怎样!”
“呃……”好熏人哪!
赵似云再往旁边一觑,咦?另一个人的打扮也真够奇怪--都敢绑架勒索了难不成还怕人瞧吗?干嘛遮住自己的真面目,做贼心虚般的拿一块布巾将整张脸给盖住了一大半?另外剩下来看得见的那一半,还戴起一个乌漆抹黑的大眼罩!
往角落边再瞧,咦?那不是凤爱身边的小三子吗?
“怎么,连你也被掳来啦?”赵似云吃了一惊,随后竟忍不住笑出声。
看来比起小三子,他受到的“招待”倒还算客气。
就瞧苏流三嘴里被塞了布,手脚让绳子给绑住,额头和下颚都曾被拳头揍过,再由他身上衣服被扯破的痕迹判断,兴许跟他被掳来时挣扎得太用力有关……
啧啧,怎不学他赵某人放聪明点?做人就要懂得识时务嘛!
眼看着浓妆艳抹的贼婆娘又将伸出“魔爪”来,赵似云苦笑着嚷:“好好好,我全都招就是了,大婶妳就高抬贵手呗!”
“嗟!小冤家,哪舍得打你呀,”那婆娘尖锐的声音像被人掐住喉咙硬挤出来似的恐怖,“那你倒说说,像你这样的俊俏公子算不算是才子?”
“咳,大伙儿见笑了,在下资质愚钝,朽不堪雕,哪配让人称作才子呀!”赵似云皱着眉,撇过头去,乘机窥了眼那位蒙面怪贼。
嘿嘿,可真稀奇了,那贼老大对于自个儿婆娘的“攀墙”行径彷佛无动于衷,反而像和他这张俊脸结了仇似的,目现凶光,用那仅露出一只的铜铃大眼恶狠狠地瞪住他。
“那你上头的女老板可曾夸奖过你什么?譬如暗示她很欣赏你?”
“不会吧,都这么懒散了还够资格被夸奖?在下认为你们一定绑错人啦,我这人啊,贪睡、懒惰、不事生产、气虚体弱,而且还非常没骨气,这么多缺陷集于一身,哪可能受到老板的赏识?”赵似云卯起来随便乱扯。
愈想愈觉得可疑,尤其再搭上那绑匪头子一身的古怪装扮--即便只露出一只怨妒的眼睛,他还是隐约觉得有点面熟。
“呸!就最好别是他!”忽地,一串极吓人的指节运劲声响起,蒙着半张脸的匪徒破口咒骂,“看看他多出息?这么差劲的家伙也配得到我姑娘的心吗?”
“哎呀!不来了,怎么忘了呢……”浓妆女使使眼色,“是嗯啊,嗯啊啦!”
“咱憋不住啦!避他什么嗯啊不嗯啊的,”戴眼罩的彪形莽汉气愤不平,冲上去揪住赵似云,“总之,要真是他的话,我这就一掌劈烂他,省得留下他将来祸害我心爱的凤--”
“贼相公,你闭嘴!”那婆娘急忙吆喝住。
她转眸,先冷冷瞪了眼那火气正旺的汉子,然后侧过脸,勾起那两片血红大嘴,朝赵似云绽开笑,那笑阴冷冷的,比她身上熏人的麝香粉还恐怖!
“俊鲍子,告诉咱们,你有没有成亲的打算呢?”
“阿弥陀佛,”赵似云双掌合十,扬声高吟佛号,“在下清心寡欲,早就不近及荤食了。”
好样儿的,这家伙,随便鬼扯一番也不怕结巴咬舌头!
“好,算你聪明,盘问结束。”妖艳婆娘敛起笑容,替他整整那身被弄皱的衣衫。扭过头,朝身后的人问:“保证也不是他,这下你可以安心了哏!”
蒙着面、遮了眼的绑匪垂下脸面,嘴里嘀咕着:“反正……只要他别打我家嗯啊的主意,不破坏我和嗯啊的好事儿,我就勉强同意留下这碍眼的家伙。”
“怎么地,现在到底什么情况?都说开了是不?”赵似云揉揉胸膛,忍不住打了记他那久违的呵欠,“对了,龙一号,甭以为遮住半张脸就可以不尊师重道哟!再这么逾礼,本夫子可就要回去向你的『嗯啊』告状。”
“嗄?被识破了!”柳蟠龙跟载泓按住彼此的肩膀同声大吼,紧接着,以眼神互控对方先露出破绽。
“出来逛这么一趟还挺费精神的,回去……唉!又要直打瞌睡了。”他见那两个怪人都不理他,索性将眼光朝角落边的苏流三望去,“呃,两位,冷静点,小三子好象还有话想讲。”
载泓恢复原音,“不可能是他啦,咱们验过身了,他打小受了宫刑,头一项做人丈夫的条件就不符合了嘛!”
“兴许,”赵似云瞅着苏流三眼底的焦急神情,那模样像有一番多重要的话等着向他们表明似的。“他想讲的,就正是关于你们那位嗯啊的私事呀!”
闻言,柳蟠龙倏地街向苏流三,急急忙忙扯下他嘴巴里的布。
“快,张嘴,快说!”
“你们都别费心找了,我家……我家爱主子不可能会嫁给其它人的,因为……因为主子她早替自己许了对象。”
“许了人?!”柳蟠龙扬声大吼,一副无法置信的受伤表情。
“是,十几年前就许了……”
“妈的王八羔子!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抢先我一步娶她?报上名来,让我现在就去拆散他的骨头!”
苏流三仰起头,望着柳蟠龙那副义愤填膺、像跟谁有深仇大恨般的认真表情,爱主子遇上的……便是这直肠直性的莽汉子了吧?
“爱主子从小就起誓,要将自个儿的一生回报给养育她长大成人的再生父母,也就是我们家舅老爷。这辈子绝不嫁人,要嫁,也是嫁给整个凤家!”
“嫁给凤家?那不就等于没嫁!不成,我举双手反对!”柳蟠龙首先抗议。
“是啊,那么俏丽的姑娘家,一辈子空守着偌大家产多孤单哪!”载泓点头附议,“好兄弟,我陪你一起反对。”
赵似云随口问道:“敢问,我可以不举旗反对赏我一口饭吃的老板吗?”
载泓拍拍他的肩,看上去倒像同情地在安慰,“咳,你敢不反对,恐怕马上就要倒霉遭殃啰!瞧,你的学生似乎不太懂得『尊师重道』这四个字怎么写耶!”
“你们到底要拖我上哪儿去?有话就直接说,别卖关子了。”
凤爱站在大街之上,正和身旁的两个人僵持不下,停在原地,硬是不肯再往前遇出半步。
“哎呀,别急别急,心里有啥不痛快都甭憋,等会儿陪妳去清一清喉咙,把它们全吐出来。”赵似云扬起手指,往他们面前的大红招牌一望,“喏,就这了。”
凤爱跟着仰起头,看过之后脸色更沉,“你闲着没事儿干,吃饱太撑了是不?大白天的带我上酒楼做什么?”
“主……主子……”苏流三轻轻揪了揪凤爱的袖子,“您先消消气儿,赵夫子他也是一番好意,因为……因为见主子这几天心情不佳,整日愁眉不展的,才想邀您一块儿上酒楼解解闷,没……没恶意的呀!”
“好呀,小三子,”凤爱睐他一眼,“原来连你也学得不规矩了。”
“什么规矩不规矩,凤老板,妳脸色不好看,咱们那薪饷领得也不自在嘛!”赵似云使使眼色,伙同苏流三一左一右,合力搀着凤爱步进酒楼。“受雇的人要好过日子,当然得先想办法让老板好过啰,嘿嘿,妳说是吧?”
一入酒楼,闹烘烘的嘈杂人声旋即吞没了他们。
一楼坐满酒客、食客,根本没一处空置的位子。
苏流三旋即招来跑堂,照着事先安排的内容开始“出卖主子”。
“小二,快替咱们张罗间僻静的雅房,再备上一桌的好酒、好菜。”他吩咐道。
“哎呀,真不凑巧,”邪门得很,那跑堂的也刚好皱起眉头,做出了个抱歉的表情,“今儿个楼上的厢房全客满啦,一间也没剩,真是对不住诸位客倌哪!”
“好可惜,连一间也没有了吗?”赵似云扭头问道。
剎那间,跑堂的一瞧那眼神中的精光,才像突然想起啥大事儿似的,连忙改口纠正自己的错误,“啊!想起来了,好象……好象还剩一间,不过,那厢房位在最后头的拐角处,被咱们掌柜的给隔成两间小雅房,客倌若不计较的话--”
“不计较,快领咱们去。”赵似云爽朗答应,推着店小二往楼上走。
几人行经狭长的甬道,各间包厢中均不时传出阵阵的喧哗声,划酒拳的、高谈阔论的、撒娇的、争执的……什么样的人都有。
终于,他们来到跑堂口中那间被隔成两边的小雅房。
赵似云才推门而入,便听闻由临房那头传来一道熟悉的腔调--
“喂喂,怎么样?你还有什么才?赶紧使出来给本当家瞧一瞧。”
糟,怎么又是他?!
凤爱脸色瞬变,当场就想掉头走人,却让赵似云一把拦了下来。
他低声说道:“这样急着离开,摆明了像是在特意躲他似的,若让人知道了,岂不真被误会?被看扁了?”
凤爱扬眉,咬着牙,“你要是敢出卖我--”
“老板,别误会,我这是替妳分析,绝不是在『看扁』或『出卖』妳。”
“爱主子,既然隔壁的人咱们也认得,不妨就叫过来大伙儿一块坐坐,人多也热闹嘛!”
“不准多事,”凤爱低声喝道,“进房去,别大声嚷嚷。”
她不想让某人知道,她和他居然又“同处一室”。
于是三人安静入坐,背对着隔壁的满室喧嚣,他们竟都有默契地选择沉默。
“哈哈……”邻房,柳蟠龙的笑声断断续续穿透而来,“这算个什么才呀?不过就默背几首诗罢了,这样的才子满街都是,我随便一抓就一大把!来,在座还有谁自认为是绝世大才子的?”
赵似云这双面谍装模作样地以掌捂唇,撇过脸,压低声量,“奇怪,他没事儿干啥找才子?”
凤爱敛住气。关于那段才子的谎言,她当然不会再对第二个人讲。
“柳大当家,我在乡里间可是人人赞扬的出名才子呢,半年前才刚得了个举人的功名。”
“喔,举人哪,了不起,是你老子花钱替你买的?还是自个儿考取的?”柳蟠龙一项项盘问得很仔细,跟平常那粗里粗气的脾性不太一样。
“呃……啥?我……我的举人是……”
“怕什么?本当家不过问问而已,又不会报官抓你。”
“还是选在下吧,在下才是真正名副其实的才子。”此时,另有人自告奋勇。
“那你自个儿数数,你有什么才子该具备的厉害本事儿?”
“在下举凡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会不会骑马?”
“幼时学过一点马上技巧。”
“懂不懂武功?”
“早年曾跟随府里的武师习过几年。”
“那会不会拨算盘?能不能管帐?”
“不瞒您说,在下的指上功夫也堪称一绝呢!”
“那还等什么?本当家就相中你了啦!这么顶尖的人选要上哪儿找去?好,一言为定,就是你了,你便是我替我心爱的姑娘选上的夫婿!”
“咦?”凤爱耳边响起另一名间谍的惊叹声,苏流三露出一副好吃惊的表情,“他心爱的姑娘是哪一位啊?咱们认不认得?该不会是赵家姊妹吧?奇怪,喜欢就喜欢,为何不自己娶回家,还要这么大费周章替别人说亲?”
经此唐突一问,凤爱脸庞上即刻忽白又忽红。
她沉默着,不想理会身畔那两个一直啰唆个不停的家伙。
别来问她,一切都不干她凤爱的事。
她不想知道他心里喜欢的姑娘究竟是谁,也不想多花心思去猜测,他为何要神秘兮兮地替自个儿心爱的姑娘选才子当丈夫!
“砰!”
突地,隔壁响起一记击桌巨响,听那声势,桌子敢情是被击碎了呗!
“什么?!已经娶妻了!你把话给我讲清楚!”
“没错,在下府中的确已有了一房媳妇儿。”
“那你还跑来这儿跟本当家卖弄什么?是来唬我还是来骗吃骗喝的呀?”
“误会,”那自称才子的男人停顿了片刻,“在下只是一名……仰慕凤姑娘的痴心才子罢了!”
“好一个痴心才子,那你明儿个就去休了你家里的婆娘!”
没想到柳蟠龙居然把事情愈搞愈大,倒异想天开,想拆散人家夫妻姻缘。
“可我娘子很会赚钱,这些年替咱家添了不少进帐,倘若休了她--”
“不要紧,只要这桩亲事能谈妥,让我心爱的姑娘觅得个好归宿,本当家往后按月将蟠龙第一号的红利盈收拨到你名下。”
“柳大当家,此话当真?”
“废话,你当我柳蟠龙说话像放屁呀!”
“住口!你们这群混帐男人,都给本姑娘闭上嘴巴!”
凤爱恼地踹翻那层单薄的木板隔墙,忿忿然站在邻房--如今已货真价实成为同一问房了。
满桌子酒菜和预料中的一样早被砸毁了,就瞧见柳蟠龙混在满室的文人才子之中,他手里抓着一只囊袋,正准备塞进跟前男子的衣襟内。
她一眼便瞅见柳蟠龙手里的可疑东西,以及他身旁那样貌斯文的陌生男子。
那男子果然生得一张风流俊逸的才子脸,眉眼间扩散着微微的笑意,也正鉴赏似的从头到尾打量她。
“哎呀,原来隔壁还有客人哪!”柳蟠龙没转头,径自继续发表意见,一定是咱们说话太大声,才吵到了别人,嘘,大伙儿静点声。”
“柳、蟠、龙!这时候你不在识字堂,上酒楼来胡扯什么?”凤爱嚷道。
柳蟠龙此时才扭头一望,见着她,倒不若方才那般张牙舞爪了。
凤爱踱近,夺下他刚要塞给那名斯文男子的囊袋,倏地倒出里头的东西,果然如她所料,是一锭锭发着光的银子。
“你……你这是在干什么勾当?”
“凤姑娘,妳妨碍柳大当家的办正事儿了,这会儿他正在替他心爱的姑娘选名绝世才子当夫婿。”没拿到那袋银子的俊俏才子--载泓替他兄弟回道。
“多管闲事!”凤爱脚一跺,恼火地将脚边的空酒杯蹭向墙边。“谁许你替我花钱找丈夫了?!”
众人闻言,沉默、肃静、抿唇忍笑。
她这气话一出,等于自己招认了自个儿就是他心爱的姑娘!
“我……我只是想,亲自找出那个能教妳满意的绝世才子,这样我就算没那个福分,好歹也比较放得下心呀!”柳蟠龙低着头,没看凤爱气恼的模样。
“胡说八道!你放不放心关我凤爱什么事?”
“可妳不是说妳非绝世才子不嫁!”柳蟠龙指指载泓,“他可真厉害着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但会骑马、懂武功,还能帮妳赚钱管帐,这么精明干练的才子可是打着灯笼都很难找。”
凤爱睇向载泓,眼底透着鄙夷及不屑。
“一个就为了几锭臭钱,竟连休妻亦不皱半下眉头的男人,就算是绝世才子又如何?既无情又无义,哪个女人敢将终身托付给他?”
“可是最要紧的,他是妳想要而我却一辈子都学不来的那种才子--”
“最可恶的就是你!”凤爱咆哮道,失控般地冲上去拍打柳蟠龙的宽阔胸膛。“你好可恶,好可恶,可恶到……教我再也不想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