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支希凤及时“通风报信”,在赵娴跟周娘子还未出手之前楼宇庆便先出招了。
当天午后他便前往西边院子向赵娴提出请求,说要带希凤妹妹去兖州见识圈马。
之前只要提到要去马场便愁着一张脸,像是要拉她上刑台似的支希凤,一反常态地满口答应,还要秀妍跟她做伴。
当着楼宇庆的面,赵娴哪里能说个“不”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楼宇庆将她们带走了。
圈马是为了将野马套回以进行人工养殖、驯化及育种,必须耗费时间跟体力,通常要好几天都守在河边。
楼宇庆相中的这群野马沿着几百里长的河岸生活已两年,它们来来去去,极具戒心,他也是花了一些时间由远而近地观察它们,却不轻举妄动,为的是让野马习惯人们出现在其活动范围内。
抵达楼家马场时天色已晚,只能先在马场待一晚,隔天早上再到河边紮营安帐,等待时机套圈相中的野马。
用过晚膳后,支希凤带着秋心回屋里歇下了。
秀妍则是先去看了松风,跟之前照过面的驯马手方日东交流驯马心得,她让方日东先别以军马的标准要求松风,而是跟它成为可以一起玩的伙伴,例如亲自参与喂食及洗刷的工作,带松风去外面跑跑,任其选择路线及方式,与它玩在一块,取得它的信任及认可后再慢慢地引导它做出各项军马拣择的基本动作。
离开松风的马廐后她继续前往松花的马廐,想探访先前难产的松花及她接生的小马。时候不早了,她打算看完松花跟小马后便回屋歇下,以储备体力参与明天的圈马。
进到松花的马廐,她第一眼看见的不是松花跟小马,竟是坐在草堆上独酌的楼宇庆——
楼宇庆见她进来,先是一讶,旋即咧嘴笑问:“你是闻到酒香才来的?”
想起之前他们一起喝酒时她一副贪杯的样子,他忍不住想笑。
“少爷说得我像是个酒鬼似的。”她轻哼一记。
“过来吧!”他笑视着她,“今儿我有古贝春跟兰陵,想试试吗?”
“好呀!”见酒眼开的她一口答应,“我先跟松花还有小马打声招呼。”说着,她走到栅栏前。
栅栏内,松花跟小马正躺卧着休息,松花看见她,像是认出她似的叫了两声。
“亲爱的,你好吗?”她在栅栏前轻声对着松花说话,咕咕哝哝地不知说些什么。
楼宇庆放松又舒适地坐在干草堆上看着她,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着。
比起人,她似乎更擅于跟四只脚的动物相处,不管是来福、松风还是松花,这些向来都对陌生人存有戒心的动物,却对她敞开胸怀……
说完了话,她转身走过来,自若不忸怩地在草堆上坐下,“松花恢复得很好。”
“是呀,多亏有你。”他说着话的同时倒了一杯酒给她,“古贝春,尝尝。”
她接过酒,啜了一口品味一番,然后一脸满意地喝着。
“别喝太快,这酒容易醉。”他提醒着她。
她一脸自信地,“不怕,再来一杯。”她豪气地将空杯递向他。
他蹙眉一笑,再给她倒了一杯。
“少爷,”她举杯向他致谢,“谢谢你让我来见识圈马。”
他回敬她,“你很期待?”
“当然。”她边喝边说道,“我一直很想亲眼见识一下圈马的。”
“这群野马已经沿着河岸生活了两年,极具戒心,难以接近。”他说,“我们花费不少心力及时间,才有机会放食以吸引它们。”
“这群野马有几匹公马?”她问。
他微讶地看着她,“你问这问题,可见你对野马有相当的了解。”
“马群通常由一匹公马及几匹母马,还有它们的后代组成,大一点的马群会有多匹公马,但也只会有一匹头马。”她问:“少爷这次是打算套头马,还是任一匹公马都行?”
“如果可以,当然是希望能套回头马与马场的母马育种。”他说。
“母马的发情期是在春天,现在套马回来是为了让它们先熟悉彼此跟环境吧?”
“嗯,四年前曾经套回一匹头马,却因为适应不良,不只没育种成功,还跟母马有了冲突,最后只好原地野放。”他一脸认真地问:“你有什么想法跟建议吗?”
“野生头马本在天高地阔之处奔驰,却被套进了小小的马康里进行育种,想必是不会开心的,如果马母不接受它,相看两相厌也是必然……你说,这是不是跟人一样?”
他微怔,“跟人一样?”
“当然。”喝酒让她很放松,一放松,她无话不说,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所学所知与他分享。
“就拿少爷来说吧!”她直视着他,神情严肃,“你本来可以随心所欲的选择你想跟
她微顿,想着该怎么把那件事用含蓄的词汇说出。
“恩爱?”他语带试探地。
“对,恩爱!”她觉得这两个字用得极好,“你本来可以自由挑选喜欢的女子恩爱,可有人觉得你人高马大、英俊非凡,定可繁衍优秀的子嗣,于是便将你掳去关起来,然后丢给你一个你根本不认识的女子,强迫你跟她恩爱,你愿意吗?”
她的举例让他有一点尴尬,可又觉得她这举例很浅显易懂,贴近事实。
“我拿少爷跟野生头马相比,不是冒犯你,只是……”看他微蹙着眉,她以为自己冒犯他了。
“你没冒犯我,楼家单传的我确实与种马无异。”他不以为意地一笑。
她讷讷地,“种马对男人来说其实是一种赞美褒扬……”
说完,她默默地喝了几口酒。
“你说的没错,被强迫跟自己不喜欢或是不熟悉的女子恩爱,确实让人很不悦。”楼宇庆摩拿着下巴,“可我就是需要那匹头马跟自家的母马配种,那该如何?”
“培养感情。”她说,“对于环境的不适应,可能会对头马造成身心上的窘迫或是忧郁及焦躁,如果尽量让它们在原本的环境里相处或许会好些。”
“你是说……”
“在河边设置育种基地。”她说,“晚上让它们回到马场,白天让它们待在河岸边或许可行。”
他认为这建议可行,但如今设置育马基地恐怕有点赶。
“搭建育马基地不是三天两天之事。”他说。
“设下栅栏便行。”她提议,“在河边设基地只是为了让头马可以在原本的环境里活动,并不需要隐密或是遮风避雨,所以只要围出足够的空间让它无法月兑离掌控便行。”
闻言,他恍然大悟,豁然开朗,“你说的对,我们居然都没想到。”
“我跟动物相处或进行交流时会试着去同理它们。”她说,“就是将它们设想为人,再以自己的立场跟感受去剖析它们的行为。”
他以赏识的、崇拜的眼神看着她,深深一笑。
“我们这些粗人的脑袋就是不好使,今天真是受教了。”说着,他举杯敬她,“来,我敬你。”
两人喝着酒,天南地北地聊着,完全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更看不见月儿已慢慢落下。
喝着喝着,因为酒精催化,秀妍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放松,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
本来坐着的两人,喝到最后却是半卧在草堆上,犹如两尊卧佛般相对而饮。
聊开了,他连自己二十三岁时韩健带他上青楼开荤,他却不胜酒力而在姑娘房里吐了一床的棋事都说给她听。
“哈哈哈……”她哈哈大笑,指着他鼻子,“你也太逊了,然后呢?”
“什么然后?”他问。
她喝了一口酒,问:“那一次,你成功变成一个『男人』了吗?”
“当然没成。”他不觉此事丢脸,反倒觉得有趣,“姑娘光是清理那一床秽物,脸都绿了。”
“所以你……”她酒酣耳热,满脸通红,两只眼睛迷迷蒙蒙地笑视着他,“你还是『那个”吗?”
他知道她指的“那个”是哪个。
真是奇怪,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跟男人聊这种事,按理他应该会觉得这是个大方过头甚至是有点轻浮孟浪的女子,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这样的她很有趣,很可爱,很迷人。
不过,曾经被马匪掳去的她应该对男人存在着戒心,甚至是敌意及恐惧,可她跟他之间为何不存在着距离?
是因为醉了,而且醉得一塌糊涂又神智不清,才会这般肆无忌惮地跟他聊这些事情吗?
“你今年都二十有七、八了吧?还没……”她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当然已经不是。”他轻啐一记,“第二天晚上就成了。”
“噗!”她笑了起来,“我听说男人的第一次通常不是给自己的女人,而是给了陌生人,看来是真的。”
他浓眉一皱,“你听谁说的?”
是谁会跟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姓李的。”她眉心一挥,两只眼睛迸射出懊恼的光。
“姓李的?”谁是姓李的?他莫名地介意着。
“对,姓李的。”她直视着他,一脸严正,“他说让他变成男人的就是一个陌生女人。”
这个姓李的是谁?为什么他会跟她说这些事?她跟那个姓李的是什么关系?
“到底谁是姓李的?”他纠结着,不停追问。
她半眯着眼睛看着他,“姓李的是个兽医,不是……你干么一直问他的事?”说着,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笑问:“你对姓李的有兴趣?”
兽医?她指的是马医吧?
“他也是马医?哪儿的——”他话还没说,便发现她的手正好奇又不安分地捏着、揉着他的胸口,“你……做什么?”
“你的胸肌触感很好欸。”她笑视着他,“跟松风一样,肌肉结实,线条分明……”
她衷心的赞赏让他红了脸,顿时说不出话来。
“姓李的是只白斩鸡、肉鸡,白白净净的,松松软软的,模起来……”她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我曾经有机会可以吃放山鸡的,为什么当时拒绝了呢?”
听见她这些胡言醉语,他酒都快醒了。她在说什么白斩鸡放山鸡?她真的是在说鸡吗?
还是……
“卞秀妍,你在说什么?”他抓住她正骚扰着自己胸口的手。
“卞秀妍?”她恍神了一下,呵呵笑着,“对,我是卞秀妍……从现在开始,我要过全新的人生,做全新的自己,我要吃肌肉紮实又弹牙的放山鸡!”
“你到底——”
“欸!”她忽地欺向他,一把捧住他的脸,然后近距离地看着他。
她红通通的脸瞬间贴近,两只黑眸迷蒙地注视着他,倏地,他心跳加速,彷佛全身的血都往脑门冲似的。
他发誓……他从没这样心慌意乱又手足无措,他感觉到自己全身在发烫,胸口彷佛有什么在燃烧着。
“你有梦见过我吗?”她一脸严肃地问他。
“什——”他一愣。
“我梦见过你。”她眼底盈满困惑跟苦恼,“为什么会梦见你?”
他惊疑地看着她。她梦过他?是什么样的梦?知道自己出现在她梦里,他不自觉地感到喜悦。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我快死了……”她含含糊糊地说着,“我看见光头,全身好像在发亮的你,我以为你是菩萨派来守护我大难不死的护法或是尊者,可是我……我还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声,越来越含糊,只听见她说什么她快死了又大难不死。她指的是被马匪掳去又逃过一劫吗?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到底在说什么?”他问。
她抬起眼,眼神放空又迷离,她微微抬脸,用自己的鼻尖顶着他的鼻尖,“我拜过月老后就梦见你,然后又看见你,你……你是那个自己会发光的男人吧?”
她的动作如此亲匮,如此大胆,如此……撩拨着他的身心,他已经脑门发胀,几乎快听不见她说的话了。
什么月老?什么发光的男人?他都没心思去想了。
忽地,她一个翻身,将他压在底下,他一惊,陡地瞪大眼睛。
“你真好看……”她捧着他的脸,抚模着那道截断他左边浓眉的伤疤,“破相了都这么好看,而且你……”她接着模着他的光头,“你没头发都还是好看……”
“你……”他忍不住笑叹,“真的醉了。”
“我没有……”她对着他傻笑,“我酒量超级无敌好,真的。”
“是吗?”他的眼神里有着复杂的情绪。此刻的她,可爱得让他想宠溺她,却也可恶得让他想打她。
她醉了,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接近他、撩拨他,她忘了他是个男人,不只好看,还很生猛。
“你的嘴巴也很好看……”她用手指轻轻按压着他的嘴唇,眼底盈满着某种渴望,“我……我可以亲你吗?”说着,她嘟起小嘴,眯着眼睛,慢慢往他欺近。
就在他战胜自己的罪恶感,决定接受她的亲吻时,她突然整个人塌在他身上,然后呼呼大睡。
他两手一摊,未敢碰触到她,不是因为什么君子不君子的,而是因为他害怕自己一碰触到她可能就会失去控制。
她的身体柔软轻盈,可压在他身上时……他却感觉到一种甜美的沉重及负担。
他就那样动也不动地躺在她身下,直到自己稍稍平复缓和了激动及澎湃的情绪后,才碰触了她的身体,将她放在身旁。
看着她沉沉睡去的娇憨模样,他蹙眉苦笑。
“看来,我绝对不能让你在别的男人面前喝酒……”他眼底满是怜爱,声线低沉温柔地,“一滴都不行。”
坐在草原上看着河岸边成群的马儿,秀妍提不起劲兴奋,只觉得头昏脑胀,而且有些许的困惑及懊恼。
今天早上她是在马广里醒来的,叫醒她的是方日东。
她记得昨天晚上跟楼宇庆喝酒聊天的事,他们聊野马的事,还聊了一些彼此的趣事及模事,然后呢?她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
她从来没喝到断片过,怎么跟他喝酒却醉到不省人事?她没说什么奇怪的话或是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她并没有觉得楼宇庆放任喝醉的她睡在马廐有什么不对,他可能也喝醉了,就算没喝醉也不方便把她送回房间,幸好昨日天气不是很冷,在外头睡一晚也没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