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好香……”她喃喃地道。
好香……她在一阵让人食指大动的香气中幽幽转醒,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躺在蓬松舒适的草堆上,身上还盖着一件毯子。
“睡得好吗?”突然,楼宇庆低沉又温暖的声音钻进她耳朵里。
她本能地往旁边一看,他竟坐在一旁,跟前还摆了几盘菜肉。天啊,她睡了多久?他又在这儿看了她多久?
她赶紧翻身坐起,毯子也自她身上滑落,她看见自己一身血污,也闻到腥臭的味道,有够狼狈。
这时,她听见栏里传来马儿低嘶的声音,不自觉瞪大了眼睛——
“松花跟它儿子没事。”他说。
“儿子……”昨儿小马一出生,袁老便接手了接下来的工作,她也没检査小马是公是母。
她起身,脚步有点疲倦地走到马栏边,栏里,小马正吸吮着母女乃。
虽然母马难产,但看来是匹健康的马宝宝呢!
“松花,”她轻声地唤了松花,松花也抬头看她,“你辛苦了。”
“饿了吧?”楼宇庆说,“过来吃点东西吧。”
她点点头,走回草堆旁。
楼宇庆将筷子递给她,“我让厨子炒了三道菜给你填填肚子,这是九转大肠、锅塌豆腐跟糖醋里脊,你尝尝。”
她接过筷子,夹了一口糖醋里脊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表面生粉糊酥软,里脊肉弹牙,真是好吃极了。
“袁老让我谢谢你,还要我跟你说,你真是非凡女子。”楼宇庆以欣赏的眼神注视着她,“他说松花母子俩能平安活下来,真是多亏了你。”
她有点难为情地,“他真是过誉了。”
“你可以发现幼马胎位不正,还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矫正胎位,真是令人称奇。”他用一种“你是何方神圣”的表情看着她,“你是如何办到的?”
“我……”
“你的手法跟胆量实在不像是个生手,”他深深地注视着她,“袁老有几十年的经验,可连他都觉得你这一手精妙高超。”
“你忘了我父亲是大夫吗?”她耸耸肩,“或许我真有那么一点天分吧!其实人跟牲畜也没太多不同,医人救人的技法也是可以应用在牲畜上头的。”
尽管她说的也是道理,可是他还是很难相信她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家竟有这么纯熟的技术,以及男人都不及的胆量。
“总之,”他以崇拜及佩服的眼神注视着她,“多谢你了。”
“你应该谢谢自己的。”她说。
闻言,他不解地,“谢我自己?”
“若不是你愿意相信我,放手让我去做,我也没法为松花跟它儿子做这些事呀!”她说着,好奇地盯着他,“话说回来,你怎么敢让我做呢?松花是很重要的母马吧?”
“是,松花非常重要。”他说。
“你就不怕我让它们母子双亡?”她疑问着。
他直视着她怀疑的眼睛,深深一笑。“我不知道,就只是……信你。”
迎上他坚定又炽热的黑眸,她的心又猛然一悸。
“我在你眼里看见了光。”他说,“你是有梦也敢作梦的女人,我相信你可以。”
她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有点激动。
“快吃吧,”他眼神温煦地凝视着她,“先锋。”
翌日,楼宇庆跟秀妍回到楼府后不久,秀妍在马场的厉害事蹟很快便在楼府传开来,令人啧啧称奇。
这事当然也很快地传到西边院子,进了赵娴跟周娘子她们的耳朵。
“夫人,我看秀妍那丫头不能再留在楼府了。”周娘子神情凝肃。
赵娴微怔,“什么意思?”
“自从来到楼府后,她出尽锋头,还得了楼家主母跟少爷的青睐,您瞧,这会儿她人还在楼家主母的院里呢!”周娘子说。
赵娴听着,也是一脸的沉重。
她这趟回到滋阳,借故住进楼家,为的就是让希凤有亲近楼家母子的机会,可住在这儿十余日,得到楼家母子注目的却是秀妍。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本那寡言怯懦、总是让人忽略她的存在的秀妍,是怎么变成一个大胆至狂妄,还拥有给犬马医治及接生能力的奇女子?
“我说……玉琴。”赵娴一把抓住周娘子的手,神情惊惧,“我就说秀妍那日在茶亭找到咱们的时候就感觉有点不寻常吧?”
“夫人,您是说……”
“她一定着了魔,被什么给附身了吧?”赵娴难掩惊惶忧疑地,“你说她怎么可能突然间变了一个人呢,她去哪儿学了给狗医治、给马接生的法子?”
“夫人,没的事。”周娘子脑海中不是没出现过这样的念头及想法,但她拒绝接受,她宁可相信秀妍一直以来都是在扮猪吃老虎,装得一副畏缩怯懦,却是满肚子黑水的心机鬼。
她用力地抓住赵娴的手,目光坚定地直视着她,“夫人,那丫头肯定是让马匪给玷污了,担心自己往后无法许婚,最后只能进到庵堂长伴青灯,这才使出浑身解数想讨好楼家主母跟少爷。”
“可她是怎么知道那些救治牲畜的方法?”
“夫人忘了她爹是卞文独吗?”周娘子道,“虽然她爹在她七岁那年就死了,可当时她也长记性、懂事了,兴许是跟在她爹身边听了什么或看了什么医人的方法,便将医人的方法放在牲畜上,她从小是有点小聪明的,要我说,这一切或许就只是巧合或是运气罢了。”
小聪明?赵娴回想起关于秀妍的一切,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气。
她不是小聪明,她……是聪颖。
因着卞文独曾救了他们独子一命之恩,他们在卞文独过世后便收养了秀妍,并给予她读书识字的机会,他们请了夫子入府授课,让秀妍跟着希佐、希凤兄妹俩一起上课,而她总是三人之中最受夫子称赞的。
她写了一手好字,熟读经典,不只能吟诗作对,还能写出好文章,也许真是天资聪颖,又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这才……
比起着魔中邪,她倒希望秀妍真是因为资质过人才能有这些惊人的表现。
“也许你说的对……”她虽附和着周娘子的说法,却心慌不已。
“夫人,依我看得尽快把那丫头送走。”周娘子说。
闻言,赵娴一顿,“送走?你是说……”
“明儿就让元荣先启程带她返京吧!”
“可若我表姊问起呢?”
“悄悄将她送走便行,不必声张。”周娘子目光坚定,“夫人,这事拖不得了。”
“好,”赵娴没有多想,“你让元荣赶紧准备吧!”
母亲跟周娘子的谈话,支希凤一字不漏地全听进耳里了。
她不傻,觑着楼宇庆看着秀妍时的那个眼神,她也知道他对秀妍是有兴趣、有意思、有好感的。
楼宇庆不是坏人,可他不是她心目中的理想对象。
她喜欢的是玉树临风、彬彬有礼、有着清秀俊逸的面容及优雅姿态的翩翩男子,而他跟她喜欢的那种样子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虽然这么说对他有点不礼貌,但他在她的眼里确实是个老粗啊!
回滋阳的路上,她始终担心着若楼宇庆不是她喜欢的样子,可偏偏又瞧上她、喜欢她,真的着人上支家提亲那可怎么办?
她能说不吗?她能逃吗?
当秀妍被马匪掳去时,她也曾自我安慰着……比起被马匪掳去,嫁给不喜欢的人幸运多了。
可那么想,她又觉得对不起秀妍——直到秀妍重新出现在她们的面前。
秀妍平安归来,不只看着毫发未伤,就连性情跟脾气都像是变了一个人。她整个人在发亮,让人无法忽略她的存在及光芒,她变成一个喜欢亲近犬马的人,甚至还懂得医治它们,也因此吸引住楼宇庆的目光。
秀妍虽然总是畏畏缩缩的样子,但她其实天资聪颖,不管学什么都比别人快速及熟练,虽说大家都对于她能医治牲畜之事感到不可置信,但她却觉得不无可能。
秀妍以前也会读她爹留下的医书,只是大人们不知道罢了。
总之,她们来到楼府十多日,楼宇庆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秀妍的身上,那日在马场,他还不顾自身安危跳进马围里护住了秀妍。
她在他们之间看见了火花,她知道比起自己,秀妍更适合楼宇庆、更适合楼家。
无论如何她得阻止这件事情发生,绝不能让她娘把秀妍送走!
离开西边院子后,她立刻往她姨母的居院去,想让她姨母随便找个说法将秀妍留下,半路上她却遇到了楼宇庆——
“宇庆哥哥?”她惊喜地朝他跑去,一时忘了什么小姐风范跟淑媛规矩。
楼宇庆微顿,“希凤妹妹,怎么了?”
“有件事我得赶紧跟你还有姨母说。”她说得很急很乱,“缓不得,慢一步就糟了,所以……”
楼宇庆蹙眉一笑,以兄长对妹妹般宠溺的眼神看着她,“你别急,慢慢说。”
“好,就是……”支希凤深吸了一口气,“秀妍快走了。”
闻言,他陡地一震,“快走了?”
“我娘跟周娘子明儿就要将她送回京城。”支希凤以殷盼的眼神看着他,“你得阻止这件事,千万别让她们把秀妍送回去。”
迎上她的目光,他微微一怔。
为什么她如此担心及不愿她娘将秀妍送回京城呢?秀妍在或不在,对她是如此要紧之事吗?
“宇庆哥哥,”支希凤望住他的脸,率直地问道:“你喜欢秀妍对吧?”
楼宇庆睇着她,幽黑的眸子里闪动着睿智又狡黠的光。他知道她为何担心秀妍被送回京城了……他忍不住笑了。
“宇庆哥哥?”见他突然笑起来,她不解地开口。
他笑视着她,“你就这么不乐意嫁给我?”
迎上他的目光,支希凤先是一惊,然后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我、我……”
他可是楼宇庆,纵横于茶马商道上,在滋阳、京城及十余府县拥有商行跟票号,还替朝廷培育军马的楼家少爷,她不想嫁给他,那岂不是在嫌弃他吗?
“逗着你玩的。”楼宇庆撇唇一笑,“放心,我会阻止你娘。”
“咦?”她一愣,疑惑地看着他。
他用温煦又宠爱的眼神看着她,“谢谢你来通知我,你真是个好妹妹。”
闻言,支希凤神情娇憨地,“你……你不会生气吧?”
“我为何要生气?”他笑看着她。
“我娘想让我嫁给你,可是我……”她怯怯地说,“我不是嫌弃你才不想嫁给你的,我只是……”
“没关系。”他轻拍她的肩,犹如兄长安慰着小妹妹般,“女人本来就该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
支希凤听着,不自觉地瞪大眼睛,她没想到看起来像是大老粗的他居然如此体贴又温暖。
“你有喜欢的人了?”他问。
她摇摇头,“还没遇上呢!”
“会出现的。”他说,“在她出现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可如今我明白了。”
支希凤知道他指的是秀妍,“秀妍是好姑娘,我常常仗着自己是支家小姐,总要她让着我,可她从来不跟我计较。”
楼宇庆注视着她,深深一笑,开口道:“我是楼家独子,没有兄弟姊妹,你就做我的妹妹吧!”
“咦?”她一顿,眨了眨眼睛,“你是说……”
“从今以后,我是你的大哥,你是我的妹妹。”他对着她咧嘴一笑,眼底闪过一抹狡猾,“天底下没有兄妹通婚的事情吧?”
她愣了一下,但旋即明白他的意思,立刻绽放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