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大牢,常年阴冷且透着一股抹不去的血腥味。
伏刚一见到于悬,立即向前禀报。“大人,京卫指挥使曹在望已经认罪。”
“哪条罪?”于悬走进牢间,见曹在望被单独关在刑房里上了手鋳脚缭,身上的衣袍早已沾血,整个人狼狈不堪。
“自然是谋杀容侍郎。”
于悬不予置评,看向刑房里的曹在望道:“谁准他坐下了?”
“大人,他已经认罪了。”
“认的是哪门子的罪?他所犯之罪岂只有这一条?”
“可是谋杀朝廷命官已经是罪无可赦,就算逃过死罪,至少也要抄家流放,不管他又犯了什么罪,大抵判的都是如此了。”伏刚低声说着。
曹在望是二品大员,这案子是由皇上最终监判,他只负责问审而已。
“曹在望,温家老太君寿宴那日没了四条人命,这罪你认不认?”
曹在望嗤笑了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上刑到他认为止。”于悬淡声说完,又压低声响吩咐。“让绽骑将关氏押进北镇抚司。”
“呃……大人,咱们上门逮曹在望时,其家中女眷全都悬颈而亡了。”伏刚无奈地道。
心里却也想着,曹在望罪行重大,为了不让家中女眷打入教司坊,干出这种事,也不让人意外。
于悬浓眉微扬,听见曹在望低低笑开的声响,不禁也跟着笑了。
“曹在望,你这是欲盖弥彰,让我更加笃定主嫌另有他人。”于悬笑若春风,看着曹在望瞬间攒眉露出愤恨的模样,心情更是愉悦。“伏刚,曹在望一案涉及暗杀县主,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伏刚心间一抖,什么时候这案子又牵扯上县主了?县主可是皇上和永定侯心里的一块肉,谁会蠢得对县主下手?
可既然于悬都这么说了,那也只能认了,“属下遵命。”这案子要是办得漂亮,至少能在皇上面前争点脸面。
于悬回到家中,洛行歌刚好沐浴完,丫鬟正帮她烘干长发。
“你回来了,审得如何?”洛行歌猛地起身,随即又跌坐回榻上,不住地揉着被扯到的头皮。“听雨,行了,你先下去。”
“可是县主头发没干,天气冷了,一个不小心染上风寒怎么好?”听雨一见到于悬也很想赶紧退下,可是主子的头发还半湿着呢。
“我来。”于悬大步走去,听雨立刻福了身退下。
“审得怎样?他招了吗?”
于悬握着她的发就着火炉烘着,将第一手消息告知她。
洛行歌听完,有些惋惜。“我也想到了关氏,因为不管是国公府设宴还是我出阁那日,她都在场,没想到就这样没了。”
“没了就没了,横竖这事暂时告一段落。”为了不让她担忧,他没将其余的顾虑和怀疑道出。
“可是……我蠢得跟小林氏问关氏是怎样的一个人,你说,她们会不会觉得我怪怪的?”她干笑着。
于悬瞅着她可怜巴巴的神情,蓦地吻上她的唇,吓得她瞠圆了眼,都忘了把他推开,转念一想,又觉得好像不用将他推开。
他是她的丈夫啊……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疼她,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
唇舌纠缠之间,就在她快要喘不过气时,似乎闻到一股焦味。
几乎同时,他停住了吻,朝她身后不停拍着,她回头一看,就见她的发尾着了火,而他几个巴掌下去刚好拍熄了,她忙抓着他的手。
“没烫着吧?”她仔细地看着他的掌心,不停轻抚着。
她温柔的举措像是小爪子挠着他的心,教他越发心猿意马,忙收拢五指。“没事,倒是害你烧了一截发。”
“没关系,等一下拿剪子修一修就好了,反正头发那么长,要是能剪短一点也不错。”她甚至很想剪到肩膀的位置,但也只是想想,她不想做出和这世界太月兑节的行为。
于悬摩拿着她烧焦的发尾,焦黑的部分在他的指尖碎成末掉落。
“怎么了?”
回应她的是于悬紧密的拥抱,她愣了下,还在猜想他的情绪是怎么潮起潮落的,便被他打横抱起往床的方向走。
这个走向……莫不是……
在于悬把她搁在床上时,她立马往内墙退。
明显的抗拒动作教于悬不由怔住,眉目一沉。“你这是在做什么?”
“呃……不是,我是想今天有点累了,要不要早点睡?”她干笑着。
同样是干笑,可是在于悬面前却是截然不同的情绪,刚刚问话时是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如今却是明晃晃地抗拒他的靠近。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他冷声问着,甚至压抑着怒火。
他明明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依赖,甚至不排斥他亲吻她,可她现在却不愿让他更靠近。
“没,我没认为你要做什么,就是我累了想睡了。”她低头说着,余光瞥见他走开,忙唤道:“你去哪?”
又生气了?他还真难哄,可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她不属于这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就会离开,回到自己的世界,要是让彼此的牵绊太深,等分离那日来临,岂不是让彼此都受罪?
于悬没理睬她,迳自走到五斗柜前,取了把剪子逻回床边。“你说呢?”
呃……看样子,人家纯粹只是想替她修剪发尾而已,可是她却自以为他想要……好丢脸,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肯定伤到他了。
“对不起……”她愧疚不已地道。
于悬没吭声,替她仔细地修完了发尾,起身道:“书房里还有些公文未看,你先歇下吧。”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压根不给她挽留的机会。
洛行歌难过地捧着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算她现在把他留下来又如何?解释不开的误会只会愈滚愈大,除非有人能让她确定自己能永远待在这里,否则她怎么敢让他一再交出真心?
如果有一天她消失了,他要是变得跟失去她娘的她爹一样,那该怎么办?
一连数天,于悬没再回国公府。
洛行歌差人问他要不要回家吃饭,他总让人带话回来说,事多忙不开身。
真的那么忙?忙到他连家都不回?
他不回家,洛行歌连吃饭都不香了,早膳只随意用了几口;她想要晨练,却觉得浑身无力,头晕脑胀,动都不想动。
想必是入冬了,人都犯懒了,窝在家里她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整个人闷得慌。
“县主,容家来了信给您,要看吗?”听雨从外头走来,手上拿了封信。
“要要要。”洛行歌翻坐起身,接过信,边拆边咕哝着。“也不知道容侍郎的伤势怎么了,这几天于悬没回来,我都不知道外头发生什么事。”
拆了信,她一目十行地看过,上头写着容家母女预计今日要上山礼佛,问她要不要一道去。
“快快快,替我备笔墨,我赶紧回信。”
出门好啊,她刚好可以散散心,否则继续关在屋子里真的会闷出病,而且去礼佛回来,她还能找借口绕到锦衣卫衙门去找他。
对了,应该要跟他说一声,说不定他得空了还能陪她一道去。
于是洛行歌提笔回了信,差人送到容家,然后把萧群找来。
“一会把人都带上,我要和容家母女去南郊外的保安寺礼佛。”萧群一到,她便把事交代了。“还有,派个人去跟于悬说一声,顺便问他要不要一道去。”
萧群应了声便离开。
“县主,奴婢帮您梳妆好不?”听雨轻声问着。
女眷出门礼佛,虽说妆扮不得太过浓艳,但还是要稍作打扮,不能像现在穿得这么随兴,这么……让她眼疼。
“不用了,上一次我在大人那儿挑的衣袍不是有套天青色的,帮我拿来。”
听雨万般不乐意,觉得县主分明就是在糟蹋自己,打扮得像个男人算什么呀?可是县主都发话了,她哪能不听,只好百般无奈的取衣袍。
洛行歌哪知道她心里月复诽什么,只想着于悬能不能抽空陪她去。
她,想他了。
卯时正,于悬在衙门书房里看公文,可唯有他知道自己根本什么都看不进去,坐在这儿不过是睡不着罢了。
两个时辰后,伏刚笑得合不拢嘴地进了书房。
“大人,曹在望全都招了。”不容易啊,这都多少天了。
等于悬看完曹在望的供词,相当不以为然。“伏刚,这种鬼话你信?”他笑了笑,将供词往伏刚身上一丢。“如何用刑,还要我教你?”
曹在望认了一切的罪名,说是他想拿洛行歌的嫁妆填补亏空的饷银,等洛行歌死后,他会逼妹妹曹氏帮他把嫁妆拿到手,于是和关氏设计了一计又一计,同时还能警告容尊。
这说词确实很合理,和于悬一开始的猜想是吻合的。
但细想就是有那么丁点不对,因为温老太君寿宴那日,关氏根本没到场,凭曹在望一个武将,怎可能将关于后宅的那些事操作预判得那般准确?
“大人,你怎么就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不就是要刑求人,直到曹在望承认他是暗杀县主的主谋?自己忙了好几天,好不容易让曹在望认罪了,大人又说是假的……大人是不是在整他?
“因为他没那个脑袋设计一个又一个的连环计,他会认罪,不过是要掩饰另一个人的存在,而我要的正是与他同谋的共犯。”于悬笑眯眼望向伏刚。“知道怎么让他说老实话了?还是要我教?”
伏刚磨了磨后牙槽,皮笑肉不笑地道:“美人果真是蛇撅。”
瞧瞧,长得愈是标致俊美,愈是满肚子黑水。
于悬唇角一勾,脚下一踢,伏刚早有准备,轻松往后一跃避开被踹动的大案,可惜才刚站好脚步,一本册子就往脸上招呼过来,气得他一接住册子就动气吼道:“大人,动手就动手,可以别砸脸吗?”
快过年了,脸上被砸个册子红印,能看吗?
“唉呀,那是脸啊,我还以为是后脑杓。”于悬皮笑肉不笑地道。
伏刚气得拳头青筋直跳,正要理论,后脑杓却被什么给砸中,教他顿了下,疑惑地回过头去,就见一人刚踏进书房,一叠声的道——
“对不住、对不住,手滑了下,砸到哪了?还好是后脑杓,我还以为是脸呢。”
说完,月下漭煞有其事地拍拍胸口,松了一大口气。
伏刚额角的青筋跳颤如蛇吐信,把册子往桌面一丢,直接走人。
“欸软欸,怎么就这样走了?”月下漭浮夸嚷着。“我的品阶较高耶,他都不用行礼就离开,太没规矩了,于悬,你到底是怎么带人的?”
“哪里有人?我手底下只有牛鬼蛇神。”
月下漭哈哈大笑着。“你这样欺负人,不怕他哪天回头捅你一刀?”
“要捅也是先捅你。”若不是伏刚刺他两句,他也不会动手,哪像月下漭,彷佛遇到伏刚不欺负他两下就日子难过。“你来做什么?”
“欸,不是说要请我吃饭?曹在望都入狱几天了,你不会是想赖了这笔帐吧。”
于悬睨他一眼。“放心,你命够长,肯定等得到。”
“喂……”话不是这么说的吧,兄弟。
“要是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他正气闷,谁留下谁倒楣。
月下漭不乐意极了,硬是往他面前凑。“兄弟不是这样当的。”
“我是为你好。”等一下要是不小心与他打起来,麻烦。
“我才是为你好,特地给你送消息来,你却这样待我。”月下漭摇摇头,觉得这年头的手足情已经比纸还薄了。
“什么消息?”
“求我……”眼见他又要拔出绣春刀,月下漭赶忙阻止他。“说笑的,你怎么老是禁不起玩笑,真的是有桩与你有关且隐密的流言想跟你说。”
“与我有关的流言,我会不知道?”当他底下的锦衣卫都是死人?满街盯梢是盯好玩的不成。
“不,你肯定不知道,因为我也是意外得知的。”
“说来听听。”
“贵女圈里,近来流传着县主被邪祟附身的说法,这是我麾下的千户跟我说的,他说他妹妹和一些贵女们都在说这事,可少有男人敢提,毕竟谁都不敢说县主的不是。”
月下漭虽把这事当笑话听,但觉得有必要跟他提一声,因为无缘无故传出这种流言,肯定是哪儿不对劲。
于悬闻言,脸色微变,正思忖着,涂胜走了进来,道:“大人,留在府里的弟兄传消息说县主和容家母女去南郊保安寺礼佛了。”
于悬蓦地起身,怒道:“谁允她去了?”
涂胜无辜地垂下脸,心道县主要出门,难不成他们能拦吗?
“于悬,你犯得着这么生气?县主天天闷在家里,出去礼佛又不犯事,生气做什么?”月下漭好笑道。
于悬不语,迳自往外走,一开始是用走的,后来竟沉不住气的快步奔跑起来。
月下漭走到书房外时,早就不见他的踪影。
“啧,这么宝贝?”男人要是有了心上人,真的没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