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早晨一日凉过一日,尤其近日刮起大风,一大早的冷风总会刮得肌肤一阵疼。
然而刚打完一套拳法的洛行歌极为无感,甚至额上还泛着一层汗珠,浑身散发着热气。
丫鬟听雨从一开始震惊不已,如今已是波澜不兴,毕竟都过了三个月,主子天天如此,她再不适应也会习惯,不过明日是大日子,得提醒提醒主子才行。
“县主,夫人说了,今日活动量足了就行,毕竟明日就要出阁,让县主和侯爷多相处多说点体己话。”听雨走上前递了帕子后,赶忙将夫人交代的话道出。
洛行歌顿了下,看着手中绣得精致的帕子,真心觉得她用袖子擦擦汗就好,拿绣帕擦汗实在太暴殄天物了。
收起手绢,她才道:“晚一点我去找侯爷吧。”说白了,她这个爹根本就是个宠女狂魔,她得先哄好他才行。
另外,趁着还有一天的相处时间,她想进爹的书房借几本书,顺便跟他切磋切磋几套拳法,补足这个躯体先天上的不足。
太弱了,真的弱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强化自己了,尽管这三个月来她努力调整活动量,但锻链身体真的不是一蹴可几,她拟定了调整计划,预估半年内应能看到成效。
只可惜她明天要嫁人了,唉。叹了口气,她抬手擦汗。
“县主,别用袖子擦汗。”听雨赶忙制止她,一脸惶恐不已。
真不是她要说,三个月前打从县主赴宴被抬回来后,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就像是内里被抽换了不同的烛芯,烧出的火光都大不相同。
以前的县主傲慢刁蛮,样样讲究,怎么玩怎么闹皆有章法。玩到天翻地覆,有永定侯洛旭这个爹亲扛着;闹到天崩地裂,还有皇上护着,要说她是当代第一女纨裤,真是一点不为过,谁让她有个大长大公主祖母、皇帝表伯、淮南王亲舅、永定侯爹爹……这背景都不知道要羡煞多少人,嚣张一点又怎么了?
可如今的县主却谦和有礼,样样不讲究还不假旁人之手,不玩不闹整天强健体魄,跟以往那个只会吃喝玩乐的主子一比,任谁都觉得内里真的有差异。
偏偏县主什么都记得,问啥回啥,只说经此一事深觉体弱,想要好好锻链身体。
此话一出,侯爷是既心疼又觉得有道理,加上皇上赐婚,他担心女儿出嫁遭人欺负,不如赶紧练练身子,就算打不过至少也要骂得赢,骂人也是要精力的。
“听雨,你规矩真多。”洛行歌无奈叹口气。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人生是不是太辛苦了一点?
“县主,这只是寻常规矩,宫里那些才叫真的规矩……您都是这么跟奴婢说的。”说到最后还忍不住扁起嘴,小脸蛋上是诉不尽的委屈。
“喔……喔。”好吧,那就随意吧,别奢望她能有什么反应,还是少说少错,她这个穿越来的人,暂时循规蹈矩配合一阵子,再观望吧。
谁让她一觉醒来人就在这儿了,完全没人跟她打声招呼提前告知,也没发生火灾车祸或是遭遇天灾造成生离死别,就是这么毫无预警,她香香睡了一觉,再张眼已人事全非。
怎么跟小说写的、电视剧演的都不一样?好歹给个说法,睡醒就身处异境,真的让人不知所措。
她的课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有没有调到老师顶她的缺……这么不负责任的事,是她头一回遇见又无可奈何,唉,她想回家啊,她还有好多事还没做呢。
“县主,时候不早了,赶紧回房洗漱,还要给夫人请安呢。”听雨瞧她分明走神了,赶忙提醒。
洛行歌回过神,将充塞胸臆的满满无奈感卸去,神情振奋地道:“走!”
晨昏定省让人觉得很麻烦是因为房子盖太大,见个面也要走很远,更怪的是,一家子竟没一道吃饭的习惯,但这是她开始融入的第一步,哪怕不适应也得加快脚步,赶紧融入。
日子还在进行中,她没时间伤春悲秋,而且……她要结婚了。
沉香苑的小丫鬟远远的瞧见洛行歌,便赶紧让人通报夫人。
待洛行歌带着听雨走近时,夫人曹氏身边的段嬷嬷便亲自迎她进去。
“母亲。”洛行歌朝曹氏点头,瞧见今日妹妹洛行瑶也来了,对她微颔首当是招呼,转头入座时,压根没瞧见洛行瑶气得牙痒痒的神情。
“行歌,今日可好些了?”曹氏拉着她的手,仔仔细细地端详她的气色,就怕有一丁点的闪失。
曹氏面貌姣好,天生慈眉善目,连带着不显老,和洛行瑶坐在一块像姊妹不像母女。
“好多了。”为什么她每日都说好多了,母亲就是不信?也是,这个躯体确实是较柔弱,是该好好锻链。
“娘每日让人煲那个熬这个的,用尽心思给姊姊调养身子,她还能不见好?”洛行瑶搂着曹氏另一只手,几乎和曹氏同个模子印出的脸蛋写满不快,语气又酸又冲。
“行瑶。”曹氏轻斥着。
洛行瑶哪怕再不快,也不会蠢得继续纠缠下去,顿时安静下来。
洛行歌却是完全不当回事,一来她没有跟小孩子计较的兴趣,二来她这个脑袋里的记忆显示,原主和这个妹妹本就不亲。
也是,瞧,一个侯府弄得这么大,光是从她的院落走到母亲的院落就要一刻钟,这根本是她在公园健走的距离,一个家那么多个窝,大伙甚少聚在一块吃顿饭聊个天,彼此交流联络感情,要说情分有多深,她自己都不信。
“行歌,这是你的嫁妆单子,一会你点算点算,晚一点就让人赶紧先送到安国公府。”曹氏朝段嬷嬷望去,段嬷嬷赶紧将嫁妆单子取来。
洛行歌看了眼单子,心想,这好像不叫单子,这是……卷轴吧?
她接过来打开一看,上头密密麻麻写的全是价值不菲的物件,看了眼就嫌眼疼,把卷轴交给听雨。
这个嫁妆数量……是把侯府搬空了?
“娘,您把好东西都给姊姊了,那我呢?”洛行瑶刚才看了一眼,被惊得连话都说不出,半晌回神,不禁抱怨了起来。
“行瑶,你姊姊单子上的东西,五成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嫁妆,一部分是她舅舅添妆,咱们侯府拿出来的不过一二成罢了。”
洛行歌看了曹氏一眼。是的,曹氏并不是亲生母亲,是继母,可原主一直将她视为亲生母亲。
一来她出生不久,生母就走了;二来曹氏待原主确实没话说,就连洛行瑶都没她福利多,有时连原主都会怀疑到底谁才是她的亲闺女。
洛行瑶不禁抿了抿嘴,心里很酸,却也知道没什么好说嘴的。
人家就是命好,背后的靠山一座大过一座,母亲是郡主,舅舅是王爷,本身还是县主,那身分那地位,就是让人眼红,那行迳那姿态,就是张扬就是嚣狂,三天两头招摇闹事,皇上都没怪罪了谁敢说话?
虽然心里又羡慕又嫉妒,但洛行瑶脑袋很清醒,知道这个姊姊是她得罪不起的,在她面前卖乖说不定还能捞点好处。
于是她嗓音甜甜地问:“姊,既然你明日都要嫁人了,那你书房里的那个龙池歙砚能不能给我?”
“行瑶!”曹氏低斥道。
“娘,有什么关系,反正姊姊都要出阁了,不过就是一个砚台,给我有什么关系?”她知道歙砚是父亲跟皇上要的,一回来就献宝似的给了姊姊,反正不管爹在外头得了什么,一律直接送进姊姊的春秋阁,从来不问她和兄长要不要,她有时都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他的亲闺女。
“你姊姊只是出阁,你当她永远不回来了?”外头响起洛旭沉而噙怒的嗓音,吓得洛行瑶马上躲进曹氏怀里。
曹氏只拍拍她的背两下便赶紧起身,将洛旭迎进屋里。“今儿个怎么这么早?”
“皇上要我滚。”洛旭悻悻然地道。
他目光冷厉地扫向洛行瑶,吓得她大气都不敢喘,再看向洛行歌,笑意顿时像春风蔓延,温柔似水,让洛行歌头皮都发麻了。
这个爹在她面前,特别温柔。
“肯定是侯爷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曹氏无比肯定地道。
侯爷从小进宫伴读,和皇上感情深厚,这对表兄弟比亲兄弟还要亲,玩闹起来更是不讲分寸,闹到红脸对骂也是常事。
“我又说了什么?我不就是说了行歌明日出阁,我没心情当差。”洛旭说话时还面带不满地啐了声。
洛行歌闭了闭眼,真心觉得她爹……强啊!
虽然皇帝是她爹的表哥,但是真的可以在皇帝面前这么说话吗?到底是交情太好,还是她爹太强悍?
“侯爷,这桩好亲事是皇上特地下旨赐婚的,你这般说话皇上自然不喜。”
曹氏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光是听着都觉得悦耳,再泼天的怒火都会瞬间消弭大半。
“好?你倒是跟我说说到底是哪里好!”洛旭怒目一瞠,武将特有的肃杀之气吓得洛行瑶想夺门而出。
可洛旭哪里管得着小女儿的感受,只要一想到宝贝大女儿不过是赴场宴会竟把一生都搭进去,满肚怒火都不知道要朝哪撒。
这事不说还好,一说洛旭就一肚子气,三个月前在安国公府闹的那一出,主角一个是皇上近臣,一个是皇上最疼爱的县主,为了杜绝悠悠众口又顾全两家颜面,直接下了赐婚圣旨,说是三个月后成亲,两人是经皇上允许私下见面。
这话说得真的没人信,可赐婚旨意一到谁敢不从?反正皇上护崽心切,就这样呗,只是苦了洛旭这个老父亲,绝了他将女儿永远留在身边的打算。
而可恶的安国公府除了循规蹈矩走六礼,对于那事未提只字片语,更别提道歉,导致洛旭蓄积的怒火愈浓愈烈,对安国公府极度不满,对自家人更是祭出家法,那天带女儿出门的续弦曹氏和小女儿洛行瑶皆禁足,更别提那日跟去的奴仆都被打杀大半。
只因女儿喝醉就出了这么大的事,要洛旭如何不气?更气皇上表哥压根没跟他商量就直接赐婚,他都快气吐一缸血了。
他才不管什么清白不清白、名声不名声,现在能将女儿留在身边一辈子不嫁才是最好的。
洛行歌见曹氏郁郁寡欢、沉默不语,不由出面打圆场。“爹,其实那也不关母亲的事,不就是……刚好遇上了。”
好吧,她就是在胡扯,因为她根本不记得那晚发生什么事,原主留下的记忆有残缺她也没法子,反正皇帝都替她决定了,不然还能怎么办?她明天就要出嫁,婚事不可能在这当头喊停吧?
一开始她也想喊停,可是听说抗旨是杀头大罪,她马上就点头说好,不然是要拉着一家大小一起死吗?
“哼!”洛旭冷冷笑了声,目光落到洛行瑶身上,笑意几乎要结冻了。“我让她跟在你身边,瞧瞧你出事时她在做什么?”
呃……她不知道。洛行歌一脸无奈地想着。
“她就顾着吃!没见过世面,到人家宴席上就只记得吃,压根不知道姊姊喝醉了,就算要进人家暖阁休憩也得跟着,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现在还有脸跟你要龙池歙砚!”
眼见洛行瑶已经抖若筛糠,俨然像只鹌鹑般缩着,顿时激起洛行歌浓浓的恻隐之心。
“其实一个砚台而已,给行瑶又无妨。”真不是她要说,照她爹这种偏心法,洛行瑶不学坏才怪。
“你归宁时也会用到。”
“……爹,应该用不到。”她归宁为什么还要用砚台?
“你往后回家总也用得到,那是你的院子,爹要原封不动地摆着,爹要是想你,就到你院子坐坐,你要是想爹了,随时都能回来。”
她完全可以感受到他满满的父爱,可是——
“爹,给人当媳妇了怎能随时回来?”她没嫁过人,但很清楚这个道理。
“你尽管回来,安国公府那个老虔婆不敢对你怎样。”
“侯爷。”曹氏适时轻扯他的袖子。
洛旭察觉自己用词不当,含糊带过去也不道歉,又接着说:“横竖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是县主,不需要看她脸色,她要是敢给你甩脸子,你直接搬进县主府,我看她敢怎样。”
洛行歌眉尾微挑,相当不以为然。就算她再怎么搞不清楚状况,好歹知道没有一个媳妇能对婆婆无礼,这不管放在哪个朝代都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虽然她不觉得婚后的日子会很美好,也不想得罪婆婆让下半辈子水深火热。
“侯爷,你别胡乱说,行歌要是当真了可怎么好?”曹氏边劝说着,边偷摆着手要洛行瑶赶紧离开。
洛旭早被转移话题,已经把对小女儿的怒气丢到一旁。“我哪是胡说?我说的都是真的,行歌是县主,她不过就是个国公夫人,当年于迁也没给她请封诰命,一个无品无阶的国公夫人凭什么还要行歌对她客气?”
是这样吗?洛行歌对于品秩这事当真没记忆,对古代的礼仪更是半点头绪都没有。
“侯爷,在家中是不论品秩的。”曹氏苦口婆心劝着。
“我才不管那么多。”横竖他就是对温氏不满,凭什么女儿在她家遭罪,竟然还嫁进他们府,天晓得那个老货会用什么手段欺负女儿。“行歌,我跟你说,出阁隔日敬茶时,不须跪更不须施礼,要的话也是她先向你行礼。”
不管怎样,对方都是长辈耶……不好吧。
洛行歌还没把话问清楚,曹氏已经吓得赶忙道:“侯爷,天底下没有一个媳妇能对婆母如此,你这样教行歌,你……”
“先有国,再有家,先论国律,再论家规。我问你,假如咱们的女儿进宫当娘娘,咱们去看她时是不是也得行礼?”
“这……”
“皇上亲自赐婚,婚礼是以公主的规制操办,照礼仪,迎亲队回府时本就是老虔婆必须先对行歌施礼,行歌才回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