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候,一匹黑马冲散人群,朝她奔了过来,长鞭一甩,卷住了她往马背上一带,尚灵犀稳稳的落在黑马上。
救她的人是谁?谁的长鞭这样出色?
那人严肃道:“那种打法,你不要命了?”
尚灵犀一怔,这声音是……夏子程?
他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
还是说他死不瞑目,所以化成厉鬼来跟玛卓人讨债?他现在瘦了很多,脸上还有一块刑求烙印,但双眼炯炯有神,不是夏子程又是谁?
千军万马中,尚灵犀只觉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你没死?”
“那不是我。”夏子程搂住她的腰,“坐好。”
然后脚下催力,那黑马就在两军对战间左奔右跃,十分灵活。
生死瞬间的战场上,对尚灵犀来说却是最美好的一次体验,夏子程没死,那具屍体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夏子程没死。
他活过来了,在两军交战的危险场合用鞭子救了她,就跟多年前第一次见面那样,他也是把被马颠下的她用鞭子卷起,然后拉到自己的马上。
尚灵犀不信天,不信地,只信自己,但这是她第一次愿意相信神佛自有安排。
夏子程驾驭着黑马,朝玛卓王而去,尚灵犀挥舞着双刀开路,夏子程就想办法击退那些护卫。
最后长鞭一挥,卷住了玛卓王的腰,直接拖他下马,然后在阵中狂奔。
玛卓人见状大喊,“停手,停手,小阎王抓了王上。”
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玛卓人这大半年来远离家乡,一路打仗,早就累了,巴不得早点听到这句话,全数放下武器。
夏子程拉着还在地上挣扎的玛卓王,“翊麾校尉缴兵器,点人数,把几个主要将军全数看守起来,翊麾副尉收拾兄弟姊妹的军牌,朱大力,这玛卓王给你,你亲自看守。”
朱大力看到自家将军死而复生,现在雄赳赳的样子,内心激荡,大喊,“是。”
尚灵犀此刻心神激荡,却只说出一句话,“你还活着……”
夏子程微微一笑,“我还活着。”
“却没发消息给我。”
“军令如山,我不能。”
“现在能了吗?”尚灵犀问道。
“当然可以。”
原来夏子程的“失踪”是被安排好的,就算尚灵犀不牵马给他,他也会找个借口出去溜溜,然后顺利被抓——他一定会被刑求,只要他能挺得住,那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玛卓人当初攻陷西尧时,顺手抓了驻守在西尧的五千名东瑞军,夏子程要做的就是联合这五千名东瑞军,等玛卓人岀战,从后方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当然计划没那么容易,但玛卓王的异母弟弟忽鲁很贪财,收了十万两金子的银票,不但给他们作内应,也帮他们弄来武器,还给调了马匹,代价就是将来两国和平时,东瑞国要支持忽鲁当新一任的玛卓王。
至于那具屍体,则是一个东瑞军人,要从五千人中找一个身形跟夏子程一样的也不太难,玛卓人想挫挫东瑞军的士气,所以才挂了一具相仿的假屍体——好不容易抓到小阎王,不问出一些什么怎么舍得让他死?可惜夏子程耐得住刑求,全身都没一块好肉了,他也一点军事秘密都不透露。
这时候已经完全是拿命来赌了,赌玛卓王会不会杀了他。
庆幸的是他赌赢了,而且终于等到东瑞军发兵,这才得以驱动那五千人当内应,从内部杀出一条路来,杀得玛卓军慌了手脚,一败涂地。
尚灵犀听得惊心动魄,原来是这样一个局。
要是夏子程挨不住刑求死了呢?要是玛卓王失去耐心,杀了他呢?
只能说老天对她还是很好的,她对夏子程也没什么要求,平平安安活着就好,如果老的时候能回忆起她一点,那就更好了。
想到他死而复生,尚灵犀实在很愉快,“你被困一个多月,肯定没有好好吃饭,等我们回营,我让小粮弄一桌好吃的慰劳你一番。”
“好啊。”夏子程说完这两个字,一个弯身,突然从马上掉了下去。
夏子程战争的伤不重,不过几处浅刀伤,主要是被刑求过度,身体还没恢复,今日又上战场,精神太过紧绷,所以等放下心后,体力无法支持。
军医已经替他包紮好伤口,小粮正在熬着药。
军医说,刑求很多伤都还没好,背上胸前有鞭痕、烙印,大腿上有碗大的伤口,手指还有骨折,脚趾的指甲也是活生生被拔下来的,这些都得休养。
尚灵犀听了心疼不已,生平第一次做了像女人的事情——为他绞干净毛巾,然后给他擦脸。
没关系,战争已经结束了,你有的是时间好好养伤。
看着他消瘦的脸颊,还有一枚烙印在上面,已经结痂,只怕一辈子好不了,希望京城人留些口德,别笑他脸上的疤痕,还有就是真的太瘦了,尚灵犀心想,在圣旨到来前,都要让小粮三餐煮丰盛些,给他好好的补一补。
战报已经用八百里加急送往皇宫,玛卓王以及几个将领共二十多人,都由仁勇校尉押着前往京城,至于玛卓王的弟弟忽鲁当然也一起,他是东瑞国的内应,也给了夏子程不少帮助,尚灵犀交代了,让仁勇校尉对他客气一点。
小粮端了药进来,“小姐,药好了。”
尚灵犀道:“拿过来。”
夏子程昏迷归昏迷,却还是个好病人,一碗药没溢出多少,大概八九分都进了肚子,尚灵犀见状也稍稍放心。
小粮拿着碗,有点犹豫,终于还是说了,“小姐要不要趁这次机会跟夏将军把事情说明白?”
尚灵犀看着夏子程的脸,有点入迷,因而心不在焉,“什么说明白?”
“说您给他生了一个孩子的事情啊。”
尚灵犀一怔,“这事情以后再说。”
“小姐,现在可是好时机,您亲自听到安定郡王跟姚玉珍承认两人私通,姚玉珍根本没跟夏将军发生什么,那您就可以跟他坦白,那日他喝醉了,是真的有个女人在身边,那个女人就是您,您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叫做信芳。”
“我没想这么多,他还活着我就很高兴了。”
“我的好小姐,您这么喜欢他,怎么不说呢,当初贺宁小姐让您喝药,您都喝了,最后却挖吐出来,又怕怀孕让人知道,为他带来困扰,还跟皇上请假一年,表面上是游山玩水,实际上却是怀孕准备生子,孩子的爹至今不知道他的存在——小姐,您这样瞒着不是办法,小少爷越长越像夏将军了,孩子像谁,这瞒不住的。”
尚灵犀无奈,“我要怎么跟他讲?好像我很高兴姚玉珍不安于室一样,小粮,我真的希望姚玉珍对他好,对我来说,没什么比他活得好好的更重要了,可姚玉珍那样对他,夏老夫人偏偏又生病,他心里得多难过,这时候静静的过日子才是最好的,我不想因为自己一时的贪念,让他的生活再起波澜。”
小粮着急,“小姐,话不能这样说,您这么喜欢夏将军,几乎整个人生都用来喜欢他了,怎么不配让他知道了,您还生了他的孩子呢,照我说,您才是最有资格成为夏少夫人的人,您爱他胜于一切,而且不求回报,小姐,您就跟夏将军说吧,说您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很像他,他会有好安排的。”
“他只会困扰而已。”
“怎么会困扰,夏将军是夏家的长子嫡孙,他该有一个儿子的,现在就有,还长得很像他。”
“他会困扰的,我知道。”尚灵犀低低的说:“我无法卸下军职,他也不能娶一个不在京城的妻子,崇孝还要好几年才能长大,我是他的姊姊,不能不管他,我对尚家有责任,相同的,他对夏家也有责任,他的妻子需要执掌中馈,将来会是宗妇,可我什么也不会,我连最基本的琴棋书画都不懂,我成不了他的妻子。”
小粮震撼,她的小姐居然这样喜欢夏子程。
小姐那里不好了,英姿飒爽,战功赫赫,天下人说起尚家,哪一个不说尚灵犀了不起,能娶到这样的媳妇,是夏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是在小姐心里,自己这样的背景居然没资格成为宗妇?
小粮想想实在很愤怒,“只因为那个什么琴棋书画?那算什么东西,要不是小姐在西疆镇守,保得我东瑞安康,那些京城小姐早就被抓到异国为奴为婢了,还琴棋书画呢。”
尚灵犀好笑,“我又不是为了让她们感激。”
“就是这点才让人生气,一边受着小姐的恩惠,一边说小姐是武人,我们在京城那一个多月,居然都没人来访,想想京城人也实在势利。”
“这不就结了,我是军人,一辈子不会改变,可是在京城,哪怕姚玉珍那样的七品庶女都觉得高我一等,我真的跟夏将军说了信芳的事情,我相信他会立刻负起责任,给我一个名分,但也会为他带来困扰,因为我不能常留京城,夏家娶了媳妇,媳妇却不在,那不是很好笑吗?”
“哪里好笑了,小姐有军务在身,当然不是那些吃饱太闲的人可以比的。”
“最好的方法还是等信芳长大了,让他自己回京城去找夏将军,这时候夏将军想必已经成亲生子,对他来说,只不过多了一个庶子而已,这种事情在京城多的是,也不会让人意外,而我,当他的好兄弟就够了。”尚灵犀模模夏子程的脸,“他生死一回,我已经不贪心了,只要他能高兴,我就心满意足了。”
帐子一掀,一个女兵进来,“尚将军,火头军的头说要请示您,要不要给玛卓战俘饭吃?”
尚灵犀一起身,“我自己去跟他说。”
吃饭这事情可大可小,现在玛卓战俘没了武器,将军也都不在,军心涣散,给点吃的就能安定下来,不给吃的,说不定他们会群起反抗,不需要为了那几袋米而毁了牺牲万人得来的战果。
尚灵犀出了帐子,小粮端着药碗也跟了出去。
军床上应该昏迷的夏子程却慢慢的握紧拳头,然后似乎费尽全身力气似的,睁开了双眼,眼中有着错愕,不敢置信,还有满满的心疼。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尚灵犀给他生了个儿子?叫做信芳,还跟他很像。
他想起几年前在京城,她说要他给个名字,他当时想起离骚的句子,于是顺口说“信芳”,出自离骚“苟余情其信芳”,以为是给马取的名字,所以特意选了男女都能用的两个字,没想到是给自己的孩子?
他已经无暇去想其他了,满脑子只想着,原来尚灵犀给自己生了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