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平安回家了,姚氏在大大松了一口气之余,还是将她全身上下仔细检查一遍,确定没事才真正放下心。
翌日一早,冯雅捷带着脚伤坐在农家载物的小堆车上,让父亲冯村长推着过来看甘棠。
宽敞的厅堂内,冯雅捷在父亲搀扶下坐在椅上,她看着坐在另一边的甘棠,神情愧疚,“对不起,棠儿妹妹,都是因为我没说清楚,才让你走错路。”
甘棠大度的摇头,“没关系,事情都过去了,我没事,倒是你的脚……”
“好多了,大娘的药膏就是好用,谢谢你,大娘。”她笑盈盈的向姚氏道谢,又四处看了看,“怎么没看到宋大哥?”
“钧哥哥一早就上山了。”甘棠说得欢,既然知道冯雅捷是个坏心的人,她才不要让她看到钧哥哥呢。
冯雅捷没有掩饰脸上的失望,若有所思的看了父亲一眼。
冯村长哪会不知道闺女的心思,奈何宋钧没那个意思啊!婚事由男方上门求才是正理,哪有女方厚脸主动提的。
于是他没理会女儿的暗示,“甘棠没事就好,我那里还有些村务要处理,先回去了。”
“爹。”冯雅捷嗔了一句,娇俏的脸上是满满的失落。
“走了。”冯村长摇头,一副没得商量的神色。
冯雅捷不甘愿,但她可不敢在姚氏面前摆脸色,还得违着心意对甘棠笑说:“等我脚好了,我带你走走这前后山的路,我从小可是跟着宋大哥走到大的,下回你就不会迷路了。”
“好。”甘棠也回以一笑,但在心里嘟囔:哪敢还有下次?
说来这一次的迷路,正是因为她不曾上山,若是熟门熟路,焉有这场惊魂记,因此藉此机会,甘棠央求着要陪着姚氏或宋钧上山,还强调这次是她见天色渐暗,才寻了个树洞窝着,若是大白天,她肯定不管不顾的往深山老林去,届时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姚氏母子稍稍琢磨,便都松了口,当然陪着宋钧打猎是不成的,倒是陪着姚氏上山采药或是行医还行。
接下来的日子,甘棠便没时间跟春花等小姑娘玩耍了,就连冯雅捷刻意送东送西她也一一婉拒,至于出游那更是抱歉,她有很多正经事待做,没空!
不得不说甘棠很勤快,不管是上山采药还是行医时,跟在姚氏身边打下手都很认真,再加上她长得漂亮,爱笑又随和,颇得一些老病患的眼缘,都称赞宋家是善有善报,才能捡到这相貌出色又贴心可人的小姑娘。
这一日,甘棠背着竹篓,带着小刀,准备跟姚氏一起去山上采药。
然而,就在离宋家大院不远的路口,陆三娘及好了脚伤的冯雅捷早已引颈等待,待见到姚氏的身影后,两人就要迎上前,同时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再怒目相视,冷哼一声,别开脸,又移步朝姚氏走去。
只是两人又要顾姿态优雅又要拦着对方,磕磕绊绊你推我挤的,还没走多远,甘棠跟姚氏已经到了眼前。
两人一看到甘棠可以与姚氏这么亲近,别说心里有多羡慕了。
为了抢占宋钧未来老婆的位置,近年来两人没少往姚氏身边凑,奈何姚氏总是婉转却坚定的拒绝她们陪着上山,说是没亲没戚的,姑娘家又到了说亲的年纪,若是惹来他人多想,误了终身可怎么好,这话合情合理,两人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好继续往前凑。
但她们费尽心机也办不到的事,一个外来丫头却那么轻易的办到了,叫她们怎么咽得下心中那一口怒气?
但面对姚氏时,两人可是笑得眉儿弯弯,陆三娘更是勾住姚氏的左手,“宋大娘,您要上山啊,我想——”
冯雅捷则趁着甘棠落后一步,马上挤身过来,占住姚氏的右边,也勾起她的手,迅速打断陆三娘的话,“宋大娘,秦妹妹这两天月复泻,想请您开个药方。”
“冯雅捷,不是你说你几天没上茅厕,塞了一肚子黄金,要跟宋家大娘要点泻药?”
大槐树旁,视彼此为情敌的冯雅捷与陆三娘又杠上了。
这些年来,两人的战局算是平分秋色,有输有赢,比的是谁牙尖嘴利,再加上秦玉也会帮冯雅捷说话,三个女人的声音此起彼落,争闹不休。
姚氏看着觉得心累,过去这种互掐情形不是没有,但在儿子冷漠以对,让两人的攻势连连铩羽而归后,倒是安分多了。
没想到儿子对甘棠的特别照顾,让两个姑娘又缠了上来,但要如何阻拦怀春少女的思慕,她这铃医可没办法,只得拉着甘棠赶紧走人。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对冯雅捷而言,陆三娘就是想惦记着宋钧的女贼,白水村就她敢明目张胆的对宋钧示爱,真是够不要脸的。
“宋钧是我的,也不瞧瞧你长得啥模样,能跟我比吗?”
“内在比外在重要,宋钧是那么肤浅的人吗?哼!”
其实陆三娘原本也和秦玉一样,对冯雅捷各种逢迎巴结,不同的是,陆三娘私下会找机会接近宋钧,这事后来被秦玉捅破,导致两人产生嫌隙,之后更是公然撕破脸,一见到面就是没完没了的斗嘴。
这边吵闹不休,另一边,姚氏早跟着甘棠在山脚下沿着羊肠小径入了山口。
“钧哥哥真可怜,冯姑娘跟陆三娘怎么就不消停呢?”甘棠觉得那两个谁也配不上她的钧哥哥。
姚氏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年纪还小,不然若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怎么可能不对儿子动心,自己儿子的魅力在白水村那可是所向披靡。
“你钧哥哥长相太招人,身边没半个红粉知己,更不会在外头拈花惹草,如此洁身自爱,被姑娘家惦记也是正常的。”
“那是,我就没看过比钧哥哥长得更好看的。”小姑娘骄傲的呢。
两人说说笑笑的入山采药。
“大娘,大娘,这是珍珠菜。”甘棠一眼就看到叶面有黄色卷毛,花冠是白色的药草,献宝似的摘到姚氏面前。
姚氏点点头,面露赞赏,“棠儿说得没错,你的记忆力是真的很好。”
甘棠眸光熠熠,“它的枝叶、根及种子都有疗效,最重要的是可医治毒蛇咬伤。”
这些日子,姚氏一边采药一边教授她一些药理,她便记起来,眼下说着,她的手也未停,继续采药。
一个时辰后,姚氏见她脸儿晒得通红,连忙拉着她到树下休息、喝口水。
“大娘,钧哥哥就是往那边的深山里去吗?”她看向远处更远更黑的森林问。
姚氏抬头看了一眼,微笑道:“是啊。”
今儿天才泛鱼肚白,宋钧就上山打猎了。
白水村里靠山吃饭的猎户不算多,大多是佃农,偶而有些家里较难过的会来山里摘些野菜野果,但也只敢在入山口附近。
认真说来,白水村倚着的白朗峰并不高,但山脉连绵一片,至少也有数丈长,飞禽走兽不少,愈往深山里去凶猛的野兽愈多,危险性自然也更高,因而大多只猎些野鸡、野兔或掏些鸟蛋。就宋钧胆大,曾经打过一头野猪及一头老虎,村民们虽然羡慕,但那两次宋钧都受了伤,伤势还挺重,村民们便更不敢往深山里去了。
这一日,姚氏又摘了许多药草,跟甘棠说是专门治中暑的,甘棠听着又帮忙采摘不少,将竹筐塞得满满的,两人这才下山。
夏天溽暑,村里人家忙着插秧,大太阳底下干活儿,个个汗流浃背,中暑的人也多了。
姚氏不愧是附近村落里唯一的女大夫,她所备的药材都是随着季节变化超前准备的,因此即便来讨消暑降火药方的人不少,药材却是足的。
甘棠这个小帮手也由此看到庄稼人的坚韧与乐观,他们忍着不舒服下田,黝黑的脸上却满是笑意,说:“只要想着秋收时那金灿灿的稻穗,这一年又有了盼头。”
“生活不就是如此,知足常乐。”姚氏笑着点头。
送走了一位汉子,不一会儿,一名农妇也来讨要中暑的汤药,这期间一直有些欲言又止,直到要离去时才对姚氏低声说:“你今天若有空,到春花家去绕绕吧。”
这一听,姚氏跟甘棠心一沉,顿时觉得不好,这意思是春花受伤了!
不久,姚氏跟甘棠就牵了头骡,载着医药箱及乾粮水袋出门。
春花家在西边坡上,由于姚氏曾因为岳氏虐待春花多说几句,双方结下梁子,因而就算有个头疼脑热的,岳氏也只会叫春花来找姚氏拿药,但姚氏上门,那是连门也不给开的。
白水村总的来说也算是民风淳朴,虽说有几户特别重男轻女,但像春花家两口子这样偏心过头的还是少见,连村人都看不过去,愿意与之往来的人家是少之又少。
春花是岳氏口中的赔钱货,家里大小事都得做,砍柴种田煮饭洗衣喂猪都是她的活儿,至于岳氏所出的男孩却是矜贵无比,啥也不做,读书便成。
甘棠与春花交好,又听其他村人描述过春花家重男轻女的情形,就有些小小的不平,有时看不过眼还会勇敢的说几句公道话,所以岳氏对甘棠也颇为不喜。
春花要做的事很多,但她动作快,仍能抓到时间去混水模鱼,虽然都不长,但那也是她苦中作乐,可以偷懒的一丁点时间。
离春花家还有一段距离,姚氏和甘棠就看到岳氏叉着腰骂骂咧咧的,在她前面跑着的那个灵活身影不是春花又是谁?
待两人走得更近,看清楚了,才发觉春花的身子清减不少,发黄粗糙的头发,瘦削蜡黄的脸蛋,怎么看怎么可怜,在甘棠眼里,前阵子皮肤还是黑得发亮的健康少女,如今已经完全变了样。
姚氏也皱眉,理智告诉她不能管闲事,谁让岳氏是个泼妇,谁管她家闲事谁倒楣,可春花的情况又着实让人心疼。
岳氏长相刻薄,容长脸,她拿着扫把追打着春花,“贱丫头,没皮没脸,败坏门风,我打死你!”
“大娘家还有门风可以败吗?不是全被你败光光了?”甘棠再也看不下去,生气的喊了出来。
“噗!”原本刻意放慢脚步,想让岳氏不放弃继续追的春花一听,忍不住笑出声来,但也是这一闪神的功夫,后背被岳氏狠狠的砸了一扫把,顿时往前扑倒在地,连同这几日被打出来的旧伤口让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苏家嫂子,你下手也太重了,再怎么样她也喊你一声娘。”姚氏连忙扶起春花,不平的道。
甘棠也帮忙扶着春花,一双漂亮的明眸火冒三丈的瞪着岳氏。
岳氏冷笑一声,“你让她自己说说,她这些日子做过什么不要脸的事,居然跟东明村的一个中年汉子搅和在一起,她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话音刚落,她又转头瞪着甘棠,“你那句话什么意思?明明是春花下贱,怎么变成我败坏门风了?”
“难道不是?我听村人说,春花娘还卧病在床时,你就爬上苏老爹的床,春花娘死了才一个月,苏老爹就急急娶你入门,那时你肚子都大了。妻未死就与旁人苟合,没名没分就大了肚子,有这样的主人,请问苏家还有哪门子的家风可言?你又哪里来的脸辱骂春花?”
甘棠长长一串话说得有条有理,又见她一脸天真,那双清澈的明眸无半点讽刺挖苦或恶意,彷佛只是单纯的在陈述她的困惑而已。
岳氏狠狠的噎住了,她气得双眼赤红,浑身发抖,想骂又不知该如何骂出口,因为甘棠说的全都是事实,当初她确实是趁着春花娘病重的时候勾搭上苏老爹,然后仗着肚子里的孩子顺利进了苏家的门。
春花不怕死的拍起手来,笑说:“不愧是我的好朋友,我就是想骂也没法骂得这么理直气壮,杀人不见血,棠儿高明。”
“调皮。”姚氏意思意思的念了甘棠一句,但也觉得小姑娘说得对。
这些白水村里的人都知道的丑事,没人敢在岳氏或苏老爹的面前挑起,小姑娘胆子倒比她想像中的大。
岳氏涨红着脸,只能把一肚子的怒火又往春花那儿撒,捶胸顿足地尖喊,“老天爷啊!我到底造了什么孽,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不要脸的贱丫头,丧门星!光天化日跟个男人搂搂抱抱的,这名声还要不要了?家里还有个日后要考科举的弟弟,有这样丢人的姊姊,官路会不会就此断了?”
姚氏无言,岳氏的儿子才九岁吧,书也读得不怎么样,就这样还想当官?
甘棠直接翻了个白眼,“苏家大娘,你是在诅咒你自己吧?听说有些话说久了会成真,春花要真被你念成了丧门星,你还能活吗?你家男人还有你儿子能活吗?”
嘿,小姑娘绷着脸蛋教训人,挺有气势的。
春花内心十分感动,她知道大家同情她,却也都怕岳氏一张臭嘴,因此从不敢多事,唯有这个失忆的小姑娘挺身而出,教她怎能不跟她当好朋友?
尤其甘棠此时的模样像极了行侠仗义的江湖女侠,明明是娇俏的美人脸,但柳眉倒竖,一双漂亮明眸含威,既侠义又有气势。
岳氏还真的怂了,但被一个小姑娘压制,心情还是很不顺,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对着春花怒道:“赶紧把活儿干一干,没干完就别想吃晚饭!”说完扭着腰进了门,“砰”的一声,将门狠狠甩上。
讨厌的人不在眼前了,甘棠连忙将春花扶到一旁的石凳坐下,撸起她的袖子,果真见到黑青的伤痕,不禁心疼的道:“身上肯定更多。”
“没事,我皮厚着呢,愈打愈厚,她要打疼我可得再下大力气。”春花还能说笑。
姚氏什么也没说,拉着她从后门进了屋,到她那间破烂的小屋子,让她将衣服月兑了,见身上大大小小的瘀伤青紫,红着眼眶帮她上药。
甘棠早就泪汪汪的掉金子,就春花还能没心没肺的笑着,意有所指的说:“没事,瞧,这儿还没失守呢。”生性乐观大方的她手指着白女敕又发育良好的前胸。
甘棠瞪大圆眼,姚氏倒是忍俊不住的笑了出来。也好,至少还能保持乐观,否则日子怎么过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