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和畅想不明白,褚嘉言算算应该从江南回来了,怎么没来找她?
过去一年虽然说因为新帝厌恶虚衔,导致虚衔门户闭门不出,但他可是春宴一解禁那晚就来看她了,没道理这回从江南回来却不来见她。
他不想她吗?奇怪。
叩,叩,有人敲了门。
“高小姐。”店小二的声音,“褚大爷的丫头凤兮来了,请问见不见?”
高和畅连忙说:“见。”
郝嬷嬷赏了店小二一把铜钱,店小二喜孜孜去了。
不一会,凤兮上楼,进了高和畅的院子。
凤兮手捧着一个匣子,见人行礼,“奴婢凤兮见过高小姐。”
“不用客气。”高和畅开门见山,“你家大爷可回京城了?”
“前天已经回来。”
“那……是不是很忙?”
“不忙,京城的事情有褚老爷打点,大爷回京就是休息。”
高和畅隐隐失落,不忙,也没来看她,但她是谁,她可是高和畅啊,不会轻易沮丧的,“那你家大爷什么时候会去布庄?”
凤兮陪笑,“奴婢不过下人,不敢过问大爷这些事情。”
嗷,也是,古代上下阶级明显,主人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是一个丫头可以过问的。
高和畅想想又道:“你家大爷长途奔波,身子可好?”
“好。”凤兮欲言又止了一下,“大爷这趟回来,对责任有了新一层的领悟,打算听太君的话成亲。”
高和畅一喜,但很快的又高兴不起来,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要娶她,怎么没提亲,褚家的人也没上门,这可于礼不合啊,于是只是看着凤兮,等她继续说。
凤兮见状,想起大爷交代,硬着头皮说:“高小姐优秀,褚家长辈固执,说来是褚家高攀不上高家,大爷打算娶符家表小姐为妻,好孝顺太君跟太太,大爷说对不起高小姐,请高小姐忘了他。”
郝嬷嬷震惊,“怎么会这样?”
春花更是红了眼眶,“就算褚大爷不娶我们家小姐,那也该亲自来讲,而不是让贴身大丫头来传话,这是多看不起人!”
高和畅却是因为错愕过度,一时间无法反应,隔了一会才说:“这趟去江南,发生了什么事情?”
凤兮一脸谨慎,“高小姐聪敏,这趟去江南,大爷深深体会到自己的责任,不只是褚家的嫡长子,还是上千工人的老板,他得有后,那些工人才能安心,可是太太不能接受高小姐,大爷又孝顺,大爷想了两日,决定当个孝顺儿子,大爷说耽误高小姐三年很抱歉,愿意把私产给高小姐当补偿。”
凤兮说着打开匣子,“这是褚大爷全部的私产了,一共十八户宅院、一座茶园,奇横山、玉名山,都是可以种植水果的肥田,只是还没开垦,另外有现银两万多两,这是银票,请高小姐收下,另外寻良人嫁了吧。”
“大爷说,以后两人婚嫁各不相干,他也不想让未来的妻子堵心,所以不会再跟高小姐联络,高小姐若有事情,直接找孙掌柜,若孙掌柜没办法,可找永澈县子。”高和畅闻言,神色一暗,“那褚大爷有说惠风之事如何解决吗?”
“高小姐若愿意在百善织坊继续设计,我们褚家当然欢迎,但若高小姐要自立门户,褚家也能理解,一切看高小姐的意思。”
高和畅听了只觉得无比难过,这算什么,他们过去三年多的风雨都走过来了,居然还是没能走过这一关。
褚太太就这么不喜欢她?褚嘉言就这么孝顺?
好不容易全太君从反对到认同,他们争取到了一票啊!
不对,这很不像他,他那么有肩膀有担当的人,就算要毁婚,也应该是面对面、堂堂正正看着她说,我不娶你,而不是派凤兮来打发她。
高和畅想,难不成褚太太以死威胁?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还能理解,当一个母亲以自己的生命来让儿子二选一,儿子是没有选择余地的。
可是褚太太会这样做吗?她是高门大户家的女儿,又嫁给二品门户当正房太太,全太君和蔼,褚老爷尊重,长子虽然二十四未婚,次子却已经有好几个娃,在京城大户这已经是相当如意的人生了,褚太太会拿自己的命来要求褚嘉言成婚吗?
何况那个符梅儿,褚家一关门度日她就跑得不见人影,高和畅不信这样的人能入褚太太的眼,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缘由。
只要不是褚嘉言变心,她都能接受。
她可是穿越人高和畅,不是什么小白兔,她不接受这样的安排——拿着褚嘉言的私产另外嫁人,这算什么。
高和畅于是开口,“凤兮姊姊,这些地契银钱请你带回去,我不收。”
凤兮一脸为难,“奴婢只不过是个丫头,奉命传话,高小姐不收,奴婢回去无法跟大爷交代。”
“你就跟他说,我不要,他是明白事理的人,不会为难你的。”
“高小姐,还是请您收下吧——”
那天,凤兮好说歹说,高和畅还是没收,并且表示如果凤兮不把匣子带回褚家,她就亲自上门还,凤兮不得已,捧着匣子回去了。
高和畅觉得有点月兑力,坐在绣墩上不发一言,脑子乱得很,她得好好整理一下。
郝嬷嬷连忙过来,“小姐喝点茶,顺顺气。”
秋月怒道:“这褚大爷怎么这样,之前跟小姐讲得好好的,一趟江南回来就翻脸不认人,之前明明自己说符家表妹不好,现在又要娶,把人当傻瓜。”
春花也很气愤,“男子汉大丈夫,这种事情应该当面说清楚,怎么派凤兮过来就想打发了,怎么,他就这样尊贵,变心了就不想见人?”
“我看未必是符家小姐,搞不好江南一趟见识了温柔乡,带了清馆人回京,知道小姐容不下,所以找了个借口。”
“一定是这样,说不定是自己做出什么丑事,没脸面对小姐才想出这种方法,太可恶了,躲在一个丫头后面,算什么男人,斋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骂起了褚嘉言,郝嬷嬷连连使眼色,春花跟秋月这才闭了嘴。
郝嬷嬷给高和畅揉背,“小姐也别多想,反正现在京城谁不知道惠风,谁不知道小姐名号,我们也不希罕褚家,小姐带着图去苗家、去米家、去张家,那些布庄一定都是双手欢迎小姐的。”
高和畅虽然不太相信褚嘉言会这样,但还是觉得凤兮口中那句“另嫁”很刺耳,江南又不是外太空,回来一趟就变了人?她不信。
他若对她已经无情,何必把所有资产给她?这分明是放心不下。
褚嘉言绝对不是那样不负责任的人,即使褚太太真的以命相胁,而他不得已屈从,他也会跟自己面对面好好说清楚,这不像他。
高和畅霍地站起来,“我要去褚家一趟。”
郝嬷嬷错愕,过了一会才说:“小姐这又是何苦?照嬷嬷说现在赶紧派人去追凤兮,把匣子拿回来,小姐手上有这么一大笔资产,不用说往后度日,就算要自己开布庄绣坊那都绰绰有余。”
高和畅摇摇头,“我不要他的钱,我就要他跟我说清楚,只要给我一个好理由,我也不会再纠缠他。”
高和畅到了褚家,以为自己会被刁难,没想到不是,一路畅行无阻,小丫头带着她在偌大的花园绕来绕去,然后进了陌生的院子——昌盛院。
不是褚嘉言的住处,昌盛院?是谁的院子?
她被带进雕梁画栋的花厅,小丫头奉上茶水跟四色点心,茶是明前龙井,四色点心是蜜饯荔枝、苹果糖、美人红豆卷、桂花定胜糕,放在描金的黑色果盘中,简单的东西却不简单,高和畅想,这就是二品门第,即便是虚衔,那也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比拟。
不一会,内廊传来声音,高和畅连忙站起。
就见褚太太走了进来,满头珠翠但却愁眉苦脸。
高和畅连忙站起来,“见过褚太太。”
褚太太不喜欢高和畅,觉得她是狐狸精、害人精,知道儿子把所有资产给她的时候也很生气,但后来凤兮来报,高小姐没收,她又觉得复杂了,坏人没那样坏,她是要怎么继续卖?
想来想去,都是儿子着了道——自己都病了,第一件事情居然是把私产全都给了高和畅,好给她添嫁妆……真是不像话。
褚太太坐了下来,心想终于可以逼儿子跟高氏分开,可是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高氏一定会走的,是啊,儿子得的可不就是江南的痛痒病。
早知道会这样,江南的棉田桑田宁可不要了,这几年嘉言陆续去了三趟,前两趟都没事,他们也就大意了,没想到这一趟会染上病。
褚太太心疼褚嘉言,眼见高和畅一脸健康的模样,更觉得不舒服,想想,好,我就让你主动毁婚。
高和畅虽然勇气十足,但基本礼貌还是有的,见褚太太不开口就默默等着。
半晌,褚太太终于放下茶盏,“不知道高小姐上门,所为何事?”
“我来探望褚大爷。”
“探望?”凤兮那死丫头说了?但他们褚家明明下了禁令,现在只有少数几人知道嘉言得了痛痒病。
“我听说褚大爷从江南回来,想跟褚大爷讨论一下冬装的事情,我今日把设计图带过来了。”高和畅可是入境随俗的,既然是古代女子,她就不能无故上门,现在把图纸带在身边,那就有理由。
褚太太在内心哼了一下。狐狸精、害人精,看我们褚家门第好就巴着上来,好,我等一下就让你出丑,让你落荒而逃,让嘉言看看他看上什么好女人!
褚太太于是道:“你跟嘉言的婚事,我这几日想了又想,也是自己太固执了,不应该因为成见耽误儿子成亲,我现在当着你的面跟你说,我允了。”
高和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褚太太当真?”
“当真。”
高和畅大喜,“多谢褚太太,我一定会好好帮褚大爷的忙,当一个贤内助。”
“不急,我还有条件。”褚太太心里想,你能高兴的只有现在了,等一下知道实情,我看你怎么推托。“第一,得孝敬公婆,第二,得举案齐眉,第三,得生儿育女,这三件事情可都做得到?”
高和畅笑容满面,“可以,我会做好的。”
“你不会跟梅儿一样,知道我们褚家大难临头,这就走得人影也不见了吧?”
“不会的,我跟褚家休戚与共,我不会只享福,我也能吃苦。”
“好一句能吃苦,你可要记得现在的话。”褚太太笑了,“好了,那我告诉你,嘉言得了痛痒病。”
高和畅一怔,“痛痒病?”
“就是江南疫症,俗称痛痒病,病征就是疮瘢,得病的人会有两种结果,一种疮瘢上又再出现疮瘢,层层叠叠,就这样极痛极痒到死,七成的人会有这种下场,只有三成的人疮瘢会散去,并且痊癒。
“这痛痒病在江南已经好几年了,每年都会死上千人,还会人传人——但完全没有道理可言,有人天天照顾痛痒病的人却一点事情都没有,有人只不过跟病人待过同一个地方就得了病症。”
褚太太说着,观看着高和畅的脸色,心想,害怕了吧,后悔了吧,现在还敢不敢说自己能和嘉言举案齐眉?
痛痒病可是会传染的,现在嘉言的四个大丫头里只有凤兮敢进房,凤华甚至不管家人死活直接逃了,至于凤彩跟凤吟宁愿挨打也不愿意进房伺候嘉言的生活,都怕染病,都怕会死——连她这个母亲也都没有进房。
她也想自己照顾儿子,可母亲不允许。
全太君说:“你是当家太太,绝对不能冒这个险。”
这病征来得很快,接风那天才出现的疮瘢,凤兮说现在已经整个上半身都是了,而且又痒又痛,食不下咽。
褚太太以为说出这些高和畅会害怕,会赶紧找理由告辞,是啊,为什么不呢,这可是江南疫症,会死人的。
却没想到高和畅一脸关心,“可请大夫了,褚太太,我能去看一下褚大爷吗?”
褚太太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你……要去看嘉言?”
“既然褚太太允了我们的婚事,那我们就是未婚夫妻,也不用那样遵守规矩,我想去见他,想去照顾他。”
“你、你要去照顾他?你是不是不知道这病会传染?每年江南疫病都死上千人,大夫也束手无策,只因为不是大规模的传染,所以一直没上报朝廷。”
“褚太太,我能一起享福,也能一起吃苦,他既然得了这痛痒病,想必更需要人贴身照顾,我可以,请您相信我。”
高和畅是现代人,有智慧,不会轻易冒进,首先让褚家人拿太阳晒过的白布过来,蒙了头脸,这才进房。
就见褚嘉言在床上睡着,手放在薄被外,两边手背、脖子,已经出现层层叠叠的溃烂疮瘢,一看就是很痛很痒。
高和畅心里怜惜,又想着褚嘉言大傻瓜——觉得自己得了急症要死,就把财产给她,让她赶紧嫁出去,她如果脑袋这么空,还值得他喜欢吗?
又看了一下,打开了窗扇,古代人不知道什么毛病,不管得什么病都要关窗密闭,根据她这现代人的观念,初春天暖,开窗让空气流通才是正道。